穢谷。
「這女子……還有閑心做這個?」
「呵呵,女子就是麻煩。」
這些元嬰修士們俱是同階,並看不透南顏的返璞歸真之法,在他們看來也只是個尋常的女修。有人皺眉看著南顏那側,不耐道:「已經有隊伍進入這銀樹迷宮了,道友可否快些。」
「馬上、馬上。」
南顏沒有在乎旁人的目光,從須彌戒里取出一隻用竹筒盛裝的白色脂膏,迅速抹勻在臉上,隨後盛情發給了一臉困惑的墨行徵。
「這是何物?」
南顏低聲道:「說來話長,你塗就是了,我二哥很是喜歡呢。」
墨行徵一臉迷茫,南顏轉頭看嵇煬好似想說什麼,又道:「你不用了,這些蟲子見了鬼身之人怕都來不及,不會咬你的。」
嵇煬恍然:「原來是銀蝅蟲母樹的樹脂,你倒是聰明,可嘆我還想著你同我一般心中惴惴,想保養好精神,方便帶我見長輩。」
南顏道:「阿彌陀佛,出家人物慾淡薄,必要之時才會如此。」
嵇煬沒再說話,任憑墨行徵與那些申洲來的修士一道帶入迷宮。
他們二人落在隊伍最後,越是往裡走,妖氣鬼氣越是濃烈,惹得南顏體內的七佛造業書鬧騰不斷,很快面頰上便沁出了一滴滴薄汗,加上剛剛用過蟲母樹的樹脂,整個人泛著一層珍珠般的瑩潤光澤。
嵇煬的目光從她看似正經的眉心一路細細看至櫻粉色的下唇,道:「我可以請教一個問題嗎?」
南顏:「不敢不敢,請講。」
嵇煬:「那我想問……出家人有什麼欲是不淡薄的?」
南顏:「……這個問題超出貧尼的學業範圍了,下一個。」
此時前方的修士步子一停,忽然有人驚喜地叫道:「你們看!那具骨骸上是否有一片菩提葉?!」
南顏抬頭望去,只見前方的通道中間躺著一具銀色的死屍,所有人都猶豫怕有詐,只有她同嵇煬上前,在她碰到菩提葉的瞬間,葉子上浮起點點金色的光影,匯聚成一短短一句口訣,沒入她眉心。
神識層面轟地一聲,她眼底一凜,她無需確認,體內的靈力共鳴就已經告訴她……這一句佛言屬於七佛造業書最終篇,伐罪篇。
伐罪篇是七佛造業的終章,也是進入化神大道的鑰匙。
這,就註定了是她的道!
她再睜開眼時,便看到同來的那些儒修又嫉又恨的目光。
「道友,你得到的那句傳承是什麼?」
南顏張口欲言,卻發現自己無法說出,和當年的情況一樣,只能搖頭道:「此傳承有禁制,不得談論相關之事。」
那些元嬰修士看她的目光登時冷了下來,氣氛詭異時,嵇煬指了指上方,道:「你們看。」
眾人抬頭看去,本是銀華燦爛的銀蝅蟲木上,竟生出一片巴掌大的綠葉,上面墨痕密布,以她的眼力,稍加觀察便看出,那片菩提葉上寫著的是一句功法,只是那片菩提葉彷彿有什麼法力籠罩,看得並不清楚。
「原來機緣在此,竟是這般簡單!」頭前的元嬰儒修大喜過望,但他並沒有擅動,仔細觀察一陣,道,「可惜那綠葉四周有蟲球懸布,剛剛那位道友只是靠近便被此蟲發現吞吃,卻不知如何取得。」
隊伍里共有五名儒修,其中一名個子最高的儒修輕蔑地瞥了一眼南顏三人,道:「老夫帶有族中的一隻須彌囊,乃是由一條古舊須彌黿的甲片打造,囊中可載七名修士。這蟲子想來無智,我們取得菩提葉後,鑽入囊中待蟲群散去再出來即可。」
「好,好好,只是這須彌囊只能載七人,如今我們這裡有八人。」那高個修士環視一圈,最後嘲弄的目光看向南顏,「老夫不與婦人為伍。」
……
卯洲。
密集的梵唄響徹天地,無數金色的種子字從愁山院無數佛塔中飛出,不斷彌補被鬼潮衝擊的護山大陣。
「法座,梵海院已抵擋了十天十夜,死傷慘重,道生天這兩位冥河之主駕馭鬼潮,一人可當萬馬千軍,且無窮無盡,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愁山梵海的愁山院法座厲聲道:「龍主等人將南芳主遺體託付給愁山院招魂鎮護,更遑論九劫塔下鎮壓的還有苦泉川,我等若稍有退讓,便是置卯洲黎民於水火!吾等為佛,修道正是為超度惡鬼而生,吾等若敗,這世間豈還有救?此戰絕不可輸!」
冥河垂天,諸州之中唯一專克鬼魔的便是卯洲,若卯洲倒下了,道生天便是一戰立威,此後恐怕勢不可擋。
其餘僧人縱然沒有退步,但仍擔憂不已道:「可龍主卻始終未現身,辰洲也再無迴音,不知……」
