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女人覺得自己重視事業,是因為沒有嫁對人,其實就等同於放棄了受到尊重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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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她告訴夏承司?」裴詩連眼也沒抬,專心調音撥弦,「夏承司就在她旁邊。」
「什麼?你怎麼知道?」
看見弟弟大驚小怪的樣子,裴詩挪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夏娜這人雖然壞事幹了不少,但她在撒謊掩飾方面卻天真得很,從她打電話過來說的頭兩句話中,我就能聽出她身邊有人。是什麼人還用猜么?」
「可是,你這樣說,難道不怕夏先生聽到嗎?」
「為什麼怕他聽到,如果他不在旁邊,我還不會這麼說。」
「你……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對。」
「姐……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啊?」裴曲沉默了片刻,忽然繞過桌子,一臉嚴肅地坐在裴詩身邊,像是考察犯人一樣盯著她,「難道說,你想勾引夏先生?還是說……」他倒吸一口氣,「天啊,夏先生原本就喜歡你,你現在在利用他的感情炒作,想要為專輯造勢?!」
「不,夏承司是一個感情觀很不正常的人。他不會喜歡人,更不會喜歡我。他只會喜歡攻略目標。」
「什麼意思……」
她自詡觀察力還算敏銳,在夏承司身邊待的時間也不短了,所以,她並非完全不了解他。她跟著他在金融圈認識了不少富商後代,她發現只要是家境優越的孩子,不論男女,性格總是會有那麼一些無法彌補的缺陷,而所有人都認為,他們在夏承司身上幾乎找不到缺陷,你甚至很少能看見他皺眉苦惱的時候。這是不符合萬物發展定律的。到底是怎樣的生活環境,才會讓他長成這樣一個無懈可擊的人呢?這個問題大家都不理解,但裴詩卻知道,這個男人的EQ和IQ確實非常高,內心深處卻有著常人看不出來的征服欲。如果他不是用冷靜的外表遮掩本性,那麼解開他那一絲不苟的領帶,釋放在陽光下的,恐怕會是一個阿道夫·希特勒般的戰爭惡魔。
「他也不完全是個機器,他有弱點。但是,他的腦子比機器還聰明。一旦發現漏洞,他會把它修補得比優點還要堅實百倍。」裴詩的拇指從G弦撥到E弦,讓小提琴空蕩蕩的肚子發出豎琴一般的天籟之音,然後她轉過頭來,堆著一臉公事公辦的微笑看著他,「所以,這個弱點只能消費一次。」
過了半天,裴曲只眨了一下眼睛,好像這是他可以做出的所有反應。然後她知道了,他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她繼續用左手轉動弦軸,再用右手撥弦,三兩下就把四根弦都調好了。
其實,在第二天夏娜和韓悅悅的演奏會結束之前,裴詩一直都不是很有信心。但同一天,夏承司一個小小的動作,讓她瞬間看見了一片光明。
夏娜是個很會抓住時機的人,專輯剛發售沒多久,就準備好了和韓悅悅的全國巡迴演出,第一場就是在柯娜音樂廳。最前排的座位售價高達兩千元,這在古典音樂界里絕對算得上是昂貴的價位,比許多國際知名交響樂團的票價都高。而最神奇的是,出票階段,這些票就一售而空了。當然,這個消息也毫不意外地上了報紙——除了裴詩外,很少有人能猜到這又是夏娜炒作的小把戲。
