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最終的總決賽我敗於白越之手,但我出色的劍法讓不少人記在了心上。
白越剛走,便有不少人蜂擁上擂台,將我團團包圍。有邀請我進入他們門派的,有打聽我師門出處的,還有好奇地問我為何要以面紗遮面不願意露出真容的……
如果是擱在以前,有這麼多人對我表示友善,我早就樂得找不著北了。就算是現在,我也依舊有些飄飄然的感覺。我不再是那個人人喊打的妖女葉兮了,大家都認可我,尊重我,對我而言,這簡直是做夢一樣的樂事。
可下一刻,當我想到白越,想到那些尾隨他而去的老少俠客,我只能艱難地推開了眾人,決意從這分外友好的氛圍中脫身。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五百年前,但我記得很清楚的是,我要尋找白越然後破解詛咒。
我再也無法承受他的衰竭,更無法去想像他的逝去。思及此,我將輕功施展到了極致。
快到城門的時候,我瞧見許多之前追趕白越的人。不同於他們先前的鬥志昂揚,此刻他們紛紛倒在地上,面露痛苦之色,再也無力追擊。
想來應該是那錦衣男子不耐煩被他們跟著,方才決定在出城的時候將這些跟在他身後的尾巴統統解決掉。他出手應當是用的刀背,所以此時眾人雖是痛苦,卻並沒有性命之憂。
「就連刀子嘴豆腐心這一點也一樣嗎……」
低聲呢喃了一句,我轉身回頭將尾隨之人一併擊倒,而後確定沒有任何人跟蹤以後,方才繼續往山神廟的方向趕了過去。
我到的時候,發現錦衣男子正在廟前的空地上練劍,翩若驚鴻,矯若游龍。
「你在這裡練劍,不怕被人偷學嗎?」
聽到我的聲音,錦衣男子的劍勢一轉,不過眨眼間,那泛著寒光的長劍便如先前在擂台上那般,直指我的咽喉。
黃昏將近,夕陽血紅,將他冷峻的眉眼也染上了一層溫暖的艷色。
他抬眸看著我,目光深邃,說道:「就算被人看到,旁人也無法理解這些劍招的精髓。倒是你,好似對本公子的劍法極為熟悉,而且在擂台之上,你似乎並沒有使出全力?」
眼下我們站得極近,僅一劍之遙的距離,我幾乎能看清楚他眼中我的倒影。
察覺到他的劍沒有殺氣,我索性眼一閉心一橫,抬手將他的面紗一把扯了下來。
目若朗星,面如冠玉,錦衣金冠,如芝蘭玉樹,飄飄若仙。
我看著這張日思夜想了無數次的臉,一時之間竟忘記了言語。
錦衣男子沒料到我會突然如此,臉上頓時有些惱怒之色,他收回長劍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扯下了我蒙於臉上的面巾。
「來而不往非禮也!」錦衣男子嘴角微勾,眼眸明亮,說道,「既然你窺見了本公子的花容月貌,那本公子也不能吃這個悶虧!」
面巾滑落,我的容貌也呈現在他眼前。他微微一愣,隨後用審視的眼光將我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方才再度開口道:「長得還算馬馬虎虎能湊合看得下去,不過論美貌,你是敵不過本公子的!」
就是這般囂張的口吻,就是這般討人嫌的言辭,就是……我的公子。
只此一句,便讓我淚如雨下。我再也顧不得他為何不記得我,也顧不得什麼淑女形象,思念了那麼久的人就近在眼前,還有什麼比擁抱他更重要的事嗎?
