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什麼反應,但直到坐進副駕,腦袋裡都是一片空白。不僅如此,連後腰被他觸碰過的地方也隱隱發熱,就好像其它肌膚都是正常的,唯獨那一部分被單獨分離出來一樣。上一次親吻讓裴詩更加確定自己喜歡他了,但他的心思卻一直令她感到難以琢磨。如果他喜歡自己,應該會對她說「當我女朋友吧」,或者「和我在一起好嗎」——Andy、賓彬、森川光……她的歷任男友和喜歡她的人都會這樣說,他卻完全沒說過;如果他不喜歡自己,那這些親昵的舉動又是怎麼回事?
車開動以後,裴詩越想頭越熱,旁邊的人又專註於開車,一如既往不多話。她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了,直接打開窗子吹風。空氣像是快艇在海面突突迎來的海風,把她已經開始生鏽的大腦吹清醒了一些,她聽見他在旁邊說:「車裡熱?」
見他伸手去開空調,她伸手攔住他:「不熱,不熱。」卻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指尖立即像被電打了一下,她猛地收回胳膊,正襟危坐。
可不論如何掩飾,她都無法令失落的心情減少一些。想當初,賓彬在餐桌上握住她的手,她覺得對方莫名其妙,硬是用冷淡的語氣和強勢的眼神把對方逼得收了手。現在可好,夏承司什麼話都沒說,就把她嚇成這個樣子。裴詩啊,你也是談過好幾次戀愛的人了,怎麼面對這個男人,表現就這麼失常呢?拿出當初甩男人換男友的氣魄來啊。
她偷偷看了一眼夏承司,發現他除了臉上帶著一抹柔和的笑容,與往日並沒有什麼區別。他還是那麼沉默寡言,冷靜自若。可正好是因為那一抹笑容,才顯得非常奇怪——夏承司這人真的會讓這種自然的笑容停在臉上超過三秒嗎?她在腦中回放曾經在盛夏工作時幾次員工的對話……
場景一:
女員工A:「我升職了,接管了新項目。不過這個項目,居然是歸夏先生直屬管轄……」
女員工B:「是夏承傑先生嗎?聽說他人很好哦,雖然是董事長的大公子,卻一點脾氣都沒有。」
女員工A:「不,是夏承司。」
女員工B:「什麼?!跟夏承司先生!!天啊,你真的好幸福,夏承司簡直就是集世界上所有優點於一身的男人。他好帥,工作能力強,家境好,重點是,他是單身!這麼好的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啊!」
女員工A:「哦,在和他接觸前,我也是這樣想的。實際上,現在我看到他腿都發軟。你別用那個眼神看我,這個軟不是春情軟,是嚇尿軟。和他待在一個房間里,只要想到空氣里有他呼出來的二氧化碳,我就會不敢呼吸。」
場景二:
主管:「我知道你們來應聘這個職位都是為了什麼。我也不多說別的,就跟你們講一個短小的故事吧:昨天,Anne端著咖啡去了夏先生的辦公室。Anne你們應該都知道吧,一米七,36E,大長腿,長得像Taylor Swift。昨天下午吃飯的時候我還看到她,她對別人說『我告訴夏先生他頭髮亂了,然後摸了摸他的頭髮,他發質真好。他的表情真的好可愛,冷冰冰地瞪著我,像是在鬧彆扭』——遺憾的是,今天我就看不到她了。」
新來的女員工們:「……」
主管:「夏先生是冷冰冰的,但他不會鬧彆扭,當他這樣瞪著你,你不用想太多,就一個意思:你被炒了。你們懂了么?」
新來的女員工們:「……」
場景三:
男員工:「昨天天氣真糟糕,下冰雹了。」
