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6
陳清霧的東西,陸陸續續搬到了孟弗淵的公寓。
起初只是換洗衣物和洗漱用品,之後漸漸多了電子產品、化妝品、箱包配件和珠寶首飾……工作室那邊,只保留了偶爾留宿所需的基本用品。
趙櫻扉沒想到只是過了個年,就失去和小姐妹同床共枕的機會,痛斥其「重色輕友」的同時,也不耽誤要求陳清霧補完前因後果。
趙櫻扉聽完豎起大拇指,「很勇,不愧是我姐妹。」
「其實我多少有些愧疚,因為孟弗淵爸媽對我真的很好。現在這情況,他們應該很難諒解,孟弗淵基本等同於已經失去這個家了。」
「那有什麼。我爸媽天天催我結婚,催我回老家考編,時不時罵我博士讀完了又怎麼樣,到頭來還不是得找個男的嫁了。而且說我讀博就是在耽誤大好青春,到時候蹉跎成了老姑娘,在婚戀市場上一文不值。」趙櫻扉聳聳肩,複述起這些話來沒有任何情緒波瀾,「父母說這些話時,從來不擔心小孩受不受傷,小孩還總多餘操心他們受不受傷。」
陳清霧點頭,深以為然。
趙櫻扉又說:「雖然我一直覺得良性的親密關係,就跟好男人一樣只存在於傳說之中,但確實你跟孟弗淵相處的這大半年,肉眼可見的變得更開朗了。明明你這麼優秀,喜歡孟祁然的那幾年除了自卑就沒別的了,我都懶得替你操心。」
陳清霧笑了笑,承認有些事旁觀者看得更清楚。
她自感與孟弗淵相處,最大的變化是變得更勇敢,更能坦誠面對自己,從而分辨自己的真實需求與欲-望。
世上凡事,兩全者少之又少,她只能做到不讓自己受委屈。
復工的這幾天,陳清霧每天都忙得很晚。
這天從下午開始下雨,斷斷續續一直下到晚上。
剛剛回暖的天氣,被這一場雨又打回原形。
陳清霧坐在工作台前修坯,時不時直起身體揉一揉僵硬的肩頸。
將手裡這一隻花瓶修理完整,起身放置到展架之上,一看時間,已是晚上九點半。
這一陣孟弗淵加班嚴重,到家總是很晚,但他會提前安排讓司機去接。
陳清霧有些不好意思一直麻煩司機,因此只要不是太晚,就會堅持自己開車。
今天已經忙得差不多了,陳清霧便關了水電,拿上背包和雨傘,朝門口走去。
正在鎖門,忽聽後方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
她立即轉頭看去。
兩個男的,全身濕透,醉得東倒西歪,腳步趔趄,其中一人還提著白酒瓶。
兩人一頓,似是看見她了,便勾肩搭背地朝她走了過來。
「這你的地方?」其中一個男的大著舌頭說道,「門打開,借我進去躲躲雨。」
陳清霧皺眉,「不好意思,我已經要走了,你們換個地方吧。」
這男的罵了一句髒話,邁上台階,便要來奪她手裡的鑰匙。
陳清霧知道這時候不能硬碰硬,鬆手給了鑰匙。
正準備走,這男的霍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醉醺醺的人,手勁奇大,陳清霧掙了一下,沒能掙開。
她暗自呼吸,強抑慌張,另只手伸進衣服口袋裡,摸到車鑰匙,按下尋車鍵。
不遠處車燈一亮,響起刺耳的警報聲。
這男的一愣,陳清霧趁機一掙,三兩步邁下台階。
她心裡慌張,邁下最後一階絆了一跤,差點栽倒,手掌急忙在台階上一撐,起身時腳踝稍痛,可能是崴到了。但她顧不上,只踉蹌著朝停車處飛快走去。
走到車門口時,那兩個醉漢也趕了上來,其中一人一把擭住她正要拉開車門的手臂。
正當這時,忽聽身後一聲驚呼。
陳清霧回頭一看,卻見那個提著酒瓶的醉漢,被人一把提住領子,往車身上一按。
來人穿一件黑色衝鋒衣,眉眼凜冽,竟是孟祁然。
孟祁然提拳,往醉漢腹部揍去,頓時一陣吃痛的嚎叫聲。
抓住陳清霧的這人於是立即鬆了手,要去幫忙,然而孟祁然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往外一推,直接按倒在地。
陳清霧哆嗦著從包里摸出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
