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潔大笑,寥濤讓她有點女孩的嬌羞樣,別整天仰著臉傻笑。那也不是城裡的什麼肯德基,而是高仿的肯德其。說著去了收銀台算帳,準備和庄潔早些回家。
「你猜今年五一我們賣了多少只真空雞?」寥濤敲著計算機問。
「一千隻,你都說好幾回了。」庄潔望著街上來往的行人接話。
「這個國慶要是遊客多,估計能突破3000隻。回頭能給你們姊妹仨各自掙套房,我跟你何叔就算心滿意足了!」「別算我的,我可不打算回來。」庄潔說著哈哈大笑,回頭朝屋裡的寥濤說:「媽你快看,那個人頭上的假髮被勾掉了!哈哈哈哈。」
寥濤把她扯回屋,嘴裡說著,「別成天沒心沒肺的,上海是那麼舒坦的?離我們這麼遠,回頭受欺負了你不得自個受著?說句不中聽的,大城市人都勢利,他們能看得上咱們這小門小戶?你馬上也小三十了,別最後弄得高不成低不就。」
庄潔準備接話,寥濤下巴朝街東邊一揚,「我上個月跟你何叔看了房,同一棟樓訂了兩套,我只管先跟你們姐弟備著,住不住是你們的事,作為父母我是盡心了。回頭等裊裊大了,我再給她置辦。你們姊妹仨一個小區,不偏不倚,將來走動著也方便。」
庄潔朝凳子上一坐,剝著個香蕉說:「也行,我賬上有點錢,晚會給你划過去。」
「你自個留著吧,這些年你轉的錢我都攢著呢,都快夠付一套首付了。」
「鎮上的房子行嗎,不是說牆都裂縫了?」庄潔漫不經心地說。
「不買那些,我看的房子是藥廠投建的,裡面職工有優惠價。環境和配套是最好的,將來也好出手。對外開的小5000,我買的職工價3000多,咱們這離高鐵近,有些城裡人都回來買。」
「嗑住頭了才回來買。每天還要花錢坐野摩的,那不得折騰死。」庄潔言簡意賅地說:「自己住還行,投資就砸手裡了。」
這話寥濤就不愛聽了,「我也只能給你們買鎮里的,城裡的房我可是沒本事兒。」
眼見寥濤要生氣了,庄潔攬住她肩道:「行,這都是小事兒,回頭我們姊妹住一棟樓,你們將來愛住誰家住誰家。」「
稀罕跟你們住。」寥濤推她道:「先去街上轉會兒,讓我把手上這點活忙完。」
庄潔出來街上逛。她家位於南坪鎮鎮中心,算是最熱鬧繁華的位置。南坪鎮轄十八個行政村,二十六個自然村,總人口約十九萬。鎮上有上市的製藥廠,大型的電器廠;鎮政府扶持的還有旅遊業,養殖業,種植業。單一家上市企業帶來的就業稅收力量就不容小覷。
儘管這樣,鎮里的貧富差距依然很大。鎮上最早富起來的一批人,是早年吃了藥廠和電器廠的紅利。他們投建的時候這些人入了股。庄潔家在鎮里算不上富,就是本本份份的小康家庭。
鎮里除了度假村外,還開發了兩條美食街和一條網紅街,吸引了一撥又一撥的網紅過來打卡。網上褒貶不一,有拍手稱讚的,有說南坪鎮現在商業化過頭了,不再是曾經那個遠離喧囂的小鎮。
庄潔百無聊賴地轉了圈,確實有點商業化了。但哪有什麼「遠離喧囂」,只有身處喧囂的人,才會格外強調「遠離喧囂」。
轉餓了準備回去,扭頭就看見街口一個賣餛燉的女人,她正忙著給食客煮餛燉,但身邊的小孩拽著她衣服哭,說要買什麼玩具。女人呵斥他了兩句,伸手把他拽一邊就給食客端餛燉,抬頭的間隙就跟庄潔對視。
女人先是一愣,隨後迅速轉開了眼,裝作沒有認出她的樣子。
