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按照慣例,白家會為新晉的一百〇九位殺手舉辦宴會。
宴會開始,除了白瑜和白晟,其他人幾乎都有到場。
作為殺手榜第一的白越除了房子換到了離頂層宮殿最近的地方,以後可以自由挑選任務和進出藏書閣,還可以向白家提出一個要求。
這個要求無比寶貴,只要白家能辦到的,都不會拒絕,哪怕曾經有人提出要搶一國皇后為妻,白家都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在我的設想中,白越有可能會向他們提出一些跟武功有關的要求,又或者是對任務上面的一些要求。我甚至想過,要是換我來提的話,我可能會提出讓世間最好的綉娘來替我織一件衣裙,又或者是讓世間最好的丹青聖手來給我畫畫,前者可以讓我滿足女兒家最美的幻想,後者可以讓世人知曉凡塵還有我這樣美麗的姑娘。
可我沒想到的是,白越提出的要求會是:「我想娶葉兮為妻。」
這個要求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畢竟這是特別寶貴的一次機會。
我心中又是意外又是歡喜,同時還替他覺得不太划算,畢竟我早就把自己看作是他的人,他吃虧就等於是我吃虧。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擺,我壓低了聲音道:「公子,就算你不提這個要求,我也是願意嫁給你的……這個要求太虧了啊。」
白越屈指彈了彈我的額頭,說道:「本公子既然願意把這麼好的機會放在你身上,這種時刻你只要感動就好了,別的無須多想。」
對於白越提出的這要求,白家人齊齊鬆了口氣,畢竟比起搶皇后之類又艱巨又拉仇恨的任務,和我成親簡直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只是白家大長老對此頗有微詞:「葉姑娘無父無母來歷不明,這樣的女子嫁入白家,萬一是敵方姦細……」
其實若我是白家人,忽然之間族中最優秀的小輩要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我大概也會有此擔憂。眼看著眾人的神情變得微妙起來,我額角也漸漸滲出了汗。
我意識到一個很嚴峻的問題,如果不在此時給眾人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和白越恐怕會被棒打鴛鴦。白越抬眸掃了一眼眾人,然後將目光落在了我身上,並且跟我說了一句與此時情況完全不搭邊的話:「既然我們要成親了,我便告訴你一個白家最大的秘密。」
我立馬豎起耳朵,下意識地問道:「什麼秘密?」
白越輕咳了一聲,嚴肅地道:「其實在我們白家,不只是女人可以生孩子,男人也是可以的。」
我頓時被這個消息驚在當場,好半晌,才磕磕巴巴地問:「怎……怎麼生?」
白越雲淡風輕地解釋?:「懷足月份,剖腹而生,取出孩子縫好便是。」
我想到若和白越婚後,萬一生孩子的對象變成白越,他要剖腹為我生孩子,我就心疼得不行,忙道:「那得多疼啊。」
見我一臉認真,白家人的表情都十分微妙。
就當我以為他們是在為自己秘密的暴露感到羞恥的時候,便聽白越又道:「你們覺得頭腦如此簡單的姑娘,可能是姦細嗎?」
白家眾人紛紛搖頭,我與白越成親一事就此一錘定音。
我一臉茫然地被白越拉著回他剛分配的新家,一路上我想了很久,才明白白越剛剛說的那些有關男人生孩子的話是假的,因為我太笨了,所以白家人認為我不可能是姦細,這才同意了我們的親事。
一進入院中,我便有些委屈地問道:「你剛剛騙我。」
白越看了我一眼:「不這樣的話,你還有其他辦法說服他們嗎?」
我冥思苦想,啞口無言。
白越見我愁眉不展,便從袖管里掏出了一根十分精緻的紅色髮帶遞給我:「給你。」
女孩子對於美麗的東西總是沒有半點抵抗力,我接過髮帶,一邊往頭髮上系,一邊問他:「好看嗎?」
白越語氣淡淡地道:「此物名為紅顏結,由淬了劇毒的天蠶絲所織就,一旦灌入內力便會成為鋒利無比的武器,用於殺人可讓人防不勝防。」
我還在撫摸髮帶的手頓時一僵,問道:「這是武器?」
白越點頭:「你之前顯露的力量,白家人肯定很感興趣,你有此物在身,多少可增加一些戰力。」
聽他這麼一說,我方才想起自己之前展露過妖力這回事。
咽了咽口水,我小心翼翼地問:「公子……那個……你也會覺得我的力量很奇怪嗎?」
白越嘴角微勾,道:「廢話,本公子又不瞎。」