女員工:「是的,昨天彥玲姐和裴秘書都不在,我陪夏先生去了新大樓的工地,我們就被困在那裡兩個小時。」
男員工:「這就是我最崇拜夏先生的地方!他特別敬業,能親力親為的時候,他絕對不會讓別人去做。而且,他是我見過最不情緒化的人,這才是男人的榜樣啊。你是不是愛上他了?」
女員工沉默不語。
彥玲:「你是不是覺得和他單獨相處,比被冰雹砸中還要可怕?」
女員工悲痛地點頭。
彥玲:「這就對了,說明你沒有撒謊。」
裴詩終於知道了,現在所有的緊張,不是因為自己缺乏經驗,而是因為她和夏承司一起工作過留下了後遺症。既然遇到了困難,就一定要在第一時間找人解救。她掏出手機,發了一條消息給Tina:「跟你諮詢一件事。最近我一朋友喜歡上一個男生,這男生和她接過吻,上過床……」打到這裡,她覺得臉又開始發燙了,默默把「上過床」三個字刪掉,繼續打道,「但是,接吻後第二天他就交了女朋友。過了一段時間,他和他的女朋友分手了,又突然對我朋友好起來,約她出去以後還親了她,你說這個男生到底怎麼想的?」
Tina秒回了她:「這個『三不男』,是典型的花花公子啊。你朋友是怎麼回事,他都這麼混賬了,怎麼還要讓他親啊?她是哪裡想不通了?」
她傻眼了,有些倔強地皺起眉,快速回道:「為什麼說他是花花公子?」
「這男生一開始和你朋友接過吻,迅速交了女友,只有一種可能性——他喜歡的就是那個女生,根本就沒把你朋友當回事。現在他分手了又來找你朋友,明顯是因為周圍沒有人。」
「可是,他是很優秀的人,周圍不會缺女生的。」
「那可能是沒有像你朋友那麼好的吧。你朋友漂亮么,身材好么?」
「這……跟我差不多吧。」
「那是很漂亮了啊。這不答案出來了么,他周圍的女生沒有既漂亮又available的。」
裴詩有點失落,打字的速度也變慢了很多:「可是,我覺得他還是有點喜歡我朋友……」
「為什麼?他跟你朋友說過喜歡她了嗎?」
「沒有。」
「說讓她當他女朋友了嗎?」
「沒有。」
「那證據在哪裡呢?」
「不知道,感覺吧。」
「詩詩,我一直覺得你是挺有品味的,你這樣的美人,什麼樣的男人找不到,怎麼就會對這種男人感興趣啊?你被玩了知道嗎?他下一步目標就是你的身體,等他得到滿足就會拍屁股走人,趕緊遠離他,懂?」
「……」
「我看這個男人雖然沒品,但還算是比較有原則的,不會輕易對狩獵目標說『喜歡』,所以,應該不會被花言巧語騙到。不要被他過於親昵的動作迷惑了,在他做出承諾之前,你不可以和他有任何親密接觸,最多牽牽手,知道嗎!」
裴詩根本不知道她是怎麼識破的,但現在也沒有力氣去解釋。本來飛到天上的心情,也一下從高空中掉下來,摔了個粉身碎骨。眼看夏承司已經把車停在車庫裡了,她敷衍了Tina幾句就準備下車。這時,夏承司已經下車來為她把門打開了,她踏出去,在他面前站定,然後抬起頭。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一點什麼。可是,直接問出「你有沒有對我認真」實在很丟臉。她從來沒問過這種話。
當然,夏承司完全讀不懂她的情緒。他只看見她這一晚把頭髮燙成了卷的,穿了優雅的連衣裙,玫瑰色的嘴唇微微泛光,飽滿得彷彿能掐出水來。而且,她還對著他張了張嘴。他什麼也沒想,撥開她臉頰上的捲髮,在這空曠的車庫裡用只有他們倆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阿詩,今晚你好漂亮。」
心臟又開始亂跳了。幾乎快要被他的熾熱眼神灼傷。她用僅剩的理智對自己洗腦:「花花公子不說『我喜歡你』就是在玩弄你,不要讓他靠近。不要讓他靠近。不要讓他靠近……」但是,身體不能動。
