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潔在陳麥冬的指點下學會了熬粥,在朋友圈的引導下學會了烤麵包,學會了做涼皮,做湯圓,做麻辣燙,做缽缽雞,做包子饅頭花捲,一周七天不重樣兒。
庄潔做了十幾樣,最愛烤麵包,喜歡看烤箱里的麵包一點點地發酵變大。但她不喜歡吃甜食,兩口就膩,剩下的分給群里誰家小孩。
寥濤罵她,罵她敗家子,荒年裡第一個餓死的人。
她最愛吃陳麥冬改良的缽缽雞,平常帶個雞字她就沒食慾,但這個缽缽雞簡直人間美味。還有他做的燒餅夾肉,那個牛肉燉得太香爛了。
她整天拉著那兄妹倆,跑陳麥冬家混吃混喝。鎮里有亡人,值到陳麥冬他就去拉回來,簡單入個殮,就送去火爐房。
鎮上相對太平,目前還沒發現確診病例。各地攀升的確診人數,就只是一串串數字,大家唏噓:哎喲,怎麼又增加這麼多,啥時候是個頭,趕緊過去吧。
因為沒有切身體會,大家的悲傷和唏噓都停留在最表層。該喊口號喊口號,武漢加油!武漢加油!該流淚流淚,但轉身被日子推著,該忙忙該忘忘。
口罩相對也緩了些,因為鎮上藥廠臨時添了幾台機器,先趕出來了幾批送到一線,回過頭把一些有瑕疵的下放給鎮里。鎮里人很歡喜,因為是免費的,外面已經炒到了六塊一個。
附近村也相互托關係,看能不能弄到些口罩。鎮長也做了保證,說絕不會讓群眾缺口罩,但要求大家別大量囤積倒賣,有多餘的盡量先互幫互忙,分給急缺口罩的家庭。大概仗著鎮里有藥廠,也仗著鎮長的保證,大家手頭有多餘的,都會盡量分出去些。
後面口罩的瑕疵品少了,藥廠給大家一百塊一盒,一盒五十個,基本也都能接受。再後來就有人開始托關係倒賣。
也有不少朋友托庄潔拿,就是自己家用。只要庄潔能拿出來,都給他們每人發二三十個,不收錢。一來都是朋友,一點錢犯不著收。二來誰都有難處,指不定誰有用著誰的時候,舉手之勞能幫就幫。
庄潔的人生座右銘就是:萬事給自己留條路。
寥濤在客廳剁餡準備包餃子,庄潔圍過去,「媽,多弄點唄。」
寥濤煩她,「弄得有。」
庄潔抱她腰,「媽,我愛你。」
寥濤攆她,「別說胡話了,哪遠去哪吧。」但其實心裡美滋滋的,因為她剁肉的勢頭就很足。
何裊裊抱著平板從樓上下來,整個人往地上一趴,開始撅著屁股一咕噥一咕噥地往前爬。
庄潔大笑。
寥濤罵她,「學什麼不好,你學蟲爬。」
何裊裊說:「這是網上最流行的!」
庄潔問她會不會跳螃蟹操,何裊裊爬著唱著:「螃蟹一呀?爪八個,兩頭尖尖?這麼大個,動動夾子?有力氣,抬抬腳啊?最神氣!」
庄潔笑癱在沙發上,寥濤也憋不住笑道:「你整天怪樣出盡。」
庄潔拿紙擦笑出的淚,摸過手機看微信,王西夏發她:憋瘋了,咱們去樺樹林抓野兔。
庄潔回她:我聽到「野」就怵。
王西夏說:不吃,抓了放,放了抓。
庄潔回她:神經病啊你。
王西夏又提議:那去挖個坑燒紅薯吧。
庄潔不感興趣,但王西夏感冒,已經自發在家隔離了好幾天了,再憋下去就瘋了。
她回完王西夏,隨手又回陳麥冬:我們下午去麥田裡燒紅薯。
鄰居推門過來,端了一碗自己炸的臭豆腐,何裊裊稀罕的不得了,嘗了口直點頭,說比長沙的好吃。
「你去過長沙?」庄潔忍不住也捏了塊。她平日不吃小食,嫌臟。
「我吃過那個啥、那個、那個文和友的臭豆腐。」
庄潔覺得好吃,喊庄研下來,姊妹仨三兩下就吃完了。何裊裊還想吃,把碗朝庄研一推,「哥,你再去要一碗。」
「你們就是憋出病了,吃口屎都是香的。」寥濤裝了一碗餃子餡,讓庄研給鄰居送去。
庄研不想去,寥濤非讓他去,說他整天回來不出門,去街上也不知道喊人。
「我去吧。」庄潔端著肉餡出了院,路口三兩的人圍著柴火堆烤火,看見庄潔打了幾句趣兒。她把餡給鄰居,又順嘴要了一碗臭豆腐回來。
