「他們都是元嬰修士,那小娃兒也不過剛剛結嬰不久,不如我等直接叩請道天上師以神念附體,直接殺了她取心!」
「你瘋了!莫說她是逆道傳人,她身邊的先……吾道生天叛徒也不是好惹的。」
「玄宰下令門人不得插手佛骨禪心之事,這事我們不一定管的了,先干正事為好。」
「對,傳令所有來到凡洲的道生天門人,不惜代價,銷毀所有逆道玉簡!」
凡洲四海的渡頭近日不斷有靈光遁射,先來到此地的修士甚至馬上開始耗費偌大代價搜尋靈地架設傳送陣,為的,不過是一片小小的玉簡。
漆黑的玉簡,像是某種浸淫世道多年的妖魔,低頭梵唄間,禪衣下的屍山血海蠱惑了不知道多少求道之人。
佛懺主持此道,滅巳洲,令道尊忌憚。
傳人持此道,大鬧正法殿,道生天無可奈何。
越是諸州動蕩的時候,修士越是追求更強、更速成的東西,並不是所有人都頂著道生天的壓力趕赴凡洲尋覓新的大道,但只要來到凡洲的人,無不知曉這裡有著道生天都極為忌憚的東西。
「修七佛造業書,鎮世間一切妖邪鬼魔!」
「我曾親眼得見正法殿上,那女子不過元嬰之身,竟可直面化神不倒。」
「老夫修道生天所布下的大道四百餘年,皓首窮經亦無法勘破虛空,他們到底是不是在欺騙世人?!」
這樣的傳言如野火般蔓燒開去,經年來重重壓制的,關於佛懺主的傳聞,在道生天全力應對聯盟時悄然擴散。
第一個參與進來的正是天邪道,其副宗主帶領門人將原仰月宗的山門遺址挖了個底朝天,拿到幾百枚七佛造業書上篇玉簡,讓門人企圖送回巳洲前,卻遭到其他修士劫殺。
這些玉簡併無當初的禁制,一枚流傳出去,轉眼間便被反覆拓印成千上萬轉手而出,短短數日內,便有人修得了皮毛。
七日後,凡洲穢谷附近一處坊市間。
轟然一聲驚爆響動,一朵巴掌大的血色梵蓮被一個光頭結丹修士握在手中,持此梵蓮,將一個高他兩個小境界的魔修直接擊飛出去生死不明。
光頭修士大笑道:「好一個七佛造業書,比老夫生吞靈嬰之法厲害多了,待老夫入穢谷求得真經,同階之內,誰是對手?今日就受戒去!!!」
他的笑聲並未持續多久,很快一把散發著元嬰氣息波動的法劍穿空而來,這一劍在他體外的佛光表面停頓了半息後,隨著元嬰修士一聲冷哼,靈力加催,穿透光頭修士的金丹。
周圍眼熱的修士紛紛安靜下來,看著三五個穿著星辰道袍的元嬰修士閃現而出,手一揮從光頭修士的乾坤囊里拿走一枚玉簡,喀一下捏得粉碎,隨後警告四周。
「修逆道者,這便是下場!」
人們噤若寒蟬,直到道生天的修士離開後,一處歇腳的靈茶樓前,南顏關上窗戶坐下來,對著室內另一人道:「為什麼讓你師弟去做這件事?」
青碧色的茶湯盪開一圈細細的漣漪,隨之蒸騰而上的霧氣徐徐氤氳了點茶人的眉眼。
「因為他一直還在猶豫是不是真的要弒師,我在幫他選擇立場。」
南顏猶豫了一下,道:「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應則唯至今所為之事,無不是不擇手段,為何教出來的弟子都……你就不多說了,墨行徵卻是德行端正,為了救我不惜得罪師門。」
嵇煬哦了一聲,道:「那你是喜歡德行端正的,還是陰謀狡詐的?」
南顏:「貧尼正在努力把你往德行端正的君子之道上趕。」
嵇煬:「有時太過君子,於事無益,就好比你看我那師尊,自我壓抑久了,人就瘋了。」
南顏:「你這麼背後罵他他會聽見嗎?」
嵇煬:「雖然我想殺了他,但是他畢竟於我有授業之恩,有話我更想當面罵。」
南顏:「……」
嵇煬:「你可能還是不太了解他,他造下的那些樁樁件件的孽,其實從未對下一代弟子們透露,我同行徵在道生天修習道天心決時,得到的最重要的教導就是需事事以道尊傳下的道統為重。可是話又說回來了,隨著修習漸進,弟子們都認為道尊的成就實在有限,道生天絕大多數道義、功法都是師尊在道尊遺留下的殘篇上改進而成的。」
南顏一愣,道:「你是說……」
「他早已青出於藍,卻一定要強迫所有人信奉道尊。」
南顏想起與應則唯寥寥幾次照面,對方的話語里總會帶上一條——道尊是人間至理,其傳承不可置疑。
電光火石般,南顏腦海里閃過什麼,愕然道:「等等,他既然這麼崇敬道尊,為什麼又要坐視道尊飛升時與赤帝等人同歸於盡?」
