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想,她和王法的最大區別就在於此。
王法很坦然,即使囿於內心困苦,他還是會認真思索,坦率表達,並不為此而感到羞愧。
這樣的人,往往都能走出困境。
可她目前做不到。
成年人需要的不是人生指南,而是能直面內心的一瞬。
無論有多疲倦厭煩,可當上天意志降臨,你卻總有忤逆它的企圖。
你還想再看看、再等等、再試試……
所以思前想後,只能偷偷耍賴了。
至於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將遇見什麼,其實沒人知道。
林晚星一夜未眠。
她在天台一個人坐了會兒,躺在床上又睡不著,乾脆下樓,去打掃補習班教室。
行動上忙裡忙外,腦子裡卻格外平靜。
她想了很多,關於王法或者她自己。
凌晨教室很安靜,她坐著刷了會兒手機。最後天色泛藍時,她把黑板上的兩行郵箱擦掉,上樓睡覺。
不過林晚星的整段睡眠,大概只持續了一小時十五分鐘。hΤTpS://WWω.HοΠgㄚùé捌.cOm/
早上六點半,林晚星聽到屋外模模糊糊搬運東西的聲音。
某種下意識作祟,她以為是有人在搬運行李,立刻清醒,披了件衣服起床。
朝陽下,秦敖正躡手躡腳搬開燒烤架。
推開房門,林晚星和男生四目相對。陳江河則站在天台另一側,手裡抱著個足球,同樣獃滯。
林晚星被朝陽刺得眼睛疼,又困得不行:「十一國慶節一大早,你們不在家睡懶覺,來我這約會?」
秦敖立刻炸毛:「你你你……」
可他「你」了半天,也你不出個所以然來。
林晚星:「別急。」
「你可以繼續睡。」陳江河維持酷哥人設:「我們來拿東西,拿完就走。」
林晚星這才注意到,秦敖躡手躡腳,其實是要搬開燒烤爐,拿後面足球訓練用的標誌桿。
而陳江河手裡還抱著足球……
她醒了一點:「昨天不是說十一放假嗎,怎麼還來訓練?」
秦敖表情尬了下,隨口道:「閑著也是閑著,來溜溜,不是訓練,就是玩。」
不想讓別人見自己太努力,秦敖找個借口掩飾。這個時間甚至比他們平時訓練更早,顯然不能單純用「閑著也是閑著」來解釋。
林晚星走到天台邊沿,遠眺球場,發現那邊還有兩個身影,正繞圈跑步,是俞明和付新書。
「這也太早了,你們不會是失眠了吧?」林晚星回頭問。
像被戳中心事,秦敖很不耐煩:「就你話多,讓你去睡就趕緊去,你知道今天什麼日子嗎?今天國慶!」
「國慶怎麼了?」林晚星笑道,「國慶就不允許老師說廢話了?」
秦敖把標誌桿扯出來,正氣凜然地插在地上:「今年國慶有大閱兵,我們是來集合看閱兵的!」
——
總之,「看閱兵」絕對能在秦敖同學今年「好理由」榜上排進前三。
秦敖拿著器材下樓,和陳江河他們幾個踢了一個多小時。
隨著時間推移,早上來的學生又多了三個。
林晚星倒不覺得他們是提前說好集體來看閱丨兵儀式的。
畢竟祁亮進門,聽到「閱兵」二字後,忍不住冷笑:「為這叫我來,太天才了吧?」
但他也沒多說什麼,從書包里拿出了一大袋鹹蛋黃口味的鍋巴和四罐美年達。接下來,鄭飛揚帶來兩盒蛋卷,說是過節的時候舅舅送給奶奶的。
最誇張的是林鹿,直接拎來一大袋泡麵。他直接給秦敖賣了,說:「老大突然打電話喊我們來看閱兵,還讓帶點吃的,我家裡只有泡麵和牛奶了。」
就在林晚星恍恍惚惚間,男生們正式擺開架勢,等候國慶大閱兵。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他們並未對這類典禮顯出太大興趣。畢竟十七八歲正處於叛逆期,坐在電視機前就開始打哈欠。
電視調到了CCTV1,聲音卻不大。
節目還在閱兵儀式前的採訪和介紹。
