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因斯坦其實也拉了一輩子小提琴,但知道的人卻沒幾個。並不是因為他寫出了能量——質量方程公式,導致了氫彈和核彈的研發,而是因為,他並沒能超過帕格尼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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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娜演奏大廳。
這個上千平方米的梯田式廳堂,是目前亞洲規模最大的純自然聲演奏大廳。大廳里放置著該市唯一一架價值千萬的管風琴,由建築師和德國樂器設計師為音樂廳量身訂造。
大廳還沒完全整修完畢,但巨大升降島式舞台上已擺放著定音鼓、打擊樂器,它們統統將奧地利原產的金色鋼琴九尺琴包圍起來,襯著深紅的坐席和先進的燈光設備,彷彿隨時在迎接著世界頂級的樂團前來演奏。
夏娜搶先在裴詩前走進來,順著地毯一步步走下階梯,攤開手臂深呼吸,故作輕鬆地說道:
「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在這裡演奏了。」
「那也得等你未婚夫的身體好了才可以。」夏承司看了看坐在最後一排撐著額頭的柯澤。
柯澤似乎精神很不好,不時看向慢條斯理進來的裴詩。
「當然,親愛的,你要趕快好起來。」夏娜回到柯澤身邊,神情溫柔地撫摸著柯澤的背脊,然後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提著小提琴的韓悅悅,「你是我哥介紹來的那個新人韓悅悅,對不對?」
韓悅悅提著琴盒的手不由緊了一些:
「是的。」
「拉一段給我聽聽。」
韓悅悅點點頭,從琴盒裡拿出小提琴,同時看了一眼裴詩,張了張嘴,暗示自己要拉《卡門》了。但裴詩輕輕搖了搖頭,用口型說「聖母頌」。
雖然不能理解,但韓悅悅還是站起來拉了《聖母頌》。
很顯然的,她有些緊張,表情嚴肅。架住琴,看了一眼夏娜和夏承司,拿著弓自己默默打了幾個節拍,才開始拉動琴弓。
這是至始至終都柔軟優雅的小提琴名曲,儘管緩慢,但風格聖潔嚴謹,有著滲透呼吸般的濃厚感情,是閉上眼彷彿都能看見滿眼飛舞花瓣、沐浴在春日溪流中的曲子。
還好這首曲子由G弦低音開端,所以最初雙手都抬得很高。她陶醉地輕合雙眼,瞬間由一隻小菜鳥化作了驕傲的天鵝貴族。開始演奏後沒多久,她便完全融入音樂,身子因為流水般的曲子微微俯仰。
裴詩想,剛才夏娜受驚不淺,還是不要拿太激昂的音樂刺激她。
果然,這首溫柔的曲讓夏娜放鬆了不少。不論如何,她是很愛音樂也是很感性的人,所以很快就隨著那一個個連貫動聽的音節晃動起來。
到高音的時候,韓悅悅相當投入地屏住呼吸,挺起胸膛,修長的手指在弦上猶如舞蹈般跳躍,那側身的動作、揚頭時漂亮的頸項弧線和晃動的金色耳環……就好像是一隻即將展翅高飛的白天鵝。
柯澤慢慢放下手,看向她。
連夏承司都抱著胳膊點了點頭。
裴詩滿意地笑了。
她果然沒選錯人。
再是平凡的人,只要用標準的姿勢拉著小提琴,都會變得優雅奪目起來。更不要說是韓悅悅這樣本來就有著漂亮外形的女子。
相對於那些穿著低胸紅裙的濃妝模特明星,這樣一個美人音樂家很顯然更容易得到男人的肯定。
一曲終了,同行的所有人都一起熱烈鼓掌起來。
「真不錯,少董,這麼厲害直接用就好啦。」經理一直掌聲不斷,眼睛發光地看著韓悅悅。
「光我哥那關過了可不夠。」不等夏承司回答,夏娜搶先道,「要過了我這關才可以。」
韓悅悅看向夏娜的眼神,讓她瞬間變成了柔弱的小兔子:「夏小姐,你覺得如何呢?」
夏娜其實非常不喜歡柯澤看任何女人,哪怕是帶著厭惡的情緒也不可以。可是這韓悅悅確實是有功底的,打扮風格和演奏風格都有她自己的影子,很她的對味。她尤其喜歡韓悅悅演奏時那種柔美的模樣,這和柯詩那個女人是完全不同的——
那個女人只要一演奏,就一定會露出那種自信到自滿的微笑,偶爾睜開眼,也只會用一種近乎魅惑的眼神看著琴弦,就像在勾引戀人一樣。每次柯澤一看到她露出那樣的表情,就會看得如痴如醉。可她底下卻從來不對他這樣曖昧,相反,只會對他冷漠、諷刺、挑剔。
讓他看到了又不讓他得到,這根本就是欲擒故縱,真是太可惡了!
