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1
日子波瀾不驚地往前推進。
陳清霧招的人到崗,分攤了一些運營方面的瑣碎事務,使她能夠更專心地投入創作。
有空,她會跟孟弗淵去看房,在空蕩的毛坯房裡設想未來生活的圖景。
不忙的時候,兩人都會一同吃晚飯,然後出門散步。
很多場的午夜電影,孟弗淵都不再是一個人前往。陳清霧送了他一部攝影功能強大的相機,讓他有空可以試著拍點東西,但他總是太忙,沒空專門去拍些什麼。
內存卡中,唯一穩定增加的,只有陳清霧的照片,她吃東西的樣子,腳搭在消防栓上系鞋帶的樣子,牙膏沫沒有擦乾淨的樣子,一臉驚恐地躲避洒水車的樣子……
他幾乎每天都送她花,不限於玫瑰或是小蒼蘭。
他們用完了許多的計生用品,她偶爾惡劣心起,在他脖子上留下吻痕,害他春天裡卻要穿著可疑的高領衫,一本正經地跟下屬開會。
她給他不計其數的微信消息,全部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落日、樹葉、燒壞的杯子、新到的口紅……但或許它們都最最緊要。
他只要看到,一定秒回,兩人的對話,在微信里佔用掉了恐怖的內存容量。
這是他們迄今為止的人生,最好的一個春天。
四月底,孟弗淵他們公司軟硬體整體全部整合完成的第二代機械臂,進行第一次的開機測試。
趙櫻扉和陳清霧受邀前去參觀。
抵達科技園時,是下午兩點。
孟弗淵的助理早已在前台等候,刷了卡,領著二人直達二樓。
繞過中央的玻璃展廳,幾人去往後方的研發中心。
一間寬敞的房間,四周都已站滿了研發部的工作人員。
孟弗淵和裴卲等幾個主要負責人,就站在機器附近,正在同其他幾個工作人員溝通些什麼。
這嚴陣以待的架勢,讓陳清霧也跟著緊張起來。
沒一會兒,孟弗淵直起身,看見了陳清霧和趙櫻扉,就以目光示意,讓助理帶著她們到前面來。
助理拿了一隻密封袋,對陳清霧和趙櫻扉說:「今天的開機測試是內部測試,需要全程保密,所以……」
陳清霧和趙櫻扉都自覺遞過手機。
助理笑說:「手機我放到孟總的辦公室保管,一會兒結束就給二位拿下來。」
助理將兩人帶到了孟弗淵和裴卲跟前去,便拿著密封袋出去了。
進門的時候,陳清霧和趙櫻扉都穿上了給訪客準備的白大褂,因此混在人群中也並不突兀。
站在這個位置,能將整台器械盡收眼底。
孟弗淵微微低頭,向兩人介紹機器的構成。
其由控制台、床旁機械臂系統和成像系統三個部分構成,五根「手指」各自集成於「手腕」,單點控制。「指尖」部分為銀色金屬,是關節式的分段式結構,可以進行360度的旋轉,且配置了3D鏡頭,能夠提供高清的全局視野。
整個機身百分90%的部分為白色,分外簡潔優雅。
趙櫻扉指了指「指尖」的部分,問道:「合金材料就是用在這兒的?」
裴卲點點頭:「對。」
這事兒還得感謝趙櫻扉,那時候裴卲他們去跟田納西大學的實驗室接觸過,得知有種合金材料非常符合需求。但對方要價太高,考慮到後續量產的問題,成本控制將會變得非常困難。
好在趙櫻扉挨個跟國內前沿的材料實驗室進行溝通,知道了某大學的實驗室也在製備同樣的材料,牽線之後,公司與實驗室達成了合作關係,極大地節約了製造成本。
所以那顧問費,公司給得心甘情願。
「今天的測試內容是什麼?」陳清霧問道。
裴卲說:「在豬肚子裡面剝橘子,然後把橘子皮縫好。」
「……啊?」
裴卲笑說:「就是字面意思。」
果然,沒一會兒,就有兩個工作人員,將屠宰消毒過的半隻豬,擡到了手術台上。
兩人戴上手套,用幾根小木棍,將已經掏空的豬肚部分撐起來,並放入了一隻橘子,在豬肚外面部分,做上一個X形狀的記號。
一切準備就緒,研發部的主管通知開機。
機器啟動,一系列的自檢程序,持續了好幾分鐘。
負責監控自檢的工程師不斷彙報:
運動控制系統,正常。
軌跡規劃系統,正常。
安全限制系統,正常。
除了他與研發部主管,無人說話。
大家高度緊張,都是一臉的神情凝重。
終於,研發部主管說道:「所有系統運行正常,可以進行操作測試。」
