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他有嚴重的潔癖,外加以我現在的武功根本打不過他,最終我還是沒能坐上那匹帥氣的白馬。
彼時他悠然地坐在馬上,猶如閑庭漫步,而我則一路快跑跟隨在旁,彷彿野狗追鷹。
因耐不住我的一再追問,男子總算告知了我一些情況。
他說:「本公子姓白名越,是一名普通的游醫……」
我指著他身上一看便知價值不菲的衣裳,懷疑地道:「不可能吧,普通的游醫應該不會這麼有錢,而且你身上還沒有帶藥箱。」
白越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誰說的游醫一定很窮?我給達官貴人看病,藥材和所用之物這些自然由他們自己採買,我只負責將他們醫好便行。」
我想了想,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問道:「游醫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好的功夫和這麼凌厲的氣勢?」
白越鄙夷地道:「你知道本公子出門一次能救多少人嗎?那麼多的診金,要是我自己沒有實力保護,早被那些小賊和強盜搶走了好嗎?」
白越的話似乎很有道理的樣子,但我還是持懷疑態度。畢竟,比起一個醫者,他給我的感覺更像是一個刀口舔血的劍客,尤其是他在用劍的時候,那乾淨利落的身手和沒有半點遲疑的殺意,都說明他過去肯定日日伴劍為生。畢竟沒有多年苦練,絕對練不出這一手漂亮的劍法。
不過話本上都說了,人生在世,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秘密,有的秘密或可對人言,有的秘密或終生不可對人言,比如我真正的身份是妖非人。想到這一點,我索性不再反駁,誠懇地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你說得都對。」
可白越這傢伙,一點也不體會我的苦心。他下巴微揚,修長的脖頸宛若天鵝般優雅,說話的語氣卻一如既往高傲令人討厭?:「你什麼你!要叫我公子!」
臭德行!
不過他越是對我不客氣,我就越是懷疑,不依不饒地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究竟是不是你把我拋屍亂葬崗的?」
白越口吻輕蔑地道:「就憑你,還不配髒了本公子的手。更何況本公子若誠心要取你的狗命,你還能活到現在?」
想到之前他那招式凌厲的劍法,我果斷地縮了縮脖子。就算我是妖,被削了脖子,也會疼到崩潰的。自動忽略掉「狗命」這類不堪入耳的話,我想了想,換了個問題問道:「如果不是你的話,那你可知,是誰把我丟在那亂葬崗的?」
白越嘴角微揚,嘲諷道:「據說這一代的江湖百曉生早年閑來無事時曾統計過,想殺你的人能夠從崑崙派門口排到峨眉派山腳下。數到最後,百曉生自己都記不清,還感慨萬分地為你題過一個很有名的對子。」
我條件反射地問道:「什麼對子?」
白越偏頭看我,微微一笑:「從來有天嫌,人看人相厭。橫批:千古第一妖女。」
我隨手撿起一塊石頭,說道:「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白越目光一暗,用戴著潔白手套的手在腰側長劍上輕輕地敲了敲,說道:「怎麼?你是不相信,還是對本公子有所不滿?」
我仔細思考了一下,石頭和劍的殺傷力哪個更大一些,最後得到一個很悲觀的結論——可能我的石頭還沒有砸到他,他的劍就已經削掉了我的腦袋。
作為一個惜命的妖怪,我素來不提倡做任何以卵擊石的傻事。所以,隨後我十分識時務地將石頭又放回了原地,泰然自若地道:「我只是覺得,百曉生這個對子,寫得委實不太地道。」
我打不過白越,不一定打不過百曉生啊。
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來日方長啊來日方長。