一想到她,眼前的韓悅悅簡直順眼多了。
夏娜不多看一眼裴詩,只是很大度地朝韓悅悅笑笑:「我決定用你了。」
「真的?真的嗎?」韓悅悅激動地握緊琴弓,朝裴詩喜悅地說,「詩詩,夏小姐說要用我了!!」
裴詩只是平靜地笑了笑,並沒有回答。
夏娜臉上的笑容還沒褪去,就忽然變得不自然起來:「……你們認識?」
「是啊,我是詩詩推薦給少董的。」
夏娜像忽然被人抽了一耳光似的,臉色立刻暗了下來:「哥,韓悅悅是你秘書推薦的?」
夏承司淡淡地說:「是的。」
「那這個人,我不能用。」
「為什麼?」韓悅悅立刻驚訝道,「剛才不是說得好好的嗎?」
夏娜沉默地看了韓悅悅許久,又看了看一旁不動聲色的裴詩,一字一句道:「一個商務秘書推薦的業餘愛好者,怎麼可以在音樂廳開業第一天演奏?」
韓悅悅急道:「我不是業餘愛好者,我有十級小提琴證書。」
「有十級小提琴證書,就覺得夠資格在這裡演奏了么?」夏娜指了指身後輝煌的大堂,「你參加過什麼音樂會演出?加入過什麼合奏團?發行過什麼專輯?」
韓悅悅一時語塞。
忽然,裴詩的聲音不冷不熱地飄過來:
「可是,說要捧新人表演,不也是夏小姐的主意么?」
夏娜愣住,回頭看著裴詩。
從頭到尾,她根本就沒走動一步,只是默默地站在夏承司後方,標準秘書的位置。但她那種悄然靜望他們的架勢,卻完全不像一個只會打雜的秘書,反倒像是在觀摩舞台木偶劇的幕後策劃人。
燈光金子一般鍍在她的黑髮上,照亮了她半邊秀麗的面容:
「夏小姐,出爾反爾不好哦。我為了請韓小姐,為了她這場演出,可是花了不少功夫。而且,她不僅會演奏,還會創作。」說「創作」的時候,她特別加重了語氣。
這一語雙關的話讓夏娜的心猛抽了一下。她抿了抿唇,提高音量說:「好,既然你認為她具有專業表演能力,那麼,我可要再考考她。」
「請便。」裴詩攤攤手。
夏娜看向韓悅悅:
「我拉一段曲子,你重奏,要完全和我拉的一樣,錯了一個音我都不會再用你。」
韓悅悅擔憂地看向裴詩,裴詩朝她安心地點點頭。她把手中的小提琴遞給夏娜。
夏娜緊縮著眉頭。
究竟要拉什麼曲子,才能擺脫韓悅悅?她根本不知道韓悅悅的功底,但她知道,韓悅悅肯定早已把《騎士頌》背得滾瓜爛熟了。
如果……
夏娜咬了咬牙,快速拉動琴弓,連續用顫音和快速的旋律,演奏了一段長長的《騎士頌》改編版變調曲。
——如果韓悅悅背過這首曲譜,她趨於慣性演奏,就不可能不犯錯。
果然,韓悅悅接過小提琴的動作顯得十分猶豫。
夏娜也有些緊張地看著她,但心中更恨的是角落裡那個人。
明明已經被懲罰過一次了,居然還不知悔改不知廉恥像蟑螂一樣爬回來——她休想再奪走自己的任何東西!
