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場休息結束。
林晚星的學生們上場前還在嘮嘮叨叨。
總之,他們認為中國人不可能在歐洲足球俱樂部擔任教練,所以肯定是個騙子。
青年倒是從頭到尾從容。
始終用一種不緊不慢,又極有說服力的語氣,給學生們解釋他的戰術安排。他翻開筆記本的一頁,在上面畫了兩個圈和兩條線,簡單標示跑動位置。
學生們聽的時候都很認真,可十七八歲的男孩子最不服別人指手畫腳,聽完後,又對此戰術安排提出異議。
「這也太簡單了,不是很容易被防下來嗎?」
「是很簡單。足球有數不清的複雜技戰術,但最簡單的,只有一種。」
「什麼?」
「時刻盯著足球,把它踢進對面的球門。」青年說。
這話神神叨叨,讓學生們有數秒沉默。
不過很快,他們又反彈起來。所以整個休息時間,休息區的學生們都在嚷來嚷去,一點也不像剛才累垮了的模樣。
青年說服學生們的論點就非常簡單,反正都要輸,為什麼不試試呢?
現在他們重新回到足球場上,在中圈附近站定。熱烘烘的風吹過球場,林晚星坐在遮陽棚下,還有些不習慣突然安靜下來的感覺。
林晚星看向身旁,青年在和學生們中場聊完後,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在她身旁坐下。
他手裡捏了瓶礦泉水。
林晚星視線瞥去,他停頓了下,把瓶蓋擰開,遞來。
林晚星呆住:「不用不用。」
她這麼說,手卻下意識伸出。
青年則很、卻自然地收回礦泉水,自己喝了起來。
林晚星:「……」
下午陽光刺眼。
足球放定,球員整裝待發。
林晚星自己拿了瓶水擰開:「他們都說你的戰術不靠譜,能按照你說的執行嗎?」
「確實不靠譜,正常教練也不會這麼布置。」
林晚星:「啊,那正常教練會怎麼布置?」
「正常教練會要求球員首先示弱、誘敵深入。因為在下半場開球後,對方必然大舉進攻,這時可以尋找對手進攻得忘乎所以的時機,斷球打快速反擊,並通過地面的幾腳傳球配合,把球送到前鋒面前。」
「然後呢?」
「如果能形成進球,那麼對方的心態肯定有巨大變化。在重新開球後,讓隊員開始全面不惜體力的逼搶,在對方斷層後再次發起進攻,製造進球,將比分扳平。」
青年的語氣始終不緊不慢,林晚星坐在他身邊,場上哨音尖銳鳴響,她有那麼幾秒鐘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麼。
「那為什麼你不這麼布置?」林晚星問。
「不能讓你的錢白花,畢竟,我很值。」他說。
——
中場開球,付新書江將球回傳,保持球隊控球權。
接下來的比賽進程更讓人喘不過氣。
甚至就像青年說的那樣,下半場開始後,安寧實驗開始猛烈前場逼搶。
雖然球權還保持在她的學生們腳下,但在林晚星看來,安寧實驗不斷貼身,讓她的學生們疲於防守。
好像一到場上,剛才青年所布置的戰術已經被他們在腦海中刪除,又或者本身的不信任,讓他們不敢進行冒險嘗試。
不管怎樣,因為種種原因,場上的局勢好像又陷入於上半場結束時的情況。
每位學生好像在短短几分鐘內再度被榨乾體力,他們低著頭,害怕對手搶斷,球精神狀況愈加疲憊。
林晚星坐在場下,都能感受到不斷碰撞帶來的壓力。烈日、劇烈運動,你的腦子會變成一片漿糊,如同坐在不斷播放激昂樂曲的包廂內,能感受到臟器共振的咚咚聲響。
她不由得看向身旁,青年還是很鎮定,也並未因學生沒執行他的戰術而顯得惱怒。
她剛要開口,安寧實驗替補席突然一陣驚呼。
她立刻轉頭。
球場上,祁亮帶球跑動,因為高壓逼搶,一不留神,被安寧實驗滑鏟搶斷。
安寧實驗迅速組織進攻陣型,中路開始斜向跑動,往肋部拉扯。
又是安寧實驗10號,他接球後,將球挑起,迅速轉身,用流暢自然的過人,突破俞明的防守。