回去的路上她發微信給王西夏,說她在街上碰見誰誰誰了,但對方假裝沒認出她,個中微妙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庄潔說她們初三曾是最要好的朋友,一直到大學她還一直聯繫她,但具體什麼時間不聯繫她也忘記了。倆人也沒有鬧什麼矛盾,就是單純的沒話聊了,圈子逐漸的不同了,關係也就自然得拉遠了。
王西夏說我也有這種感受,不見得咱們混得有多好,而是在她們眼中,咱們能待在大城市就是混得好。她說我們那一屆考出來的大學生少,村裡誰家敢出個大學生就好了不得了,那時候大部分的同學高中畢業就去工作了。現在十幾年過去了,曾經那些高中畢業的同學還是在基層混,因為沒學歷上不去。現如今一浪翻一浪,發展太快了,那些同學基本都要被社會淘汰了。
庄潔表示認同,因為她們公司招的這一批實習生都是碩士以上,而她也是在前年才考了碩士學位。她說這批年輕人太生猛了,她感覺自己快要招架不住了。
王西夏說如果三十五歲之前升不上去,她的職業生涯基本就沒戲了。公司在今年已經清退了好幾名四十歲以上的女性。
倆人難得感性地聊了會,聊鎮里那些沒有讀大學的同學們的命運。聊著聊著就聊到了陳麥冬,庄潔說今天看見他了,他變化實在太大,西裝革履的不敢認。
王西夏與陳麥冬有點淵源,多少了解點他的情況,就回她:高考那年他和人鬥毆傷了人,待了一年的少管所。出來後又浪蕩了一年,最後復讀考去了長沙,念了個殯葬業,現在是一位遺體整容師。
庄潔看得目瞪口呆,問她:遺體整容師?他還待過少管所?
她知道陳麥冬混,但沒想到他會混到少管所。她對陳麥冬印象不差,初三那年家裡經濟窘迫,她只能每天拄著拐杖上學,老師就號召班裡男生多幫助她,偶爾下雨天不方便,陳麥冬背著她還上過兩回衛生間。
王西夏回她:陳麥冬秉性不差,就是沒在父母身邊教養,爺爺奶奶又管不住他,誤入歧途交了些不好的朋友。
庄潔止了步回她,她實在太好奇陳麥冬是怎麼從混子成為遺體整容師的。
王西夏回她:他爺爺生前在殯儀館有關係,好歹裡面有個編製。估計最主要原因是他也不會幹別的。
庄潔瞭然地回了句:怪不得,是我把他想神聖了。
王西夏回她:別扯淡了,他就是混口飯吃。
接著又回了條:據說他很厲害,有職業級別證書的。前兩年他是在北京的殯儀館,他爺爺去世他才回來的,他奶奶日常需要人照顧。」
庄潔好奇:他老子不是很有錢?
王西夏回她:他老子有個私生子,那三兒囂張的不像話,前幾年帶著私生子回來鬧了,他爺爺就跟他老子斷絕關係了。鬧得很嚴重,出警了都。
庄潔問:那他媽呢?
陳麥冬的家事學校里人盡皆知。陳父早年在外經商發了大財,混了個三兒後想拋棄糟糠妻,夫妻倆打起了官司,才十二歲的陳麥冬就被送回了爺爺奶奶身邊。
王西夏回她:早離了。他媽也已經組了家庭生了孩子,他爸跟三兒結了婚。陳麥冬就一直跟著他爺爺生活。
庄潔想到有回陳麥冬正把她背下樓,門衛過來找,說他媽媽等在校門口,陳麥冬冒著雨衝過去,沒幾分鐘紅著眼睛回來,脫掉身上淋濕的外套,繼續把她背到了廁所門口。單這一個舉動,庄潔就明白他是一個秉性不壞的人。平日的惹事生非,無非就是想讓學校打電話請家長,這樣他的父母才會回來。
當時的庄潔也才失去生父,她完全能理解陳麥冬的意圖。後來她考上城裡的高中借宿在小姨家,陳麥冬念的是鎮高中,倆人也就沒什麼交集了。
這邊王西夏又斟酌著發了條:季同已經去總部了,說是研發部。
庄潔回:我兩個月前就知道了。
王西夏回她:這兩天我回去陪你。
庄潔回:別扯淡了。我已經消化的差不多了。
王西夏問她:徹底放下了?
