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潔到家就先往浴缸里放熱水,趁脫衣服的間隙回了王西夏微信。王西夏問她怎麼這麼久才回信息,她沒回,問醫療器械群里在討論啥,怎麼就杠起來了,還涉及傳播謠言等等。
王西夏問她:你細看內容了沒?
庄潔回:沒,全顯示的消息撤回。
王西夏回:內部消息,暫時別去武漢就對了。
庄潔問:咋了?
王西夏回:你聽就是了,元旦見面說。
庄潔問:你元旦要回來?
王西夏回:回去辦點事兒。
庄潔回:行,見面聊。
接著又問:怎麼都杠得退群了?我也沒弄清狀況,也不好亂說話。
王西夏回:別管他們,權當沒看見。
庄潔回:行,我要泡澡了。
王西夏回:凍死你。
庄潔回:我媽說後天有雪。
王西夏回:誰知道呢,天氣預報就不準。你泡澡吧。
庄潔摸摸水溫,躺進了浴缸里。剛愜意地躺好,就朝門外喊:「裊裊,裊裊。」
何裊裊沒聽見,三鵝子聞聲撲來,庄潔拍拍它頭,讓它去喊何裊裊。躺進來得急,忘開暖風機了。
三鵝子回來,直直地望著她,表示沒找到人。庄潔抬腳指著對面的暖風機,嘴巴一撅,猛地一戳,示意它開暖風機。
三鵝子意會,扁扁的嘴巴朝著啟動鍵一啄,暖風機開了。
庄潔朝它豎大拇指,很驕傲,經過自己的馴化比狗強。三鵝子撲棱了幾下翅膀,嘎嘎笑了幾聲,坐在暖風機前取暖。
庄潔朝它揮手,「閃開、閃開,你擋著暖氣了。」
隔天睜開眼就看見何裊裊托著腦袋,像一朵變異的花朝她笑。她翻了個身,「說事。」
「明天就聖誕節了。」何裊裊哼哼唧唧地說。
「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想送老師一盒巧克力。去年別的同學都送了,就我沒送。」「
你老師針對你了?」
「不是。」何裊裊有點急,「你不懂,別的同學都送了,我沒送顯得咱家窮顯得我小氣。」
庄潔打了個哈欠,半坐起來問她,「幾點了?」
「七點。」
庄潔看她背上的書包,「送巧克力沒創意,顯不出你用心。中午回來我把禮物給你準備好。」
「好!」何裊裊猛點頭,轉身要上學,又折回來說:「那個姐,我想下學期參選班幹部,但我們班幹部是同學投票,誰票最高誰就當。班長我就不選了,我想當語數的課代表。」「你想當啥?」
庄潔沒聽清。
「我們班幹部不看成績的,光看誰投票最高!」何裊裊說:「我長得太漂亮了,班裡女生都不太喜歡我。」……「我們班人緣
好的
同學,都有一個好媽媽。她們媽媽經常給班裡送烤蛋糕,送蛋撻,送牛奶,還送西米露,咱媽啥也沒送過。」「
行行,我知道了。」庄潔打發她上學。
何裊裊撅著嘴走了。
庄潔又躺回了被窩裡,打算睡到自然醒。翻了會沒太睡著,摸出手機縮被窩裡玩。陳麥冬凌晨發了截圖過來,他訂了19:50的電影。
庄潔看了眼沒回,給自己技師發微信,問他接受腔發了沒。她回來前又訂了套備用的接受腔和矽膠內襯。半天不見技師回,又睡不著,索性起了床。
外面還是陰沉沉,寥濤從廚房裡解著圍裙出來,「你也是出邪。往年春節回來躺被窩裡乾熬,熬不到中午飯不起,這大把的時間你倒不睡了。」
庄潔盛了碗稀飯,拿了個包子站在灶前吃。寥濤從鍋里撈了兩個荷包蛋給她,庄潔避之不及,「我不吃荷包蛋。」「荷包蛋
最有營養。我往鍋里打了四個,裊裊吃倆你吃倆。」
「我最討厭吃雞蛋。」庄潔有點煩。
「別廢話,雞蛋最有營養。」寥濤打開盒子,又拿了兩片倍立健給她,「晚會記得吃。」「
我不吃。你整天買的……」
「你姨父是做這個的,我就買了一套。貴著呢,吃吃沒壞處。」寥濤嫌她不識好歹,「我都不捨得讓裊裊跟庄研吃。」說完指著一桶蛋白質粉,每天泡一杯。
「行行。」庄潔敷衍,「我平常也有吃。」
「你就敷衍吧,身體是你自個的,沒人能替你受。」寥濤又交待了她幾句,匆匆去了廠里。