我想要擁抱他,感受他的存在,想要證明這是現實而並非一場夢。
是以趁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我便果斷撲進了他懷中,用力攬住了他的腰。
「公子,我終於找到你了!」
我本身力氣就不小,再加上白越又十分意外地沒有防備,我這一抱一勒,直接讓白越翻了一個白眼,險些沒喘過氣來。
「男……男女授受不親!你……你快鬆手!」
待反應過來,白越第一時間便想推開我,怒道:「放尊重點,別以為趁本公子不注意看了本公子的臉,便想趁機癩蛤蟆吃天鵝肉。」
我既擔心一鬆手夢就會破碎,又擔心他會立馬逃之夭夭,便死死地勒住他的腰不肯放,說道:「公子,我們成親吧!我一時一刻都不想和你分開了!」
我越想越覺得這個念頭可行,好不容易找到了我的阿越,而且他還這樣健康地活著,沒有半點被詛咒後衰弱的跡象。再聯想到這個時候楓華谷還並不存在,詛咒也還是沒影的事兒,我心中的層層喜悅幾乎無法控制了。
而白越似被我的話驚呆了,過了好半晌,我才聽到他用莫名其妙的語氣問我:「你方才……說什麼?」
我抬頭看著他的眼,一字一頓格外認真地重複道:「我說,我們成親吧!」
將我臉上的神情盡收眼底,白越怔怔地看了我良久,問道:「你是認真的?」
我毫不猶豫地道:「當然是認真的!我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要是男孩兒就叫白恆,要是女孩兒就叫白汐!」
然而,白越被我嚴肅的態度驚嚇到了,下一刻,他猛地抬手,直接將我敲暈了。
待到我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一片漆黑,冷冷清清的山神廟前,除了我以外,便再沒有旁人。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捆了一圈又一圈的麻繩,又好氣又好笑:「跑了嗎?」
麻繩雖然結實,卻攔不住我,只略微用力一掙,繩子便紛紛斷裂。
凝神查探了一下四周,確定沒有任何人靠近後,我便雙手掐訣,任由綠色的妖氣四周擴散。
「這四周的花鳥蟲魚,飛禽走獸,都且聽我說,請你們幫我尋一個人……」
將白越的衣著打扮外貌特徵說完了以後,便有無數細微的聲音直接傳入我的腦中。
待確定白越是往西南方向去了以後,我便按照山中生靈的指示一路追了過去。
大約在破曉時分,我終於再度尋到了白越。
彼時天剛蒙蒙亮,濕潤的霧氣籠罩在山林之間,我到的時候,烏髮錦衣的白越正在清澈的小溪旁洗漱。察覺到有人靠近,白越瞬間便拔出了腰間的長劍,問道:「誰在那裡?」
我原本也沒打算藏著,便才從容地從林間走了出來。
許是沒料到我這麼快就追了上來,白越一副見了鬼一樣的神情,問道:「你……你怎麼跟上來了?」
我笑靨如花,道:「新郎跑了,新娘子一個人可沒辦法成親。」
白越如玉的臉漸漸紅了起來,說道:「你瘋了嗎!本公子昨天才與你第一次見面。」
聽他如此一說,我心中不由得一嘆。看來,重新回到這五百年前當真是有利又有弊,不僅楓華谷沒有了,連帶著白越對我的記憶也沒有了。
不過既然我已經認定了白越,無論是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我的心意都不會改變。
過去我不記得他的時候,他依舊願意一次又一次地幫我,願意默默地在我身邊守候;如今他不記得我了,我也願意如他一般,一直陪在他身邊,他去哪兒我便跟著去哪兒,天涯海角與君相隨。
我捋了捋鬢旁的碎發,繼續問道:「你如今多少年歲?」
白越不解,道:「關你什麼事?」
他不答,我便自顧自地接著道:「從外貌來看,應當是二十四五……」
白越出言打斷,臉色不愉,道?:「什麼眼神?!本公子正當弱冠之年,哪有你說的那麼老!」
我記得有一次,唐恆還在楓華谷養傷的時候,我也這樣問過他?:「公子今年多少年華?有雙十否?」