男生們也沒吵鬧,只是默默吃著零食,看上去各自有心事,情緒並不高漲。
九點整,閱兵儀式正式開始。
房間里很安靜,窗帘半拉著,屋裡光線昏暗。
首長宣布升國旗奏國歌。
樓上樓下的不同人家裡,都不約而同傳出國歌聲。
設備不同,音質不同,飄散在空中的曲調也略有時差。可它們互相碰撞,形成美妙合奏,在萬里晴空下,逐漸雄渾壯闊。
房間里,男生們受到感染,跟著哼唱起來。
一曲完畢,連林晚星都坐直身子,竟有種如夢初醒之感。
可能是唱了國歌,大家也就放開了。
接下來的過程,既嚴肅又歡快。
首長檢閱部隊,每次電視機里喊一聲「同志們好」,男生們就跟著喊一遍「首長好」,有種奇異的互動感。
雄渾的交響樂響起,隨著主持人慷慨激昂的介紹聲,裝甲車隆隆開過,男生們變得更加興奮。
他們對著電視機里的新型軍備指指點點。
什麼反艦□□、東風17高超音速導彈……
林晚星發現,一直沉默寡言的鄭仁同學竟然是個軍迷,對各類武器如數家珍,給他旁邊的「小白」們答疑解惑。
邊看邊聊,男生們越來越興奮,嗷嗷叫得越來越響,恢復往日元氣。
林晚星陪學生們看完全部閱兵過程,原先的困意全消,心中有諸多感慨。
零食吃得差不多,男生們在地毯上伸著懶腰,意猶未盡。
林晚星拿起遙控器,關掉電視機。
房間里驟然靜下。
「你幹嘛?」秦敖回頭。
「我要睡午覺了。」林晚星打了個哈欠:「你們可以撤了吧。」
俞明露出受傷的表情:「老師,你就這麼想我們走?」
「睡什麼午覺,我們午飯都帶來了你睡午覺?」秦敖說。
他們吵吵鬧鬧,總之就是賴著不想走。
林晚星答:「我昨晚失眠了,沒睡好。」
俞明:「老師,你也因為教練走失眠了嗎?」
「也」字很耐人尋味,林晚星說:「也不單單因為這個。」
「老師您怎麼說話說一半啊,有啥不能說的,你不就擔心我們放假結束以後那個月考么。」鄭飛揚同學心直口快。
林晚星繼續點頭。
「還有嗎?」她問。
男生們你看我我看你,想了會,陳江河說:「還有就是不知道以後怎麼辦,比賽還能不能踢下去。」
「嗯,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去賺錢,賺錢也挺好的,但又覺得不是我們現在該乾的事兒。」
「原來如此。」林晚星終於明白男生們是為什麼一早上行為反常,每個人看上去都頗有心事。
祁亮冷笑:「其實是因為教練走了,秦敖怕你孤單寂寞,所以讓我們來陪陪你。」
祁亮同學噁心人確實有一手。
一句話,直接把秦敖戳得吱哇亂叫:「我沒說這話,是老付說的!」
林晚星也愣,祁亮一箭雙鵰,顯得她要他們趕走的舉動確實很「絕情」。
林晚星無奈:「其實我真沒有擔心過你們的月考。」
「為什麼?」
「你別又扯這不歸你管啊!要讓我們自由學習。」
「我媽昨天晚上還跟我說,現在隨便我亂跑,要後面成績不好,就乖乖滾回學校上課。」
林晚星笑道:「那你滾回學校,成績就能好了嗎?」
「當然不行!」俞明很驕傲地說。
和男生們輕鬆愉快地聊下來,林晚星也大概知道他們「睡不著」的原因其實有很多。
一是王法離開,讓他們覺得足球前途未卜。
二是他們賺錢事業暫告段落。這件事能給他們安全感和滿足感,可他們不清楚是否要繼續下去。
國慶節後緊接著月考,家長壓力讓他們感到焦慮。
他們不想離開現在不用上學的自由生活,可是對要怎麼學習這件事完全沒數。
足球、生活、學習,未來……
成年人都很難同時完美地處理這些事。
可困擾他們的事情已經這麼多了,他們還是分出一點心思來,擔憂她因為王法離開而失落。
這種種原因促使他們湊到一起,來天台過節。
林晚星說:「那我們一起來討論一下吧,關於你們擔心的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