韓悅悅架住小提琴,輕吐了幾口氣,居然照著夏娜的旋律重複拉奏起來。但沒過多久,到高潮轉折點,她習慣性想要演奏原版的《騎士頌》,卻忽然看見了裴詩皺眉頭用嘴型說著:「B。」
韓悅悅動作停了一下,按下B以後把接下來幾個音全部降半音,居然全無差錯地演奏完全曲。
「我沒拉錯了吧?」她收了弓,擦了擦汗。
夏娜咬了咬唇。
這個女人是回來報復的,她早有準備。
「中間還是有遲疑,說明你還不夠熟練。當然,我也不是出爾反爾的人。」她看了一眼柯澤,又看向裴詩,一字一句地說道,「——只要你能拿下一月全國音樂大賽小提琴冠軍,我就用你。」
在場的人都不由一陣啞然。
全國音樂大賽,這種一半靠實力一半靠運氣的萬人比賽本來就很難得獎,更何況只給一次機會,這實在有些太為難人了。
大家都看向裴詩。
幾乎是沒有經過思考的,裴詩微微一笑:「沒問題。」
夏娜不由呆住。
原本她這麼說,是認定了裴詩會拒絕,藉以拖延時間想另外的法子阻止。誰知她居然這樣輕鬆地就答應了。
當然,驚訝的也不只是她一個,連夏承司都露出了饒有興緻的神情。
「這個要求其實並不過分。作為韓悅悅的經紀人兼朋友,我覺得如果是在她拿下音樂大賽第一名以後再首次登台演出,會比以新人身份演奏更有優勢。不過,既然在那之前柯娜音樂廳也不會開業,我想在這裡租用一個工作室,就當是給柯氏新人的福利。不知夏小姐意下如何?」
夏娜再一次語塞了。
她根本不知道裴詩在想什麼。在音樂廳租用工作室,豈不是一舉一動都在她監控下了么?裴詩不可能沒想到這一點,但還是提出了這種要求……
這時,坐在後方的柯澤忽然說道:
「這個提議可行。」
他理了理襯衫領口,緩緩道:「韓悅悅確實不錯,就當是栽培柯氏的新人。」
直到他們從演奏廳出來,快要離開音樂廳大門時,夏娜才總算反應過來了裴詩的語言陷阱——她說了那麼多話,其實最終目的就是把話題帶到「柯氏新人」這上面。在這之前,她只是推薦韓悅悅來表演,根本沒有任何人同意過要讓韓悅悅進入柯氏音樂。這樣一來,韓悅悅反而理所當然變成了柯氏的小提琴手,甚至連柯澤也上當了。
夏娜冷冷地看了一眼裴詩。
韓悅悅正在打開琴盒,裴詩拿著小提琴正在耐心地等待。她依然是一副卓然有餘的模樣,就算不說話、打扮平常,也有一種讓人不得不去留意的魔力。
不,這女人折騰不出什麼大事的。韓悅悅不過是個新人,演奏沒有特色,完全和柯詩不能比。而柯詩……
再一次看向她輕握著小提琴指板的左手,夏娜抓緊手中的名牌手袋,雙手挽住柯澤的手臂,柔聲說:「澤,你腿還沒好,要小心點。」
一旁的女主管一臉羨慕地看著他們:「大小姐和柯先生不僅郎才女貌,感情還這麼好,真是太令人羨慕了。」
夏娜笑了笑,將頭靠在柯澤的肩上:「我們以前在英國時的感情就很好。他妹妹不知道因為什麼奇怪的理由離家出走消失了,那段時間澤還很傷心。不過我努力開導他,每天帶他去散心,很快他就從悲傷中走出來了。當時我們還請了個英國管家打理那邊的家,打算以後生了孩子就讓他順便當孩子的英語老師,順便跟他學學地道的倫敦腔。」
「哇,真的好厲害。」
韓悅悅幾乎是和主管異口同聲這樣說著。韓悅悅還一臉花痴地看向裴詩:「英國管家,倫敦腔,我對上流社會的英語最沒抵抗力了!」
裴詩低頭把小提琴和琴弓裝入盒子:「倫敦腔是倫敦工人階級使用的口音,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一般都不會說這種英文,夏小姐的口味果然超乎常人。」
「啊,可是馮小剛的電影里不是有台詞說『樓里站一個英國管家,一口地道的英國倫敦腔』么?」