白越的回答跟如今的隻字不差。
想到過去種種,我神色越發柔和,問道:「那公子可曾婚配?有喜歡的姑娘否?」
白越這下連耳朵都紅了起來,說道:「你一個女子,怎麼能問這麼羞恥的問題!」
「看來是沒有了。」我笑吟吟地看著他,「你看,你已弱冠,又尚未婚配,又無喜歡的姑娘,而我也到了適合婚嫁的年紀,武功容貌皆不差,為何你我不能成親?」
白越臉紅似血,道:「話雖如此,但本公子對你又不了解……」
如今的白越和五百年後的白越相比,最明顯的改變,大概就是現在臉皮薄了一些吧。
若是換作以後的白越,不僅不會臉紅,還會一本正經地說,放眼天下,他覺得自己無一處不完美無一處不耀眼,只有他自己能夠配得上他自己。
這簡直讓人話都沒辦法接。
可如今的白越臉皮還沒厚到那種程度,說出來的話也比過去溫和了許多,我很自然地便能把話題繼續下去:「我叫葉兮,已到適婚之齡,最喜歡的食物是蜀地的酸辣粉,最喜歡的顏色是藍色,最喜歡的話本子是《女帝和她的後宮男寵不得不說的故事》,最擅長的武器是劍。我家中親人早亡獨苗一根,不太擅長烹飪,但婚後願意為了夫君學著洗手作羹湯,對於成親唯一的要求就是忠誠,不接受半點背叛,決不允許夫君納妾,勾搭小妖精的話,狗腿是要被打斷的哦。」
我對他眨了眨眼睛:「除此之外,公子還有什麼要了解的?」
一連串的話說完,白越也慢慢冷靜下來,說道?:「你先前還沒有回答,你為何會對本公子的劍法如此熟悉?為何一定非本公子不可?」
我不願意對他說謊,便特別誠實地回答道:「如果我說,我來自五百年以後,在那裡我們彼此相愛,我才會對你特別熟悉,這樣的話你信嗎?」
白越果斷搖頭。
若非我親歷了這些事,我肯定也是不相信的。
輕輕嘆了口氣,我又道?:「真相你不信,第一個問題我便沒辦法回答。至於第二個問題,我只能說,因為我心悅你,寧死不悔。」
若非瀕臨死亡,我的公子可能永遠也無法說出那樣肉麻的話。
正因為如此,此言才顯得尤為可信,此話我才能銘記一生。但眼下的白越對我並沒有半點印象,我的話他自然便不會相信。對他而言,我不過是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子,他會信這突如其來的深情才有鬼了。
我說罷之後,這一次,他便再次敲暈了我,迅速遠離。
白越的想法我約莫能猜到一些,他內心善良,所以不願意傷我性命,同時他又不可能接受與我成親的提議,所以才會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
白越這一離開和上次一樣,並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如果我只是普通的江湖女子,天大地大,人海茫茫,還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去尋找呢。不過好在我是妖,可以如先前那般懇請山間生靈幫忙尋找。
白越逃一次,我便追一次,無論他如何小心謹慎,我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他找出來,就算他易容,可他能改變容貌也無法改變自身的氣息,因此我還是能準確無誤地將他找出來。
我就這樣一路追著他,從柳絮紛飛的三月追到了金桂花開的初秋,從煙雨迷濛的揚州追到了黃沙漫天的塞外。
月亮河畔,水波粼粼,駝鈴叮噹,貼著一把大鬍子,扮作中年滄桑大叔的白越正在和西域商隊的商人把酒言歡,回頭見我裹著西域姑娘的長袍,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笑容頓時便僵在了臉上。
「公子,我又找到你了!」
白越抽了抽嘴角,一開始並不想承認,還用西域話問我:「姑娘你是誰?你認識我嗎?」
恰好我也會西域話,便用同樣的語言回他道:「你不想承認身份也沒關係,總之我不會再和你分開啦!」