坐在外科操作台的工作人員:「收到。測試開始。」
此刻,連接著成像系統的電子大屏,開始實時顯示3D鏡頭的成像畫面。
機械「手指」緩慢往手術台上移動,在豬肚外部,畫下記號的部分停留片刻,而後開始下刀。
不到兩厘米的口子,切開以後,手指探入。
屏幕上清晰呈現出了豬肚的內部空間。
「手指」緩慢地移動到了橘子的上方,固定之後,優雅而精準地將橘子劃開。
而後,大家便看著屏幕里,那機械的手指卻恍如人類的手一樣輕柔,將橘子一牙、一牙地取了出來,全程果肉無損,連果汁都沒有濺出來一滴。
所有果肉被掏空之後,手指穿上線,開始進行縫合。
操作人員不是專業的外科醫生,縫合方面自然只能算是差強人意。
縫合完畢,切斷縫合線,機械手原路撤出豬肚。
全場頓時爆發熱烈的掌聲。
陳清霧回頭看一眼正在與大家一同鼓掌的孟弗淵,心裡由衷高興。
她不全然能弄懂這些系統,但這一次的測試結果直觀可見,超出預期的成功。
操作機械臂的工作人員出了一身汗,摘下帽子站起身時,研發部主管重重拍了拍他肩膀,笑說:「什麼都好,就是這個縫合手法太爛了。」
工作人員笑說:「那我申請以後帶薪打遊戲,多練練手指靈活度。」
這時,有人說:「孟總講兩句!」
孟弗淵笑說:「我就不講了,讓裴總講吧。」
裴卲毫不客氣地清清嗓,往前走了一步。
就在大家以為他要發表什麼熱血雞湯時,他說:「大家都辛苦了,五一好好休息。休息完了,我們讓孟總批准經費,我們出去旅遊團建,好不好?」
大家齊聲:「好!」
孟弗淵笑說:「讓行政統計,想去哪裡你們決定。」
「哪裡都行嗎?」
「南極不行。」
現場,只有陳清霧一個人聽懂了這句回答的揶揄,忍不住擡頭瞥了孟弗淵一眼……這個人未免也太能吃醋了。
裴卲這時候湊到趙櫻扉身旁,笑說:「趙博士,釘釘聊得我心驚膽戰,神經衰弱,看在今天測試這麼成功的份上,你就賞臉賜個好友位?」
趙櫻扉終於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行吧。」
「謝主隆恩。」
陳清霧聽得目瞪口呆——裴卲果真是能考得上清北的人,能屈能伸,還真拿釘釘聊上了?
加上了好友的裴卲,喜滋滋地開始給趙櫻扉改備註,一面說道:「我們旅遊有親友名額,酒店機票一律只需要付一半,趙博士你有沒有興趣……」
「得寸進尺了吧。」
裴卲「哦」了一聲,「……好的吧。是我僭越了。」
陳清霧噗嗤笑了一聲。
因孟弗淵和裴卲還要留下與研發部的人做溝通,陳清霧和趙櫻扉先行離開,去了樓上的茶室。
助理過來送還了手機,給她們泡茶。
一套灰青色的瓷器,像雲霧繚繞後的群山的顏色。
趙櫻扉拿著杯子,看杯底的落款是「霧裡青」:「我說呢,這一看就是你的風格。」
陳清霧捧著「霧裡青」喝霧裡青茶,只是微笑。
坐了一會兒,孟弗淵和裴卲上來了。
此刻也已鄰近下班時間,孟弗淵便說一起出去吃頓飯。
趙櫻扉作為顧問,也算是參與了這個項目,測試成功,她自然高興,便欣然同意。
一行八人,還包括了Maggie,研發部主管和另外兩位高層管理。
在附近CBD的一家餐酒吧,大家邊吃邊聊,回憶公司組建初期的艱難:
樓層面積有限,各個部門都沒有獨立空間,都擠在同一個大的辦公室里。
那時候初創人員幾乎每天都在加班,過了零點才回家是常態。
所謂福利是沒有的,最豪奢的一頓,也不過是公司成立一周年,孟弗淵自掏腰包請的海鮮自助餐。
第一筆投資拿到之前,大家都覺得隨時要解散。
那時候的孟弗淵,其實也不像現在這樣的運籌帷幄,他是理工科出身,初創期更多參與演算法工作,商業談判壓根不是他的長項,但為了獲得融資,也只能挺身而出,一次一次去見投資人。這過程中,不知道吃過多少次的閉門羹。
後來,才有了一輪又一輪的融資,一代機械臂拿到某幾家醫院的採購單,之後換了新的辦公大樓,二代產品預研、起步、瓶頸、攻關……到今天,開機測試圓滿成功。
陳清霧聽得很是認真。
原來,孟弗淵的成功也是一步一個腳印。
他曾經說過他不是天才,只是比旁人更勤勉,這話一點也不假。
趙櫻扉說:「我所了解的醫療機器人,還是國外的更具優勢是吧?」