「他瘋了,一開始就瘋了。」嵇煬道,「道尊飛升前,道生天便基本上都交給他掌理,彼時南芳主那代人方堪堪脫了少年意氣,我那師尊年紀也不大,如此一艘掌天下之舵的巨輪壓在他肩上,為了保道尊隕落後道生天地位不失,他就開始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說服道尊拉著赤帝等人同歸於盡,允諾道尊事成後,以酆都之主的地位將其復活……也就是我們在山海之間的大殿里看到的道尊像。」
可饒是如此,道尊當年之死,也說明是他計劃好的,如此殺師殺徒殺友,值不值已經無需再討論。
「你也不必好奇他是否還留有一絲人性,他自己都不曾不在乎,外人何必替他在乎。」嵇煬的語調無悲無喜,彷彿多年前便參透這一切,「你說我和行徵為什麼沒有受他影響,變得殘虐無道,究其原因,也許他收養我們為徒時,正是同你母親關係最為平和的時候。」
「我曾看到他的心魔,同我娘生得一模一樣。」
嵇煬笑著搖搖頭,道:「你知道當一個惡徒喜歡上一個光風霽月的好人時,也會為了捕捉到那一縷光而卸下自己猙獰的面目嗎?你以為那是心魔,其實真正的魔是他自己,至於那張面目,只是他不願面對的救贖罷了。」
南顏捻著佛珠皺眉不語,半晌,方訥訥道:「或許到最後,墨行徵會下不了手。」
「我連自己的後路都沒有留,自然也不會給他選擇。」
「覆滅道生天,你不怕他怨你嗎?」
嵇煬沉默了許久,抬眸看著她道:「我扯進來的人太多了,他人我不管,獨怕你怨我。」
……
凡洲關於逆道傳承的局勢越演越烈,每日都會有新的修鍊者被發現,其中大多數是禁不住誘惑,自廢一部分魔功根基改修七佛造業書的魔修。
這些人得了皮毛後,更加渴望其中的中篇與下篇,而就在此時,天邪道副宗主禍無極宣布,佛懺主本人就被封印在凡洲的穢谷之中,他將聯合諸多化神修士之力,破除穢谷一部分禁制,使元嬰修士也可以進入其中向佛懺主求取傳承。
人間九月末,充斥著濃釅桂子香與血腥味的秋雨淅淅瀝瀝籠蓋了整個山谷。
與上一次穢谷開啟時的喧擾不同,山谷中每隔十數步,便盤坐著一人,修為在築基與結丹不等,這些修士無一人出身自凡洲,大多渾身血煞,見之便心神震怖。
「……短短半月,竟有數萬人修鍊逆道。」一座山峰上,十餘元嬰修士面色發白地低頭跟在一個老者身後,這老者亦是道生天的道天上師之一,地位超然,談及逆道這二字時,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當年南芳主在凡洲失蹤,佛懺主趁穢谷開啟,將一些封印逆道功法的黑色玉簡散播出去……老夫當年就說不能留,可那六御老兒非說著玉簡只有在遇到懷有佛骨禪心之人才會自動解封,藉此可收集餘下這一心,可現在偏又不允我等對這小兒動手!」
身後的道生天元嬰修士道:「上師,現在這些修士已嘗到逆道功法的甜頭,勢已難挽,為免佛懺主出關襄助辰洲等聯盟,我們不妨直接引爆禁制……」
「不,穢谷大陣連接凡洲地脈,若直接引爆禁制,半個凡洲都會沉入瀚海,那等因果之力會直接反撲整個修界,若影響到玄宰,我等到時恐轉生無望。」那道天上師沉思片刻,取出一塊玉牌,上面寫著墨行徵的名字。
「你們確定看到墨行徵這叛徒跟著他們一起行動的?」
「是,我們不敢靠近,不過當時墨行徵確實是被那叛徒救走,又一起到了凡洲的。」
那道天上師催動手中玉牌,片刻後,隨著穢谷入口的禁制減弱,玉牌也同時發亮,匯聚成一條細小的光線,指向人群那頭一個穿著斗篷隱匿形跡的年輕修士。
其他元嬰修士不動,道:「上師,我們不去捉拿他嗎?」
那道天上師冷笑一聲,道:「不必,玄宰素來算無遺策,既承了吾道生天的恩澤長起來的,又豈容他輕易脫身。」
半個時辰後,穢谷上方悄然浮現一道巨大的陣法,十道恐怖的化神氣息裹挾著魔氣滾滾落下,一股空間撕裂的刺耳嗡鳴聲中,穢谷入口處常年不散的霧氣宛如被一道極利的劍刃破開,露出一條通道。
「好在正法殿的禁制塔毀了一半,否則憑我等幾人,根本無法打通穢谷入口。」
一名化神魔修看向身後的天邪道副宗主,道:「禍道友,如此一來,我們可算是和道生天直接作對了,今日若放出佛懺主,算是得他個人情,下一步莫不是要和辰洲化干戈為玉帛?」