我緊張得小心臟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問道:「那……公子想要知道嗎?」
其實我並非不願將真實身份告訴他,只是我擔心,五百年前的他會害怕或者從此疏遠我。
好在白越想也未想便搖了搖頭道:「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秘密,等你想說的時候,或者全然信任我的時候再說吧。」
我鬆了口氣,同時又有點小憂愁。
懷著秘密談戀愛果然十分辛苦,也不知道戲本子裡面那些隱藏身份和凡人戀愛的妖怪前輩們有沒有我這樣的煩惱。
不過在白越帶著我將新分到的房子全部走了一遍了後,我那點小煩惱便徹底煙消雲散了。
新分到的房子名為朝霞殿,假山流水,亭台樓閣幾乎應有盡有,最讓人欣喜的是,因為此處建在距離山頂極近的位置,晴天的早上能看到特別美的日出,傍晚能看到漫天的雲霞夕陽,到了晚上還可以清楚地看到日月星辰。
如果說之前我對於白越拿殺手榜第一還沒有什麼感覺,眼下我總算初步體會到了這一身份所帶來的好處,起碼房子就比山腳下的小破屋大了許多倍。
我站在紅彤彤的夕陽中,雙手合十,很認真地對白越道:「公子,為了我們以後都能住這樣好的大房子,你一定要繼續努力保持第一啊。」
白越抽了抽嘴角:「本公子還以為你會說,無論和本公子在什麼地方,你都一樣開心呢。」
我點了點頭,實誠地道:「雖然是這樣沒錯,可是跟公子一起住在美麗的大房子裡面,會更開心呀。」
白越一點也不憐香惜玉地捏了捏我的臉頰:「虛榮、膚淺、幼稚,還笨得要死,本公子怎麼就看上你了?」
要是換作以往,我是既不敢還手又不敢還嘴,但眼下我們既已是未婚夫妻,很快便是已婚夫妻,有了正宮夫人的地位,我也生出了熊心豹子膽,抬手捏住了白越的臉?:「傲慢、毒舌、自私、不近人情……本姑娘怎麼看上你了?」
白越目光一轉,慢條斯理地收回手,說道:「剛才風大,我有些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我身子抖了抖,趕緊收回了手,諂笑道:「我剛才說的是,自信、謙虛、大方、善良可靠……這世間怎麼會有公子這樣完美的人啊!」
白越抬手拍了拍我的頭:「真乖!」
我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然後在他的掌心蹭了蹭,說道:「能嫁給你,是我此生最幸運的事。」
白越輕哼了一聲,道:「你知道就好。」
夕陽漸沉,有侍女輕手輕腳地點亮了宮殿里所有的燈。
白越站在燈火下微微張開雙臂,我便撲入了他懷中,緊緊地抱住了他。
那一刻,歲月靜好,我抱著我愛的人,猶如抱住了整個世界。
此時,無悔亦無憾。
因為白家長老答應了我們的親事,次日一早,司星殿的長老便來跟我們商量婚禮的時間。
原本最好的日子是在八月十五,距離此時還有三四個月的時間,我便有些等不及。一則我實在太想嫁給白越了,二則因為先前各種噩耗總是會在最幸福的時候突然降臨,我擔心遲則生變。
是以當長老說完,我便提議道:「其實越快越好,別管是不是良辰吉日,只要不是大凶的日子就可以了。」
長老困惑地看著我道:「一輩子一次的婚典,不是要萬分慎重嗎?」
我捂著臉,羞澀地道:「可是我想快點出嫁嘛。」
白越見我如此,索性直接拿過了長老手裡厚重的曆書自己翻了翻,說道:「下個月初七,小吉。」
我有些失落,道:「啊……怎麼不是明天啊?我看夜觀星象覺得明天的日子就挺好的,最適合嫁娶了!」
說完之後,在長老一臉震驚的表情中,我恍然想到現如今這世道,凡人姑娘們對於談婚論嫁一事都十分矜持,我如果表現得太著急了,就會顯得我特別不矜持不穩重。
我不能讓旁人覺得白越娶了一個不矜持不自重的姑娘,從而小看了他,是以我用袖子掩住嘴假意咳嗽了兩聲,又刻意將聲音壓低了一些,道:「我方才說錯了,其實三天後才是最適合的好日子。」
一想到還有三天才能成為白越的妻子,我就覺得度日如年啊。
長老抬手撫額:「可三天後……日子大凶,諸事不宜。」
我握緊了拳頭,艱難地做了思想鬥爭,原本準備再延期一天說要不四天也行,白越便敲了敲我的腦袋,先一步開口道:「下月初七,就這麼定了。」
我扳著手指數了數,不無失望地道:「現在才初八,就意味著到下月初七還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我怎麼要這麼久才能嫁給你啊。」
長老有些無語,一副想笑又不太好意思笑的樣子。
白越難得柔聲安撫我道:「綉娘綉嫁衣至少也需要一個月時間,還有婚禮的各種準備也需要時間……你難不成不想穿戴鳳冠霞帔?」
