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行。但凡我覺得偉大和崇高的職業,都是因為我幹不了。」庄潔說:「我這人世俗又自私,特殊職業我不會帶偏見不會歧視,更不會找事。但不能讓我做。」
「說實話,我覺得但凡有好的選擇,沒人會去做入殮師。而且也沒幾個人會真心看待這份工作的價值。是他們做久了,慢慢領悟到了入殮師的真正意義。」
「也沒有什麼職業是絕對偉大的,任何一個行業裡面的素養都參差不齊,只有認真對待自己使命的人才偉大。都說母親最偉大,可有幾個母親是合格的?」
「也許這些全他媽都是在扯淡。」王西夏搖頭笑道:「因為不賦予它職業價值就沒人做了。
庄潔大笑。
「停停,就停路邊車位。」王西夏指揮她。
庄潔把車停好,伸頭往前看,會所的門頭很氣派。她從沒來過這種場合,心裡沒底,隨即扭頭看王西夏。
「下車啊。」王西夏催她。
「咱們這算嫖吧?會不會被抓?」庄潔要面子。
「不會。我老大說這是正經生意,裡面人懂暗語,進去你就全明白了。」王西夏說。
哦,庄潔點頭。倆人誰也不先下車。
王西夏吸最後一口煙,門一開,朝她揚下頭,「走,跟上。」
庄潔挎上包隨後,眼見跟著王西夏要進會所了,不妨她步伐一轉,人就直直地走了。庄潔剛跨上台階,會所門就被從裡面拉開,兩排西裝革履的弟弟們朝她九十度彎腰:「歡迎光臨」
……
接著一個男人朝她過來,「姐,您幾位?」
庄潔老臉臊紅,扭頭找王西夏,她在遠遠的一根路燈柱下朝她招手。
……
隨後回了王西夏住處,倆人認慫,對這次失敗做了深刻的總結:村裡人,放不開。
由於明天要去銀行諮詢貸款的事,庄潔夜裡就和王西夏擠一床。她看見堆在衣柜上的衣服,問她,「你爸在養老院怎麼樣?」
「還行吧。」
「徐清河知道你家裡的情況?」
「我堂哥跟他提過。」王西夏靠床頭點了支煙,「你家那親戚怎麼樣了?」
「我二叔一次性問我媽要十萬。」庄潔說:「他出院一個禮拜了,腰上落了病,以後幹不了重活。」
「你二叔多大?」
「五十多歲吧。」
「十萬也行。但你要出合同,往後無論出現什麼情況,你們家不承擔任何責任與費用。」王西夏說。
庄潔點頭,「我們是這麼談的。」
「口頭沒屁用。明天我推薦給你一個律師,省得將來扯不清的官司。」王西夏說:「你二叔能保證,萬一回頭他兒子女兒後悔了呢?」
「你能保證你們熟食廠做大了,回頭他們家不後悔?不要考驗人性。陳家那龜孫子我都後悔了,他開車撞到我爸花三兩萬就擺平了,現在看他龜孫子意氣風發,我都恨不能去要五十萬。」
「我也考慮過律師,但我覺得有點見外。」庄潔猶豫,「本來這筆錢現在就要付,但二叔家說年前付完就行。我先打了個欠條。」
「婦人之仁。」王西夏彈彈煙灰看她,「醜話說前頭,後面不吃啞巴虧。你二叔不也讓你打欠條了?」
「成,明天我去事務所打合同。」
王西夏盯著天花板發獃,隨後摁滅煙躺下問:「老家住不住得慣?」
「都住十幾年了,怎麼會住不慣。」庄潔也躺下。
「這怎麼能跟以前比?你以前全套護膚品才百十塊,現在不得三二千?」