「馮小剛沒實地考察亂編台詞。」
「……詩詩你怎麼知道這些?」
「看報紙看來的。」
「原來是這樣。」韓悅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一臉神往地看向夏娜,「夏娜比我年紀大,但皮膚怎麼會這麼好,就跟SD娃娃似的……我就是老化妝,眼角都有細紋了,嗚嗚,我要去打肉毒素去細紋。」
裴詩把盒子蓋好,遞給韓悅悅:
「人類的臉上有四十多塊肌肉,大部分都不能有意識地控制。Botox會令肌肉癱瘓,讓人看不出在想什麼,如此一來,你不僅能得到SD娃娃的臉,還能得到SD娃娃的殭屍表情。」
韓悅悅獃滯了一下,抓著裴詩的胳膊使勁搖晃:「詩詩你這沒同情心的女人,嘴怎麼這麼毒!」
已至夏末初秋,秋老虎把車道烤得遍地如焚。
北風卷席而過,掀起一股火燒般的熱浪,將綠色的草坪晒成了一個個細細的捲兒。夏承司和彥玲在路邊等待司機把車開來。他不喜歡暖色調的季節,修長好看的眉毛微微皺起,但眼睛不時瞥了一下遠處正在被韓悅悅抓著胳膊亂搖的裴詩。
彥玲看了看夏承司,低聲說:「剛才韓悅悅拉小提琴的時候,裴詩給了不少提示,看樣子說她自己不懂音樂,是謙虛了。」
夏承司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她沒說她不懂音樂,只說不懂樂器。」
「她的性格挺冷酷的,確實不適合玩樂器。」
過了許久,夏承司才遲遲回了一句:「撒謊的。」
「啊?撒謊?」
再次問,夏承司就沒再回答了,只是看著停車場的方向。彥玲很好奇,但也不敢再多問下去,只是看著裴詩,想從她那裡看出點什麼名堂。
這時車來了,裴詩和韓悅悅也加快腳步跟了過來。
保鏢為夏承司拉開車門,夏承司沒回頭直接坐進去,並命令司機把空調開到最大。車開了以後,話癆韓悅悅很想說點什麼,但車裡一片死寂讓她缺乏打破沉默的勇氣。
沒多久,夏承司背對著后座,聲音低沉:「裴秘書。」
「怎麼了?」裴詩努力鎮定地答道。
夏承司側過頭,長長的睫毛下眼神冷淡而沉靜:「其實愛因斯坦也拉了一輩子小提琴,但知道的人卻沒幾個,你知道為什麼嗎?」
裴詩有些莫名,但想了想還是說:「因為他是科學家。」
「他寫出了狹義相對論,提出了能量——質量方程公式,一生很有作為。」夏承司看向她,「但是,這個方程式也很諷刺地讓人類研發出了核武器,所以人們記住了他。」
裴詩的心忽然提了起來。
那個細節,是不是真的被夏承司看見了……
剛才他們一行人出來得太快,韓悅悅到門外才找到時間裝小提琴。在韓悅悅打開琴盒的時候,她幫忙拿了一下小提琴。之前在演奏廳里她碰到過弓,拿弓的時候她也特別注意過沒用專業的姿勢,可是到這一刻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她卻放鬆了警惕,下意識就把小提琴往右手胳膊和右腰之間夾了一下。
這個動作是小提琴手們拿琴就位時的標準姿勢,懂點音樂的人都知道,也不是什麼大事。關鍵就在於,她剛夾住發現夏承司正在看自己,居然條件反射做賊心虛一樣,把琴放了下來。
一想到這裡,她就又悔又惱,想一頭撞在車窗上死,但還是若無其事地說道:
「我倒覺得這和核武器沒什麼關係。很簡單,他在科學上推翻了牛頓的信仰,但小提琴卻沒能超過帕格尼尼,所以沒人知道他拉小提琴。」
半晌,夏承司才背對著她隨口答道:
「是么。」
裴詩屏住呼吸。
夏承司這算是在試探她,暗示她如果她做得太過火,會引發災難么?