聽他這麼一說,我立馬搖著他的手臂歡喜地道:「我要穿嫁衣,還要最美的那種。」
白越微微揚唇道:「好,最美的。」
長老在一旁抬手捂眼,抖落了一地的雞皮疙瘩,似難以忍受白越這樣冷心冷肺的男人忽然變得柔情似水。
婚禮的日子定下之後,便變得緊張忙碌起來。
本來白家的下人可以把一切都代勞,但作為一個完美主義者,很多事情白越都事必躬親。
起初我也興緻勃勃地表示要幫忙,可在好幾次越幫越忙後,便被白越毫不留情地趕走了。
白家人的婚禮都是有規定的,一旦超出就必須要自己負責多餘的花費。
白越這些年做過不少任務,積攢的家資極為豐厚,可為了給我一場最美好的婚禮,幾乎都投入進去了。我知道這個消息後,也是又感動又難過,感動的是我的心上人願意為我傾其所有,而難過的是,我們兩成完親後,可能就要喝西北風了。
白越聽完我的擔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道:「本公子難道不會去接任務賺錢養你嗎?一個任務就夠你吃一輩子了。」
我有些擔憂地道:「可是公子現在是殺手榜第一,你接的任務肯定很危險。其實婚禮不用那麼奢華也沒關係,甚至嫁衣鳳冠不要也可以,只要能嫁給公子,此生足矣。」
白越抬手摸了摸我的腦袋,說道:「既然有本事讓自己的女人享福,為什麼一定要委屈她吃苦?本公子既然要娶妻,必定風光大娶。而且,一輩子就這麼一次,我也不想讓你留任何遺憾。」
白越是這樣說的,之後也是這樣做的。
他找了最好的綉娘來替我綉嫁衣,紅綢金線,皆是極其珍貴之物。
鳳冠首飾是他親自所畫,由江南手藝最出色的工匠所鑄,十分精巧漂亮,且又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來替我縫製嫁衣的綉娘們都說,白越當真是他們見過最疼新娘的夫婿了。
雖然綉娘們的話肯定有恭維的嫌疑,但這樣的話,聽著著實讓人覺得心裡甜滋滋的。
除此之外,白家那些當權的長老對我們的婚禮也甚為關照,不僅時常會讓人送東西來,有時候若得閑,他們還會親自幫我指點布置。甚至於在知曉我對婚禮習俗等東西一竅不通時,他們特意安排了嬤嬤教我這些。
我從未有過父母,可是在白家這些長老身上,我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來自長輩的關懷。
按照一般的成親流程,應當是一納采、二問名、三納吉、四納徵、五請期、六迎親。
我和白越的情況有些特殊,因我這邊沒有父母親族,所以便省去了前面許多步驟。
但長老們都說為顯得鄭重,在婚禮之前應當為我單獨舉辦一次宴會,讓白家所有人都見一見我。這樣的好意無論是我還是白越都無法拒絕,但相比我的純粹高興,白越明顯多了一些慎重。
吃罷晚飯後,我們在庭院散步的時候,白越看著天上一彎殘月道:「我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太對勁……一般來說除非是很要緊的大事,否則那些長老從不會輕易現身。可如今為著你我的婚事,他們未免太過殷勤了。」
微風輕拂,林間落葉繽紛,我伸手替他摘去了肩頭的落葉,微微蹙眉道:「公子是擔心事出反常必有妖嗎?」
白越點了點頭:「有這樣的猜測,但如今我們的一切皆來自白家,他們有什麼好圖謀的?這便是我想不通的一點。」
我沉吟半晌,以拳擊掌,恍然大悟道:「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白越低頭問我:「什麼?」
我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捂臉道:「會不會是他們難得見到我這樣完美可愛,美貌與智慧並存的姑娘,所以不由自主心存念想。但因為我已經對你以身相許,他們的一腔相思註定付之東流,於是他們便將那些澎湃的愛轉化為了對我的關心?」
白越抬手摘下身旁的一片芭蕉葉,直接蓋在了我的腦袋上,說道:「在白家,妄議長老可是死罪!」
我趕緊環顧四周,確認沒有偷聽之人,方才緩緩吐了口氣,道:「還好還好,沒有被人聽到。」
白越悠悠看了我一眼:「本公子聽到了。」
我跳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說道:「公子是我的神,不算。」
白越輕輕捏了捏我的臉頰,笑道:「這麼噁心的話,也只有你說得出口。」
我趁機靠在他肩頭,心中歡喜無限。
真正喜歡一個人,是很難準確表達那種感受的。
就算用盡這世間所有美好的形容詞,都深覺不夠。
