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研一早背著畫板就出去寫生了,庄潔找過去,他啥也沒畫,人懨懨地躺在草坪上曬太陽。
庄潔輕踢他,「怎麼了?」
庄研睜開眼看看她,也沒作聲。
庄潔坐下,看他半天,有些話不知從何說起。她索性什麼也沒問,拿著畫筆,在畫板上亂畫。
庄研問她,「姐,你畫什麼?」
「不知道,亂畫。」
「姐,你想過爸嗎?」
「哪個爸?」庄潔試圖畫一朵雲。
「你想過哪個?」
「咱爸我已經沒印象了,何叔我沒怎麼想過。我常年在外讀書工作,跟何叔沒那麼親厚。」庄潔想了會,又說:「但是我很尊敬他,拿他當父親一樣。」
庄研坐起來,背對著太陽自言自語,「我反覆做著一個夢,何叔的葬禮上,我像一個木偶人,被嬸嬸們提著披麻戴孝。我腦子裡一片空白,並不想哭,但嬸嬸們擰我,說一定要大聲哭出來。我不哭並不是不傷心,只是不想哭。」
庄潔擱了畫筆,靠著他坐下,「我都忘了,只記得亂糟糟的。」
「我前天夢見何叔了,我夢見他去高鐵站接我,他朝我揮手喊:小妍,小妍。我看見他……」庄研說不下去了。
庄潔用力拍了下他肩,勾著他脖子沒作聲。
庄研拽了根草在手裡,說他小時候很愛趴在地上,不管去哪玩,他瞌睡了就趴在地上睡。有一回被鄰居撿回來,說地上臟,不可以趴著睡。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很喜歡趴在大地上的感覺,至今他都很喜歡。
庄潔笑他,「那你怎麼現在不趴?」
說著庄研就趴在了草坪上,他說想做一個為秋天掃落葉的人,擁有無盡魔法的人。他說他很迷惘,沒有希望,也看不見希望。他說只要看見她和媽忙,他就自責和內疚,原本該他挑起家裡的重擔。他說他不能心無旁騖地畫畫。他說自己懦弱自私又無能。他說他痛苦狂躁焦慮。他痛苦世界不能圍著他轉,他痛苦他沒有哆啦A夢。他說什至這一切的一切,也許都是他在少年強說愁。他喃喃自語,說了很多。
庄潔一直沒接話,聽他說完。說完他就趴著睡了。
「你這個階段我也經歷過,尤其高考那兩年。我至今也不知道想成為什麼樣子的人,走一步算一步吧。」「
路都是走出來的。先不要考慮以後,把眼下的路走好。」庄潔揉他頭,「這種痛苦沒人能替你疏解,需要你自己一點點消化,等渡過來,這就是一種蛻變和成長。媽很愛你,妹妹很愛你,我也很愛你。無論你變成什麼人,成為什麼樣子,我們都依然愛你和接受你。」
姐弟倆聊完回了家,寥濤給他們盛飯,說工人不夠,而且工作也很怠慢。庄潔說疫情還沒過,讓他們也緩幾天吧。寥濤還是那句話,啥時候是個頭。順嘴又提了鎮上引資的肉聯廠,說原本打算入春就開工,現在突然擱淺了,鎮上正找人去說好話,看補貼一點能不能開工。肉聯廠說受疫情影響,原本撥過來的資金斷了,短時間內是開不了工。
吃完飯閑來無事,庄潔曬著太陽看電影。何裊裊個人才,她給長靠枕穿了衣服,上面貼了張自己的臉,然後四下亂逛。
庄研看見舉報給寥濤,毋庸置疑,何裊裊挨了一頓打,人老實地坐在電腦前上課。
寥濤端著乾果盤出來,抓了把松子坐在庄潔旁邊,剝了會滿臉愁容地看她,「咋整,你說她這種貨色咋整?」說著嘴朝屋裡上課的何裊裊一努。
庄潔大笑,隨後抓了把開心果,認命吧,她就不是學習的料。
寥濤大聲說:「那就勉強讀完小學,認個字就行,回來跟著我賣燒雞。」「
我才不賣燒雞。」何裊裊在屋裡接話,「我要讀哈佛麻省斯坦福,我要開上市公司,我要當霸道女總裁。」