「怎有可能。」禍無極眼中異芒閃動,「當年道生天暗殺辰洲帝子嫁禍我巳洲,他們在一旁漁翁得利,現在輪到他們下了神壇了,我巳洲豈能不回報一二?道生天還有一個天人五衰的玄宰坐鎮,辰洲等聯盟勝算不大,不如把佛懺主放出,待他們拼個你死我活,便該輪到我巳洲坐這世間第一把交椅。」
「副宗主思慮周全,那我等就靜觀這世局誰主了。」
幾乎是在穢谷入口禁制徹底散開的瞬間,無數遁光便流星般沖入其中。
同上一回的小心翼翼不同,這一次的修士仗著修為高強,一路蠻橫無比地御空飛行,即便是遇上幾許妖孽滋擾,轉眼間也都被擊殺殆盡。
「聽聞此地當年只不過是區區築基和鍊氣修士的試煉地界,不必太過小心,我們直接沖入穢谷內圍,聽說那七佛造業書的中篇就刻在一座山崖石壁上,先到先得。」
只是這些第一波衝進來的修士並沒有得意多久,在第一個人撞進穢谷內圍結界後,整個穢谷驀然震動起來,一株株銀色的巨樹從地底鑽出,在穢谷內圍砌起了一道道樹牆,片刻後化作一道巨大的迷宮,將穢谷核心處緊緊包裹起來。
有人不屑於此,直接衝上天穹想從迷宮上方越過去。
「什麼東西,給老夫破!」
那人一身元嬰後期修為,掠過之處傳出音爆之聲,但就在他試圖衝出銀色巨樹的樹冠時,那樹冠枝葉中卻突然傳出噼啪之聲,竟剎那間結出無數的銀色果實。
那元嬰後期修士還當是什麼靈果,好奇之下,以本命法寶試著摘取了一下,卻不料四周嗡地一聲,銀色果實化作無數飛蟲瞬間將他包裹起來,轉眼間,這修士肉身被嚙食精光,元嬰驚慌衝出時,遠處一道灰色的、如幽魅般的影子掠過,張口一吸直接將那元嬰吞噬。
「陰!祝!」
他們不識得銀蝅蟲,但陰祝的兇狠他們是知曉的,被陰祝吞噬後,生魂還不會被馬上消去意識,而是會在陰祝體內,宛如被奪舍一樣一點點取代意識,比魂飛魄散還要來得痛苦。
驚怖過後,一些元嬰修士傳音各自集結,不一會兒便形成了大大小小的隊伍。
「這陰祝的厲害老夫曉得,身上也帶了一件鮫人寶物可隱匿三五人氣息,卻不知這銀樹是何來歷。」
「是銀蝅樹。」
附近的修士看向穢谷內圍外,那裡有三人一鹿,其中一個穿著斗篷,聲音略有些虛弱的元嬰修士回道:「穢谷大陣當年設下時,在地底埋有銀蝅樹種,如今正法殿禁制塔被毀,他們雖不能操控太多攻擊之法,但這銀蝅樹作為部分防禦禁制,卻是可以勉強驅動的。」
一隊五六人的元嬰修士在旁觀察許久,為首之人聞言目光一動,上前道:「老夫申洲雲家修士,這穢谷中魔修眾多,這位道友既是道修,又見識廣博,不如我們守望相助,一道進入這迷宮中破關如何?」
「可以。」說話的正是墨行徵,此刻他亦是滿心茫然,有許多問題想問佛懺主,此時自然是人多力量大。
不過道生天和申洲關係密切,墨行徵不敢輕易暴露身份,換了個聲音周旋一陣,回頭去找嵇煬二人,卻發現南顏正一臉不滿地怒視著他師兄。
「你給這鹿餵了什麼?」
被他們帶過來偵測道生天之人的小九色鹿此刻滿足地四蹄朝天,看起來像是被喂得十分舒坦似的。
嵇煬一臉正色道:「餵飽了才有力氣幹活,整日茹素,它會瘦的。」
南顏:「可我剛剛聽到了你拿死魂騙它交代了什麼妖族秘辛,你這樣我怎麼跟他家母……老鹿交代。」
嵇煬:「也不是什麼要緊之事,隨口問問而已。」
地上的小鹿此刻對嵇煬好感度大增,軟軟的小尾巴搖了搖,繼續用它那惹人憐愛的少女音道:「重明姐姐,鹿鹿什麼都沒泄露,只是說了重明鳥每年春三月一次發情期,不找配偶就得自焚一次而已,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南顏:「……」
南顏:「你打聽這個做什麼?」
嵇煬:「我好奇。」
南顏拎起小鹿暴力地塞進靈獸袋裡,目露凶光地對著不知道在回味什麼的嵇煬道:「不準打聽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準在我爹面前提起。」
嵇煬唉了一聲,道:「事已至此,我們就不能坦坦蕩蕩一點嗎?」
南顏:「不行,這是出家人最後的倔強。」
墨行徵面無表情地對那隊元嬰修士道——
「我朋友們發病了,不用管他們直接走,讓他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