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4
比起探索,更似一種確認,以至於互相侵佔呼吸,直至氧氣耗盡。
孟弗淵察覺到陳清霧手掌抵在他胸口,無力地推了一把,便終於停了下來,手掌按著她後背,用力合入自己懷中。
心跳仍然劇烈,久久無法平息。
誰也沒有出聲,空間里只有計算機主機待機運行的輕微嗡響。
忽覺肩膀處一團潮濕的溫熱。
孟弗淵一驚。
立即低頭去拊陳清霧的額頭,想讓她擡起頭來,她卻搖頭,將臉埋得更深。
眼淚洇透衣料,皮膚恍如燙傷。
孟弗淵手足無措,猶豫一瞬,終究伸手按住她的下巴,幾分強勢地擡起她的臉。
她眼眶一片通紅,淚霧朦朧,那難過到幾分凄楚的神情,叫人心臟緊縮。
「……怎麼了,清霧?」孟弗淵呼吸都艱澀兩分
「對不起……或許我不該吻你……」她望著他,眨了一下眼,滾落的一滴眼淚,就落在他的手指上,「……我好害怕。我希望我邁出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慮的,因為一旦跟你在一起,就意味著……」
「眾叛親離。」
這個詞叫孟弗淵說出來,其分量之重,讓陳清霧睫毛顫抖,「……我很懦弱,我還沒有做好這個準備。但是剛剛,我好像無法用理智去控制自己……」
孟弗淵手掌托著她的後腦勺,拇指替她擦去眼角濕痕,低聲問:「那你喜歡我嗎?」
這動作或許有些徒勞,因為她的眼淚仍然不斷湧出。
「……你會跟不喜歡的人接吻嗎?」
「不會。」
「我也不會。」
孟弗淵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那就夠了,清霧。」
她主動吻他。
她說喜歡。
陳清霧看著他,好似他的反應不在她的預期之中。
他低頭,聲音沉沉:「從決心追你開始,我就徹底思考過,我們會面對什麼。你不是懦弱,清霧,你遠比你以為的更要勇敢和坦誠。」
他未嘗不清楚,最開始她可能只是對這個與眾不同的刺激遊戲抱有好奇,所以沒有拒絕他的靠近。
可當她真正投入其中,卻無半點遊戲態度,每一步,都明白無誤地給予反饋,從不叫他患得患失。
而走到今天這個節點,現實壓力大軍壓境,對面來勢洶洶。
他們的陣營,只有他們彼此。
他多年審視,冷眼旁觀,已有即便決裂也無甚所謂的覺悟。
而清霧點破他的心意那天到現在,滿打滿算也不過半年時間,她還沒有同等決然的覺悟,再正常不過。
她夾在兩家之間,必然要比他承受更多的壓力,兩家父母是怎樣性格,他比任何人都要洞徹。
會害怕,才說明最壞情況已納入她的考量範圍。
他又怎麼可能苛責她一時的不夠堅決。
「別哭,清霧……」孟弗淵手指不斷擦去她的眼淚,使她擡眼與他對視,這般沉默了好久,他忽略心底鈍痛,啞聲開口,「……你需不需要,再給你一些時間慢慢考慮。」
所有情緒一時淤積於胸口,陳清霧張了張口,不知道怎樣反應才是正確。
「沒關係,你只用坦誠告訴我,需不需要冷靜下來再做決定。」
陳清霧遲疑著點了點頭。
「那我等你考慮清楚。」孟弗淵的呼吸就浮在她的面頰上,聲音有種包容的冷靜,「但提前說明,我已經做完了所有能為你做的事,所以你考慮的這段時間,我不會再去找你,我等你來找我。而一旦你來,我就自動視為你已經考慮清楚,決定跟我一起面對最壞的情況。」
陳清霧啞然失聲。
這世間怎麼會有孟弗淵這樣的人,有年長者的包容與強勢,卻無任何倨傲與脅迫。
在他這裡,軟弱是可以的,不計後果的衝動是可以的,出爾反爾也是可以的。
她被允許以陳清霧所有的面目存在,而不必只是那個乖巧懂事的陳清霧,委曲求全的陳清霧。
「還有一點。」孟弗淵又沉聲補充,「我只等你一……兩個月。我不希望這件事拖到最後,不了了之。今天是12月26日,2月26日為限,到了那天你仍然沒有來找,我會拉黑你一切聯繫方式,今後所有來往,僅限於世交之間的應酬。這樣你能接受嗎?」
眼淚又要滾落,陳清霧聲音發啞:「當然……這樣對你才公平。」
孟弗淵閉眼,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一時都不再說話。
面頰皮膚緊繃,微微刺痛,她垂著眼睛,感覺眼底也有一種發澀的痛感,與心口處的,別無二致。
沉默了好久,孟弗淵再度開口,聲音黯啞澀然:「餓不餓?吃點東西,我送你回去。」
「……好。」
陳清霧從檯面上下來,轉身拿起那束黑色紙張包裝的玫瑰,下意識將它抱得很緊。
正準備轉身,孟弗淵忽從身後伸臂,一把將她摟住。
腦袋低垂,臉緊緊埋在她的頸間。
呼吸挨上皮膚,一種滾燙的觸覺,這個來自身後的擁抱,好似將一切脆弱展露。
所有生殺予奪的權柄,他都親手交到她手中。
心臟彷彿被置於冰雪之中。陳清霧動作都停止,情願時間也是如此,這樣就不必抉擇。
終於,孟弗淵鬆了手。
她看見他伸臂拿起了檯面上的眼鏡。
片刻,自身後傳來的聲音,只有一種絕對的平靜,「走吧。」
陳清霧抱著花,機械地往外走去。
到了門口,她朝著孟弗淵臉上瞥去一眼,那冷靜到極致的神情,沒有任何窺探情緒的餘地。
這一頓飯,如何結束的,陳清霧毫無印象。
走出餐廳,她站在路邊,等著孟弗淵去停車場取車開過來。
空氣凜冽,風拂過面頰,薄刃般的鋒利。
她從口袋裡拿出煙盒,卻沒能摸到打火機,大抵出門時忘帶了。
頹然地嘆了一口氣,只好作罷。
這時,車燈一閃。
擡眼看去,孟弗淵的車駛近,停在她跟前。
返程,一路沉默。
車載音響續播著歌單,音量很低,恍如窗外悶噪的風聲。
這首歌陳清霧聽過。
「他也想和你躲進無光的地方生活,分享著醜陋,或翻了啤酒」
「他應該別出生,或應該被犧牲」
「你是他最恨的世界裡,最愛的人」(*注)
車到了工作室門口。
先前的對話太隆重,以至於到了這裡,只能說得出「早些休息」與「晚安」。
陳清霧一手抱著玫瑰,一手拉開車門。
下車,動作稍頓,摔上了車門。
她向著駕駛座最後又看了一眼,轉身朝著大門口走去。
剛邁上台階,忽聽:「清霧。」
她立時頓住腳步,轉身。
孟弗淵從車上下來了,正單手抄袋,朝著她走來。
寒風天里,那身影分外清寂。
他在她面前站定,徑直抓過她的手,輕輕展開她的手指,將一樣東西放在她掌心裡。
沒有再說一個字,轉身便走了。
陳清霧垂下眼。
一枚銀質的打火機。
她下意識將其攥緊,彷彿想要攥住那上面殘存的些許溫度。
以至於四角在掌心裡硌出細微的痛感。
【注】:《愛人》BY莉莉周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