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學生都看著定格的投影。
這時禹洲銀象中鋒在和鄭飛揚在爭搶第一落點,而他們另一名前鋒已悄然前插到禁區內空檔處,且不越位。這意味著禹州銀象的前鋒可以隨時接應到中鋒頭槌擺渡,然後直面門將馮鎖。
從畫面中把文成業擦去,這個防守問題確實就變得簡單清晰起來。
鄭飛揚必須得爭贏頭槌。
周圍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似乎默認了這一答案。
「然後呢?」王法的聲音於黑暗的沉思中響起。
學生們看向他們的教練,
「鄭飛揚爭贏這個頭槌以後,怎麼辦?」王法問。
學生們感到疑惑。
如果球場上只有10個人,能爭贏頭槌守下已屬不易,還要有然後嗎?
付新書:「教練你的意思是,反擊?」
王法把激光筆交給他,示意他對著比賽畫面繼續。
付新書司職中場,更了解策動反擊。他開始觀察整個球場畫面。
王法的暫停畫面非常刁鑽。
其中,禹州銀象兩個邊後衛已經前壓,而中後衛也上了一個,後場只留了另一個身著3號球衣的中後衛。也就是說,禹州他們大部分力量都在邊路和中路,能夠及時回防的,只有兩個人。
而相反,宏景八中方面,陳江河在中圈弧頂一帶,秦敖已經開始回防。也就是說……
「如果鄭飛揚爭到了第一落點,能將球頂到了弧頂一帶,那這裡沒有敵我雙方的任何球員,是個空擋!」
付新書說到這裡,突然看向幕布。在那裡,王法剛貼上的紅色膠布格外刺目,像道剛割開的傷口。
箭頭所指,文成業正朝著付新書標出的空位移動。
老投影儀工作過熱的嗡嗡聲在這個空間內響起,付新書的臉色在光影下白得徹底。
教室里沒有人說話。
最先動作的還是王法。
他按下播放鍵,比賽視頻終於繼續向前滾動。
秦敖從驚愕狀態恢復,他看到付新書蒼白的臉色,深吸一口氣,說:「教練,其實你想說的是,我們不能把輸比賽的問題完全歸結在文成業身上,他其實有自己的想法?」
「我認為,接下來是你們最後的兩場比賽了,不如少想一點『誰的問題』,把有限精力專註賽場本身。比方說好好想一想,如何用10人陣容繼續比賽。」他停頓下來。
林晚星坐在教室最後,見王法看了她一眼,說,「繼續認真看比賽,把你們的想法寫下來,交給我。」
第101章 千家
雖然林晚星很清楚, 王法這是在讓學生們自己思考。但她總覺得王法這教學方式,有「借鑒」嫌疑。
晚上洗完澡,林晚星在天台上工作, 筆記本擺開在木製餐桌上。
她正在整理學生們的姓名和身份信息。
根據組委會最新賽程安排, 他們和永川恆大青年隊的比賽,將於周日早上8:00開始,所以大家要提前一天去永川。
學校大巴不能跟他們外出過夜,第二天還有用處。所以她和錢老師商量了下,怎麼處理學生們出行食宿的問題。錢老師覺得最天氣不好,老起夜霧, 高速上還有客車劫案發生。因此讓她給學生們定高鐵票,外出安全第一。
林晚星於是先核對完學生們的身份信息,定好高鐵票, 又按照預算, 定下了比賽場附近旅館。
樓下的夜間新聞聲, 從「高速劫案」轉進到最近打擊的黑惡勢力團伙。主持人正在通報該團伙搶劫、非法□□、組織非法地下賭球等等惡行。
對門的房客正在洗澡,水聲和新聞聲成了林晚星工作的背景音。忙完這些事情, 王法正好洗完澡,推門出來。
春天晚上的天台還是很冷,風帶來了檸檬薄荷味沐浴露味道。外面下起小雨,林晚星光著腳, 新打開一個郵件頁面。她把賽程安排和一些其他內容上傳,噼里啪啦敲完信,按下發送鍵,最後才抬頭向王法抱怨:「就因為你讓他們寫小作文, 剛樓下奶奶說, 孩子們走的時候都不高興, 讓我們少給孩子壓力。」
一條大毛毯從天而降,遮住林晚星的腦袋,檸檬薄荷味瞬間將她包裹起來。她掙扎了下,調整姿勢,把腳縮進毛毯里。
「和小林老師學的。」王法用華夫格毛巾擦著頭髮,在她對面坐下,「教學方法與時俱進。」
「與時俱進地偷懶!」林晚星笑了起來,端起旁邊的易拉罐喝了一口,才發現雪碧罐子空了。
王法已經在煮茶了。
桌邊有包油紙包住的茶葉,上面是「皖南村茶廠制」幾個印刷紅字。
柔軟的華夫格毛巾擱在手邊,春天夜裡溫度有些點低,小火爐帶給人軟和安靜的感覺。
林晚星一直覺得,雖然王法在國外生活很久,但並沒有太多明顯的異國他鄉習慣。他話不多,中文講得沒問題,偶爾還很幽默。
想到這裡,王法目光正好飄了過來。林晚星和他目光一撞,不由得輕咳一聲。
「小林老師想問什麼?」王法問。