這一場演奏會中,夏娜先把自己獨奏的曲子從頭到尾演奏了一遍,然後和韓悅悅進行了小提琴二重奏。不得不說,姜還是老的辣,韓悅悅雖然是個有天賦的小提琴手,但現場表演還是不及從小就上演奏台的夏娜。裴詩和夏承司坐在貴賓席中,心想著今天音樂廳外面的記者還真是多得有些不正常。一般情況下,記者不會跑到這種地方蹲點。畢竟對他們,尤其是娛記而言,古典音樂廳可以說是最無趣、最挖不到新聞的地方。夏娜的音樂造詣她一向不是很看得上,韓悅悅的發揮失常也讓她忍不住連連扶額——她想,這次失常多半是因為看見她坐在第一排的緣故。她打著呵欠,假裝睡著,以便減少表演者的壓力。
一場音樂會結束後,她跟夏承司一起從側門出去,然後走向被記者包圍的夏娜。夏娜依然穿著表演時那身紅色曳地晚禮裙,回答記者問題比任何人都有名媛藝術家的范兒。在這種場合,怯懦的韓悅悅似乎比她遜色多了。看見她們,裴詩忍不住轉過頭看了看身邊夏娜的哥哥。這一晚,夏承司穿著一套深藍色的西裝,深藍把他淡色的瞳仁也映成了紫棕色,他的膚色卻白皙猶如西方油畫中走出的子爵。但是,令他顯得優秀出群的一向不是他的衣著,而是他自身的氣質。這是令他在任何一棟豪華寫字樓都依然傲慢的氣派,同時又散發著典雅的風範,她突然發現,他是真適合站在這座由大理石堆砌的音樂廳前。
想到這裡,夏承司突然也回過頭來看向她,下巴側向記者群:「想不想和他們說說話?」
「你是說記者還是你妹妹?不好意思,都不想。」
很快,記者們就發現了他們。相較近期曝光率過高的夏娜,神秘的夏承司更討他們的喜歡。但夏承司的職業顯然不是音樂人或是演員,他們只敢站在離他有一定距離的地方,趁他不注意偷偷拍幾張照片。他沒有繼續說話,看著裴詩沒動,似乎是一個拿著棋子正在等對方行動的下棋者。但她只是面無表情地回望著他,如同一個等待發號施令的士兵。
過了一會兒,夏承司終於沒耐心了,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前兩天,在和我妹妹的電話里……你不是有什麼計劃么?」
裴詩身體僵了一下,錯愕地往後退了一步,像是在剋制自己恐慌的聲音:「你知道我只是為了氣她而已。」
夏承司揚了揚嘴角:「那你對我嘴唇的記憶,還真夠深刻。」看見她更加驚慌的表情,他笑意更深了,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膽小,這可不像你。阿詩,來,兌現你的諾言吧。」
他的聲音就像□□一樣令人四肢發軟,他的笑容誘人卻又顯得有些可怕。她知道這不是實現計劃的最佳場所,夏承司也並沒有到達瀕臨爆發的那個點,所以她不會進行下一步的。終於,他的手搭上她的腰。她輕巧卻堅定地推開了他:「不,別碰我。」
他們身上已有幾道照相機的光閃過。夏承司的眼睛突然眯起,像是變成了深深的黑。然後他右手握成拳,用大拇指輕輕擦了一下下巴,冷冷說道:「明白了。我派車送你回家。」
隨後他說了什麼,她也都沒有記住。她只是在離開柯娜音樂廳以後,發了一條簡訊給小曲:「小曲,這一回,姐姐贏定了。」
小曲回了一個睜大眼疑問的表情。她沒再發下去,只是學著夏承司的樣子,用大拇指擦了擦自己的下巴——就是這個動作,她記憶猶新的動作——之前他和一群業內大佬開會,當其中一個人說出對他提出的六十億融資有興趣時,他做出過這個動作,然後冷冰冰地說「這個話題我們再議」;他曾經和一個有拉丁血統的女孩有過來往,那女孩第一次對他說出「你以為我會和其他女孩一樣,一定選擇你么」以後,他就做出過這個動作,然後冷冰冰地說「這是你的選擇,不必告訴我」;當他哥哥出差回來後對他說「我給你帶了西班牙特製布丁」,他也做出過這個動作,然後冷冰冰地說「這種東西,娜娜比較喜歡吧」……
每次當夏承司做出這個動作之後,他的反應總是會比平時還要冷漠一點,但這只是為了掩飾一件事——他已經對目前的事物產生了很大的興趣。從這一刻起,他志在必得,不達到目的決不罷休。當然,根據她長期觀察,最終他也都是勝利者,100%,沒例外。