法座斥道:「本座相信龍主絕非背信之人,如此局面,一洲之主只能坐鎮後方,若是先就出手,等到道生天玄宰現身,又有誰來擋?」
僧人們面露慚愧之色,不一會兒,愁山院的大弟子真衡疾步趕來,向法座行禮道:「師尊,申洲雲家派人來助戰了。」
「申洲?」
若是平日里,卯洲或許會欣喜非常,但現在申洲雖素來以中立自標,但這一任雲家家主,也就是說儒修之首,卻是偏向道生天已久。
真衡轉述道:「申洲雲氏信上所言,乃是他們先前雖信奉道生天所領,近日來多見生靈塗炭,如今卻也不願為虎作倀,為免唇亡齒寒,特地派遣使者帶來了申洲鎮洲之寶『萬詩屏』,好護守愁山院。」
儒修的詩文是攻擊的利器,在諸道之中,最是千變萬化。此「萬詩屏」收錄古往今來上萬首詩文,一經催動,便可同時釋放一萬道法術,若由化身修士輪流操控,則攻擊連綿不絕,應對鬼潮最是合適。
「雲家……」法座皺眉喃喃,道,「本座久不聞世事,只記得申州雲家素來以道生天馬首是瞻,梵海院掌院師兄作何說法?」
「回稟法座,寶氣師祖正在鎮壓苦泉川鬧動,無暇外顧。」
法座來回踱步間,腳下愁山又是一陣劇烈晃動,抬頭望見天空上兩條冥河再次沉降百丈,從冥河中徐徐浮出一些神情木然、雙眼燃著幽火的面孔。
「陰祝!!」
此時一聲急促的傳音從梵海院外傳來:「愁山院法座,老夫申洲雲家家主,歷經艱辛從申洲趕赴而來助戰,如今被道生天追殺至此,門人橫屍異鄉,法座還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嗎?!」
法座神色一凝,神識擴散而出,驚見愁山梵海護山大陣外,從申洲趕赴而來的數千儒修,正苦苦抵抗鬼潮入侵,年輕的儒修不斷倒下被厲鬼拖走撕咬,一時間宛如人間煉獄。
「這……」
猶豫間,雲家家主又高聲傳音道:「我申洲兒郎已死傷至此,以你愁山院十萬僧侶,莫非就這般忌憚嗎?!莫寒了天下修士的心哪!」
此時一個剛結嬰的卯洲後輩佛修臉色發白道:「法座師叔,申洲雖搖擺不定,但云家的帝子云念曾在山海禁決中與我等守望相助,應可暫且信任一二。」
「……罷了。」
法座未反對,馬上便有人跟著傳令下去。
「開陣!讓申洲修士進入!」
申洲儒修餘下三千餘,見愁山梵海大陣一開,紛紛蜂擁而入,尤其是那申洲雲家家主,一臉苦笑。
「法座未免也太過疑心,修界之存亡,但凡修士,必肩負其責,諸州俱是唇亡齒寒,卯洲若倒下,馬上便會輪到我申洲。」
法座漠然道:「回頭是岸,時猶未晚。」
雲家家主面上堆起笑容,揚手拋出一面小小的玉屏風,這屏風迎風見長,飛入半空後倏然化作百丈之巨,上列萬首詩文,隱隱有一股逼人的靈氣透出。
同時,上空兩條冥河中,成千上萬的陰祝探出頭來,陰沉沉的氣息鎖定下方愁山梵海。
「這陰祝乃是一千頭厲鬼中方能誕生一頭的極凶、極煞之物,殺之不絕,即便是我等已入化神,除非消耗真元與壽命將其打入虛空裂縫中永世封印,否則亦只能暫時擊退。」
愁山院前已聚集了整整十二名化神佛修,正是愁山院的核心力量。
法座道:「諸位師兄弟,隨本座一道,獻祭壽元,為眾生辟出一條生路!」
雲家家主又道:「佛者為渡眾生無悔,然法座若如此犧牲,即便暫時擊退冥河,往後又如何,不如合十餘位化神同道之力,啟動此萬詩屏,相信一擊便可擊散鬼雲。」
「這……」
「戰機不可貽誤,老夫便先上了。」
雲家家主不多言,低喝一聲,運使全身靈力,磅礴注入萬詩屏中,上萬首詩文頓時亮起千餘。
「罷了,助雲道友。」
一聲令下,十二化神佛修不做他想,全力施為,轉眼間,萬詩屏全數亮起,照得上方鬼雲恍如白晝。
而就在此刻,旁側護法的真衡佛子忽然目光越過雲家家主身後,看見一個申洲同來的儒修手中持著一方硯台法器,神色一凝,道:「那方山濤硯不是被雲念道友煉化過了嗎,怎會在此?」
煉化過的法寶至少三五年內不會輕易易主,除非……是從原主那裡搶的。
氣氛倏然變化,法座高喝一聲:「眾同修快撤手!本座擋著!」
饒是他及時示警,也只有三名化神佛修撤出萬詩屏,而同時,那雲家家主面容狠戾道:「卯洲首功在老夫這裡了!燬鐵箭,給我起!!」