鎮群里有人宰牛,要的接龍,寥濤讓她接了十斤。庄潔看了會群消息,說:「媽,養雞場已經沒飼料餵了,雞蛋四塊六一斤。以前雞蛋啥價?」「以前好像
五塊五吧。」
「還得便宜,疫情預計到五一了。有些高速也封了。」
「啥時候是個頭,雞買回來不能開工也是個事兒。」寥濤憂心。
「開工近期是開不了。」庄潔說完看見庄研坐沙發上抹淚,寥濤也看見了,拉著臉罵他,「你整天哪那麼多淚?」「姐,李文亮死了。」庄研哽咽著說。
「嗯,我知道。」庄潔點頭,昨晚王西夏就說這事了。
「李文亮是誰?」何裊裊吃著臭豆腐問。
「沒事不要老看疫情,不會去山上轉轉?」寥濤煩他娘們兒唧唧地哭,正好三鵝子在她腳下打轉,她一腳就給踢了出去。
也許是下腳太重,三鵝子半天沒撲棱起來。庄研大吼,「你踢它幹什麼呀,你踢死我算了!」
「你跟誰吼呢!」
「我就是跟你吼,你踢死我好了,你踢!」庄研直接從沙發上衝過來,跪坐在她腳下,「你踢,你踢死我!」
寥濤被他的神情嚇到,庄潔也驚,過去拉他起來的時候被他甩開,人直接摔倒,頭嗑在了餐椅角上。
何裊裊嚇得大哭。
陳麥冬趕過來的時候,庄潔捂住頭,紗布上滲出了血。庄潔說沒事兒,讓他先去找庄研,馬上西夏就過來。
王西夏過來看了她傷口,不深,沒必要去醫院縫針,幫她消炎處理,簡單包紮了一下。
「會不會落疤呀?」寥濤擔心地問。
「縫針也照樣落疤。」王西夏說:「小疤,沒大影響。」
寥濤不再說話,有氣無力地坐在椅子上,明顯有點嚇壞了。
「他正叛逆,跟我那時候一樣,過這個階段就好了。」庄潔安慰她。
「還是不一樣,你不極端。他從來都文文氣氣的……」
「寥姨你別想太多,任何人骨子裡都有極端的一面。」王西夏說:「我在公司人緣脾氣都好,一回來家裡我就極端,我老想拎刀把我哥砍了。」
「我也沒敢說什麼,還誇他這次回來懂事了,我懷疑他主要上網太多,魔怔了,老看疫情……」「
不管疫情的事,主要是他自身的問題,回頭我再跟你細聊吧。」庄潔給她倒了一杯酒,讓她緩緩,怕她再嚇出個好歹。
「我沒事兒,我就是太詫異了。」寥濤說。
陳麥冬打電話過來,說人找到了,他直接領回新房了。
「找到了?」寥濤問。
「找到了,這會在陳麥冬家。」庄潔看向一側的何裊裊,「你過去新房吧,你哥在那。」何裊裊
準備出去,庄潔又交待她,「先不要打擾他,你玩自己的。回頭我去接你們。」
「哦。」何裊裊裝了寒假作業,騎著自行車去找庄研。
見她離開,庄潔說:「媽,你思想有誤區,無論男女,哭就是一種情緒的表達,不然長淚腺是幹什麼?」「他默默地哭,你就讓他哭
,這是一種疏解情緒的方式。而且這裡是他家,因為我們是家人,他才能毫無忌憚地哭。」「
我不愛哭,是我性冷,沒有什麼事能觸動到我流淚。庄研心善,他總是能被一些柔軟的東西擊中。鍾南山院士也會在鏡頭面前哽咽。」庄潔緩緩地說。
「我經常在庄潔面前哭,經常有脆弱的時候。」王西夏看她,「寥姨,我只在庄潔面前哭過,因為我不知道在別人面前哭,會不會遭到恥笑。我性格要強,不能被人小看,再痛我都會忍著。但忍到一定極限也會崩潰,要不是庄潔拉我一把,我都不知道能不能過來。」「我
不哭就是心硬,要強,嫌丟人。」庄潔坦白道:「庄研就是心柔軟,他從小就是這樣。那誰都說了,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仨人聊了好一會
,王西夏回去,庄潔又坐卧室同寥濤聊,聊完筋疲力盡,寥濤就躺下睡了。
庄潔回樓上庄研的屋,看了會他的畫,抽了兩根煙,下去往陳麥冬家。
屋裡何裊裊正趴地上學螃蟹爬,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庄研。庄潔站門口噴消毒水,看她道:「撅著屁股幹嘛呢?」
