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一種很委屈的感情。一旦有了這種感情,你會變得不再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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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分手那晚裴詩對森川光還有一點點情分與愧疚,直至這一刻,也完全被摧毀得煙消雲散——是啊,其實這才符合他的作風不是么。她怎麼會這麼天真地認為,分手之後他就會變回最開始自己不了解的他?其實,聽見森川光最後那句話,她差一點就直接掛斷了電話,但再回想酒宴上夏承司和自己的對話,她又有些不確定了。
那天晚上,趁沒人留意的時候,夏承司把她帶到了一個角落裡,說:「阿詩,有一些事我想和你確認一下。」
「你說。」
「你知道彥玲是被謀殺的么?」
「什麼……」她不由捂住嘴,後面的驚嘆聲也被夜風的嗚咽吞咽下去,「她不是車禍遇難嗎?」
「她死去那個晚上給我發了一封郵件。當時她的時間大概不多,所以只傳了一份文件的照片。這之後半個小時,她就車禍死亡了,你不覺得有些巧合么?」
「她發了什麼給你?」
「森川光的出生證明。」
裴詩忽然想起,森川光曾經告訴過她,他的父親並不是日本人,當時他對此非常好奇,所以才會被外公懲罰,失去了雙眼的光明。就連對自己的親外孫都如此狠毒,如果是外人,必定會毫不猶豫地除掉。她低頭想了片刻,又說:「那個出生證明上寫了什麼?彥玲為什麼會發現它?」
「看來你也不知道這件事,那以後我再告訴你。」夏承司回頭看了看宴會廳,確定沒有人留意到他們在談話,迅速說道,「其實我一直懷疑,GoldenBill的董事長也是森川組殺的。」
雖然在知道GoldenBill事件之後,裴詩已經下定決心要離開森川光,但這件事她始終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裴曲。森川光確實很愛她,但組內的事他也是身不由己,所以她會盡自己最大努力封住嘴,以免惹禍上身。可不知道為什麼,面對夏承司,她卻有一種無條件的信任,她幾乎沒怎麼思考就點了點頭:「對。」
「果真如此。」夏承司看上去毫不意外,「其實,我找你過來,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見她點頭,他繼續說道,「明天白天我會打一個電話給你,你能來公司陪我演一齣戲么?」
「怎麼演?」
「從你進入盛夏開始,森川組就在你身上安置了竊聽器,所以,你在我身邊聽見的所有公司機密,都被他們偷去了。這也是為什麼他們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使我們走投無路的原因。」看見裴詩越來越詫異的表情,夏承司拍拍她的肩,「我不知道那個竊聽器在哪裡,可能在衣服上,也可能在你的隨身物品里。所以,明天你穿著第一次面試的那套衣服過來,把你工作時用到的物品和文件也都帶上。」
「等等,你怎麼知道這個竊聽器是在我的身上,而不是在公司內部?」
「因為他們竊取的全部都是你還在盛夏時的資料。他們對你離職後的機密一無所知。」
「那……你又怎麼知道這個竊聽器在我身上,而不是我透露給他們的?」
「開始我的確不是很確定。我不認為你會做這樣的事,但你是森川光的女朋友,所以任何可能都是有的。但就在剛才,森川光告訴了我一件畫蛇添足的事。」
「他說了什麼?」
「他告訴我,這一次盛夏的失敗,是因為你泄露了他們的資料。」
「什麼!」裴詩不由拔高了音量,然後立即用手蓋住自己的嘴。夏承司更是直接將她摟過來,用大手蓋住她嘴上的手,低下頭,壓低了聲音說道:「小聲。」
她飛快點點頭。直到完全確認她恢復平靜,夏承司才放開她。她耳根有點發燙,無奈地說:「他竟然這樣說我?你信么?」
「如果他不這麼說,我還真不敢確定。但聽了他這麼一說,我立刻就知道他在說假話。」
裴詩皺了皺眉,覺得自己的腦子快不夠用了:「……為什麼?」
「你覺得森川光的自尊心強么?」
裴詩點點頭。
「你覺得他是那種會浪費時間講無意義話題的人么?」
裴詩搖搖頭。
「來跟我宣布你背叛過我,這對他有什麼好處么?」