隨著他話音一落,萬詩屏本應打向鬼雲的氣息倏然一轉,屏風上無數細小的、宛如岩漿般充斥著毀滅氣息的箭矢轟然射出,極近的距離,直接穿透化神佛修的護體靈氣,觸體瞬間,連同元神一同灼燒,三名化神佛修當場元神盡毀,連一絲魂魄都未曾留下。
燬鐵,世間最恐怖的利器。
「倒是……好算計!」唯獨法座一人,依照根基雄厚,即便皮肉燒至見骨,仍能勉強發聲,「為諂媚道生天,連門人弟子之血,你也犧牲?!」
「只要道生天達成一統九獄大計,吾門人他日便可轉生復活,是爾等愚昧,不識大道!」雲家家主並不戀戰,擋下幾波暴怒的攻擊後,身後直接開啟虛空裂縫打算傳送走,「可惜寶氣如來並不在此,法座,身中燬鐵,強如仙神亦無救,你就安心去見佛祖吧。」
雲家家主轉身踏入虛空裂縫中,就在他揮手欲閉合通道時,忽然四周一震,他竟感到虛空凝實,無法傳送。
接著一個狂烈的聲音遙遙傳來——
「敲里大爺的想跑,此間虛無,給老子封起!」
「這不可能!」化神修士可穿梭空間,眨眼間行遍千里,若非修至天人第五衰頂峰,絕不可能隨意封鎖,除非……
雲家家主驀然想起,當年立下正法殿時,為奠定正法殿修界執法地位,諸洲包括道生天在內,曾賦予正法殿帝君封禁虛空之權。
那可是集合了天下頂階的化神修士一同賦予的力量,他就算知道,也絕不可能掙脫出,只能氣急敗壞地從自己的虛空通道中回到愁山院。
「豎子,你不是叛出正法殿了嗎?!」
遠空中本是鬼雲瀰漫,但那些囂張無比的鬼物卻在無數道昊光閃過時,彷彿遇到什麼天敵一般,逃也似地閃出一條通道。
卻見是一頭渾身雪白、如披月光的八尾妖狐,背著穆戰霆衝到愁山梵海大陣前,隨後竟也不等他們撤去禁制,眼中紫光一閃,下一刻竟直接穿過大陣,一落地便把穆戰霆扔下去,隨後縮成一個巨大的毛團,只露出兩隻警惕的眼睛發抖地看著天上亂飛的惡鬼。
穆戰霆囂張出場,苦逼落地,被摔得滾了一個圈兒,才站起來怒視雲家家主。
「傻筆老頭,正法殿又不是道生天家的,你願意跟著舔,老子不樂意!老子的文曲星君坐定了,誰敢篡位,提頭來見!」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
雲家家主暴怒,但是他剛剛坑害過的佛修更怒,纏鬥在一起時,他怒氣沖沖地指揮餘下的儒修弟子。
「他是道生天要殺的目標,誰斬得其首級,道生天來世會許他化神之資!」
那些儒修眼中都閃爍著不正常的綠光,聞言,三千儒修各提文房之寶在手,直接朝穆戰霆殺來。
愁山院佛修大多曉得穆戰霆是攜著辰洲的援助來的,為保護他當即迎戰,場面頓時大亂。
穆戰霆的原則自是有架就干,扛著天魃斧帶著與他同來支援的辰洲修士很是淋漓地打了一圈後,回來看見跟他同來的殷琊仍然一副捲成毛團的防禦態勢,不禁想揪他的絨毛。
「兄弟!說好的並肩作戰呢!從鬼坑裡跑過去用光你全部的凜然浩氣了嗎?那種鬼剛剛最怕的可是你啊!」
「莫挨老子!你踏馬剛剛就知道躲我尾巴里縮著,現在倒是跳起來了。你要死自己去死,別扯上我。」殷琊的眼珠來迴轉動,等到穆戰霆要走時,又用尾巴把他卷回來,「等等,你瞧見那大屏風了沒?」
穆戰霆抬頭一看,心神一震:「這莫非是傳說中千古文壇英豪榜?」
殷琊:「沒錯這就是千……什麼玩意兒,哪有這種東西,不識貨別瞎雞兒編好嘛。這可是申洲的鎮洲之寶,擱哪兒都是立地炮塔。這樣的寶物都是有自我意識的,我以魘生幻術可讓你的氣息和萬詩屏同化,啟動認主競鬥,只要你斗贏了那邊的雲家家主,這萬詩屏就是你的。」
穆戰霆激動道:「哎呀,那豈不就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眼前有屏題不得,老子題詩在上頭?」
殷琊:「……你別吟了,我是個文盲,我不懂。另外我醜話說在前面,你家長看見了肯定是要揍死你的。」
穆戰霆一息不到,霍然起身:「龍主早晚得知道南顏被老三叼走的事,我左右都是個死,如果讓我選的話——」
殷琊還以為他有什麼重大決定,抬頭一看他已經撒蹄子衝出了大陣外。
穆戰霆:「啊哈哈哈哈我命由我不由天!今天我就要抽取這名幸運儒修和我當眾斗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