庄潔回:放下放不下都要放。其實我跟他挑明了,他一直對我曖曖曖昧昧的,沒給我一個正面的回復。
王西夏驚訝:你主動挑明的?
庄潔站在街頭點了支煙,回她了一個:嗯。
庄潔有一個喜歡了三年的男人,對方是她上司。那男人也清楚庄潔喜歡他,但一直都不表態,庄潔今年煩了,索性就挑明了。
庄潔又回了條:我跟他表白了520個字,他一個字沒回。出國前他給我打了通電話,說隨後也安排我出國。可去他媽的吧,老子直接就把他拉黑了。
王西夏回她:也好,你們家世懸殊太大,長痛不如短痛。
庄潔回她:家世不是根本問題,問題是他對我的態度。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
「我是有野心,我也想出國,但絕不是在他的安排下不明不白地出去。但凡他點一下頭,我都會不顧一切地隨他出去。哪怕他說他的家庭接受不了一個殘疾人,我也認了。」
「我能感受得到他喜歡我,也欣賞我。只是這種喜歡還不足以讓他接受我的殘疾。」
王西夏回她:季同慎重慣了,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會作出承諾。接著又回了條:他是典型的利己主義者,太會給自己留後路了。你道行淺,降不住他。
庄潔沒回她。
王西夏又回她:我國慶回南坪鎮,我堂哥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
庄潔回她:你不是發誓不回來了?
王西夏回了句:我憑什麼不回。
庄潔回她:行,你回來了我們再約。
合了手機準備回家,被一位奶奶拉住問:「你見著我們家冬子了沒?
「冬子是誰?」庄潔反問。
奶奶鬆了手,去拉另一個路人,問見冬子了沒?對方是遊客,搖頭說不認識冬子。旁邊一個熟識的街坊接話,「陳奶奶又犯迷糊了,冬子在工作呢,馬上就回來了。」說完攙著陳奶奶回家,嘴裡還說著,「趕緊煮飯吧,冬子回來就餓了。」
陳麥冬到家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了,下午被鄰村請去為一位老爺子入殮。原本是要送到殯儀館,但這家是喜喪,老爺子差三歲滿一百,兒子信風水,說一定要讓老爺子在家出殯,還請了兩班嗩吶和歌舞團要熱熱鬧鬧地大辦。
一般農村正常死亡都是親人入殮,很少會請遺體整容師。但陳麥冬是從北京殯儀館回來的,南坪鎮有錢人又多,尤其家裡老人去世的,好像能請得起遺體整容師,就是一種體面和排場。鎮里
的殯儀館規模不大,特殊要求也少,而且正常死亡的居多,相對輕鬆很多。他在北京的殯儀館只接待非正常死亡,如交通事故,自殺,他殺,溺水等人為或自然災害造成的死亡。如果遇上極端特殊的,還要一點點地拼接縫合,一具遺體花上三兩天也正常。
而正常死亡的,需要用特殊手法把遺體盡量恢復到自然狀態,然後清理消毒,穿衣,面部修復及化妝。
陳麥冬入行的第一年都是在適應,從心理到生理。第二年才慢慢地放平心態,平和地去面對和整理每一具遺體,給予他們最後的尊嚴和體面。陳
麥冬洗了澡出來,奶奶已經把飯端上了桌,嘴裡念叨著要去大隊,說要讓鎮上給分配個媳婦。她的邏輯很簡單,孫子既然歸民政部門管,為鎮上人民服務,那麼國家就應該分配個媳婦兒。陳麥冬
坐下吃飯。陳奶奶點著他腦袋說他不爭氣,說別人手機搖一搖都能搖個媳婦,他就不該睡覺,應該成夜地抱著手機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