裴卲說:「我們也不是想一口吃成個胖子,不可能一面世就妄圖打斷國外的壟斷。我們一步一步來,能讓國產的多一分競爭力就心滿意足了。」
趙櫻扉很誠懇地說:「你們還是挺有情懷的。」
「情懷」,一個說爛了的詞,以至於有時候甚至帶上了幾分貶義。
裴卲說:「沒想那麼多。我就純玩技術的,東西能做出來我就開心。」
晚餐結束,裴卲提出要送趙櫻扉回學校。剛剛他倆在談論一個學術問題,一時半會兒沒得出結論,趙櫻扉還想繼續探討,也就答應了他的提議。
孟弗淵和陳清霧回到公寓。
兩人洗完澡,可能是受今天快樂氣氛的影響,又開了一支紅酒,淺酌兩杯。
孟弗淵握住陳清霧的手腕,往書房走去,說是要給她看個東西。
陳清霧手裡還端著酒杯,一邊走,一邊問:「什麼?」
到了書桌那兒,孟弗淵將陳清霧按在椅子坐了下來,看她一眼,隨即說道:「弗蘭肯斯坦。」
機械機器人「咔吱咔吱」地開了機。
「執行命令一。」
機器人晃晃悠悠地邁開腳步,往前走去。
誰知,走到一半,突然啞火。
孟弗淵幾分無語,檢查了一會兒,初步判斷是硬體問題。
陳清霧:「命令一是什麼?」
「……下次你就知道了。」孟弗淵的語氣有兩分鬱悶。
陳清霧笑說:「我之前就想說了,它好像是從垃圾堆里撿來的零件拼湊而成的。」
「它的電控系統,用的是我們公司用的第一批電腦設備淘汰下來的電子元件。說是垃圾拼湊而成,也不算錯。」孟弗淵再度檢查,確定可能是某個感測器出了問題,一時半會兒修不好,只能直接更換。
機械的東西,就是容易在關鍵的時候出故障,何況是「弗蘭肯斯坦」這樣一個拼拼湊湊的作品。
有時候,有些事果然還是不能依靠人工智慧。
陳清霧抿了一口紅酒,忽問:「對了,它上次控制書房的大燈是怎麼實現的?」
「你可以將它理解為一個通過語音控制的遙控器。」
陳清霧點點頭,放下了手中的紅酒杯,忽說:「弗蘭肯斯坦,關燈。」
書房頂燈應聲關閉。
門是半關的,從門裡切入客廳的白色燈光,但只照亮了門口那一片。
一片昏朦中,孟弗淵感覺到陳清霧站起了身,挨向他。
在他以為她要吻上來時,她忽地伸手,握住他手臂,將他往座椅上一推。
孟弗淵背靠住了皮質的座椅靠背,呼吸間嗅聞到她身上的紅酒香氣。
她手指划過睡衣的系帶,繼續下移,「我想,在你辦公室你肯定不讓……」
「你怎麼知道不讓?」孟弗淵輕笑。
察覺到陳清霧動作一頓,他將她摟了起來,跪坐在他膝蓋之間,湊近她耳畔,沉聲說:「你先預習,我看你表現決定讓不讓。」
陳清霧呼吸一時急促。
在這個遊戲中,他好像已經完全掌握了主動權,知道如何用一句話就能將她挑起。
椅子的空間,未免還是太過局促。沒過多久,孟弗淵就將她一把抱了起來,放在書桌上。
而他仍舊坐在椅子上,拖動著帶滑輪的皮椅往前,湊近低頭。
陳清霧手臂往後撐住了書桌桌面,剋制了才沒有去抱孟弗淵的腦袋,然而,他卻忽然將她雙腳一捉,膝彎直接搭在他肩膀上。
「孟弗淵……」
「嗯?」
陳清霧聲音都在發顫,「這樣不行……」
「可以。」孟弗淵的聲音,模糊於一片水聲之中。
陳清霧大口呼吸,溺水得如此之快,實難想像。
孟弗淵來抱她,拊去她額頭上的汗芽,聲音帶笑,還是在笑她沒出息,「這只是家裡的書房,真去了辦公室還了得?」
待她稍稍平息之後,他奪回剩餘戰局的所有掌控。
陳清霧趴在書桌上,骨骼時而因撞-擊而硌出輕微的痛感,又很快湮滅。
某個瞬間,孟弗淵手從背後繞過來,輕輕掐住她的嘴,將食指侵入她牙齒之間。她模糊而不能言,唾-液將孟弗淵玉骨一樣的手指浸得一片潮濕。
「叫淵哥哥。」
「……淵哥哥。」
「乖。」
孟弗淵一個吻落在她耳朵上,一瞬煙花炸響,刺目的亮光之後,夜空陷入一片黑寂。
陳清霧聽著他時重時輕的呼吸聲,像蓄滿水的白色雲朵一樣,欣然地倒伏於他的懷抱。
許久之後,陳清霧舊話重提:「所以到底命令一是什麼啊?」
「……給你行吻手禮。」
「真的嗎?!」陳清霧笑說,「它好可愛啊。」
孟弗淵只「嗯」了一聲,下巴抵在她肩頭上,聲音仍然難掩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