正在跟派出所溝通時,方才腹部挨了一拳的那醉漢,直接拎起酒瓶,往孟祁然頭上一砸。
陳清霧一聲驚呼。
孟祁然身體晃了一下,片刻,鬆了手,手垂落下去,摸到了一片玻璃碎片,起身,便朝砸瓶子的醉漢逼去。
醉漢後退一步,後背貼住了車身,望著寒芒閃爍的碎片,嚇得一個哆嗦。
眼看地上那醉漢要站起來,陳清霧怕孟祁然再度腹背受敵,便想也沒想,一腳往醉漢褲-襠間踢去。
一陣殺豬般凄厲的叫聲。
孟祁然:「……」
他以為他夠狠了,沒想到陳清霧更狠。
陳清霧著急得要命,不知道民警什麼時候才能來,她握著手機,踮腳往園區門口張望。
不過一分鐘,卻見雨幕中兩束車燈破開了黑暗。
她立即揮手大喊,「警察!!這邊!!」
車燈靠近,在她的皮卡車後方停了下來。
陳清霧眯了眯眼,才發現那車她非常熟悉,但不是警車。
車門打開,孟弗淵走了下來。
陳清霧大聲他的名字。
孟弗淵投來一眼,一愣,立即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去。
地上躺著一人,緊捂褲-襠;車身靠著一人,被玻璃碎片抵著脖子,瑟瑟發抖。
而孟祁然,腦袋上一股鮮血冒出,被雨淋得從額頭上蜿蜒流下,分外可怖。
孟弗淵大抵明白了這是個什麼情況,他將陳清霧拉了過來,從自己車子的後備廂里取了一把傘,撐開遞給她,聽說她已經報了警,就叫她到後方去等警車。
緊跟著從后座上拿出一張乾淨的羊毛圍巾,往孟祁然腦袋上按去。
孟祁然彆扭地一掙,「我自己……」
「別動!」
孟祁然不再動彈了。
孟弗淵尋到那出血點,將圍巾緊緊按住,這才對孟祁然說,「自己按著。」
孟祁然乖乖伸手,但另只手裡,依然緊捏著那片玻璃碎片。
不知為何,看到孟弗淵趕到,他立即放下心來,不再擔心自己護不了陳清霧周全。
沒一會兒,警車到了。
陳清霧開了工作室的門,大家進去之後,民警簡單問詢,先將那兩個醉漢帶走了,讓同事先帶孟祁然去醫院治療和確定傷情,隨後再去派出所做筆錄。
往門口走去時,孟弗淵和孟祁然這時候注意到陳清霧走路深一腳淺一腳的。
兩人異口同聲:「腳怎麼了?」
話音落下後,孟祁然立即抿緊了嘴唇。
陳清霧說沒事,「稍微崴了一下。」
孟弗淵走近一步,將她一攙。
孟祁然望著他們的動作,別過了目光。
到了醫院,掛了急診,拍了個片,確定孟祁然只有皮外傷,打麻藥縫上三針即可。
至於陳清霧,只有輕度的扭傷,冷敷噴葯即能好轉。
隨後,三人再去了趟派出所。
做完筆錄,離開派出所時,外面雨已經停了。
孟弗淵把車開了過來,載上兩人。
大家都有驚魂甫定之感,一時間都沒說話。
車先將孟祁然送回了他的工作室,孟祁然只簡單說了句「走了」,便拉開車門下了車。
陳清霧往窗外悶頭走去的身影看了一眼,對孟弗淵說:「你等我一下可以嗎,我想跟祁然說兩句話。」
孟弗淵點頭,將自己車上的大衣扔給陳清霧,「穿上再下車,別感冒了。」
聽見有腳步聲跟來,孟祁然身影一頓。
陳清霧走到他面前,停住腳步,「……謝謝。」
孟祁然平淡地說「沒事」,目光卻定在她身上穿著的,孟弗淵的大衣之上。
那衣服她穿大了許多,因此像是整個地將她罩住了。
「你為什麼……會在我工作室附近。」陳清霧問。
「正好想過去看看。」
「這樣。」
「嗯。」
當然不是。他初八就來了東城,到今天為止,幾乎每天都會過去一趟,只是遠遠看一眼,並不靠近。沒想到今天正好碰見了這檔子事。
陳清霧低聲說:「你記不記得,我高中的時候,手臂摔骨折那次。」
「嗯。」
有個男生糾纏陳清霧,拉扯間害她從樓梯上摔下,摔斷了手臂,休養了半年才算痊癒。
事發後,孟祁然把那個男生打了一頓,從此那男生經過陳清霧和孟祁然的班級都只敢饒著走。
至於孟祁然,被學校記了個處分,臨畢業才消去。
陳清霧擡眼,看向孟祁然,「祁然,你對我的好,我一直記得,也會永遠記得。上次我情緒上頭說了一些重話,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沒有。你說得很對。」孟祁然澀然開口。他只覺得慚愧,他對她有什麼好的呢,細數,也不過就這幾件事能夠拿得出手,和她曾為他做的那些相比,根本不足掛齒。