後來由於實在猜不出長老們的善舉是否還有別的深意,我們便索性不再費神去想了。
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月中的時候,白家特意在頂上的宮殿為我舉辦了宴會。我看著身旁的白越,再看著周圍和善的白家人,恍惚間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徹底融入了這片塵世。
我有了家人,還有了愛人,從今往後再不是孤獨一人。
因為太過高興,那天晚上但凡有人向我敬酒或者邀我舉杯,我都來者不拒。
白越見我飲酒如飲水,悄悄捏了捏我的掌心,對我道:「喝不了就別喝,剩下的本公子代勞。」
今夜的白越身著華服,發如墨,顏如畫,看上去格外讓人心動。
我反握住他的手,對他笑道:「公子啊,我覺得自己非常幸福。能嫁給你,能來到白家,能得到這麼多的關心和愛護,以前那些寂寞悲傷好像都被徹底驅散了。」
白越勾了勾嘴角,許是如今月色正好,溫情正濃,他說話的語氣都柔和了幾分:「以後本公子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他說完,台上跳舞的舞姬便散了,白家人酒量都不錯,便又開始了新的一輪敬酒。
白越被他相熟的小夥伴拉走了,我一杯接著一杯地喝,也不知喝了多久,差不多能把一個人看成兩個人的時候,白家的大長老也走了過來與我碰杯。
我一口飲罷,便聽他道:「老夫一直有個問題在心裡憋了很久了,想要請教葉姑娘。」
此時我腦袋沉重得快要抬不起來了,我便坐在桌旁,用手托著腦袋,強迫自己打起精神說道:「大長老儘管直言。」
大長老沉聲道:「不知葉姑娘師從何門何派?當日定住我們白家人的又是什麼功夫?」
這樣的問題要是擱在平常,我要麼會避而不答,要麼便會瞎編亂造。
可眼下因為問我之人已經是被我看作家人的大長老,再加上酒意上頭讓我一陣比一陣暈,因此我想也未想便脫口而出道:「那天定住你們的不是武功,而是妖術。」
此話一出,原本歡天喜地的熱鬧場面,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大長老撿起因為太過吃驚而滑落的酒杯,神情淡然地問我道:「不知葉姑娘是何妖?」
我用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圓,說道:「是這麼大這麼粗的,來自長白山的人蔘妖哦!」
說完,我頭一歪,便暈了過去。
我恍惚記得,在我暈倒前的最後一刻,白家所有人看我的眼神似乎都變得非常熾熱。
次日醒轉,見白越坐在我床頭,直勾勾地看著我,我嚇了一跳。
白越見我醒轉,便有些著急地問我道:「你昨晚說的可都當真?」
我抓了抓鳥窩一般的頭髮,神情茫然:「什麼話?」
白越道:「就是你說的,你當日定住白家人的不是武功是妖法,而你自己是來自長白山的人蔘妖。」
我委實沒想到喝多了以後會把自己老底都揭了,頓時臉色慘白。
白越一看我的表情,便瞭然了,道:「看來,是真的了。」
想到五百年後人人都喊著捉妖的情景,我心頭一緊,急忙抓住了白越的衣袖,語速極快地問道:「後來是什麼情況?我們要逃嗎?」
白越沉默片刻,抬手摸了摸我的頭:「你暈過去後,大長老便叫我把你帶回去休息,並沒有其他表示。」
我咽了咽口水,內心略微平靜了一點,問道:「那他表情可有古怪之處?其他白家人呢?」
白越回憶了一會兒,說道:「大家一開始有些震驚,但後來就神色如常了。」
當時我並沒有想到暴風雨前的寧靜,以及眾人準備捉妖需要時間,只是內心竊喜地想著,白家人就是如此不同尋常,就連妖怪都能以平常心待之。
思及此,我忽然想到了一個目前最應該關注的問題?:「公子,那……那你會介意你的妻子是一個妖怪嗎?」
白越不答反問:「那你會介意本公子是個會老會死的凡人嗎?」
我搖了搖頭。
白越嘴角帶了點笑,也搖了搖頭。
下一刻,我便撲進了他懷中,在他胸口滿足而欣慰地蹭了蹭。
那天,白越對我說:「真正喜歡對方,就不會在意對方貧窮或富貴,強大或弱小,是人還是妖。」
我鼓掌叫好,我深以為然。
之後,婚禮準備工作依舊有條不紊地繼續著。隨著日子的越來越近,白越也越來越忙,只因白家長老召見他的次數愈加頻繁。
起初我還以為是白越如今排行第一,他們出於對白越的重視,才時常召見他。
可後來我才得知,一切並非如此。
差不多在距離我與白越的婚禮只有七天的時候,白越趁著月黑風高悄悄進入了我的閨房。我一睜開眼,見他出現在床邊,第一反應便是難道公子要迫不及待地洞房了?