「姐你來了!」何裊裊喊。
庄研坐沙發上也不敢看她,庄潔脫了外套坐過去,盤著一條腿問:「你冬子哥呢?」
「冬子哥去買菜了。」何裊裊說:「他說晚會煮好吃的。」
庄潔點頭,朝她道:「裊裊,幫姐把窗開了。」隨後點了根煙,拿了個煙灰缸擱腿上,碰碰他道:「小事兒,就蹭了點皮兒。
「姐,我不是有意的。」庄研哽咽。
「沒事兒。」庄潔攬攬他肩,揉揉他腦袋,「媽也沒什麼事兒。」
庄研很自責,一句話也沒接。
庄潔也沒再說,讓何裊裊拿了體溫計過來,姊妹幾個挨個測。
陳麥冬買了菜回來,噴著消毒水看她,庄潔搖搖頭,說了句沒事兒。他把菜拎廚房,喊庄研過去幫忙。庄研
應聲過去摘菜,陳麥冬挽著袖口說:「昨晚上菜店老闆感冒了,今凌晨他沒有進菜,還都是昨天剩的。」
庄研默不作聲地擇菜。
庄潔應聲,「他在群里說了。」
「他感冒挺嚴重的,他爸問我凌晨四五點有沒有空,替他去高速口接菜。」陳麥冬說:「反正也沒事兒,我就應了。」
「行。」庄潔笑他,「為人民服務嘛。」
陳麥冬看她一眼,隨口問:「庄研要不要去?」
「去哪?」庄研抬頭問。
「凌晨四五點去南集路口買菜。」陳麥冬說:「菜店老闆重感冒,我們接替他幾天。」
「好,我去。」庄研毫不猶豫地應下,然後又問:「鎮里那些沒微信的老人怎麼在群里買菜?」
「左右鄰居幫他們在群里買。」
「哦。」庄研點頭。
「我們庄研是不是很心善?」庄潔問。
「比你心善。」陳麥冬點頭,「你就是個洋蔥頭,沒心。」
「去你的。」庄潔罵他。
陳麥冬勾過她脖子親,庄潔推他,「你有病?」
陳麥冬看蹲地板上擇菜的庄研,動口型,「我忘了。」
庄潔輕踹他。
陳麥冬朝她扔了個媚眼。
庄潔大笑。
何裊裊拿著手機過來,噘著嘴說:「我們班鯰魚年前去他姥爺家玩,他說他姥爺家雪深的能從十樓跳下來,砸出一個人形大坑,然後他再從大坑裡刨雪鑽出來!」
……
「他姥爺家是哪的?」
「吉林的。」何裊裊說:「他就是在吹牛皮,十樓跳下來四仰八叉不摔死他,還再鑽出來。」
因為沒買來什麼菜,陳麥冬就把各種剩菜匯總,丟了把粉條,做了一鍋大雜燴,竟然出人意表的好吃。
「冬子哥,你明明廚藝這麼好,為什麼老說自己煮飯一般。」何裊裊扒著飯問。
庄潔也點頭,表示符合。
「我說廚藝一般,是降低你們的期待值,萬一我超長發揮,你們就會覺得驚喜。如果我說好吃,無形中就拉高了期待值,萬一我失手,你們就會覺得不過如此。」
「有道理。」庄潔豎大拇指。
「謝謝,這叫說話的藝術。」陳麥冬說:「不像某些人,就會罵人。」
庄潔在餐桌下踢他,陳麥冬看那倆兄妹,「我說錯了沒?你們大姐是不是就會罵人?」
「對,她還愛打人!」何裊裊說:「跟我媽一樣,不會以理服人!」
「對,愛家暴。」陳麥冬深有體會,「她就是沒理,所以才愛用氣勢和武力鎮壓。」
「我打你們了?」庄潔看他們。
「大姐很溫柔的,才不會無緣無故打人。」庄研本是一句認真話,沒想話落飯桌爆笑。
飯後庄潔去衛生間,陳麥冬也尾隨進來,庄潔罵他,「滾蛋去。」
「不滾。」陳麥冬吻她。
庄潔推他,「我們該回去了。」
陳麥冬也不說話,只哼哼,讓她自己感受。
庄潔扯開看了眼,戳戳他胸口,「明天吧。」
陳麥冬也不說話,下巴貼在她肩頭蹭。
庄潔摸他後腦窩,「寶貝兒,商量個事兒唄?」
「說。」陳麥冬舔她脖子。
「我想給你買件衣服,你穿上讓俺開開眼。」
「什麼衣服?」
「不太好描述。」
「還有你不能描述的?」
「行。」庄潔痛快道:「我給咱兄弟買了件衣服,回頭你收到通知我。」
……
庄潔把大象鼻子圖片給他看,陳麥冬黑臉,「你這是找我商量?」
庄潔大笑。
陳麥冬咬她,「你個小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