陳清霧沉默了一霎。
孟祁然低頭看著她,「……已經徹底晚了,是不是?」
「……對不起。」
孟祁然喉頭髮苦,「如果,我是說如果,沒有我哥,我們還有可能嗎?」
「我不想騙你,祁然。在孟弗淵追我之前,我對你的喜歡就已經耗盡了……對不起。」
「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九年,他讓一個喜歡他的人等了九年。
陳清霧聲音很輕,「有時候我想,我們沒有在一起或許更好,如果到時候是分手的結局,那或許比從沒開始過更讓人難受。」
孟祁然聲音艱澀,「……或許吧。」
陳清霧往他扎著繃帶的腦袋上看了看,「……洗個熱水澡,注意換藥,照顧好自己,好嗎?」
「……好。」孟祁然啞聲說。
「那我走了。」
孟祁然點頭。
他手抄在外套口袋裡,緊握成拳,看著陳清霧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路邊走去,要全力剋制,才能不追過去擁抱她——那無濟於事,只會讓局面變得難看。
陳清霧將要拉開車門時,他驀地收回目光,轉身快步往裡走去。
孟弗淵往副駕駛座看了一眼,沒問陳清霧跟孟祁然說了些什麼,只將空調溫度又調高了幾度。
「你今天不是加班嗎,為什麼會過來。」陳清霧問。
「下雨,想接你回家。沒想到晚了幾分鐘。」
陳清霧看他,「你會跟人動手嗎?」
「我只能說,如果是我,那酒瓶子沒機會砸到我身上。」孟弗淵瞥她一眼,啞然失笑,「你好像很遺憾沒看到我跟人動手?」
「……當然遺憾啊,還沒見過你打架什麼樣子呢。」
「那沒辦法,誰讓小朋友你晚生了六年。」
「所以你的意思是,跟人打過架是嗎?」
「當然。」
「什麼時候?」
「小學。」
「只有小學嗎?」
「上初中以後就應該學會用腦子,而不是拳頭解決問題了。」
陳清霧笑出聲。
車開到公寓地下停車場,陳清霧下了車,抱著孟弗淵已有幾分潮濕的外套。
孟弗淵鎖好車門,走到她跟前定住腳步,手臂繞過她後背和膝蓋彎,直接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陳清霧本能伸手摟住他脖子,「……我能走的,我沒瘸。」
「知道。你就當我想抱你。」
所幸,走到電梯口一路都沒碰見人。
出了電梯,進門之後,孟弗淵才將陳清霧放了下來。
陳清霧靸上拖鞋,第一時間往浴室走去,淋了雨,很擔心會感冒。
衝過熱水澡,戴上干發帽,走出浴室。
孟弗淵手裡拿著消瘀鎮痛的氣霧劑走了出來。
她在床尾坐下,孟弗淵蹲身,按住她的腳,目光在她腳踝上的淺灰色胎記上停頓一瞬,方才按下噴頭。
「呲呲呲」的聲音中,陳清霧聽見孟弗淵低聲說:「清霧,你不知道我剛才多害怕。」
「沒事。這只是小概率事件,以後園區肯定會加強安保,不會再出什麼問題的。」
孟弗淵沒有作聲,陳清霧躬身,低垂腦袋,往他臉上看去。
他擡眼,注視著她。
她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目光,真真切切的心有餘悸。
她好像,一丁點都不捨得他為她擔心或是難過。
「這樣吧。」陳清霧說,「我去報個拳擊班。」
孟弗淵說:「好主意。」
「那你要給我報銷課時費。」
「當然。」
陳清霧笑出一聲,伸拳。
孟弗淵頓了頓,也就握拳與她擊了一下,達成共識。
元宵節到,孟弗淵徵求過陳清霧意見,準備在公寓里辦一個小型派對,只邀請裴卲、趙櫻扉,以及公司另外一位高管,也即之前陳清霧打過交道的Maggie——那次幫忙上了一堂陶藝課,之後Maggie特意委託孟弗淵給她送了一份禮物。
除此之外,還有陳清霧一直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SEMedical的總負責人,陸總陸西陵——他與女朋友正好元宵節要來東城玩。