禁區就在眼前,足球仍在空中。
門將馮鎖站位靠前,10號只要將球墊起,就可以順利將之送進球門。
就在這時,禁區前響起「砰」地一聲,付新書大腳解圍,足球高高飛起。
所有人都望著那顆划過賽場上空的足球,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宏景八中身著7號球衣的前鋒陳江河開始狂奔起來。
從場邊看去,那幾乎是無望的衝刺。
畢竟這不是有意長傳球,而是危急時刻的解圍。
足球先行飛起,而後前鋒才朝著落點狂奔。
林晚星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但很快,她和陳江河同全場所有人一起,眼睜睜看著足球擦過邊線落下,反彈數下,落在場外。
沒有趕上。
陳江河停止奔跑,他雙手撐住腿,躬身粗喘氣。
安寧實驗的替補席,出現零星鬆口氣的聲音。
林晚星注視場上的學生。
付新書起初有數秒怔愣。
隨後,陳江河從長喘氣中抬頭,沖付新書用力點了點頭。
球場上,宏景八中的學生們,好像統統從大夢中驚醒。
有人看向他們這裡的教練席。
「這屬於……運氣不好的情況嗎?」林晚星問。
「不,你的運氣很好。」
青年從椅子上站起,雙手插袋,站在場邊。
林晚星不明所以,她眉頭緊蹙,看向球場。
足球落在白色邊線外,由安寧實驗擲界外球,比賽再次開始。
球權轉換,足球來到安寧實驗腳下,他們繼續發起新一輪猛攻。
但這次,球場上的情況,好像有了絲改變。
以林晚星微薄的足球知識來看,從陳江河的那次狂奔開始,她的學生們的頭,稍稍抬起了些。
雖然大部分人還是疲憊地追逐足球,被安寧實驗的地面傳球配合拉扯。但他們的目光不再只局限腳下,而時不時會看向更遠一點的地方。
在那裡,前鋒們正做著積極並看似無意義的跑動,像隨時準備反擊。
好像「還有盼頭」的感覺,讓場上每位宏景八中的學生,都逐漸注意力集中起來。
或許因為遲遲沒有進球,場上,安寧實驗10號開始舉手向隊友要球。
後衛俞明再次上前防守。
10號見俞明沖左跑來,輕巧地將球往右側一撥,加速繞過俞明。
又是10號,又是俞明。
但這次,俞明沒有遲疑,他立刻回追。
而與此同時,10號也驚恐地發現,在他的面前,出現了另一個人。ΗtτPS://Www.HΟNgYuē八.℃oM/
很難想像,來人直接精準地卡住他的移動方向,並且輕輕一捅,將足球截斷下來。
準確來說,這個斷球看上去非常簡單,只是在正確的時間出現在的位置上。卻成功彌補後防線的漏洞,將對方的進攻意圖輕鬆化解。
那個人,正是祁亮。
然而接下來,祁亮的舉動卻令很多人意想不到,在斷球後,他並未選擇將球傳給隊友、穩穩控制球權,組織接下來的地面進攻。
他快速向前趟球,然後提起右腿,大腳將球開向前場。
秦敖開始向斜向穿插,林晚星注意到,那正是青年先前在筆記本上畫下的跑位路線。
但……
只在一個長呼吸之間,足球就超出秦敖所能追趕的距離,它飛出場外,重重地撞在了場邊的綠鐵絲網上。
哐啷一聲重響。
安寧實驗替補席傳出零星笑聲。
綠茵場上,祁亮泄憤似地踹了兩腳草皮,像在責怪自己這腳傳球不夠精準。
而更遠的地方,秦敖站在空蕩蕩的安寧實驗半場,將手舉過頭頂,用力拍了兩下,以示鼓勵。
林晚星跟著起立,走到了青年身邊。
接下來的比賽過程,甚至顯得有些可笑。
很多次,宏景八中的長傳球,更像是拙劣的被迫解圍。
但林晚星很清楚,她的學生們在瞬息萬變的賽場上,逐漸集中精神。
他們不再囿於防守,目光狹隘,而是一直試圖尋找機會。
一次、兩次、三次。
每次長傳球的「咚」聲音,都像重重敲擊在林晚星的心口。
但總還是差那麼一點點,就那麼一點點,林晚星是這麼認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