源莎之後他沒有再交女友,但在去英國之前,和他來往的女性一直沒斷過。這些女性外形性格各有千秋,但沒有哪一個不是高挑美麗可被奉為女神的。遺憾的是,她們與他的關係維持的時間都不長,幾乎都是因為受不了他的忙碌和冷淡,主動提出不再來往。但在曖昧試探階段,她們其中很多人卻特別愛和他玩戀愛遊戲,例如假裝對他不在意,故意拒絕他的邀約,甚至摔碎他送的禮物。這種時候,夏承司不論有多麼想要繼續挑戰,都只會淡淡地接受對方的任性,然後繼續忙自己的事。一般一天到一周內,就又有一個可憐女人被這個情緒操縱者俘虜了。
這個晚上,裴詩已經拒絕過了他。以過去的經驗來看,接下來他會不再聯繫她,直到她忍受不了主動聯繫他為止。裴詩知道這男人是很高傲的,絕不會輕易向女人低頭,可立刻和他聯繫又會澆滅他的征服欲。因此,三天。這是最好的時間。
回家之後,她正想著三天後如何開口才能順利吊住他的胃口,手機鈴聲卻傳來了地獄鎮魂曲——夏承司的專用簡訊鈴聲。她不可置信地掏出手機,再三確認屏幕上顯示了他的名字,才按下接聽鍵:「……喂?」
「到家了?」真的是夏承司的聲音……這是怎麼回事?啊,她想起來了,肯定是為了工作的事。
「到了。」
「明天晚上有空么。」
哦,應該是為了工作的事。裴詩鬆了一口氣:「有的。」
「行,那我帶你去吃飯。六點過來接你。」
「等等,為什麼……」話還沒說完,電話已經掛斷。裴詩傻眼了。
下一次的對話就直接跳轉到了第二天下午。夏承司竟然真的親自開車來接她了。在她印象中,他似乎永遠都是坐在商務車後排的右側,這回坐在司機的位置上就像看見幻覺一樣。她在副座上坐下,繫上安全帶,看著他左手撐在窗台上,右手扶著方向盤,平穩而快速地把車開了出去。他依舊看著前方,說道:「想吃點什麼?」
「有選擇嗎?」
「有三個:義大利菜,粵菜,阿拉伯菜。」
她知道不用預訂就為他騰出VIP桌位的餐廳絕對不止這幾個,但他習慣性給出三個選擇。這樣給人感覺他準備充分,而且大局在握。她點點頭,想了想:「那我要吃日本料理。」
「……」他脖子也沒動一下,只是眼睛自上而下斜睨著她。
「要坐在傳送帶旁隨時可以取下碟子的那種。我想坐在傳送帶旁邊。」
「那甚至都不需要預訂。」
「是不用預訂,我們直接去就好了。」她聽上去十分輕鬆。
其實,選擇日本料理的主要原因,是源自於與森川光一次在日本的經歷。當時他需要與幾個□□組的大佬談一筆交易,地點是在銀座的酒吧中。森川光並不喜歡去那些聲色犬馬的地方,所以讓裕太安排人替他去談話。裴詩一聽說銀座酒吧立刻來了興緻,與他的對話也從「裡面是不是和電視劇里演的一樣」發展到了「組長,我真的好想去看一看」。森川光不放心,只好跟她一起去。
事實是,他們去的銀座酒吧比她想的還要高端,陪酒小姐們個個淡妝華服,優雅得像是長頸鹿一樣在店裡徘徊、為客人倒酒。森川光因為地位尊崇,鮮少開口說話,也不願意喝陪酒小姐倒的酒,倒是裴詩給他什麼他就吃什麼喝什麼。裴詩的日語有限,很快也對那些人的談話失去了興趣,轉而把重點放在了那些陪酒小姐身上。她洞察力一向不差,很快發現了陪酒小姐服務客人與在餐廳的男女約會大有不同:前者總是圍成一個小桌子靠坐在一起,後者通常是面對面地坐在餐桌兩端。在她看來,明顯前者的坐法更親昵,這又是為什麼呢?她百思不得其解,然後問了森川光。
「你沒有發現,這些陪酒小姐總是會在聊得最暢快時突然離開,換成下一波人么?」森川光目無焦點地「看」著前方,嘴角卻有一抹微笑,「保持客人對她們的新鮮感,可是她們的工作。」
「那這和這樣圍著小圓桌的坐法又有什麼關係呢?」
「因為在遠古時代,男人和女人的勞動是有明確分工的。男人的工作是狩獵,女人的工作是持家撫育後代。男人在野外總是追捕前方的獵物,對於前方數米的目標總是能保持精力的高度集中,卻無法顧及周邊的事物。女人習慣了一邊帶孩子一邊照顧周邊的事物,即便有干擾也可以同時進行多件事,但對於前方目標的集中力,卻不如男人。從以前開始,餐廳就是男性追求女性、男性與男性談判的場所,所以桌椅是以用餐對象面對面的擺放方式,這樣方便男人把精力集中在前方的獵物,也就是試圖說服或攻陷的用餐對象身上。但是銀座酒吧不一樣,這是一個女性取悅男客人的地方,所以桌椅的擺放會換成對女性有優勢的方式。當女人坐在男人的身邊,男人的注意力就會很不集中,很容易被逮住弱點。這時候陪酒小姐只要話題切入得好,客人也就會在心理上對她們產生依賴感。」