可是,雖然他妹妹是音樂界的,他本人卻未必會對音樂有這麼多了解。他肯定也不能確定她的真實身份,不然不會一開始就讓她進他的公司。
畢竟以前在英國時,他是屬於那種天天打工勤奮學習的好孩子,和柯澤那群紙醉金迷的公子哥兒大小姐根本不是一個圈子的人。儘管跟她是一個學校,但從來沒有正面說過幾句話。
印象中,只有那麼一次……
*********
七年前。
英國倫敦。
深秋潮濕的陰天,國殤紀念日前後,郊外沾滿雨露的巨型海報上寫著大字「Please remember those who don’t return」。市內街上的英國人都穿著黑色正裝,胸前別著黑蕊紅瓣的虞美人小花,追悼那些在世界大戰中死去的英聯邦亡靈。
四區的住宅區里,柯詩卻在悼念地面的一堆紙。
夏娜搖搖晃晃地跪在床邊,手中的紅酒潑出來,濺在那疊紙上:
「你看看你哥,今天晚上他要去Mayfair的Party里私會那個賤女人,我打電話跟他媽告狀,你猜他媽說什麼?」
柯詩看著那一疊無辜的論文和上面柯澤的名字,嘆了一口氣。
這份論文可把她折磨夠了,字數多不說,還要求把小組討論里的內容寫進去。柯澤根本沒去上過課,她去找他要了外國同學的電話號碼,說了半天才讓對方想起誰是柯澤,告訴他們柯澤得了癌症正在住院,才說動他們給出活動討論的文檔。奮戰了一天一夜,她總算寫完了幾千字列印裝訂好,夏娜居然衝進房裡就來了這麼一手。
柯詩把論文拾起來揉成團丟掉,又對著電腦重新列印了一份新的。
夏娜已經很醉了,說話也含糊不清:「你看,我把他家幾十萬的好酒都……都快喝完了,他卻一點也不心疼,他還送那女人愛馬仕……嗝,我跟他媽說他送那女人愛馬仕啊,你猜他媽說什麼,說叫我忍啊……」
柯詩對這件事已經不想再給予什麼評價。
柯澤和朋友到夜店泡妞同時看中一個美女,美女首選是高富帥柯澤,但知道柯澤有女朋友夏娜,就開始玩手段在兩個男生之間挑撥,想要讓柯澤嫉妒。柯澤重哥們兒情義,把美女讓給了兄弟,並說:「這女人真能鬧騰,你玩完她就甩了吧。」朋友聽後毫不客氣地和美女打得火熱。一周之後,柯澤得知二人居然開始戀愛了,頓時氣得不行,回來跟夏娜說了這事,還問夏娜「你覺得他是不是不夠哥們兒義氣」。
夏娜一向知道柯澤在外面沾花惹草,也都選擇不聞不問,但他親口告訴自己還是第一次,又哭又鬧了好幾天。柯澤最後受不了道歉收了心。無奈夏娜自尊心強,不屈不撓地到處跟人說,最後甚至告訴了定期來訪的柯詩。柯詩聽後也沒太生氣,就淡淡地去問了柯澤一句:「你出去泡妞就算了,覺得告訴自己女朋友合適么?」
柯澤一臉無所謂:「我早就跟夏娜說了我不愛她,是我媽非要我們在一起。」
柯詩冷淡地說:「等什麼時候你能反抗你媽再說吧。」
那之後,柯詩就一直在家裡幫柯澤寫論文。直到這次回來,夏娜已經醉得不成人樣了。她靠在床沿,晶亮的眼中滿是眼淚:
「你說,他是不是真的一點都不愛我……有時候我覺得他把你看得比我重要多了,那天你去說了他以後,他跟我發了好大的脾氣,質問我為什麼要告訴你,然後摔門就走,到現在一直都沒回過家……」
幫柯澤交好論文後,柯詩去了Mayfair,想詢問柯澤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是倫敦乃至世界上租金最貴的地段,大部分產業開發於十七世紀中葉到十八世紀中葉,聚集了大量的豪華商店和奢侈酒店。