陳清霧比平日早一些離開工作室,去往孟弗淵那裡,與他一同籌備派對。
連日晴天,陳清霧進門時天還沒黑,落地窗外,天空一片煙藍,浮著大片的玫瑰雲。
陳清霧放了包,換上一身更為居家的裝束,走進廚房。
裴卲正在幫忙,在孟弗淵的指揮下,給一隻掏空肚府的雞,里外刷上檸檬醬汁。
他聽見動靜,轉身玩笑語氣地喊了一聲「嫂子」。
陳清霧露出微妙的難以消化的表情。
她走去水槽,打開了水龍頭。
洗手時,孟弗淵湊近低聲說:「裴卲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嗯?」
「以後得讓祁然改口。」
陳清霧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忍不住打他一下,笑說:「能不能饒了我,好尷尬。」
「那更要讓他叫了。」
陳清霧將手上的水輕輕往他臉上彈去,他稍一側身躲過了。
食材提前腌制好,放入烤箱,孟弗淵開始為牛油果蝦仁、奶油培根意麵和南瓜湯做準備。
裴卲不很服氣,說都不知道孟弗淵竟然會做這麼多的菜,敢情平常做的雞蛋面都是在打發叫花子。
孟弗淵:「下次雞蛋面都沒你的份了。」
所有菜式準備得七七八八時,邀請的賓客陸續登門。
趙櫻扉帶了一盒抹茶味的生巧。
Maggie和蓓蓓帶了一個親自烤制的藍莓派。
最後抵達的是陸西陵及其女朋友。
陸西陵與孟弗淵同齡,很有一種清貴氣質。
他女友叫夏郁青,人如其名的蓬勃熱情,有股單純的學生氣,一問今年二十四歲,尚在讀研。
大家閑聊寒暄,各自自我介紹之後,去餐廳落座。
陳清霧和裴卲幫忙將所有食物端出廚房,琳琅滿目地鋪了一桌。
陳清霧和孟弗淵坐下以後,大家舉起紅酒杯,先碰了碰杯,互祝元宵節快樂。
話題率先以Maggie五歲的女兒蓓蓓展開,隨後不知不覺就轉移到了陳清霧身上。
一聽說她是做陶瓷的,各種相關問題都拋了出去。
陳清霧耐心逐一解答。
Maggie則笑問陳清霧:「蓓蓓上次回家一直跟我說,覺得陶藝很有意思,問我還能不能找陳姐姐上課。陳小姐有空的話,我能不能再帶蓓蓓去你的工作室體驗一下?」
陳清霧笑說:「當然可以的!不過我教學是半吊子,恐怕教得不好。」
這時,孟弗淵拿過她半空的杯子,續了些紅酒,遞到她手邊,輕聲說了句:「陳老師教得很好,不用謙虛。」
聲音低得只有她一個人能聽見,且也不是什麼露骨內容,但她不知為什麼耳根一熱。
這時陸西陵問道:「陳小姐是否認識翟靖堂先生?我們曾找他製作陶瓷組件做材料屬性測試。」
陳清霧笑說:「我畢業之後在翟老師那兒工作過。」
陸西陵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陳清霧問:「瓷都遍地是大牛,陸先生你們是怎麼具體想到要找翟老師的?」
「孟總推薦的。」
陳清霧愣了下,看向孟弗淵。
不便當面問什麼,陳清霧只朝著他笑了笑,露出「又被我抓到馬腳」了的笑容。
孟弗淵的表情分外平靜,好似在說,抓到那又怎樣。
陸西陵的女朋友學的是新聞傳媒,選修了紀錄片賞析與創作的課程,一時間被陳清霧的專業勾起了興趣,問她方便的時候,能否允許她去拍個20分鐘左右的紀錄片。
陳清霧自然答應下來,兩人當即加上了微信。
這一頓飯氣氛輕鬆。
結束以後大家轉至客廳,仍是陳清霧和裴卲幫著孟弗淵收拾廚房。
一切整理就緒,大家往外走時,陳清霧說:「稍等。」
孟弗淵頓住腳步。
陳清霧捉住他的衣袖,「好像沾了點意麵的醬汁。」
孟弗淵看了看,「你先去客廳,我去換件衣服。」
關上卧室門,孟弗淵走進衣帽間,正準備打開衣櫃門,瞥見什麼,動作一停。
鏡子前面放了一隻穿衣凳,凳子下方,栽落著陳清霧的托特包。
大抵是她回家後著急去廚房幫忙,沒有把包放穩。
孟弗淵蹲身,拾起散落在地毯上的氣墊粉餅、護手霜、潤唇膏……一一放回包里。
撿拾到最後,卻是一頓。
一張拍立得。
陳清霧的單人照,出自他手。
理論上,它應該在南城自己書房上鎖抽屜的記事本里,怎麼會在這兒?