「住倒能住慣,就是冬天洗澡洗頭麻煩。」庄潔說:「我又不方便去澡堂,家裡熱水也不穩定。」
「你們鎮里的房怎麼不裝,鋪鋪地暖住進去不方便?」
「再說吧。眼下哪有精力管房子。」庄潔應了句。
「人啊,就是太把自己當回事。如果把自己當成動物園裡的猴子,什麼都容易咽下。」王西夏莫名其妙地來了句。
庄潔笑笑,說她,「睡吧猴子。」
第二天回南坪鎮,她先把衣服給陳麥冬送去,陳奶奶給錢她不收,說回頭陳麥冬會給。陳奶奶不依,直往她手裡塞錢,說她也只能給孫子買點衣服,不能把她這種快樂也給剝奪了。
庄潔也不好再推,如數收下後回了家。她把信用卡里的錢套出來了一筆給寥濤,讓她用來購買雞。剩下的她要付店鋪裝修,還要定製禮盒及包裝箱。她打算明天去藥廠談。已經進入十二月了,一般公司福利都在元旦左右發。
回樓上何裊裊正在用戴森吸蟎,她看見庄潔立刻邀功,家裡的地板,沙發,床上統統打掃乾淨了。自從她把戴森從上海發回來,何裊裊承包了所有的吸塵工作。如果不是庄潔阻止及警告,她能追著給春三鵝子吸毛。
春三鵝子看見庄潔很興奮,用翅膀撲扇著她腿。庄潔反腳給了它一下,差點把她絆倒,又順手從包里剝了顆糖喂它,交待著何裊裊,「晚會帶三鵝子去下溪村劃划水。」
「我不去,我還要上補習班。」
庄潔回廚房煮晚飯,冰箱里有燉好的肉,她直接下了肉湯麵,喊何裊裊下來吃,自己又往保溫桶里裝了碗,給廠里的寥濤送去。
那邊寥濤也正打算回家煮飯,見庄潔送過來,坐下邊吃邊問她情況。庄潔掏出了個賬本,給她算了筆利息,說這筆貸款很划算,遠比房貸利息還低。眼下正在審核,批不批就看下周一了。
寥濤很滿意,她最滿意的就是大女兒,辦事效率高,像她。她
第一任丈夫文縐縐的,像個教書先生。第二任丈夫不是生意人,鄰里親戚去買燒雞,他總不好意思收錢。唯一一個兒子也沒主心骨。
她狠起來就會罵兒子,嫌他太軟弱,嫌他沒一點男人該有的血性。
陳麥冬下班到家時,陳奶奶劈頭就凶他,「你一個爺們兒臊不臊?讓一個姑娘給你買褲頭?」
「我又沒空。」
「我不會去超市給你買?」
「你買的質量太差……」
「那你也不能讓小潔給你買,不懂得尊重人。」
「她說什麼了?」陳麥冬問。
「她啥也沒說。」
陳麥冬坐下吃飯,嫌她管得太寬。
陳奶奶直搗他頭,「你就一個人拽吧。」說完捂住心口坐下。
「心口疼?」陳麥冬放了筷子。
「你明個去見見那姑娘,在藥廠里當質檢員,聽說長得可標緻。」
「我不去。」
「你想氣死我?」陳奶奶佯裝打他,隨後又念叨:「我原先還惦記著小潔,但我套過她話了,她回頭還要回上海。」
「你很中意她?」陳麥冬吃著飯問。
「我中意有什麼用?不是小看你那兩把刷子……」話沒完就邁出了門,超市裡搞活動,原價8.7的雞蛋,限時特價3.6,她要去搶一兜。
陳麥冬把衣服都依次試了,隨後換上一套發微信給她:謝了,眼光很好。」
庄潔帶著三鵝子在下溪村划水,看見微信回他:不客氣。
陳麥冬問:在哪?
庄潔回:在下溪村遛鵝。
陳麥冬問:吃飯了沒?
庄潔回:都幾點了。
陳麥冬問:去老馬那吃羊肉串?
庄潔回:不去。
陳麥冬編輯了半天,回她:找你談事,生意上的事。
庄潔回:咱倆有啥生意上的事?