第二反應便是,趕緊扯住被子將裸露在外的胳膊全部包起來,確定只露出一顆腦袋在外後,方才磕磕巴巴地開口道:「公子,不行……我今晚沒有……沒有洗頭洗澡……不是香香軟軟的小仙女。」
白越頗為無奈地看著裹成一團的我,說道:「放心,一日沒到成親大典舉行,你就休想玷污本公子冰清玉潔的身體。」
聽他這麼一說,我在鬆了口氣的同時,不知為何又有點小失落。
將床鋪的位置分出一部分讓白越坐著,我不由得感到有些費解,既然他半夜不是找我做那羞羞的事情,那究竟是為何呢?
屋內一燈如豆,白越俊美的臉在燭光里忽明忽暗,好半晌,我才聽他刻意壓低了聲音道:「阿兮,婚禮可能不成了。」
我心裡一咯噔,也顧不得再計較男女大防,急忙撲上前拽住了他的衣擺,說道:「公子,你後悔了?想要逃婚了?還是這麼短的時間裡,你就變心了?」
白越橫了我一眼,沒好氣地道:「你都胡思亂想些什麼東西?本公子認定的人,自然一輩子不會改變。」
我又放下心來,問道:「那是為何?」
白越依舊眉頭緊皺:「長老他們覺得,長白山的人蔘難尋,成精的人蔘更是前所未見,他們希望我能在婚禮當天給你下毒,誘你入仙境。」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問道:「怎麼會這樣?」
白越沉聲道:「當日他們未曾表露出來,最大的原因是他們不知道你的深淺,怕貿然動手會失敗。這些日子他們已經在白家族地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婚禮當天你最放鬆警惕的時候動手。他們頻繁召見我,便是希望我能配合他們的計劃。我當面沒有拒絕他們,就是擔心打草驚蛇,而這些日子他們也一直派人在監視我,直到今夜我方才尋到一點機會過來說明。」
白越說:「白家不能待了,婚禮當天我帶你逃。」
胸口因家人而溫暖的地方,逐漸變得一片冰涼。裝著愛情的地方,卻是前所未有地充實。
最起碼,我最在意的人,依舊選擇了我。為此,他放棄了他的家族,榮譽,信仰。
我握著他的手,眼眶有些濕潤,低聲問他:「公子……值得嗎?」
白越笑了笑:「我的妻子比所有的長命百歲都來得重要,她若不在了,我一個人在這世上活得再久又有什麼意義?」
只此一句,便讓我淚如雨下。一邊哭,我還一邊掏出了紙筆塞到他手裡。
白越挑眉看我,有些不解:「你這是擔心口說無憑?」
我擦著眼淚,抽抽搭搭地解釋道:「不是……你難得對我說一句情話,我想好好記下來,以後時常翻看。這樣以後你再欺負我,旁人要是誤會你虐待妻子,我起碼可以拿出一點證據,證明你其實一直對我抱有深沉的愛意,只是不善於表達……」
白越抬手撫額:「……」
其實若沒有那些骯髒算計,我原本是十分期待這場婚禮的。
從嫁衣到首飾,從宮殿的布置到宴客的菜色,在這一月之中我和白越幾乎耗費了所有的心力在這上面。
我一直想著,等禮成之後,白越到婚房裡用喜秤挑開我的蓋頭,我便會依偎在他懷裡,柔聲對他說一些甜甜蜜蜜的話。
比如說,公子,此生我便是你的妻,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以後你到哪兒我便跟到哪兒,你一生都別想把我丟下。
要再肉麻一點的話,就是,公子,此生我覺得再無任何遺憾了。
可惜,因為我是個妖怪,因為妖怪的身份暴露,這就註定了我們沒辦法將婚禮的流程進行到最後。白越說,等進入了大殿拜天地,恐怕就插翅難飛了,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在梳妝的時候換人跑路。
頂替我的姑娘也是白家的殺手之一,因白越對她有恩,所以她心甘情願幫我們跑路。
而頂替白越之人則是白越外間的一個朋友,尤其擅長易容,當他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險些沒分辨出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我有些擔心頂替我們的兩人,又有些捨不得那套白越耗費了無數心思給我定做的嫁衣。