「原來如此……大長見識。」裴詩醍醐灌頂,歪著腦袋看向他,「雖然組長看不到,但能聽見我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吧?那你現在有覺得想要依賴我嗎?」
森川光苦笑了一下:「小詩,你還真是會現學現用。」
「好啦,我跟你開玩笑。謝謝組長傾囊相授博學見識,以後如果我有想攻陷的對象,一定會一直坐在他旁邊的。」聽見森川光用日語嘀咕了一句話,裴詩笑了,「那個男人才不幸運呢,他會被我虐待得很慘的。」
森川光愣了一下,雙頰有些泛紅:「現在你的日語真是好厲害。」
「在想什麼,一直走神。」夏承司的聲音把她從記憶中拽了回來。
裴詩一本正經地說:「我只是在驚訝,你居然會開車……」而且不管是操縱方向盤還是換擋,都只用單手開,這是在耍帥么——雖然這麼想,卻覺得這樣的夏承司確實有幾分帥氣。想到這裡,她趕緊搖搖頭,像是要把自己對他產生的好感從腦袋裡甩出去。
夏承司哼了一聲,嘴角露出了一抹挖苦人似的傲慢微笑。然後他踩下油門,把車當飛機一樣「嗖」地開了出去。裴詩嚇得抽了一口氣,卻讓他開得更快了。
等他們在日料店坐下後,裴詩意識到森川光說的話確實沒錯。和自己並肩坐在一起的夏承司比平時的殺傷力小了很多。她不再感到害怕了,但是坐在離他這麼近的位置,心跳卻莫名其妙變得有些快。果然,哪怕是馴服的老虎,也依然會讓人本能上感到擔心吧……但是,更讓她感到泄氣的是,從坐下來以後,他就一直在忙著放紙巾、掰筷子、拿傳送帶上的食物,並沒有轉過頭來看她。如此一來,她怎麼才能知道他在想什麼呢?其實他的表現頻頻超出她所預期,令她已經開始有些擔心,現在好像更加……
「你喜歡吃明太子么?」他終於開口說道。
「有點重口,不過還不錯。」
他端了一盤明太子壽司,放在她面前。她撐著下顎,用筷子夾起一顆亮晶晶的紅色魚子,丟到嘴裡咬破,喃喃說道:「其實我一直很好奇,這魚的名字是怎麼來的?」
夏承司儼然說道:「那是因為日本江戶時代有一個太子就叫明太子,傳說他跳到了河裡,就變成了現在這種魚。」
「啊,真的嗎?」她驚訝地看著他,「這個明太子為什麼要跳到河裡?他是自殺的嗎?」
夏承司想了想,搖搖頭:「不,他是被人陷害的。」
「為什麼?」
他總算回頭看向她。見她睜大漆黑明亮的雙眼,一臉好奇地看著自己,他勾起了嘴角,繼續回頭吃碗里的生魚片。等了半晌沒得到他的回答,她靠近了一些:「明太子為什麼會被人陷害呢?」
這時,在傳送帶後方忙碌的廚師大叔總算忍不住了,大笑起來:「哪有明太子這個太子,明太子的意思是『明太魚的子』。小姑娘居然還一直問這麼認真,你被你男朋友騙了啊。」
「沒,他不是我……」裴詩呆住了,「你騙我?」
夏承司眼裡的笑意更深了,卻只是用筷子指了指她的盤子:「味道還不錯,吃吧。」
裴詩看見了他眼中的喜悅,忍不住也笑出來了,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你好二,編的什麼故事,我還信了。」
廚師大叔笑著搖搖頭:「呵呵,小倆口感情真好。」
他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揉了揉她頭頂的發。
裴詩大腦短路了有幾秒鐘,然後垂下頭用門牙乾巴巴地咬破了好幾粒明太子,怎麼也抬不起頭來,耳根卻越來越熱了。花了很長時間,她都沒能從這個奇怪的狀態里抽出身來。真是很奇怪,明明她已經坐在了有利於自己的位置上,怎麼還是沒法集中精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