陳麥冬回:找你訂燒雞,二千隻。
庄潔秒回:老馬見!隨後喊三鵝子,拽著它的脖子放在電瓶車的腳踏板上,開著呼呼地過去。
陳麥冬過去的時候庄潔已經到了,她站在燒烤爐旁,朝他喊:「冬子,吃什麼隨意點!」
……
陳麥冬點了十支羊肉串,兩個烤羊排,五個烤土豆片。人剛坐下,庄潔懷裡抱著一隻大鵝,「就點這些?」
「夠了。」陳麥冬示意她坐下。
庄潔給他倒了杯茶,準備洗耳恭聽。
陳麥冬也不跟她賣關子,言簡意賅地說:「瓷器廠年底要發福利,我今天跟他們招呼了,回頭你去簽合同就行。」
「你們兩家很親?」庄潔好奇。
「我們本家。」陳麥冬含糊了句。
庄潔拍他肩,承他這個情,明白他是看見自己發的朋友圈了。接著非要了一瓶二鍋頭,說是敬他一杯,回頭有需要吱一聲。
陳麥冬也不客氣,「回頭你多去我家看看,我奶奶很喜歡你。我平常忙,也嫌她嘮叨。」
「成。小事兒。」庄潔拍胸脯,「你奶奶就是我奶奶。」
陳麥冬誇她仗義,說剛還誤會她來著。
「誤會我什麼?」庄潔看他。
「我給你發微信,你對我冷言冷語。我一說有生意,曹操都沒你快。」
庄潔大笑,隨後拍他肩,「誤會誤會,天大的誤會!」
陳麥冬揚了下嘴角,懶得同她計較。
庄潔讓他起身,看他身上的衣服,毫不吝嗇地誇讚,「好看!掛在那只有七分,穿你身上有十分。」
屋裡熱,陳麥冬順勢脫了外套,庄潔坐著打量他,身材比例很好,肩是肩,腰是腰,臀是臀。
倆人沒吃上幾口,陳麥冬就被電話叫走了,陳奶奶在超市裡犯糊塗了。
庄潔回家給王西夏發微信,說陳麥冬人不錯,幫她拉了瓷器廠的福利。王西夏說他父親跟瓷器廠老總是堂親,是從小穿開襠褲的關係。
庄潔這才瞭然,給陳麥冬發微信:瓷器廠的事謝了,一切盡在不言中。然後一個雙手抱拳的表情。
陳麥冬正在泡腳,看見微信拿毛巾擦了擦,披了件外套出去。在大門外抽了支煙,靠著牆回她:客氣。又問她:在幹什麼?
庄潔回他:一面泡腳一面給你們發微信。
陳麥冬問:我們?
庄潔回:西夏和你。
陳麥冬回:我前一段相親了。
庄潔八卦:你中意了沒?
陳麥冬回:聊不到一塊。
庄潔安慰他:再接再厲,聊不到一塊是硬傷。隨後又問:你擇偶標準是什麼?看我身邊有沒有合適的。
陳麥冬回:沒什麼標準。接著也問她:你標準是什麼?
庄潔想了會回:比我強大,能讓我全心依賴。我希望他照顧我多點。暫時就這些吧。
陳麥冬回:我也有標準了,能夠無條件的讓她全心依賴。
庄潔回:滾蛋。
陳麥冬問:你是孔雀?
陳奶奶出來倒洗腳水,被蹲在牆根的人嚇一跳,以為蹲了條大黑狗。
陳麥冬回屋轉了圈,隨後靠著沙發背仰頭想事情,接著就把自己整個仰在沙發里。陳奶奶罵他沒個正形兒。
庄潔情感不豐富,沒被人追的經驗。念書時沒什麼人歧視她,但也沒有男生表白過,原因她自然清楚。唯一的一次戀情是她先搭訕,談了一年後倉促地分手。
她喜歡的人有很多,但都僅限於初次見面,隨著日後的接觸,還沒等表白,那點喜歡就沒了。
王西夏曾說她把好感和喜歡混淆了,但她不管那麼多,無論是好感還是喜歡,都隨著接觸幻滅了。
王西夏回:咱倆混社會七八年了,形形色色的人都見過,無形中眼光就高了。
庄潔回:不是我自戀。而是隨著了解的深了,發現他們都不過如此。全都配不上我。接著又回:至少要跟我比肩吧?