陳清霧上回去他書房發現的?
但書桌抽屜仍然好好鎖著,沒有任何被撬動的痕迹。
而且倘若是她自己發現的,一定會來問他。
孟弗淵思索它出現在此處的可能性,又將這一段時間所有事情都回溯一遍,心裡大概有了定論,不由地蹙起眉頭。
所有東西都裝回包里之後,孟弗淵拿著那張拍立得又看了片刻,最後將其放回了包的內袋。
從衣櫃里找出件乾淨襯衫,將髒的這件脫下丟進臟衣簍里。
換了衣服,扣好紐扣,往外走去。
客廳氣氛熱烈,不知在聊什麼,孟弗淵笑著加入,好似沒有剛剛這一段插曲。
晚上十點半,大家告辭。
趙櫻扉離得遠,孟弗淵委託了司機送她回校。
空間安靜下來,音箱里仍然流淌著輕緩的音樂。
茶几上的藍莓派還剩些許,陳清霧蹲下,拿叉子切割一小塊送入口中,「話說,我剛剛突然想起來,我以前見過陸西陵。」
「什麼時候?」
「小學六年級。你不知道嗎,那時候你跟他並稱南外雙草。」
「……」孟弗淵露出一言難盡的神色。
「那個時候我同桌很喜歡陸西陵,叫我陪著她去你們學校門口,偷偷等過他。」
「小朋友,你們那時候幾歲?」
「十二歲。你不要小瞧小孩子,我們很早熟的。」
「……」孟弗淵的表情是「不敢茍同」。
陳清霧想了想,又說:「那個時候班上也有對你好奇的——你不是經常會去我們班接過我嗎。有的人知道你是我哥哥,還來問我,你在家裡是不是也那麼高冷。我說你會幫阿姨洗碗,她們都不信。」
「怎麼不選擇同齡男生?」
「女生比男生心理年齡大,大家都覺得同齡男生挺幼稚的。不過那種喜歡其實更像是對愛豆的憧憬,沒有那麼複雜。」
「這還說得過去。」
陳清霧轉頭,托腮望著他,「你高中的時候,其實還是要比現在更好接近一些吧?你不是也會去網吧。」
「你知道?」孟弗淵有些意外。
「有次放學跟朋友去逛街撞見了,好像是在負一層吧,要走樓梯下去。因為穿的是南外的校服,我就多看了一眼。但是沒好叫你。」陳清霧回想著,笑說,「但是你穿校服去網吧,真的會讓進嗎?」
「是同學的親戚開的網吧。」
「原來是這樣。」陳清霧又問,「去網吧做什麼?打遊戲?」
「嗯。有時候看電影。」
「什麼電影要去網吧看啊?」
陳清霧卻不肯放過他,笑問,「我不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真相吧?」
「陳小姐,你以為的那種電影,我為什麼不躲在家裡看。在網吧讓人圍觀?」
「哦。」陳清霧作恍然大悟狀,「那意思是看過。」
「你沒看過?」孟弗淵看著她。
陳清霧轉過頭去,又叉下一塊派送進嘴裡,「Maggie姐的手藝好好。」
她試圖轉移話題的嘗試沒有成功。
孟弗淵忽然傾身,呼吸落在她耳畔,「問你話呢,清霧。」
陳清霧耳根微微泛紅,聲音因為微微的緊繃而稍顯不自然,「……是啊。不然對付你的招數從哪裡學的,憑空想像嗎?」
經過了這一段時間的磨合,孟弗淵對她言語攻擊的抗性顯著提高,甚至還有餘裕發起反攻:「原來如此。我說怎麼層出不窮。」
「還有殺手鐧嗎?」孟弗淵低聲笑問。
「既然是殺手鐧,怎麼能隨便用。」
「嗯。你說得有道理。」
孟弗淵不再說話,只注視著她的動作,待她放下餐叉之後,才緩聲問:「吃飽了嗎?」
陳清霧遲疑地點點頭。
「我還差一點。」孟弗淵聲音平靜極了。
話音落下,他一隻手臂繞過她後背,另只手摟住膝彎,一把將她從地上抱起,徑直往卧室走去。
沿途掉落了一隻拖鞋,她提醒,他說,放那兒,等會兒再撿,現在也用不上。
隔絕的空間里,熱氣騰騰,恍似能見度極低的霧天。
正面貼上玻璃時,那種冷讓陳清霧禁不住地打了個顫。