裴詩搖搖頭。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你在宴會上救我,他吃醋了。但他卻不直接找你,這不是剛好證明了一件事么,你和他也不是一國的。」
裴詩細細想下來,只覺得夏二公子果真名不虛傳,腦子聰明得有點可怕。但是,他這樣清醒地分析著局勢,卻又令她莫名有一點受打擊。她挺了挺背脊,讓自己看上去毫不在意:「幫你,對我也沒有任何好處。」
「我知道你們倆現在還在一起,你在感情上肯定會更偏心森川光一些。但Mori這一回的收購是惡意的,如果他們不收購盛夏,這對他們本身毫無影響。可盛夏一到他們的手裡,卻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失業。當然,這個請求也不是無償的。我會請媒體幫你宣傳你的音樂事業,你可以看了推廣效果再決定要不要幫忙……」
「沒事,我會幫你。」她打斷了他的話,又喃喃道,「你給的條件很好。」
他那麼聰明,不知道能否聽出來,她說的後面那句話也是畫蛇添足。她抬頭看了看他,他的輪廓在夜晚比白天還要分明,他剛才捂住她嘴唇的時候,手腕的香水氣息還在她鼻息間徘徊。可不管他用什麼樣的香水,總是會混著他本身淡淡的香氣。
其實,想幫他,就跟對他的信任一樣,沒有什麼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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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夏承司確實做了不少事來抵禦Mori的收購。這幾天兩個公司的交戰如此激烈,導致經濟商業愛好者們就像熱愛八點檔的大媽看見了最狗血的韓劇一樣,恨不得把所有新聞的每一個字都背下來,儲存到他們腦內的經典案例中。可不管盛夏多麼頑強抵抗,到底還是沒能扛下來。
這一戰,夏承司最終還是輸了。裴詩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回到森川光身邊的,但她也知道,夏承司現在肯定不好受。所以,哪怕心裡有一萬個不願意,她還是好聲好氣地對電話那一頭的森川光說:「給我一個月時間考慮可以么?」
「當然。」
本來想就這樣掛掉電話,但心裡憋著一股氣,怎麼都令她開心不起來。她苦笑著說:「其實,你應該知道,我的人生目標不是服務哪一個男人,我還有很多事想要去做。把我強綁在身邊,你覺得我會開心么?」
「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也知道自由對你的意義有多重大,所以,我就更無法接受你為其他男人犧牲這麼多。」森川光在那邊大約沉默了兩三秒,「小詩,我知道,我不是好人,但我是真的喜歡你。你若能成為我的妻子,那我會變成這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夠了。我不想聽。」
「……我等你的答覆。」
掛了電話,裴詩的心情複雜極了。她不覺得夏承司能接受她去做這種交換。但如果夏承司同意她這麼做,恐怕這對她打擊會是空前絕後的。細想了許久,她終於自己考慮這件事,不去和夏承司商量。現在,只要聽一聽他的聲音就夠了。她撥通了他的電話。但直到忙音響起,對方都沒有接聽。同一天,她又試了七八次,但直到晚上也沒有任何應答。到第二天,夏承司的電話已經變成了關機狀態。
他就這樣一直消失了一個星期。起初她還憂心忡忡,以為是森川組又對夏承司做了什麼事,她甚至去打電話質問森川光。森川光卻好像對此完全不知情。一周後,她在報紙上看見夏娜和柯澤將於10月30日舉辦婚禮,於是又打電話去問柯澤夏承司的下落。柯澤說,夏承司去了美國,大概兩周後會回來。
她又等了兩周。夏承司還是沒回來。眼見和森川光約定的期限越來越近,她每天都度日如年,坐立不安。到只剩兩天的時候,她在家裡來回踱步,幾乎快要把自己逼瘋。其實認真想想,這個男人出國沒有告訴過她,兩個人甚至連朋友都不算了,她為什麼還要這麼在意他呢?幾個月以後,「皇家古典樂之夜」就可以把她的音樂是也推到全新的高峰,她究竟是哪裡不對了,才會去考慮森川光的條件?越想越覺得不對,理性告訴自己,已經不可以再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了。現在要做的事,就是發簡訊給森川光,跟他說再見,然後全心全意練習小提琴……