月色漸暗,荒山野嶺前路難行。
白越抬眸看了一下星辰的方位,翻身下馬,淡然道:「此地距離最近的白鷺城還有兩百里的距離,就算快馬加鞭也需要大半日的光景才能趕到。今日天色已晚,不適合再趕路。」
此地位於高處,四面通風,能遠觀六路,亦能隨時禦敵撤退。不遠處還有清晰的水流聲,不管是取水,還是抓魚捕食都比較方便。謹慎考慮之後,我還是特意用妖氣感應了一下四周有無肉眼看不見的危險,確定平安無事,我才了口氣,說道:「那今夜就在此歇息調整好了。」
白越沒有搭理我,將白馬在一旁的樹上拴好後,他才伸手撫了撫略有褶皺的衣袖,漫不經心地道:「這不是已經決定好的事情嗎?我又沒有問你意見。」
有些人八字相合,看一眼便愛上一生;而有些則八字相剋,一眼便厭上一生。
我想,我與面前的這個白越,大抵就是後者。從我們相遇開始,他好像就沒有對我說過一句好話。被他這樣針對了一晚,我就算脾氣再好,此時也有點生氣了:「你這人是屬刺蝟的啊!說話怎麼總是帶刺?你是對我一個人這樣,還是對所有人都這樣?」
白越答:「自是所有人都一視同仁。」
我還是有些不敢置信,問道:「難道就沒有一個特別的?」
白越沉吟道:「倒是有一個人,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我都覺得他無一處不耀眼無一處不完美。」
我好奇地問道:「那人是誰?」
我想了很多的回答,能被這個挑剔的傢伙另眼相待的人,定有傾國傾城之貌,還要有驚世之才。
只是我想了那麼多,卻唯獨沒想到,最後白越坦然看著我道出了三個字——「我自己」。
在遇到白越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修鍊有成,頗有定力的妖。畢竟閉關修鍊那會兒,一閉關動輒便是幾十年上百年,不管外界滄海桑田如何變遷,我都心如磐石巋然不動。可眼下,我跟他遇見不到一天,相處不到幾個時辰,我便屢屢有想要吐血三升的慾望。
默默在心中念叨了幾遍,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待到心情暫且平復後,我才挽了挽袖子,決定暫且遠離這個禍害。我說道:「我去抓魚,你去撿些樹枝,不要妄想不勞而獲,不然一會兒我一條魚都不會分給你的。」
白越對分工合作並沒有任何意見,但對我此時的穿著打扮十分不贊同。
由於我和他身高、身材都相差許多的緣故,他的外袍穿到我身上就顯得尤為寬大,不僅下擺直接拖到了地上,就連刻意扎過的衣袖都會一不小心滑到手肘處,直接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胳膊。白越看著我挽好的袖口,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起初我還以為他是嫌棄我將下擺拖在地上沾了塵灰,想重新將外袍收回去,於是我想也未想,便急忙雙手環胸,死死地捂住了身上這件唯一的蔽體衣物,說:「不行,不可以。」
白越白了我一眼,隨後轉身從馬背上駝著的箱子里拿出了一套女子的衣裳丟到我懷裡,說?:「去換上這個,我不想跟衣衫不整的女人同行。多看一眼,都會傷害我的眼睛。」
懷裡的女裝布料柔軟,色彩明艷,不管做工還是花色都是一流,但我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心中的疑惑:「為何你一個大男人,行李裡面卻有女裝?」
聽我如此問,白越臉色頓時有些難看。我抱著衣裳,一邊飛快地往後退,一邊從一旁的地上拾起了一根粗壯的木棍,說道:「你是不是有些事情難以啟齒,有喜歡穿姑娘衣裳的怪癖?沒關係,勇敢說出來,我一定不會歧視你的!」
白越臉色鐵青,好半晌,才咬牙道:「不許胡亂猜測,本公子隨身帶著女子衣裳是有緣由的。」
我將信將疑:「當真?」
白越氣呼呼地道:「我騙你作甚?本公子生得國色天香,每每出門在外,總是有許多女子刻意跟隨,還有好些專候在有水之處。但凡本公子打那處經過,她們便紛紛往水裡跳。」