一場雨過後,路上擠滿了閃閃發亮的名車。
左邊是喧囂繁華的購物街,右邊是紅磚白牆的歐式住房。乳白的窗台上種植著大紅色的花,門前吊著綠色的植物籃子。懷舊的英國紳士身穿黑風衣,頭戴大禮帽,拿著雨傘穿過靡麗的街道。眼前的一切,在陰雨天色彩濃郁得彷彿一幅經典的油畫。
然而與這一切格格不入的是,一家大型俱樂部前面站了一群年輕的亞洲留學生。他們衣著華貴,手叼香煙,目中無人地用外語侃侃而談。
這群人就是柯澤的雷達,有他們的地方往往就有柯澤。
柯詩走過去,原本想問問柯澤在哪裡,卻聽見一個女孩子大笑起來:「剛才那個Bartender居然真的是夏承司?他怎麼會在這裡打工,今天可是周末啊。」
另一個女孩連忙點頭:「據說他打了不止這一份工,我一個姐姐在Barclays高層工作,說去年暑假夏承司到他們那裡應聘過,老闆很喜歡他但還是把他拒了。你知道銀行都不收暑期工的,所以之後他就找龍哥他們介紹到這裡了。」
「他好像真的很缺錢,還幫蘋果當過推銷員,我上次跟我朋友在Bond Street那邊看到過他。你說,是他爸不管他了,還是他家不行了啊。」
「應該是他家不行了,你沒聽說么,他哥接班以後盛夏股市情形一直很糟糕。其實他如果不是平時那麼傲慢,現在也不會混這麼慘。平時叫他出來玩他基本都拒絕,在學校也只跟外國人和那幫死讀書的人待一起,Frank他們看他不爽很久,現在已經進去逗他玩了。」
「那我們也不能錯過好戲,趕緊進去看看。」
柯詩沒有插嘴的機會,那幫女孩就先溜進俱樂部了。
夜店這種地方向來聚集了視覺系動物,只要打扮的夠惹眼,沒人會留意你真正長什麼樣。柯詩穿的卻是黑色衣褲,在這個聚會裡實在很普通。只是不少人都認出來了他是柯澤的妹妹,一路上總是會遇到主動向她頻頻示好的人,其中不乏紅靴金髮的叛逆帥哥,和穿著豹紋卻塗了粉底的花樣美男。
在這樣一群花枝招展的人群里,吧台前穿著簡單白襯衫的夏承司竟格外顯眼。
他面無表情地調酒遞酒,熟練地在三色B52上點火,偶爾回答身邊英國同事的話,完全無視酒吧前一群滿臉調侃的富家子弟。
在其他人沒注意的時候,那個叫Frank高壯男生帶頭過去,把手裡的龍舌蘭倒入了夏承司才調好的B52里,然後接過來喝了一口,呸了一聲:「我靠,這是什麼東西,你會不會調酒啊!」
聽見他的吼聲,旁邊的調酒師也轉過頭來。然後Frank扯著嗓門用口音很重的英文說道:「It tastes like a shit!」
夏承司毫不畏懼地看了他一眼,繼續忙自己的事。
幾個英國人接過那杯酒,喝了一口,用猶豫的眼神看了一下夏承司。夏承司接過那杯酒倒掉,便重新調酒去了。誰知他又調好一杯,Frank故技重施,又吵又鬧。
到這裡,連英國人也看出了Frank是在故意為難夏承司,叫夏承司過去和他們把私人恩怨解決了。
夏承司走出來,琥珀色的眼睛在燈光下接近透明:「說吧,有什麼事。」
「哈哈,好一個能屈能伸的貧窮貴公子。要不是你把櫻桃勾引跑了,老子都會有些欣賞你了。」Frank一臉痞笑地看著他,「怎麼,家裡的錢敗光了?現在居然跑到這種地方來打雜,接下來是不是要去當鴨子了?」
