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陳麥冬給她倒水,點了根煙問她:「爽么?」
「去你的。」
陳麥冬笑了下,把嘴裡煙渡給她。
「你笑起來隨和些。」庄潔靠坐著說。
陳麥冬沒作聲。
「寶貝兒。」庄潔玩笑地喊了聲。
陳麥冬吻她,她也傾著身回吻。
陳麥冬手摩挲著她殘肢端,「睡吧,不是累了。」
「你怎麼了?」庄潔驚訝。
「沒事兒。」陳麥冬搖頭。
庄潔掰正他臉,「怎麼了?」
「沒事兒。這是我從事殯葬業以來,頭一回和人親密。也是除了我父母外,頭一回被人喊寶貝兒。」「
覺得委屈?」庄潔柔聲問。
「沒有。」陳麥冬搖頭。
「不委屈你難受什麼?」
「扯淡,眼裡進了東西。」陳麥冬揉眼。
「我又不會笑話你,都是人,誰都有脆弱的時候。」庄潔輕碰他。
「泡妞的時候就不應該說職業,睡了再說。」庄潔教他,「普通人猛得一聽確實接受不了,等慢慢了解就不害怕了。」「我是經常跑醫院,也
愛聽奇奇怪怪的事,無形中膽子就撐大了。」庄潔看他,「有些職業天生就是要受委屈,天生就很難被人理解。」「
大部分的害怕並不是故意也不是惡意,就是一種本能。我有一回去哪來著,只顧著往前走路,差點踢到一個殘疾人,我本能就嚇了一條。他雙肢完全被截掉了,只有兩條胳膊撐著木板往前移。我當時的本能反應肯定傷害到他了,但我絕不是有意的。」
「我明白。」陳麥冬說:「我從不期待被人理解,家人理解就行了。」
「對,家人理解很重要。」庄潔緩緩地說:「但有時候怎麼說,就像我弟弟庄研,他太想獲得我媽真正的理解和尊重,但我媽連他畫什麼都看不懂,怎麼可能打內心裡尊重?不是我媽不理解,是她自身無能為力。她的成長閱歷,學識素養,撐不起她去尊重和理解一幅畫。」「如果我說一輩子不結婚,我媽不反對只是
因為她說不過我,她在壓制著自己,她絕不會從內心理解和尊重我,她會覺得我這是吃了兩天飽飯作的。我這些年慢慢悟出一個道理,不被他人理解才正常,太想被他人理解才是痛苦的源泉。」
庄潔看他,「說句很殘忍的話,咱倆都屬於社會邊緣人,過於強調他人的理解和尊重,只會傷害了自己。索性就去你們媽的,老子才不在乎。」
陳麥冬彈彈煙灰,「怪想得開。」
「不然怎麼辦?」庄潔也點了根煙,「日子還得往下過。比起很多重殘的,還在底層掙扎的人,我已經很滿意了。」
「事後來根煙真他媽爽。」
陳麥冬笑出聲,親昵地咬了她一口。
庄潔看他,「想你父母嗎?」
陳麥冬隨意道:「他們過得好就行了。」
「將來我都沒臉去見我親爸。」庄潔惆悵地說:「我都想不起他樣子了。」
「我爸這些年過得不好,愛酗酒,一喝醉就給我打電話。」「
那他內心還是愛你的,只是份量大小而已。」
「誰知道。」陳麥冬摁滅煙。
「你媽呢?」
「什麼?」陳麥冬看她。
「你媽過得怎麼樣?」
「應該不錯。因為她都沒空聯繫我。」
「也許是她愧疚,沒臉聯繫。」庄潔說:「男人臉皮厚,能仗著醉酒打。女人就算後悔也干不來這事。」
「誰知道。」
「現在我媽柔和很多了。以前我媽很強硬,她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經常當著我的面罵我爸。」庄潔淡淡地說:「人的性情可以變,但骨子裡的東西改變不了。我媽絕對不會向我們姊妹道歉,她的觀念里哪有父母給子女道歉這回事。她認錯,錯了就是錯了,下回不犯就行。讓她當面道歉是沒門。」
陳麥冬沒作聲。
庄潔摁滅煙,沖他揚下巴,「寶貝兒,還有沒有勁?」
「什麼?」
「再來一次。」
……
這天庄潔去養雞場談價格,沒談下來,對方很硬氣,說好幾家都找他。庄潔說他沒契約精神,對方說有錢才有精神。