王西夏回:對,就是配不上我們。
庄潔回:嫌棄我殘疾的,我能理解,但我也真瞧不上。我曾為季同怨恨過自己的殘疾,但後來想明白了,這不是我殘疾的問題,而是他不能接受我殘疾的問題。
王西夏回:這麼想是對的。
庄潔回:每個人有每個人存在的問題。原生家庭,身體殘疾,身高相貌,這些都改變不了。找對象就是找能接受自己不完美的,我就是我,就是這個樣子,接受不了滾蛋。
王西夏沒回。
庄潔合了手機,躺被窩裡給何裊裊批註作業。
沒一會兒,王西夏回她:剛去洗澡了。接著又問:你對陳麥冬的喜歡還在不在?
庄潔回:我發現我對他不是喜歡,而是欣賞。
王西夏回:滾。
庄潔回:你不信?!
王西夏問:無論欣賞還是喜歡,這種感覺還在不在?
庄潔回:在啊。
接著她又回:陳麥冬給我的感覺很難形容。我老代入他職業,覺得在他這種人面前特有安全感。
王西夏回:……
庄潔回:這王八蛋對我有偏見,覺得我輕浮,認為我是一個情場老手。
王西夏回:我也覺得你像情場老手,這跟你性情有關。能欣賞來就是優點,欣賞不來就是偏見。但陳麥冬幫你,不像是對你有偏見。
庄潔回:這事怎麼說,就看他拿我當什麼。我對朋友相對寬容,我不認同你的三觀,但我不會指手畫腳。對另一半我要求苛刻,因為我餘生都要跟他過。剛開始我也覺得這王八蛋喜歡我,但後來發現自戀過頭了,他應該就是拿我當朋友?
王西夏回:不能聊了,明早還有事。
庄潔回:好夢。
她把何裊裊作業批註完,隨手擱床頭櫃,蓋好被子睡覺。
今兒天很好,庄潔打算先洗個頭再去製藥廠。她打了盆熱水在院里太陽下,脫了外套準備洗,一猶豫,朝著何裊裊問:「妹兒,想不想賺外快?」
趴在凳子上寫作業的何裊裊直點頭。庄潔捋著袖子說:「幫我洗一次頭二十。」
「我還要寫作業。」這點錢何裊裊看不上。
「三十。」庄潔說:「幫我按摩頭皮十分鐘。」
「五十。」何裊裊一口價。
「行,五十就五十。」庄潔很痛快。
何裊裊先把她頭髮打濕,然後按了一把洗髮水,小手勤快地給她按摩頭皮。等準備換第二盆水的時候,她拿過手機說:「姐,第二盆半價,二十五塊錢。」
「什麼?」庄潔托著滿是泡沫的頭髮看她。
「第二盆就要半價。」何裊裊不怕她。自從上海回來寥濤就斷了她零花錢,她統共就剩十塊了。
「行,半價就半價。」庄潔不跟她扯,先把頭髮洗完再說。
「那你微信還是現金?」何裊裊蹲下問她,「如果你要塗護膚素還要加二十五,統共一百塊。」
……
何裊裊拿到錢,幫她洗完頭,踩著自行車就跑了。庄潔吹乾頭髮,畫了個淡妝,裹上羽絨服,又把羽絨帽戴上,騎著電瓶車去藥廠。
路上遇見陳麥冬站在街口,她正要過去打招呼,看見一位姑娘朝他款款而去,身後跟著婦女主任。
庄潔秒懂,細看了那姑娘,貼著陳麥冬過去,輕吹了聲口哨,留下句——大兄弟,等你好信兒!
陳麥冬回頭看,人騎著電瓶車一陣風似的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