庄潔把荷包蛋的一圈蛋白吃掉,中間的黃餵了三鵝子。吃完飯挑了幾個漂亮的蘋果,給它們深度包裝,度化成「平安果」,讓何裊裊拿去送老師。
忙完準備去燒雞店,接到一通陌生的座機,對方說是藥廠辦公樓,讓她過去洽談業務。
庄潔也不好問啥業務,回樓上換了套正裝,開車去了藥廠。
回來狂喜,跑去廠里找寥濤,說藥廠訂了四千隻真空雞,半個月內就要收貨。母女倆分工,一個打電話訂購活雞,一個聯繫包裝廠訂紙箱。藥廠要求一個紙箱裝兩隻,外包裝盡量顯得大氣。
庄潔秒懂意思。
她們家燒雞鹵的好,除了製作上講究,原雞也很講究。寥濤從不用冷凍雞,都是屠宰的活雞,有長期合作的養雞場。
等一切安排好,庄潔才開始同藥廠熟識的人打聽。肯定是有人幫了自己,自己得承這個情。
對方說原先訂的有機蔬菜減產了,打算換成冰凍帶魚,負責福利這塊的人是羊溝村人,他就往上提了一嘴,說帶魚和真空燒雞都行。上頭冒打誤撞就選了燒雞。
庄潔問具體負責福利這塊的人是誰,對方說你也犯不著上門感謝,你們家情況也都清楚,都一個鎮里的,舉手之勞而已。
「明擺的,就是你幫羊溝村銷了山藥,這人有意幫你。」寥濤分析說:「咱娘兒倆也都發了朋友圈,歡迎洽談福利,也許是有心人看見,順手就幫了把。」
庄潔認同,她也是這麼想的。
「管它呢,這側面說明咱娘倆兒有本事,咱家燒雞有實力!」
庄潔大笑,說了早上的事,說何裊裊認為自己被女生排擠,是她們嫉妒自己漂亮。
「裊裊在她們班就是最漂亮。」寥濤朝她道:「你們姊妹仨都好看。裊裊你倆五官明亮,庄研秀氣。裊裊成績再差,我都從來不擔心她,性格都長在臉上。」
「別看我是個沒文化的村婦,我懂得不比你們少,只是我讀書少表達不出來。」寥濤說:「你跟裊裊性情都透,能吃苦。庄研不行,他吃不了苦,他像你爸。」
庄潔教她用軟體管賬,也不敢接話。一提起庄研,她就沒完沒了。
「你爸出去吃飯愛看人廚房,廚房邋遢,他就不吃。我就不愛看,誰家廚房都一樣,閉著眼吃就是了,又死不了人,看了凈膈應自己。所以你爸吃不了苦,庄研也吃不了苦。」
「庄研說我不理解他,不懂他,說他需要隱私,需要自由。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搭理他,他說了個屁。他學畫畫我不打斷他腿就該知足了,還要我理解他。」眼見話頭就波及到了姐妹倆,「我就是吃讀書少的虧,我說不過你們,但你們這代人就是仗著自己念了點書,見識比我們廣,就反欺壓我們。」「
我就搞不懂,我供你們吃穿念書,你們長大了一個個問我要尊重,要理解,要自由。還不如問我要錢呢。」
庄潔看了眼時間,隨口應了句,「我可沒問你要。」
「拉倒吧,最看不慣你了。」寥濤懟她,「我敢催一句婚,你准有一籮筐的理兒回我,所以我也不催婚,我也不找那趣兒。」
……
「我跟庄研規劃將來,他跟我談理想,我跟他談責任與擔當,他跟我談自由,我跟他談錢,他說我不理解他,去你們的吧。凈是你們的事兒。」庄潔想笑也不敢笑,
「你當著他面說呀……」
「我才不找那趣兒,我又說不過。上個月我說檢查何裊裊英語單詞,她反說你又看不懂。你們一個個都厲害死了。」
庄潔試圖轉話題,滑鼠點著軟體說:「先填好藥廠的訂單,下一步點審核,然後就自動存檔了。回頭交了貨,我再教你怎麼操作引用業務。」
寥濤總是在她面前數落庄研,在庄研面前數落何裊裊,在何裊裊面前數落她。反正指東打西,就是不照著當事人的面數落,經常正數落著一個,剩下倆無辜的也稍上。
但寥濤有一個優點,就是發泄完了,轉頭就忘。她把庄潔教她的操作步驟一條條記下,隨後合上筆記本說:「咱們晚上打火鍋,慶祝一下。」
「幾點了?」陳麥冬理著化妝箱問。
「師傅,五點了。」
「你都記住了?」陳麥冬問。