「女子們穿的衫裙薄,一沾水就曲線畢露,她們一個個想藉機污衊本公子冰清玉潔的名聲,好借著輿論壓力做本公子的房裡人。本公子雖然輕功好,能轉瞬離開那個地方,但為避免不方便逃脫之時,便想著可丟一套衣衫在岸邊,讓其自己更換好。」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深以為然,「看來每個絕色美人的生活都十分不容易啊,我能體會。」
白越哼了一聲,說道:「別拿你跟我對比,你連給本公子提鞋都不配。還有,一會兒換下來的衣服,就別洗了,本公子一貫不穿別人穿過的衣裳。你就挖個坑,把那件衣裳葬了吧,好歹跟了本公子一場,也沾了些靈氣,也得入土為安。」
「……」
他語罷,我就抱著衣裳趕緊離開了。再在原地停留一會兒,我怕我會忍不住拿起武器跟這個渾蛋拼了。
換好衣裳之後,我便去小溪里抓了幾條活蹦亂跳的鮮魚。以前還沒修鍊成人形的時候,我只需要日月精華便可過活,可修成人形之後,一頓不吃東西,我便覺得自己快要餓死了,一夜不睡覺,就感覺自己快要困死了。
雖然有不少妖怪都覺得修鍊成人之後麻煩,卻從來沒有一個妖后悔修鍊成人。哪怕混得再慘的,也直嘆不枉凡塵走一遭。於是後來的妖怪就越發勤奮修鍊,一心向凡絕不動搖。
夏季的魚不如冬季的肥美,但好在山間溪水清澈,魚兒沾了草木靈氣,個頭也不算太小。
等我拎著魚回去的時候,白越已經完成了撿乾柴的任務。
篝火熊熊燃燒,他嫌棄樹枝的外皮不夠光滑乾淨,就坐在火堆旁神情認真地給樹枝剝皮。
儘管我對自己的容貌頗為自信,但此時還是不得不承認,只要不開口說話,白越那張臉當真好看得過分。
見我回來,白越抬頭看我,面無表情地道:「你穿這件衣裳……」
我將魚放下,拎著裙擺開心地轉了幾圈,問他:「是不是很好看?」
秋香色的衣裙,裙擺處綉著翩然欲飛的蝶,剛才我換好之後,在小溪旁看過自己的倒影,看著膚白貌美,十分嬌俏可人。
可白越這傢伙不僅絲毫沒有感受到我的美麗,還頗為嫌棄地用手遮了眼,嘲笑道:「活像一隻乾癟瀕死的蜜蜂,『嗡嗡嗡』的甚是煩人。多看一眼,都是噩夢。」
我不服氣,道:「這衣服可是你買的!」
白越冷笑道:「可沒想到被你穿得這般難看!歪瓜裂棗,怎配錦衣華服!」
「……」
我不欲再和這個沒有半點審美的臭傢伙糾纏,處理好魚後,我才指著不遠處的箱子問道:「有鹽之類的東西嗎?」
白越眼眸輕抬:「君子遠庖廚,本公子怎麼可能帶那些東西?」
我抬手撫額:「你身為游醫不帶藥箱也就罷了,怎麼還不帶這些生存必需品?那麼大的箱子,你都裝什麼了?」
白越理直氣壯地道:「那箱子裡面自然裝的是本公子需要換洗的衣裳,這世間再沒有什麼比我自身的乾淨整潔更重要了。」
我越發無語。我一直覺得自己的自戀程度已經達到了頂峰,可跟白越相比,我輸得一塌糊塗。
「你平日露宿野外的時候,難不成就只以那些野果充饑?」
白越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走到另外一隻箱子前,拿出了一個五彩錦盒。錦盒一打開,便有濃郁的花香撲鼻而來,我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白越取下手套,然後拿出了一塊做成桃花形狀的粉色糕點。他白皙如玉的手映襯著粉粉嫩嫩的糕點,說不出的誘人美好。
白越菱唇微翹,道:「本公子雖然沒帶調味之物,但並不代表沒有帶其他吃食。想吃嗎?」
我忙不迭地點了點頭:「想吃。」
「做夢!」白越把糕點慢慢湊近了自己唇邊。
我怒了:「待會兒你也休想吃我的魚!」
白越咽下糕點,眸中帶笑,說道:「誰稀罕。」
慢慢烤好的魚,兩面金黃,香氣四溢,但因為缺少調味之物,太過寡淡。待到我勉為其難地咽下一條魚的時候,早已吃飽喝足的白越已經睡得格外香甜了。
這個渾蛋,不僅沒有分給我一塊糕點,還拿出了一壺上好的花雕在我面前炫耀。他一口糕點一口酒,別提吃得有多開心了。
我長得這麼好看,為什麼他就不能對我好點呢!