庄潔看不上這種人,目光短淺,做不了大生意,當下就折回了家,準備明天去另一家養雞場。
路上遇見鎮委的人,她被拉去做登記,說開春有鎮委班子選舉,她是黨員,手上有一張投票權。
她看了眼提名的候選幹部,一個都不熟悉。回家順嘴把這事說了,寥濤說她這一票可值錢了,回頭就會有人找她。
庄潔不當回事,「誰干實事投給誰嘍。」
寥濤交待她,「不投陳人家就行。這家人只出張嘴,不辦實事。上回選舉給我們送了一壺油一袋米,說投他他就把下溪村的路給修了。」
「他自己出錢?」
「當然了。」寥濤說:「最後還是沒修成,預算太大,不捨得掏錢。」
「你投給王家人就行。王家辦事比陳家有譜,至少說話算話。」
「黃家也在候選人。」庄潔說了句。
「王家吧。」寥濤說:「不要小看選舉,每一個姓氏代表一個家族,而且我和你鄔姨走得近,你把票投給別人算怎麼回事?」「
行,投誰都行。」庄潔聳肩,「反正我一個也不了解。」
她戴著耳機聽微信群語音,聽了會朝寥濤說:「媽我跟你說,肺炎那事放心上,已經確認了人傳人。遇見武漢回來地遠遠避開。」
「別神氣了。」寥濤忙著手頭的活,說她,「那麼遠風能刮過來?」
庄潔沒理她,又反覆聽了會說:「雞先不訂了,回頭看情況再說。」
「關雞啥事?又不是禽流感。」
「關動物的事,你別管了,我怕回頭影響到雞。」
「不是海鮮的事?」
庄潔給陳麥冬發語音:不要接觸武漢回來的人,已經確認了人傳人。」
陳麥冬回:新聞說人傳人?
庄潔語音他:別文字,語音。
陳麥冬又語音她。
庄潔交待了幾句,騎上電瓶車就去藥房買了兩包口罩。一猶豫,順手又買了消毒液。路上碰見熟人問她買這些幹啥,她說武漢疫情,買來備著。對方撂了句:「看你神氣哩!」騎著自行車就走了。
……
傍晚又去高鐵站接庄研,他學校放寒假了。姊妹仨在鎮口吃著麻辣燙,說著寒假去哪玩。何裊裊想去上海迪士尼,庄研想去重慶。庄潔任他們商量,決定觀望兩天再說。
到家那倆還在打鬧,庄研拉著何裊裊滑冰,一不小心倆人都摔了。庄研立刻求饒,「妹妹對不起,妹妹對不起,哥哥陪你去迪士尼。」
寥濤奇怪,「他們啥時候那麼親了?」
「親你也找事。」庄潔說她。
「你就不讓人說句話?」寥濤回她。
庄研領著何裊裊上樓畫畫,庄潔接了通電話問:「媽,車間騰好地了吧?」「上午
就騰好了。」
「行,貨車明一早就來。到時候喊倆工人幫忙卸貨。」庄潔一個朋友家做大型飲料禮品批發的。她想趁著過年漲價前屯點貨,回頭全擺到鎮口賣。初一到十五走親戚的多,飲料禮品的利潤也可觀。
隔天七八點全家在廠門口卸貨,何裊裊和庄研也早起幫助。庄潔給了他們倆任務,每個人賣出一箱提成二塊。
鄰居站大門口看他們全家忙活,打趣道:「生意都讓你們娘倆兒做完了。」
寥濤笑著應了句,說回頭買禮來家裡,比鎮上都便宜。
鄰居也應承,「行,小事兒,買誰家不是買。」
下午庄潔領著倆人去逛超市,買了幾兜子吃食,又買了一沓紅紙,讓庄研在家練習寫對聯。他練過幾年書法。
庄研擔心寫不好,庄潔說:「沒事兒,就當寫著玩。」
「我也要寫。」何裊裊攪和。
「行,讓庄研教你。」
「我寫完也要貼門上,大門上不讓貼我就貼我屋門。」何裊裊說。
「行,貼哪都行。」大概臨過年了,庄潔心情很好。
出來超市,何裊裊賊眉鼠眼地扯她衣服,陳麥冬正騎著摩托車經過。他停她面前,「買年貨?」
「嗯。」庄潔示意那倆兄妹手裡的袋子,「你去哪?」
「買紅紙寫對聯?」陳麥冬看透明袋裡的紅紙。
「讓庄研練著玩兒。」
陳麥冬看庄研,「要不要我教你?我會寫對聯。」
庄研看一眼庄潔,說了句:「我聽我姐的。」
「你想學就讓他教,他學過十幾年書法。」庄潔好笑。
庄研點頭,「那給陳叔叔添麻煩了。」
陳叔叔,庄潔大笑。