孟弗淵在她身後吻她耳垂,她手掌無力地撐住玻璃,好像稍不留神,就要因為雙膝發軟而跌倒下去。
她覺得自己沒救了,因為此刻腦海里竟然不知不覺地浮現出了高中時候的孟弗淵。
穿黑白色系的校服,內搭襯衫解開兩粒紐扣,隱約露出分明的鎖骨,但因此反而顯得清冷禁慾。
他在學校並非獨來獨往,但朋友倒也不算很多,不似其他風雲人物呼朋引伴。
有時候和家長在南外校門口等他出來,坐在車裡遠遠就能看見他的身影,用鶴立雞群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
「淵哥哥……」
久違地聽見這稱呼,孟弗淵一頓。耳朵湊近,想聽清她含糊的聲音要說什麼。
陳清霧呼吸斷續:「你記不記得……你高中的時候……你們學校辦聖誕晚會……」
那天,她和孟祁然偷偷跑去看。
孟弗淵班上演話劇,西方幻想題材。
孟弗淵出演王子的騎士長,全程只有三句極其簡短的台詞。
演出時,她聽見觀眾席有女生在偷偷議論:讓孟弗淵演個騎士長是不是有點暴殄天物了,這下誰還相信王子傾國傾城的人設啊。
騎士長穿阿提拉夾克,皇家藍色的單邊披風,配金色綬帶和勳章,那裡面一定有他們班上負責服化的小姐姐的私貨夾帶,不然何至於一個龍套有如此齊全的整套服飾。
騎士長手裡,執一把銀色的儀仗劍,神情淡漠地立於王子身旁,追光亮起時,劍刃寒芒閃爍。
「我說你怎麼在出神,原來在想這些。」孟弗淵伸手,輕輕鉗住了她的下巴,將她腦袋轉過來,咬了一下她的嘴唇。
陳清霧輕嘶一聲,聲音被水汽泡軟了一般,輕聲地說:……我想要再痛一點。
像是引頸於騎士的劍下,欣然赴死。
「哪裡?」
「就是……」還是無法說出口,陳清霧只好以行動指示。
驟然的緊-窒感,讓孟弗淵頭皮發麻,但他聲音卻冷靜得過分,「你確定嗎?」
陳清霧點頭。
孟弗淵低頭吻她,低聲補充,「那你隨時叫停。」
陳清霧再也說不出半個字,呼吸都變得散亂。孟弗淵緊緊箍住她的腰,提供支撐,不讓她跌倒。她因此慣性地更緊地貼向玻璃。
冷與熱的劇烈反差,讓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塊淬紅的熔岩,被投入了極寒的冷泉。
非常丟臉。
陳清霧自詡體能不算差,畢竟每天搬上扛下,天長日久也鍛鍊出來了。但這一次,是被孟弗淵抱著出了浴室。
頭髮還是濕的,她裹著浴袍蹲坐在床上,低著頭,眼眶被水汽熏得幾分泛紅。
當然也有哭過的因素。
孟弗淵取了吹風機過來,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他立即伸手將她的臉擡起來,忙問:「抱歉,我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聲音里幾分慌亂。
陳清霧搖搖頭,「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原諒你。」
「你說。」
「……那套騎士長的戲服,可不可以再穿一次。」
她拿水霧濕潤的眼睛望著他。
明知道她的可憐巴巴都是裝出來的,可他沒有一點辦法,好像不答應她,自己就會良心不安。
孟弗淵將吹風機插頭插上,輕柔地抓過她的頭髮。
啟動的一瞬,他嘆聲氣說:「……你買吧。」
PS.備註給新的讀者寶貝:夏郁青和陸西陵是我另一部作品《黃雀雨》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