庄研拍了下她頭出來,拉個凳子坐在庄潔旁邊,看她平板里的電影。當看見電影是《斷背山》,不自然地挪了位置,低頭玩手機。
寥濤說她看的是啥,倆男人有啥好看。庄潔大致給她講了電影的年代和背景,以及其中的悲劇性。寥濤看了會,剝著松子說:「異性也好,同性也罷,只要不做惡,沒傷害人,都是堂堂正正的人。」說完補了句,「有啥呀。」
庄研低著頭回了屋。
寥濤盯著地上的松子殼看了會,繼續剝松子。
庄潔伸胳膊摟摟她。
寥濤無聲地流淚,隨後朝臉上一抹,騎著電瓶車去了熟食廠。
庄潔合了平板,發了會呆,偏個頭打瞌睡。等醒來的時候身上搭了條毯子,庄研正坐她對面專心致志地畫。
畫里是庄潔的睡態,和卧在她腳邊的三鵝子。
傍晚庄潔大顯身手,她喊了王西夏過來吃飯。王西夏見桌上不是拍黃瓜,就是涼拌大拉皮,唯一有點廚藝含量的就是麻婆豆腐。但那個豆腐燉的,簡直了。
她以為這已經很流氓了,沒想到庄研又端了份聖女果沾糖。
……
她望了眼桌上的菜,比劃道:「小研,有沒有硬菜?」
庄研不懂啥是硬菜。
王西夏直接道:「有沒有大魚大肉,能鎮得住場面的菜!」
「有!」庄研點頭,「我姐燉了一個番茄牛腩,一個水煮魚。」
王西夏有點失望,但也勉強,想著就要去廚房,剛到門口,被一股辣椒味嗆了出來。
庄潔不讓她看,說一看就沒神秘感。
這時何裊裊弄了一桶泡麵,準備去廚房煮,面沒泡上,連罵帶打地挨了一頓。庄潔翻臉,罵她啥意思,她辛苦了幾個小時煮晚飯,她拿一桶泡麵羞辱她。
何裊裊抱著一桶面站屋檐下生悶氣,庄研安慰她,說要對咱姐的廚藝有信心。說著寥濤從熟食廠回來,聞見一股花椒香,隨口就誇了庄潔幾句。
菜上齊,眾人圍桌坐,王西夏看著一盆黑乎乎的肉,不敢下筷也不敢多說話。寥濤嘗了口,昧良心地評價不錯。何裊裊下筷子撈賣相不錯的水煮魚,半天不見魚,正要問魚在哪,庄潔瞥她一眼,她識相地舔了舔筷子尖,乾乾地評價:「味兒不錯,味兒不錯!」
庄潔下小笊籬,給她撈了一勺指甲蓋大小的水煮魚,淡淡地說:「魚不新鮮,下鍋就散了。」
……
飯後庄潔同王西夏坐沙發上,邊看新聞邊扯淡。庄潔說一個朋友想做醫美,問她有沒有意向。王西夏問她的想法,庄潔斟酌道:「我想代理一個國內廠家,單幹。我這塊太熟了,也有信心,但沒找到合適的廠家和產品。」說完看她,「你要不要來,咱們倆一塊?」
「行,我也有這個想法,只是缺機遇。」王西夏應下。
倆人相互分析,都是隨口一提,很多想法都不成熟,而且今年情況不適合創業。庄潔說:「行,就這麼說住,回頭咱倆留心,做一份規劃。」「
對,必須要做一份規劃,然後再討論可行度。」王西夏說:「我早就有念頭,但身上有債不敢深想。如果咱倆一塊,我就非常有信心。」
「你單幹沒信心?」
「我沒魄力,我需要被人推一把。」
「行,我推你一把。」庄潔碰碰她。
王西夏笑笑,說她要是有魄力,今年跟朋友做口罩也發財了。然後看了會新聞,碰碰庄潔,「今年肯定有表彰大會,醫院已經在擬名單了,不管個人還是集體。」
「今年就跟做夢一樣。」庄潔說了句。
「誰說不是呢。」王西夏應了句,隨後碰碰她,「老陳啥時間回來?」
「管他呢,愛回不回。」
「咋了,鬧彆扭了?」
「沒有的事兒。」庄潔有點煩。
王西夏當然知道她在煩什麼,「你只要問自己能不能承受後果就行了。你隨著自己的心,你捫心自問,你自己最需要什麼?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我都支持你。」