「記住了。」小孫點頭。
陳麥冬想了會兒,親自躺操作台上,「你把流程走一遍。」
小孫問:「那我先潔面?」
陳麥冬睜開眼看他,「需要逝者教你?」
「師傅我錯了!」小孫朝他鞠躬,「求您別再猛地睜眼了。」
陳麥冬閉眼躺好。
小孫先幫他洗臉,敷面膜,等揭掉面膜後正式上妝。上完妝陳麥冬看他,「要是有回訪,你洗臉這個力度絕對差評。」
……
「你躺下,我給你洗一次。」
「不用……」
陳麥冬把他強行摁下,洗臉,敷面膜,上妝。妝好讓他起,他已經睡著了。
……
等他換好衣服準備下班,小孫才被人喊醒,他過來豎大拇指,「師傅,五星好評,我都舒服地睡著了。」
陳麥冬踹了他一腳,他湊過來,遞給他一個蘋果,「師傅,給你一個平安果,圖個好寓意。」
陳麥冬接過啃了口,騎上摩托就回家了。到家換了衣服,準備出門,又折回屋洗了個蘋果,保鮮袋一裝,揣進了兜里。
七點他就等在影城門口,先抽了支煙,給庄潔編輯微信,半天刪刪減減也沒發,隨後坐下安心打遊戲。電影開場十五分鐘後,庄潔才乘著步梯晃上來。
她先看了一圈,沒見著人,轉身回家時看見陳麥冬窩在按摩椅里打遊戲。她過去踢他,「沒看見,不付費不讓坐。」
「已經開場了。」陳麥冬看她的一雙紅色棉拖鞋。
「開就開唄。」庄潔順著他眼光看,「觀影不讓穿拖鞋?」
陳麥冬把電影票給她,過去前台買爆米花。
倆人俯身找座位,坐好後各自認真地看。看了會兒,陳麥冬傾著身子先問:「你是怕熟人看見?」
「扯淡,我怕這?」庄潔傾著身子回他,「廠里忙,我們家晚飯耽擱了。」
「你應該配套棉睡衣出來。」陳麥冬說。
「事精兒。」庄潔回了句。
「這是禮貌。」
「你還看不看了?」庄潔想翻臉。
「看。」
「你噴香水了?」庄潔趴他身上聞。
「體香。」陳麥冬推她頭。
……
庄潔想表現自己也是體面人,朝他道:「我怕滑,我棉拖都有防滑墊。」隨後又補充,「我也精緻得很,只是村裡沒必要……」
「你把懶和精緻混淆了。」陳麥冬說。
……
「南坪鎮是一個擁有上市企業和旅遊業的大鎮,和村有本質的不同。」陳麥冬科普,「村裡不會有電影院。」……「我穿拖鞋不配跟你看
電影?」庄潔看他。
「配。」
「事精兒。」庄潔服了。
陳麥冬沒忍住,「你羽絨服上有飯渣。」
……
「去你媽的,你才有飯渣。」
陳麥冬打開手電筒讓她自己看,庄潔垂頭,胸口有幾滴火鍋濺上來的紅油。
後排人踢他們座椅,陳麥冬關了手電筒,老實看電影。
庄潔心裡不爽了,老娘火急火燎陪你看電影,你還橫豎找刺。她伸胳膊抹了抹胸口,壓根沒留意濺上了紅油。
陳麥冬遞給她爆米花,她伸手推開。
陳麥冬俯身輕聲問:「生氣了?」
庄潔回他,「活該你單身。」
匡——座椅又挨了一腳。
庄潔也老實了。
倆人又努力看了會,陳麥冬拉拉她,去了最後一排角落。庄潔落座,陳麥冬遞給她一個大蘋果,小聲說:「洗過了。」
「不吃。」庄潔推開。
「圖個吉利。」
庄潔想想也是,接過咬了口,嫌皮礙事,索性把皮一溜溜地用牙啃下來。啃下來的皮裝保鮮袋,邊看電影邊吃。
吃了一半不想吃,委婉提醒他蘋果買的太大,陳麥冬二話不說,接過就吃。
庄潔看著電影,耳邊全是嚼蘋果聲。陳麥冬不自知,貼著她耳朵說:「這位演員演技不錯。」
「還行。」庄潔看著屏幕回。
「他演過賈樟柯和姜文的電影。」
「你還懂電影?」
「我交際少,在家看電影多。」陳麥冬隨意地說。
「因為職業?」
「不全是。」陳麥冬看著屏幕,「我少管所出來就老實了。」
庄潔坐直了身子,「你要和我交心?」
陳麥冬看她,「你警惕什麼?」
庄潔老實道:「我害怕人和我交心。因為我就沒心。」說完直笑。
陳麥冬說:「我也沒心。」
庄潔慢慢止了笑,「咱倆算什麼?空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