要不是因為對如今的世道不熟悉,要不是因為我想要從他這裡打聽到自己的過去,我還真想立馬掉頭走人。我默默地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淚,因為此時此刻並沒有那個心疼自己的人,我便只好攏緊了衣襟靠在另外的一棵樹下,閉上了眼眸。
半睡半醒之間,我有些意興闌珊。要是外界人人都如同白越這般,我寧肯一個人回深山老林與那些飛禽走獸為伴,也不願意在人間多待一刻光陰。
晨曦微露,絢爛的朝陽染紅了大片翠綠的山林。
萬物蘇醒之際,我也被白越一腳踢醒了。這個習慣了早起練劍的渾蛋,在練完劍後,見我還沒醒,便用腳踢了踢我的胳膊。
「本公子數到三,再不醒的話,我就把你丟在這兒了。」
白越踢得一點都不溫柔,一腳下去,我就直接趴在了地上。我夜裡沒怎麼睡好,先是夢見自己成了人見人愛的仙女,還沒來得及開心,接著那些喜愛我的人都變成了白越的面孔,每一個的嘴都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一人一句,讓我痛不欲生。
再加上白越用如此粗暴的行為將我叫醒,一點也沒有憐香惜玉之心,我不由得越發委屈:「哪有叫姑娘起床,是用踢的?溫柔一點會死啊!」
白越一邊用絹帕擦拭剛剛踢我的青底靴,一邊頭也不抬地回道?:「當然會死,本公子會因為近距離接觸到你的身體,而被你噁心死。」
我:「……」
為了儘快趕路,早上我就近隨便摘了一些野果充饑,而白越則拿出了一盒熱氣騰騰的水晶蝦餃和香稠軟糯的碧粳粥。
……
我使勁揉了揉眼睛,說道:「我沒看錯吧……這些食物能保存這麼長的時間嗎?」
白越用鄙夷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然後指了指一旁的食盒道:「魯班第十七代傳人弄出來的八寶食盒,只要將食物放於其中,至少可保其三月不壞。並且,食用食物之前,只需摁下上面的開關,食盒就會自行加熱食物。」
說完,白越又夾起一個蝦仁送到唇邊,紅的唇,白的蝦,很是誘人。
我嗅著空氣中傳來的香氣,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嘆道:「魯班的傳人真是太厲害了!就是不知何處能買到這食盒?」
白越下巴微揚,漆黑的眸中滿是驕傲,說道:「別做夢了,魯班傳人現為宮廷御用大師,就算是皇帝想要他做東西,也須得看他老人家的心情。早些年是我偶然路過京城之時,治好了他的頑疾,他為報恩才心甘情願為我做了這天下獨一無二的食盒。」
聽說有錢無處買,我心情頓時便低落下來,說道:「我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好的東西,魯班傳人卻不願意多做一些呢?」
白越道:「你以為稀世珍寶都是怎麼來的?同樣的東西,大師們若只做一個,便會引人趨之若鶩;若做了許多個,就不再被人珍惜。如果珍寶和大師都如隨處可見的大白菜一樣,又何以體現出物以稀為貴的價值呢?還別說這些,單說這世間的雙生子,大多也是相看兩相厭,甚少有能和平相處的。」
說到最後,白越的語氣也染上了一絲感慨:「畢竟這世間,誰都想自己是最獨一無二的存在,自己所擁有的東西也都是他人所沒有的。」
我對白越的話深以為然。不僅是大師和珍寶需要保持其獨特性,絕世美人更需要。如果滿大街都是美貌與我不相上下的姑娘,那如何才能讓那些青年才俊一眼就相中我呢?