白越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道:「放心,他們自有脫身之計,這些一早都安排好了。至於嫁衣,以後本公子一定給你再買一身更漂亮的。」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略微放心了一些,畢竟若我們逃跑再搭上兩條無辜的人命,就太過喪盡天良了。
因著白家是殺手世家的緣故,他們的婚宴主場都是在晚上,這也正好方便了我們趁著夜色逃跑。一開始從山上往下逃的時候,還算比較順利,到了山下的時候情況卻急轉直下。
白越毒發了。
因為白家眾長老從來沒有信任過白越,他們喚他過去商議一是想說服他配合計劃,二是給他下毒。這樣一來,倘若白越不願意毒死我,執意帶我走,他體內毒發,便會成為我的拖累。
白家精於算計,又加之人多勢眾,我妖力又尚未恢復,我們要想殺出重圍,可能性極低。
白越掃了一眼四周密密麻麻的白家人,壓低了聲音對我道:「一會兒你先逃,不用管我,如果我們兩個人都耽擱在這兒,一切就完了。你要能逃掉,再想辦法回來救我,白家想要抓你,就一定會留我性命誘你前來。」
如果白越只說前一句,我絕不會答應。可聽完後面的話,我便毅然聽從了。
我和我的心上人還沒能成親生子過上幸福的生活,在此之前只要有一點活下去的機會,我們都決不能放棄。
此時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時候,所以在白越拚命為我殺出一條血路的時候,我也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往外逃。
當時我腦中唯一的念頭便是,我不能浪費這個機會,我一定要好好地活著出去,然後等力量恢復了,再回來救他。
我的阿越在等著我。
從白家族地逃出來以後,我渾身上下幾乎被鮮血染透了。
我在西域尋了一處人煙稀少的綠洲,然後化為原形縮回了地下,借著土地恢復元氣。
因為擔心白越的安危,我拼了命地在地下汲取日月精華,汲取周圍一切的靈氣。
等到我再度從地底爬出來的時候,這片綠洲的所有花草樹木全部枯死了。
雖然它們現在都還是一些沒有任何靈識的普通花木,我還是對著那片枯萎的綠洲深深鞠了一躬。若沒有它們的靈氣滋養,我也不會這麼快復原。
一切正如白越所說,白家會留著他的命,就是為了引我前去。
這便意味著,現在的白家族地很有可能布下了天羅地網在等著我。
可儘管如此,我依舊義無反顧非去不可。
我的公子,他還在等我。
其實在重新奔赴白家這一路上,我仔細想了想,要是我能多找一些幫手,成功的機會肯定要大一些。但妖怪的話,我們長白山人蔘裡面就我一棵成了精,並沒有其他同族。
若是花錢雇一些刀口舔血的凡人,一旦面對白家這些強到逆天的殺手,無異於上門送菜。
所以直到重新站在月亮河的邊緣,我都還是孤身一人。
沒有過多考慮的時間,我深吸一口氣,便縱身跳入月亮河中,然後根據當時白越帶我游過的河道,重新進入了白家族地。
這一次我在進入族地之前,便用上了隱身術,因此一路上幾乎暢通無阻。
但是我的心情並沒有半點輕鬆,一則白家裡里外外都有人重重把守,二則這些人裡面,除了白家那些武功高強的殺手,還有許多道行高深的道士。
這便意味著,我找到白越之後,我們能順利逃脫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我在白家的族地從天黑找到了天亮,差不多找遍了一切我能看到的地方,都沒有發現白越的蹤跡。
最後一個地方我還沒來得及去,但我萬分不希望白越出現在那個地方——白晟所居住的宮殿。
可那又是僅剩的未尋找之地,所以最後我還是硬著頭皮進去了。
白晟的宮殿幾乎與白越後來分到的地方並無兩樣,就是面積略微小點,珍貴的擺件和花草之類略微少了點。
我找到白越的時候,他的情況已經很糟糕了。白晟將他用手臂粗的鐵鏈吊在院中,琵琶骨也被鐵鏈貫穿,渾身上下布滿了各種不忍直視的傷。
最長的一道傷口從胸口直到腰側,像用鉤子一樣的東西生生嵌進皮肉拉下去的,整道傷口血肉外翻,看著便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此刻,白晟手裡握著把薄如蟬翼的銀色彎刀,有兩個奴僕打扮的男子將白越的上衣粗魯地剝下,然後將一層漁網一樣的東西罩在了他的上半身。