「呃!」林晚星剛準備開口,忽然看到電腦屏幕中的一個瞬間。她按了下暫停鍵,問王法,「其實教練一開始就發現了吧?」
林晚星看的,是他們最早同永川恆大比賽的視頻。林晚星的足球知識都是最近一點點積累的,但她能感覺到,視頻中文成業不完全是故意搗亂不想好好防守,他有時也像是銳利的獵犬,時刻準備衝鋒。
「發現什麼?」
「就是文成業……」林晚星想了下,說,「文成業其實沒有刻意不配合,他有自己的想法。」
「哪裡?」王法這麼問。
林晚星乾脆掀開毯子,搬著筆記本電腦準備坐到王法身邊一起看比賽。只是她屁股還沒碰上長凳,就看到王法的視線落在長桌對面的毯子上。
林晚星趕緊放下電腦,蹬蹬蹬跑回去把毯子拿回來蓋好。
王法這才收回目光,看向筆記本電腦屏幕。
水剛剛煮上,還未燒開,空氣里有柴火輕微的噼啪聲。
球場上,每次文成業有所動作時,林晚星都暫停一下。
「這是在擺爛亂踢。」王法說。
林晚星尬了下,讓視頻播放一會兒,又按暫停。
「這個呢?」
「很不錯的反擊想法。」
「這裡呢?」
「判斷失誤。」
天台昏黃的燈光下,林晚星每次暫停,王法總能給出對文成業意圖的判斷。
好像他把這些比賽看了很多遍。
還有一種可能是,在球場上這些比賽發生的當時,王法就已知曉球員們的意圖和比賽走向。
或許也不止是比賽,每日訓練中、比賽復盤裡,他對球員的想法都瞭然於心。
林晚星突然發現,其實王法一直在放牧他的小羊們,雖然看起來懶懶散散,但他也會在小羊們要踏出邊界時把他們拽住。
他始終在掌控這支球隊,那聲果斷的「棄權」就是最好證明。
但為什麼,他之前沒有對文成業的表現發表任何看法?而是要在大家矛盾激化,解散了不打了的時候,才讓球員們在冷靜下來後,回頭再看看當時的比賽呢?
鐵壺裡的水將將燒開,空氣里的滋滋聲響亮了起來。
林晚星思考著,筆尖輕輕點在草稿紙上。
王法燙了遍茶盞,面容沉靜,開始一系列悠閑的喝茶工序。
許多次,文成業訓練時不聽話跑位的樣子在林晚星腦海中浮現。學生們球場上的爭執,文成業「回做球訓練」時選擇自己帶球的動作,完全不聽安排……
一杯新茶放到手邊。
林晚星下意識端起,喝了一口,霎間覺得齒頰皆香。
草稿紙翻過一頁,林晚星忽然發現,她今天用的草稿本是學生們舊作業紙裝訂而成的。
上面是一道古詩詞填空題。
《望江南·超然台作》
宋代:蘇軾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試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
寒食後,酒醒卻咨嗟。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
答題的筆跡歪歪斜斜,但很難得,那兩句詞填對了。
再看左上角,姓名那欄里,寫的是「文成業」。
林晚星轉了圈筆,在上面打了個勾。
夜幕中,綿綿細雨從城市的一側向另一側推移。
福安花園是宏景最早的別墅小區,也因為早,這裡每棟樓看上去都有些破舊。
爬山虎的殘骸掛在磚牆上,小區沒有人車分流,所以坐在房間里,也能聽到外面的汽車碾過小路,在窨井蓋上「咯噔」一下,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福安花園14棟。
總的來說,這是間很熱鬧的屋子。
一樓的保姆剛收拾完餐桌,太太們的麻將局還在繼續。近幾日家裡並不安寧,牆上的畫框和家裡很明顯殘缺的瓷器擺件,都證明這裡發生過激烈鬥爭。
但這也不代表,家裡是不溫暖的。
老別墅區沒有地暖,可女士們的麻將桌前架著兩台油汀。小保姆端著茶水和蛋糕走到旁邊,感受到熱烘烘的氣息撲面而來。伯爵紅茶倒出來的汩汩茶湯是琥珀色的,她聽到了桌上女士們的對話。
李女士在講最近新遇到的櫃檯小哥。
王太太則在說那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們邊打麻將,邊抽空分析了一會櫃檯小哥的朋友圈,看干不幹凈,有沒有搞頭。
最後,陳太太看了家裡的主人,說,「這種事情文太太有經驗的呀。」
小保姆正好在倒茶,差點嚇得把茶湯倒出杯子。
不過她們家太太是處變不驚的,她拍出一張一筒:「有什麼經驗呀。不就是我死去的前夫天天外面找女人嗎,我也是沒想到,春節出去度個假,他也能把人合作夥伴帶的女秘書睡了,搞得我們滯留在冰島那種鬼地方。」
「老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