其實如果我動用妖法的話,要保存食物倒也不算困難。但是一來我不想在這點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浪費妖力,二來我也不想對他人解釋這些食物為何能長久不壞,所以乾脆就打消了這樣的念頭。
白越用完早膳之後,便翻身上馬準備接著趕路。我也趕快把啃剩的果核一丟,急忙跟了上去。
許是看出了我打算上馬的意圖,白越在我快要靠近馬的時候,便先一步開口阻止道:「跟著進城可以,但不準上馬。」
我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地道:「可是,你說到白鷺城還有兩百里……」
白越點點頭:「所以你待會兒可要跟著跑快一些,要是跟丟了,本公子是絕不會等你的。」
語罷,白越便一鞭子抽在了白馬的臀部,馬兒吃痛,瞬間瘋跑了起來,揚起一片塵灰。
雖說我早知道白越這傢伙冷酷無情的本質,但我委實沒想到,他竟然會說走就走,而且沒有任何等我的打算。
眼看那一人一馬的身影距離我越來越遠,馬上就要徹底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內了,我也只好拾起自己那顆再度碎了一地的芳心,以最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作為一個十分想要融入凡塵的妖怪,我絕不會露出一絲一毫不屬於凡人的力量,所以什麼縮地成寸,一步十里這類的術法,我是肯定不會用的。當然,最真實的情況是,我根本就不會以上所說的這些術法。所以,這一追,整整一個上午就過去了。
在我跑得氣喘吁吁、雙腿就快要斷掉的時候,總算在一處寬敞的空地上看到了正在歇息的白越。對比我的狼狽,正在悠然品著小酒吃著小菜的白越,便如出來踏青的世家公子般,一舉一動都透著慵懶閑散,一顰一笑皆是賞心悅目的畫。
許是沒料到我當真沒有跟丟,白越略微有些驚訝:「看來你還是有一點可取之處的,至少輕功不錯。」
我用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好不容易等氣息平緩了一些後,才靠著樹榦慢慢坐了下來,說道:「我知道午膳和美酒都沒有我的份,至少能給我一些水喝吧?」
這個提議白越倒並沒有拒絕,他很乾脆地丟了一個水囊給我。清水入喉,一掃先前的疲憊和燥意,總算讓我暫且恢復了一些力氣。我想,這傢伙或許也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壞。
然而我還未來得及道謝,便聽白越又道:「水囊不用還給本公子了,臟!」
「……」
我要收回剛才對他印象有所改觀的想法。這個傢伙果然還是壞得不可救藥!
不過幸好,接下來的時間白越打算走近道去白鷺城,而所謂的近道都是一些比較崎嶇難行的山路,他沒辦法縱馬狂奔,就只好放慢了前行的速度。這一放慢,我也總算輕鬆了一些。
雖正值七月日頭正烈的時候,但幸好山林間高大樹木較多,重重綠蔭遮住了烈日肆虐的光,行走在其間並沒有覺得太過炎熱。左右閑來無事,我便蹭到白越身邊,低聲問道:「反正現在也沒有什麼事,不如你跟我講講如今的世道吧?」
白越瞥了我一眼,睫長若翎,在白皙如玉的臉上落下淡淡的倒影,說道:「你什麼你,都說了要叫我公子。要想打聽事情可以,退後幾步,不許靠我太近。」
我忽然之間便覺有些遺憾,為何這麼好看的人,偏偏不是個啞巴呢!他如果是一個不會說話的雕塑美人,一定比現在討人喜歡多了。不過,難得他這會兒這麼好說話,我當下也沒有遲疑,急忙退後了幾步,頗有些牙酸地道:「還請公子告知。」
所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反正叫一聲公子,又不會少一塊肉。
白越似乎挺滿意我的識相,緊接著便緩聲開口道:「如今是大殷朝宣德十六年,曜帝當位,天下尚算太平。」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原來現在還是皇帝一統天下的時候,那還有武林勢力嗎?」
雖然按照話本裡面的套路來看,絕色美人的歸屬大多是皇宮,但就算三千寵愛皆在我身,又怎能比得上快馬江湖的自由生活來得痛快呢!白越淡淡道:「如今朝野江湖應該算是一統吧。」我抬頭看他:「怎麼說?」
白越道:「因為現在的皇帝也兼任武林盟主。」
我扶了扶自己快要落地的下巴,問道:「怎麼會這樣?」
白越沉吟片刻,緩緩道:「據說許多年前,因為武林勢力逐年壯大,武人時常犯禁,已有危及朝局之勢。那時候繼位的景帝,是一個目光長遠而且頗有些手段的皇帝,他覺得這樣下去武林和朝野遲早會有一戰,若中原生了內亂,周邊附屬的那些蠻夷小國肯定會趁機作亂攪得民不聊生。」