做完這一切後,那兩個奴僕便退下了,白晟則拿著那把小刀走到了白越的身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道?:「一〇九……不,現在你有名字了,應該叫你白越。」
白越依舊閉著眼,臉上無喜亦無悲。
白晟似乎早料到白越不會有什麼反應,所以直接用力扯了一下貫穿他琵琶骨的鐵鏈。
白越吃痛,悶哼了一聲,下意識地睜開了眼。我原本想立馬動手,可這會兒有巡邏的隊伍剛好途經此地,我不能打草驚蛇,只能咬緊了牙關強迫自己冷靜。
白晟見白越冰冷的視線終於落在自己臉上,這才鬆開了鐵鏈,露出了一點笑:「我和父親大人商量好了,為了防止那妖怪把你救走,可由我親自剝下你的麵皮,偽裝成你的模樣,等那妖怪前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白越沒有答話,眼眸染上了一些血色,憤怒至極。
這樣的表情似乎帶給了白晟極大的愉悅感,他唇邊笑意愈深,接著上面的問題自問自答道:「這意味著,我終於可以親手殺掉你了,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少年嗎?要不是因為你,我的母親也不會死,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失去殺手榜第一的位置。不過好在你夠蠢,得了第一,卻帶了個妖怪回來,且還為了那個妖怪甘願放棄白家的一切。你不聽從長老們的話,違背了他們的命令,就算你再強一樣是棄子……」
白晟在那裡絮絮叨叨說話的時候,不知為何我想要揍他的想法也難以抑制。
白越的出生並不是他能左右的,他也同樣失去了母親,且從小過得無比凄慘。
和白越對比起來,白晟從小在白瑜的呵護下長大,享受著最好的資源,學最厲害的武功,輕輕鬆鬆便坐穩了白家第一的位置。
可白越呢,他有過什麼呢?母親早亡,父親對他又只有恨,他有過人天賦,但是被白瑜親手封住,十幾年來都是最差的存在,受盡了眾人的欺辱。
就算後來在我的幫助下,他努力奪回了第一,可白家依舊沒什麼人認可他,如今更因為他喜歡的女子不是凡人,白家還想取他的性命,剝他的麵皮,榨盡他最後一點利用價值。
除去唐家那兩個賤人,白晟算是我目前最討厭的人了。而現在手裡舉著刀的白晟,還在加深我對他的討厭。他將刀抵在了白越的胸口,壞笑著說:「父親讓我儘快結束你的性命,免得夜長夢多,可我覺得那樣太便宜你了。你可知民間有一種刑罰名叫千刀萬剮,割肉離骨,一刀一刀將罪犯身上的肉割下來處死。以往我殺人不過一招,眼下我卻想在你身上試試這千刀萬剮之刑,你覺得,你能挨到第幾刀呢?」
好在白晟的刀就要隔著漁網開始精準割肉之際,那些巡邏的人也都走遠了,我當即便用妖術定住了白晟,然後慢慢顯出了真身。
對現在的我們而言,白家的人幾乎都是敵人,若留下白晟,無異於日後再留下一個巨大的禍患。所以這次我沒有任何猶豫,拿過他手上準備傷害白越的那把刀,捅進了他的胸口。
溫熱的血噴濺而出,白晟瞪大了眼,「咚」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事不宜遲,在解決了他之後,我便用最快的動作將白越救了下來。
他原本中的劇毒還沒有被解,這些日子遭受了太多的毒打虐待,近距離看見那些傷,我強忍許久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反倒是白越好像根本就不在意那些疼痛,只輕聲對我道:「我原本以為你不會取他性命。」
我抬手擦了一把眼淚,恨聲道:「我確實很少傷人性命,可他傷害了你,我就絕不會放過他。」
曾經因為心軟,因為種種,我幾乎讓我的公子失去了一切。
如今,就算雙手染血,就算化身成魔,只要能保護他,我便在所不惜。
但白越此時身上的傷實在太重了,連走動都困難,更別說逃跑。
我想了想,索性撩起衣擺擦乾淨了胳膊,放在了他唇邊,說道:「公子,咬我一口,毒可解,傷勢也能好得快些!」
白越怔怔地看著我的胳膊,似想起了什麼,問道:「當初我幾次受傷能好那麼快,也都是因為你的緣故嗎?」