庄研一本正經道:「咱媽說按輩份我應該叫叔叔。」
「你私下叫他冬子哥吧。」庄潔說。
「哦。」庄研點頭。
陳麥冬看她一眼,「我晚會去你家?」
「行。」庄潔點頭。
陳麥冬有事先走了,庄潔去開車,那兄妹倆埋頭嘀嘀咕咕。等庄研上了車,趴過來問:「姐,你們在談戀愛?」
「誰說的?」
「我能看出來。」庄研舉證,「你笑起來很不一樣。」
「對。」庄潔說。
「你看,我就說吧!」何裊裊洋洋得意。
「姐你喜歡他?」庄研不死心地問。
「對呀。」庄潔看他,「你不高興?」
「我感覺你要被搶走了。」
庄潔笑他,轉話題問:「有喜歡的女生沒?」
「我不喜歡女生。」
「有喜歡的男生沒?」
「哎呀姐!」
庄潔大笑。
到家莊研把紅紙鋪地板上,拿著毛筆準備練。庄潔手機響了下,她出去接人。陳麥冬打扮的衣帽整齊,庄潔笑他,「我媽不在家。」
陳麥冬隨她進屋,脫了外套,蹲在地上教庄研跟何裊裊寫對聯。
寥濤回來,站門口地墊上蹭鞋,準備進屋看見趴地上的人,立刻閃了一邊。庄潔影見她,出來俏聲問:「你躲什麼?」
「怎麼來家裡了?」寥濤悄聲問。
「來家怎麼了?你表現正常點,我們在談戀愛。」
「都這麼熟,我嫌尷尬……」
「你尷尬什麼?」庄潔不解。
「你將來拍拍屁股走了,我跟他還要整天在街上見面。你說我尷尬什麼?」寥濤拉了臉罵她。
「你不要老提不要老提,將來是將來的事。我們都談過了,你情我願,將來誰也怪不著誰。」「我不見。」寥濤折回了大門口,
「這孩子挺不錯的,萬一你傷了人心……」
「我就很差?我是在騙他?我付出的就不是真心?難道我將來就不受……」
「我說不過你,但我不認同你。」寥濤來了氣,她搞不懂現在年輕人想什麼。
「你就大方地打個招呼,又不是要你幹嘛?」庄潔服了。
「我大方不起來,我看不慣你們。」
硬的不行來軟的,庄潔小聲說:「他爸媽從小就離婚了,你就當一個普通長輩打個招呼就行。」
「你為什麼非要我打招呼?」寥濤也是奇怪。
「我跟他說過你知道我們談戀愛的事,你要是避而不見也太裝了,而且我明年暑假才回……」「
誒麥冬過來了?」寥濤笑著朝她身後招呼,「晚上留下吃飯,我給你們煮好吃的。」
……
庄潔回頭,陳麥冬站在院里。
寥濤熱絡地請他回屋,邊走邊問陳奶奶身體怎麼樣。
庄潔無語,這不是也會打招呼。
寥濤同陳麥冬聊了會兒,就回廚房張羅飯了。庄潔跟過去,抱住她道:「世上只有媽媽好。」
「去去去,看見你們我就煩。」
「媽,他吃不了辣。」庄潔趁機叮囑。
「你出不出去?」寥濤準備翻臉。
「愛你媽媽。」庄潔給她一個飛吻,迅速出了廚房。
陳麥冬教他們寫了會對聯,倆人對他的排斥已經轉化成了崇拜。陳麥冬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一手好毛筆字。
何裊裊膽大,試探著央陳麥冬同他們一起玩德國心臟病。她不敢央庄潔,因為庄潔嫌遊戲弱智。
三個人玩得不亦樂乎,庄潔站他們身後看。陳麥冬讓了位,讓她坐下玩,他坐她身後指導。
庄潔掌握了技巧,回回她的大掌先拍下去。那兄妹倆抗議,說她耍賴皮,說她提前看牌。
「有本事你們也耍。」庄潔不服。
姊妹倆把她攆出局,要求陳麥冬坐下。陳麥冬坐下邊玩邊朝她說:「我摩托上準備的有東西。」
「啥東西。」庄潔問。
「幾條煙,一盒燕窩。」陳麥冬摸不準,一時也沒拿出來。
「幹嘛破費?」
「家裡的。燕窩是我爸拎來的,我奶奶不吃。」陳麥冬輕聲說。
「那你拿下來吧。」
「你去拿吧,我陪他們玩兒。」
庄潔把東西拿下來,直接放了儲物櫃。煙是好煙,她和寥濤都捨不得抽的,燕窩也是極品燕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