白越目光漸沉,漂亮的眼眸里是沸騰的怒意。
恰在此時,呼嘯的狂風由遠及近,黃沙遮住了漫天的星辰。
西域商人們急忙騎上了駱駝,大聲驚呼:「不好,有沙塵暴,大家快逃!」
西域諸國除了綠洲以外的地方,幾乎都是沙漠。沙漠晝夜溫度懸殊,除了缺少水源,還時常有突如其來的沙塵暴,若沒有熟悉情況的西域人引路,一般人很容易會葬身這片沙漠。
我和白越只略微耽擱了一會兒,那沙塵暴就瞬間逼近眼前。
眼看著那片巨大的黃沙風暴即將把周圍的一切都徹底吞噬,我擔心再出上次詭異紅光的事件,遂急忙將白越撲倒在地,將他徹底納入保護範圍之內。
白越抬手撫額,語帶遺憾:「這下完了。」
我緊緊地抱著他,聲音堅定:「別怕,一切有我!」
下一刻,沙塵暴便以無比凌厲殘暴的姿態降臨,天地變色,日月無光。
待到沙塵暴徹底平息以後,我先一步從沙子里鑽了出來,然後又用力將白越從沙堆下面拉到了外界。
此時天已大亮,灼灼烈日高懸空中,蒸騰的熱氣讓人恨不得將身上的衣衫都脫得一乾二淨。
當然,我是沒什麼感覺,只是看著白越滿頭大汗的樣子,這樣推斷而已。
「我們居然還活著嗎?」抬手摸了一把額頭的汗,白越有些不敢置信地開口道,「你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我捧了一把月亮河的河水飲盡,回頭對他微微一笑道:「這是上天賜予我的神奇力量,普通人是沒有辦法理解的。」
白越彈了彈衣衫上的黃沙,道:「不願說就算了。」
不過一夜的工夫,這一片原本石林遍布的地方,便統統被黃沙掩埋了,可神奇的是,月亮河依舊清澈見底,還是昨天初見的那般大小。
白越走到我身旁,用河水將臉上的泥沙徹底清洗乾淨後,我才聽他再度開口道:「你究竟還要跟我到什麼時候?」
我笑眯眯地看著他,斬釘截鐵地道:「當然是一輩子!」
許是早就料到了我會如此說,白越黑著一張臉又道:「就算你跟我一輩子,我也不會娶你的。」
我吹了吹指甲,說道:「沒關係,只要在你身邊就好,我其實也不是很在意那些世俗的身份。」
這些日子以來,我想了特別多,最好是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如若不行,就這樣待在他身邊,能陪著他一輩子也好。
他定定地看著我,臉色越發難看,問道:「你是認真的?」
我舒眉淺笑:「你不信的話,我們可以試試看。」
白越緊抿著嘴角,沒有說話。
微風輕拂,月亮河波光涌動,也略微驅散了一些燥熱。
白越沉默許久,終是咬了咬嘴角,似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
他說:「昨夜你救了本公子一命,本公子理應報答。」
我唇邊笑意愈深,又驚又喜:「這麼說,公子是願意和我成親啦?」
白越被我噎了一下,連連擺手:「你想得倒美!本公子只是同意你跟著罷了。」
早就知道成親不可能,只是過把嘴癮。但這個彆扭驕傲的傢伙能答應讓我跟著,就已經足夠讓我喜出望外了。我上前拉著他的袖口,笑道:「謝謝公子,我就知道公子最好啦!」
白越將袖子扯了回去,板著臉對我語重心長地強調道:「本公子同意讓你跟著,已經是你祖上積德上輩子燒了高香了,所以你萬不可有那種癩蛤蟆吃天鵝肉的想法。」
頓了頓,他看著方才被我拉過的袖口,幽幽道:「更不允許對本公子動手動腳,否則,本公子會忍不住剁了你的爪子。」
我:「……」
不管五百年前還是五百年後,這傢伙的潔癖和自戀,都當真是沒救了。
眼看時間將近正午,白越抬頭看了看天上的烈日,語氣越發嚴肅:「接下來我說的,你還得仔細記住了!此番我準備回白家,如果你一定要跟著我的話,以後就斷沒有後悔的可能。白家不會允許有人泄密,你一旦有離開的念頭,就註定會被殺人滅口,只有死人才能永遠地保守秘密。」