我點了點頭,說道:「不過當初只是用了一些參須和血,眼下你咬我一口,只是會留疤少肉,並不會傷我本體。」
事不宜遲,白越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一口咬在了我的胳膊上。
果然,他的情況有很大好轉,但他的表情更加嚴肅了。
他說:「若能逃出去,我會開始學醫,以後無論是解毒還是救命,你都不用再傷害自己了。」
我記得在我遇到白越的時候,他的醫術就已經很高明了,但我真的沒想過,他最早萌生了學醫的念頭,皆是因為我。
我心中有很多感動的話想說,但現在不是說的時候。
我當時想著,若能逃出去的話,我會對他說一輩子的情話。可由於我帶著白越沒辦法再用隱身術的緣故,在逃至半山腰的時候,便再次遭遇到了白家人的圍攻。
這一次白家重金聘請的那些道士也聯合對我發動了攻擊,我不敢大意,一經交手便妖力全開。我想要活下去,和我的公子一起。
我想和他去看看這個世間的美好,想和他攜手度過餘下的人生。
因為這樣強烈的希望,再加上此時我身上的妖力正值巔峰,最終我帶著白越殺出了一條血路,也因此耗費了我幾乎全部的妖力。
白家的人見我力量減弱,便不依不饒地在後面追蹤。白越身上的傷口再度崩裂,還沒有徹底清乾淨的餘毒也再次爆發,白家的人卻在不斷跟我們縮短距離。
聽著後面越來越近的聲音,白越忽然止步,低聲對我道:「阿兮,你走吧。」
「不。」我斷然拒絕,「白家已經將你視為棄子,而且我剛又取了白晟性命,這一次他們無論如何不會放過你。」
天上驚雷炸響,瓢潑般的大雨說下就下,白越站在風雨中,用刀抵在了自己的頸側。
他嘴角輕揚,對我露出一抹凄美的笑:「只要沒有我,白家再沒有一人可奈你何。」
他說:「阿兮,之前我一直不理解,為什麼母親寧死也要將生機留給我。如今我明白了,因為對她而言,我比她的命更為重要。而你,比我的命重要。」
誠然,我的公子無論五百年前還是五百年後,都沒有對我說過太多好聽的話,花言巧語他不會也從來不屑於說。可是他待我的心意,卻是那樣真誠而純粹。
淚水和雨水一道滑落,我腦中唯一的想法便是,既然公子願意為我豁出一切,我也一樣可以如此待他。
所以我用最後的妖力定住了他,然後迅速用刀戳進胸口,將心頭血擠了一滴餵給他。
做完這一切後,我冒著雨將他藏到了一處安穩的地方。
我點住了他的啞穴,讓他從頭到尾無法開口說話。
因為我很害怕,他一開口,我就再也捨不得離開他了。
走之前我親了親他的額頭,對他說:「我會努力想辦法活下去,然後等你來尋我。以五年為期,如果那時我們都找不到對方,那就當我死了。」
白家的目標主要是我,只要我引開追兵,我的公子便能活下來。
搬來巨石封住山洞的時候,我看到公子眼角有水跡滑落,不知是水還是淚。
如果可以,我一點也不想離開我的公子。可是,我們毫無辦法,誰讓我技不如人,勢不如人,沒有朋友,沒有家人……
我們擁有的只有彼此,希望對方能活著的,也只有彼此。
最後深深看了一眼白越,我便將山洞徹底封牢了。
確定這附近十分安全後,我便刻意露出了破綻,引白家的追兵繼續跟著我的方向追蹤。
我一路把白家人往官道上引,畢竟他們殺手世家在天下仇敵甚多,一旦有人認出他們與他們發生打鬥,便能夠為我節省時間。
而事實也正如我所料,待進入官道後,很快便有白家的仇敵出來攔住他們。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為了抓住我,白家人竟然當街殺人視王法和人命為無物。我不忍見那些江湖中人白白送死,便只能再度往深山老林里跑。
後來雨越下越大,我的身體也越來越沉重,在路過一處水流湍急的大河時,我索性用盡最後的力氣跳入了河中。閉目之前我想,只要能逃過此劫,我便去和我的公子會合。
而後再尋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再也不過問世事。可我想了那麼多,唯獨沒想到,因為我將心頭血給了白越的緣故,身體受到了極大的刺激損傷。
在我昏迷不醒隨波漂流的那段時間,我漸漸忘記了那些過往,也忘記了我最深愛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