旁邊一個瘦高的男生推了Frank一把:「哪有,鴨子也要有征服女人的能力才可以啊。他啊,恐怕只能拍同性戀三級片吧。」
Frank一愣,立刻跟其他人一起狂笑起來。倒是跟著過來看好戲的女孩子們,表情就有些尷尬了——她們嘴上說他不好,但要說沒有偷偷仰慕過他,那也絕對是假話。
結果,夏承司只是扯著一邊嘴角冷笑了一下,轉身就走。
Frank被無視,惱羞成怒,捉著夏承司的領口就想把他拽回來。但他沒拖動夏承司,夏承司反倒轉過頭來冷冷地看著他。
「放手。」
——說出這句話的人,並不是夏承司。而Frank那隻粗壯的手上,又疊了一隻纖長的手。
所有人回過頭去。
迷亂的燈光一道道照在眼前女生的臉上。她留著齊耳的黑色短髮,發尾微微往內卷,輕掃在白皙瘦削的臉頰。與嫣紅嘴唇格格不入的,是漆黑冷漠的眼眸。
對他們這群人來說,這個女生並不陌生。但是,如此近距離地對話卻是第一次。
要說柯家重視她,他們卻讓她和她弟弟住在倫敦六區外;要說柯家不重視她,她不過是養女連姓也跟著改了,而且讀的也是最好的大學;更讓人費解的是,柯澤根本不讓任何人提她的名字,和她相處的時候卻百依百順……一直不能理解她和柯家到底是怎樣的關係,所以Frank態度也放軟了一些,試探道:
「呀,原來是柯詩小姐,怎麼沒和你哥哥一起?」
柯詩根本不買賬,只是用食指點了點Frank的手,一字一句道:
「我說,叫你放開他,你這火腿原料。」
旁邊的人都倒抽一口氣。
Frank的綠豆眼立刻瞪成了常人的大小,拽著夏承司的手也有些發抖。幾乎所有人都在擔心他可能下一秒就會動手打人了,但柯詩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不僅沒有絲毫畏懼,還提高音量道:
「你聽不到我的話么?放開他,然後滾蛋。」
奇蹟發生了。
Frank提起一口氣,居然真的放手,帶著他的朋友滾蛋了。
他剛一走掉,吧台前的英國人和女孩子們居然都激動地鼓掌。不過夜店裡太吵,掌聲很快就被音樂淹沒。
夏承司看著他們離去,居然毫無謝意,回過頭對柯詩淡淡一笑:「秋天連馬蜂都不蜇人,柯小姐卻還是名不虛傳,把人咬得滿頭包。」
「看你可憐而已,別太把自己當回事。」柯詩扔下這句話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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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夏承司之後多年,裴詩總會有些懷念少年時的熱血。
直到那傢俱樂部連帶對面的賭場變成盛夏集團產業,她才知道當時的正義感簡直就是搞笑——夏承司在俱樂部里當酒保,在蘋果專賣打工,其實只是為了將來的收購做實地考察。
如果因為當時一時衝動讓他徹底記住了她,併到多年後的今日認出了她的身份,那她可能做夢都會被自己氣醒。
不過,只要他不戳穿她,她決不會多說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