我神色一凜,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關於白家的種種傳聞有很多,譬如什麼神的後裔啊,白家人都有通天徹地之能啊,大多是驚才絕艷之輩啊……
但實際上甚少有人敢說自己了解白家,甚至連白家在哪兒都沒有人說得清。
白越說:「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一定要跟著我,但現在你還有一絲後悔的可能。說實話,與外界那些蠢物庸才相比,我的容貌武功或許稱得上出類拔萃,可與白家的人相比,我也不過如此罷了……」
白越在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並沒有太多的表情。不知為何,我卻覺得他的話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和自卑。
後面一種情緒,讓我覺得分外不可思議。因為在我看來,公子一直都是極為驕傲的,根本不可能會有這樣沮喪的情緒出現。好在那樣的情緒只是一閃而過,當我說話的時候,他已經全然恢復了平日的狀態。
「無論他人如何優秀,在我眼裡,公子永遠都是最好的。」
情人眼裡出西施,說的大抵便是我這樣。就算明知這個臭傢伙有一大堆的壞毛病,我還是那樣喜歡他。畢竟人無完人嘛,有缺點才夠真實,能互相包容接受對方的缺點,才算真正的接受喜歡。
白越一動不動地看了我半晌,確定我沒有半點悔意,微微嘆了口氣?:隨我來吧!」
說罷,他便身姿輕盈地跳入了月亮河中,頓時在水面激起了一片水花。
我也沒有多想,他既叫我跟著他,我便隨即跟著他跳進了月亮河。月亮河中有許多五彩斑斕的漂亮小魚,然而此時我並沒有興緻去和它們玩耍,白越在往前游,我就跟在他後面。
待游過一條漆黑的河道,再度浮出水面的時候,入目所見早已超出了我的想像。
能在沙漠中存活的樹多是楊樹一類的,可在我眼前竟然出現了一片綠色森林。
森林近處隱隱有野兔和小鹿在林間穿梭,而森林遠處是一座由房屋組建的山峰。密密麻麻的漂亮建築順著山道一路蜿蜒向上,最上面的建築是華麗異常的宮殿群,竟與楓華谷內的宮殿有著驚人的相似度。
察覺到有人靠近,森林深處也傳來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白越上岸後便用內力烘乾了衣裳,然後沉聲對我道:「一會兒跟著本公子的腳步走,一步不要踏錯,否則會觸動陷阱機關,我也救不了你。」
我也態度嚴肅地點了點頭:「放心,我會緊緊跟著你的。」
白越在前,我在後,隨著他一步一步地往前,那些森林中的樹木竟也隨之開始挪動。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我們方才走出了那片密林。而就在我們出了森林之後,那些樹木又恢復了原樣,絲毫看不見外界是何情景,和楓華谷的種種機關布局有異曲同工之妙。
越是往裡走,那種和楓華穀類似的感覺便越明顯,我甚至已經開始忍不住懷疑,既然楓華谷的初代守墓人也姓白,那有沒有可能,建造楓華谷的人,便是白家的人?
但眼下步步驚心,且我又沒有任何證據,所以那些猜測的話,我便沒有問出口。
待快要靠近那片建築的時候,白越又道:「從這裡開始就沒有任何危險了。」
話雖這樣說,可白越緊繃的神情絲毫不見放鬆,反而比先前還要緊張。
就在我們距離那片房屋越來越近的時候,忽然有兩個身著勁裝的男子從山上下來,不過片刻,便落在了我們面前。那山好歹也有數百丈高,就這麼短的時間,這兩人就能到達我們面前,足可見功夫之高。
而更讓我驚訝的是,這兩個男子的容貌絲毫不遜色於白越,甚至比他的容貌還要更精緻一些。
我在打量他們的同時,他們也一樣在打量我。
片刻後,他們將目光挪到了白越身上,神色間儘是一片嘲諷,當先的藍衣男子道:「一〇九,任務完成了嗎?為什麼花了半年的時間才回來?這個女子又是誰?」
一〇九?!