可是,拿出手機,她最終發出的消息,卻是給夏承司的:「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我有事要跟你說。」剛一發出去,她就縮在床上,抱著自己的雙膝哭了出來。
真是太委屈了。自從喜歡上這個男人,她已經變得不再愛自己。明明知道他不會回,卻依然會做這種傻事。
可是,幾分鐘過後,手機卻響了起來。她接過手機看了一眼,上面竟然出現了「夏承司」三個字。
「我回來了。」接通電話以後,還不等她說話,他已率先說道,「我在你家樓下。」
裴詩披上外套,連拖鞋都沒換掉,就摔門衝下樓去。這一天起了大霧,遠處的街道傳來嘈雜的聲音,她家樓下卻是全然寂靜猶如修道院一般。朦朧的天氣中,夏承司的車正停在對面。她擦了擦眼角殘留的淚水,大步往對面沖,誰知一輛自行車叮鈴鈴地從牆角拐過來,差點把她撞到地上。她往後跌了一步,卻有一隻手從後面抓住她的胳膊。她陡然轉過頭去。
夏承司站在她身後,裡面穿著黑色的西裝和長褲,深灰色的長風衣倒扣在頸項間。原以為是這身打扮令他看上去格外瘦長,但仔細觀察過他的臉部,她才發現這不是錯覺,他的雙頰已經凹陷下去,臉部的輪廓深陷得讓她心疼。
「怎麼這麼不小心……」他沒說下去,反倒是看向她的臉。她的左臉眉骨到臉頰有一道細細的疤痕,是上次小提琴獨弦演奏留下來的。當時被琴弦傷得那麼重,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但這一刻,卻已經哭得眼睛都紅腫起來。他伸手摸了摸她的眼角,觸碰到了那一寸濕潤,瞬間緊鎖了眉間。
「我應該早點回你消息,對不起。」他溫柔地擦去她的眼淚。
她嘴唇抖了抖,撲到他的懷裡,用盡所有的力量去抱住他。她聽見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然後身體也被他緊緊摟住。他的力氣比她大多了,這個擁抱令兩個人的骨骼都有些發疼。可是,沒有人放手,也沒有人說話。他們口中吐出單薄的白氣,像是香煙一樣裊裊升入空中。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一起上樓。他在她家客廳沙發上坐下,說道:「我這個月去美國了,還是談公司的事情。今天早上才回來。」
「那談得怎樣呢?」
「現在還不知道結果。不過,就這個月Mori接管盛夏集團以後,問題其實有很多,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關注新聞。」
裴詩老老實實地搖頭,她對森川氏的經營模式一點也不好奇。夏承司拿出手機,打開郵箱,拿給她看。裴詩接過來,發現那是一個盛夏員工發給夏承司的信:「少董,雖然當初您叫我跟著黃金降落傘計劃離職,但跟著夏總這麼多年,我還是沒忍心放下盛夏。您可能已經聽說了,現在盛夏內部負債嚴重,Mori大幅度裁員,我也成為了其中一個。最近,太太已經開始跟我鬧離婚了,兒子還在上高中,變得比以前還自閉。我媽聽說這些消息,前幾天病危,走了。唉,我這把歲數,都是一條腳踩進棺材的人了,還那麼意氣用事,結果弄得妻離子散,真後悔當初沒有聽您的。如果您有意開新公司,一定不要忘了還有一把老骨頭隨時待命……」
看見裴詩表情變得沉重,夏承司把手機拿回來:「像這樣的人,還有很多。所以,現在盛夏才是真的搖搖欲墜了。」
「你才剛回國,就先別想這些了。」裴詩拍拍他的肩,轉身走向廚房,「我去幫你弄點水果吧,你要是累,可以靠在這裡休息一下。」
「阿詩。」他喚住她。
「嗯?」她轉過頭來。
「我和韓悅悅分手了。」
她呆了一下,掩飾住自己內心複雜的情緒:「哦,是最近嗎?」
「不,很早以前。」他往後靠了一些,「我只是告訴你一下。你不用管我,去忙吧。」
她點點頭,往裡面走去,但心情卻有些亂了。他們竟然分手了,是為什麼呢?他又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件事?她晃了晃腦袋。自己在想什麼,這種時刻居然還在關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可是,他們真的分了嗎?那夏承司現在是單身了?他為什麼一下飛機就來找她?他會不會對自己……
她又用力晃晃腦袋——不準想了!不準想了!