「崩管群里那些娘們兒說當代女性該怎麼怎麼樣,去他的當代女性,這就是一個桎梏和陷阱。你就是你,你愛怎樣就怎樣,因為最終受益或吃虧的都是你。」
「我沒受影響。」庄潔說。
「對,我相信和支持你的選擇。」王西夏說。
「萬一選錯呢?」
「錯就錯。」王西夏說:「咱們不是涉世未深不經人事的少女。咱們已經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好幾年,所作出的判斷,是結合了自身的閱歷和經驗。而且,你要相信人是自私的動物,潛意識裡會做出有利於自己的選擇。」
「我不選擇。」
「你怎樣?」
「事業愛情我都要!」庄潔看她,語氣很篤定,「我都要。」
……
「我潔姐就是有魄力!」王西夏豎大拇指,「那你現在煩什麼?」
「我想異地,陳麥冬個扯淡貨不異。」
……
「異啥?」
「異地戀。」庄潔白她一眼。
「南坪鎮異上海?」王西夏看她。
庄潔端起八寶茶喝了口,懶得接她話。
「他不跟你異,你怎麼辦?」
「他說不異就不異?」
……
「我潔姐霸氣!」王西夏直點頭,接著又說:「異地戀不是長久之計……」
庄潔擺手,「腦仁疼,想不了那麼多,先異上再說。」「
老陳是啥意思?」
庄潔想了會,說:「他啥也沒說,但就是不異。」
「你們原先是怎麼打算的?」
「我回上海關係就結束。但我現在不想結束了,我想把他轉正,他有點……有點不識好歹。」
……
「你認為他應該感恩戴德?」王西夏好笑地問。
「去你的。」庄潔罵他,「不至於感恩戴德,但會順利轉正。」「
那你們剛開始……」
「剛開始我哪會知道自己不想結束?這不是事趕事,趕這了?」
……
「行,那他不跟你異,堅持結束呢?」王西夏換個問法。
「他說不異就不異?」
「他堅持不異呢?」
「他說不異就不異?」庄潔看她,「我怎麼跟你說話這麼費勁?」
……
「你去醫院賣產品,院長說不買,怎麼著,你彎腰說:抱歉,打擾了?」庄潔服了。
「那我也沒強買強賣呀?」
「別扯淡了,個個醫院說不買,你不照樣跟在屁股後死皮賴臉?這還不算強買強賣?」
……
「行!」王西夏服氣,「我就看你是怎麼摁著他頭跟你異地。」
「等著。」庄潔應下。
「看不出來,你居然栽在平平無奇的老陳……」
「沒有平平無奇,他已經很出挑了。不油膩不圓滑相當出色了。」庄潔打斷她。
……「老陳整體是不錯,在陳家人里算是拔尖……」
「不止陳家人,在全鎮都拔尖。」
「那還不至於吧、」王西夏改了口,「行,但憑良心,老陳眼睛真的不大……」
「眼大無神,單眼皮更迷人。」庄潔奇怪了,「你們王家人為什麼老惡意中傷陳家?偏見蒙蔽了你們的雙眼,只會顯得你們小肚雞腸和心胸狹隘。」
「呵呵。」王西夏冷笑,不搭腔。
倆人又聊了會,王西夏準備回家,說明兒一早有個視頻會議。庄潔送她出門,她騎上摩托說:「咱倆都上上心,要是遇上合適的廠家就一塊干。」
「行。」庄潔點頭。
王西夏走後,庄潔站大門口同出來倒垃圾的鄰居聊了兩句。對方回屋後,她又獨自站了會,想了會事,院里何裊裊喊她,說她手機響了。
她回屋看了眼未接來電,陳麥冬打來的。她拿著邊上樓邊回過去,那邊接通餵了聲,庄潔問:」有事?」
「沒事不能打給你?」陳麥冬問。
「能。」庄潔笑了聲。
何裊裊尾隨她進卧室,庄潔把她推出去,反鎖上門,「你發個位置過來,我明天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