這個稱呼是什麼鬼?我還沒反應過來,便聽白越面無表情地應道:「任務已完成。家中既沒有規定歸來時間,何時回家自然是我自己的事情。至於這個女子,她對本公子有救命之恩,我答應讓她留在身邊。」
藍衣男子嘲諷之色更甚?:「淪落到靠女子救命,你也還有臉回來?」
那一瞬間,白越的神色冷如冰。直到那時,我方才知曉,白越雖是白家的人,可在白家是實力墊底的存在。
白家祖祖輩輩都是殺手,只要出得起價格,白家便能成為僱主手中最鋒利的刀。也正是因為職業的緣故,白家便一直在大漠中隱居,除了做任務,一般甚少外出,這也是為何白越會跟我說,一旦到了白家,想要離開就沒那麼容易的真正原因。一個由殺手組成的家族,隨處可見都是秘密,而白家自然絕不會讓活人帶著秘密離開的。
白家崇尚強者為尊,白家的子嗣沒有名字,自幼便一直活在爭鬥之中,由實力決定排名和待遇,排名越靠前者待遇越好,第一強者能擁有自己的名字。
除了宗族長老以外,白家殺手一共一百〇九位,被淘汰的白家子嗣連屍身都沒資格入白家族地,只能被丟棄在荒野。
每三年白家便會舉行一次殺手之位的爭奪,勝者留,敗者死。
白越說:「在白家我排名一百〇九,是最弱的殺手。白越的名字是我去外間參加武林大會的時候自己取的,代表了我想要超越這裡所有人的決心。」
他話音一落,對面那兩名男子頓時便笑了起來,藍衣男子的聲音更是帶著說不出的諷刺:「只有廢物才喜歡做這種異想天開的夢。」
白越握緊了懸於腰間的劍柄,目光如寒冰,含著五分執拗五分倔強?:「半年後,奪位之戰,一切自見分曉。」
「也罷,你也就還能苟延殘喘半年。」
藍衣男子勾了勾唇,眼神依舊輕蔑:「不過,若你今日能跪下求我的話,說不定一會兒去跟家主回話的時候,我能幫你求了家主就此將你從白家除名。這樣,你雖然會像狗一樣被攆出去,但至少不用擔心半年後命喪黃泉了。」
在我的印象中,白越一直都是神采飛揚的,從相遇之初他身上就一直都帶著強者的標識。
可我也明白,這世間藏龍卧虎高手無數,他的實力或許算不上頂尖。然而在我眼中,再沒有誰比他更好了。是以當那藍衣男子說完,我便拔劍往前走了幾步,說道:「若我贏了,你們必須跟阿越道歉。」
藍衣男子嗤笑道:「就憑你?」
白越拉了拉我的胳膊,微微蹙眉:「沒必要和他們做意氣之爭。」
察覺到他眼中的擔憂,我心中一暖:「放心,不過區區兩條亂吠的野狗,由我來打發了便是。今日我一定要讓他們心甘情願地跟你道歉。」
我那樣喜歡的人,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我絕不允許他被人如此輕慢相待。
藍衣男子冷笑道:「既然你想找死,我便成全你。」
話音未落,鋒利的劍刃便逼至眼前。快、准、狠,與白越的劍法同出一轍,卻又比白越的劍法更精妙三分。若是以我本身的武功而言,我並不是藍衣男子的對手,但好在我現在是妖力滿滿。此戰,我必勝。
配合著妖力的全面壓制,再加上我原本就不錯的劍法,藍衣男子越戰便越吃力,眼看他就要落敗的時候,與他一同來的褐衣男子忽然加入戰局,將藍衣男子擠出了戰局。
藍衣男子一臉不服,欲再出招,卻被褐衣男子制止了:「十七,敗象已露,你不是那姑娘的對手。」
藍衣男子似十分忌憚那褐衣男子,後者一開口,他縱使神色依舊不甘,卻還是信守承諾對著白越神色僵硬地拱了拱手:「對不住,我收回之前的話。」
白越沒有答言,只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藍衣男子不滿他漠然的態度,怒意上涌:「一〇九,靠一個女人贏回尊嚴,你還算什麼男人……」
話未說完,旁邊的褐衣男子忽然點了他啞穴,說道?:「十七,別胡鬧,眼下家主還在等著他們回去交任務。」
聽到「家主」二字,藍衣男子徹底沒了脾氣,神色一斂,肅然對我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他們兩人在前方領路,我和白越緊跟其後。
山路蜿蜒向上,一路上房屋雖多,卻甚少看見有人出沒,天地間靜悄悄的,只有狂風呼嘯而過,越是往上走便越是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寂寥孤獨感。
待和前面的人拉開了一些距離,我壓低了聲音問白越道:「不是說白家是一個人丁興旺的家族嗎?怎麼這會兒沒看見什麼人呢?」
白越解釋道:「年幼的白家子弟都在秘密之地訓練,已經獲得殺手排名的人都在外面做任務,所以族地之中一般若無大事甚少所有人齊聚。」
頓了頓,白越又補充道:「若閑來無事族地到處都是人,那就只能說明白家沒落了,族人都接不到任務。」
我恍然大悟,深以為然。想來也是,殺手這一職業本就特殊,要是都在家待著,一則就會喪失神秘感,二則都不幹活兒的話,誰來養家糊口呢?