裴詩不知道,其實夏承司一直在注視著她,看她在廚房裡跑來跑去為他倒茶、準備水果的背影:她在菜板上用小小的水果刀把橙子切成兩半,去尾,沿橙子內部把果肉挖出來,把尾反著放回橙皮里做成一個小碗,然後精細地把橙子分成四部分,放回橙皮小碗中。她快速而熟練地重複著這個動作,把它們小心地放回碗里。然後,繼續開始切蘋果……至始至終,他漠然的視線沒有從她身上移開,也沒有做出任何動作,發出一點聲音,但是,眼神卻越來越堅定。
這個月在美國終於想明白的事,也更加確定了。
——阿詩,就這樣吧。
「等等……我記得你以前好像說過,你不喜歡吃甜的東西,對吧?」裴詩轉過頭來,從遠遠的地方眺望他。
「對。」他冷靜地答道。
——我不是沒有理智,也不是不清醒。相反,我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楚自己要做什麼。
「那蘋果呢?蘋果可以吃嗎?」她舉著兩顆圓溜溜的蘋果,疑惑地看著他。
「可以。」
——所以,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一切,我願意承擔所有的責任。
「確定?我家蘋果特別甜哦。」像是在威脅他一樣,她晃了晃蘋果。
「確定。」
——世俗的眼光,背德的報應,你的恨意,我都願意承擔。
她好像心情好了很多,嘴角還是往下撇著,像是很認真在做事,眼角卻彎了起來。她像是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玩耍的孩子,「篤篤篤篤」地揮著水果刀,切得興高采烈。最後,她把所有水果擺在精緻的盤子里,插滿了牙籤,端出來放在夏承司面前:「你先吃點東西,其它事我們晚點說。」
「嗯。」他拿起一塊蘋果,放到口裡,囫圇吞棗地把它吃下去。
——是你的兄長又如何。不允許在一起又如何。
——這些我都不在乎。
「紙巾在這裡。」她把鋼琴上的紙巾盒拿下來,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然後在他身邊坐下來,認真地觀察他的表情,「是不是太甜了?看你沒怎麼嚼就吞了……」
「你嘗嘗看吧。」
「哦……」
她在他旁邊坐下來,也拿起一塊蘋果,但臉卻被他掰了過去。還沒時間問他做什麼,嘴唇已經被他吻住。由於受驚過度,手中的蘋果掉在了地上,她往後退了一些,但身後就是牆壁,再無路可逃,她的肩膀縮了起來。他這回卻毫不退讓,把她整個人攬過來抱在懷中,聲音沙啞而專註,幾乎是從喉嚨里直接喘出來的:「……阿詩,不要逃。」然後垂下頭,交替含著她的上下唇,溫柔緩慢地吸吮。
她的腦神經一陣陣麻痹,身體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抽空,只剩心臟暴躁地跳動著,幾乎就要破膛而出。她不敢給出回應,並不是因為不喜歡,只是感到害怕。可是,他鬆軟的嘴唇每在她唇上停留一秒,她的理性就會迅速消失一秒。
到最後,她還是被打敗了。心跳已經無法承受,她臉頰泛紅,終於微微張開了嘴,小心地觸碰他的舌尖。她聽見,他的呼吸變得更加粗重了,他的體溫也越來越高。然而,得到她的回應,他不但沒有得到緩解,反而更加放肆地,深深地吻了下去……
——阿詩,我不在乎自己是否會受到懲罰。
——我唯一在乎的是,在你最終哭泣著離開之前,我是否能讓你每天都能幸福地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