「一統江湖的夢想,許多皇帝都有過。可是那時候的江湖草莽,許多大字都不識一個。他們不懂宏觀大局,也不理會朝廷的招安,他們只明白一個道理——只有拳頭才是硬道理!所以景帝他……」
說到這裡,白越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相處這一日一夜,我算是對他的臭德行有了徹底的了解。所以當他看向我的時候,我也擠出一臉期待的表情,看著他道:「還請公子明示!」
得到自己想要的態度,白越好看的眸子越發黑亮,他接著道:「所以景帝他決定開始苦練武藝,以武服眾。彼時景帝正值意氣風發的少年時期,加之自小也有練習過一些功夫,他天賦又高,一邊習武一邊處理國政,倒也兩方面都沒耽擱。」
「儘管如此,景帝也花了整整三十年的時間,才終於一舉奪得武林盟主之位。武人們都是講道義的實誠人,打不過自然就乖乖聽話。自此,江湖武林終於一歸大統。只不過自景帝之後,後面幾代皇帝都是靠收買人心或者威逼利誘等手段拿到的盟主之位,所以近些年也有越來越多的武林人士覺得武林盟主之位並沒有實至名歸,許多門派開始暗中聯合,蠢蠢欲動。」
我微微蹙眉:「這麼說,天下又將要不太平了嗎?」
白越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道:「你不是很喜歡眾人為了你,引發天下大亂之類的嗎?」
我頓時臉紅到了脖子根,又羞又急道:「你……你當時都聽到了?我沒有過去的記憶,就只能依靠足夠豐富的經驗而活啊!」
有些話自己說起來是不害羞,但是被他人聽到了就會覺得很不好意思。畢竟……那些都是我個人的臆想罷了。
白越嘖嘖稱奇:「哦,你還知道什麼是智慧啊。」
我越發窘迫:「智慧就是,我記憶中那些經典的話本,有了這些世人智慧的結晶,再加上我沉魚落雁的美貌,肯定會人見人愛,遲早名震天下,就此走上人生巔峰!」
白越悠悠道:「所以我一直都很好奇,你為什麼會覺得所有人都會喜歡你,所有人都應該為你神魂顛倒?」
我挺直了脊背,抬手摸著自己如花似玉的臉,理直氣壯地道:「話本上都說,人人都愛絕色美人啊!」
白越嘴角微揚,似笑非笑道:「話本上都還說紅顏禍水,紅顏薄命呢!就因為你長得好看,旁人就應該會喜歡你,對你好?萬一那人是瞎子呢?萬一那人有面孔分別困難症,世人在他眼裡就沒有什麼不同呢?」
我咬了咬唇,說道:「可是話本上說……」
白越打斷了我的話,漆黑深邃的眼一眨不眨地看著我說:「你憑什麼就認為話本上寫的就一定是對的呢?而且,我更不明白的是,你為什麼那麼想要人喜歡你啊?」
為什麼想要人喜歡我呢?在我曾經決定拚命修鍊的時候,我也反覆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恰在此時,不遠處的樹上,有一雙黃鶯雙雙歸巢。察覺到父母的氣息,才破殼不久的小黃鶯紛紛露出了頭,嘰嘰喳喳地叫了起來。黃鶯的父母給它們餵食,用嘴給它們梳毛,看似普通的舉動里,藏著道不盡的愛意。
將這一幕盡收眼底,我深吸一口氣,慢慢開口道:「因為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也沒有過去。這樣的我,很難融入這個世間,註定了會嘗遍孤單寂寞的滋味。人間有句很美的古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如果有人喜歡我,願意陪我一輩子,我就不會那麼孤單了。」
其實作為我們那一族唯一的妖怪,從記事開始,我就一直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一個人修鍊,一個人發獃,一個人活著。我很羨慕凡人的熱鬧,羨慕凡人的群居,從那時候起,我就一直想成為那紅塵紫陌中的一分子。
而對於我這樣一個孑然一身的妖怪來說,藉助婚姻融入人類中間,是最容易被接受認可的吧。只要有了愛我的丈夫,就會有孩子。我會擁有父母,也會成為別人的父母。這樣,我就有家了。
可是這樣的話,我不能對白越說。但聰明如白越,聽了我的話,或許也明白我的一些想法。
所以他萬分感慨地對我說:「我還以為你是立志做絕代妖姬呢,沒想到扯了半天,就是想找個良人,談一場風花雪月的戀愛,沒出息!」
我頗為不服氣地道:「你一個人行走江湖,難道從來就不覺得孤獨嗎?」
白越聲音低沉道:「天才註定孤獨。與孤獨為生,伴孤獨而死,這是我無法擺脫的宿命!更何況,如今放眼天下,儘是凡夫俗子,無一人可配得上與本公子為伴。」
自戀是種病!但白越顯然已經無葯可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