越是上層的建築,便越是極盡奢華,待抵達最頂端家主白瑜所居住的宮殿時,我都已經快震撼到接近麻木了。
山高聳入雲,最頂端的宮殿便在雲霧繚繞間,水晶為頂,明珠為燈,漢白玉為地,純白一片的宮殿,恍若飄浮在雲中的仙宮一般。
藍衣男子和褐衣男子雙雙進入了殿中,我與白越則暫且在殿外等候召見。
白越見我目光一直在四處打量,便對我道:「這宮殿名為楓華閣,是歷代白家家主的居住地。」
我一聽這名字,便越發驚訝。楓華閣和楓華谷不僅宮殿建築極為相似,就連二者的名字都如此相似,且楓華谷的初代守墓人還姓白,這中間是否有什麼關聯呢?
思及此,我便挪到他身旁,輕聲問道:「白家是否有人在長白山那處建了一個名為楓華谷的地方啊?」
白越搖了搖頭,說道:「所有白家人的住處都在這裡,族中不允許族人在外生活,更別提在長白山建谷了。而且長白山終年積雪凍土堅硬,尋常人在那裡根本就活不下去,就算是武林高手也鮮少有人往那邊去。」
我又有些泄氣,如果楓華谷不是白家人所建,那為何會與此有這麼多類似的地方呢?
正當我胡思亂想間,先前的藍衣男子和褐衣男子並肩走了出來,示意我和白越進去。
殿內燈火通明,有身著深色錦衣面容冷峻的男子優雅地端坐在高處,腳邊還靜靜地趴著兩隻身形巨大的白虎,除此之外便再無旁人。
在我看來,能坐到家主之位的男人至少也是鬍子一大把的中老年大叔了,沒想到這麼年輕俊美不說,而且容貌還跟白越有著驚人的相似,若白越再大個十多二十歲,應當就是那般模樣了。我看了看坐在上方的家主白瑜,又看了看身旁的白越,越看便越驚疑:「你們……長得好像啊!」
白越僅用了一句話便解釋了我的所有疑惑:「從血緣上來講,那應該算是我父親。」
說到這裡,白越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沒有任何溫度的笑:「但就實力而言,他並不想要我這般無用的後裔。」
聽見白越的話,端坐高位的白瑜神色半點未變,只是面無表情地開口道:「半年未歸,本尊還以為你死在外面了。」
白越抬眸看他,眸中沒有半點波瀾,說道:「如今我回來了,你是不是覺得很遺憾?」
白瑜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像你這樣的廢物,若是能死在外面,本尊的人生也會少一污點。若非白家族訓不能自相殘殺,本尊早就不容你活在這世上了。」
我雖沒有父母,卻也知曉,父子之間血濃於水應當是這世間最溫暖的感情,但白越和白瑜之間的關係明顯非常不正常。
鳥獸尚且知道保護自己的孩子,白瑜卻心心念念地想要自己的孩子死去。
在白家,弱者是恥辱,白越是他的孩子,也是他最不願意麵對的存在。
「很抱歉,我不僅不會死,以後還會長長久久地活著。」
白越面上沒有任何波瀾,但他的手在進入殿中的時候便緊握成拳,直到白瑜如此直接地表達了他的厭惡之意後,白越的手便不由自主地在發抖。
「任務已經完成了,若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告退了。」
說罷,白越拉著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宮殿。
宮殿外烈日高懸,燥熱難耐,可白越拉著我的手,讓我感覺如冰雪一般冷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