再回過神的時候,自己已經在和他接吻了。
*********
與此同時,某家酒店的行政房間里坐著兩桌人,他們都穿著正裝,但左邊一桌坐姿端正,像是下一秒就會挨砍一樣縮著脖子;右邊一桌全部戴著墨鏡,看上去懶散而兇悍,每個人嘴角都微微下垂。左邊一桌帶頭的人看上去油頭粉面,眼神飄忽不定,用蹩腳的日語說道:「森川先生,拜託你們,這事別鬧大了,不然,小命不保的可不光是我,連副市長也會被革職的啊……」
坐在他對面的男人戴著金邊墨鏡,瘦得就像是只穿著發亮西裝的火烈鳥。他躺坐在椅子上,雙手垂搭在沙發扶手上,一雙眼睛又細又長,皮膚白得有些病態,一雙眼睛卻一直沒從那咯著他肉的多餘指甲上移開過:「明天我們會做得像是意外事故,你只要告訴副市長,讓他裝作沒看到就好。」
「可是,夏氏的影響力是很大的,一下在婚禮上死掉這麼多人,不可能不引起上面的注意。市長新官上任,肯定會介入這件事,一旦他開始調查,副市長根本無法包庇,我們也……」
「蠢貨!」姓森川的男人大吼了一聲,對方立刻像烏龜一樣縮起脖子。他咬著牙關,用嘴唇縫隙說話,鏡片下的眼睛閃著凶光:「你不過是一個小秘書,什麼時候輪到你發話了?你回去問問副市長,局裡頭那幾個人,幫你打錢出國的手下,逃出海外想揭發他的那幾個傢伙,這些人的死,都是我們捐贈給他的么?你以為我們在國外,就沒法讓上面的政府知道這件事?」
「可、可是,我們真的不能……」
「砰!」
——副市長秘書話還沒說完,一聲槍響打斷了他。森川身後的高壯男人掏出□□,朝著他身後開了一槍。他聽見身後跟班倒地的聲音,臉色蒼白得就像死人一樣。然後,那個高壯男人沉默著把槍對著他。這時,另一個男人遞給森川電話,森川稍微坐起來了一些,變得格外恭敬嚴肅:「喂,爺爺,我是迷藏。是,光已經被我們關起來了。是,保證一個不留。是……」
一通電話講完,副市長秘書坐著的板凳上已經流滿了液體,他啞口無言,發著抖連額上的冷汗都不敢擦。森川迷藏把手機遞迴給身後的人,又將注意力轉移到了自己那很不舒服的手上:「我們老爺子說了。明天婚禮上,只要是姓夏的,一個都不留。」
當然,夏家對這件事一無所知。尤其是夏娜,她一個晚上已經躺下又起來很多次了。最後,她放棄早睡,站在鏡子前把婚紗放在身上比來比去。雖然已經試過婚紗無數次,但她還是覺得這一切有些不真實。其實,婚禮並不是她所想的那樣令人期待,馬上要離開家裡,和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永遠住在一起,她忽然間覺得壓力大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努力把情緒從明天的婚禮轉移到婚紗上,但再一抬頭,卻在鏡子里看見了站在卧房門的父親。
「爸……」她驚訝地轉過身去,有些羞赧地把裙子藏在背後,「你怎麼來了?」
「我的掌上明珠明天就要出嫁,怎麼就不能來看看了?」
夏明誠一向嚴厲慣了,這個晚上變得如此溫柔和藹,夏娜反倒覺得不習慣。她走過去攙著他的胳膊,帶他到床邊坐下,撒嬌說:「我沒那個意思啦,就是覺得你好久沒有專程過來看過我了……」
「那是爸爸的疏忽。娜娜,你和阿澤會幸福的。」他摸摸她的頭髮。穿著睡衣的他看上去不再像是一個董事長,而是一個最普通的父親。
「其實……」她垂下頭,猶豫了很久,還是氣餒地說道,「我對我們的婚姻不是很有信心。」
「為什麼?」
她不願意抬頭面對他,只是搖了搖垂著的腦袋。他卻很快明白了,嘆了一聲:「娜娜,爸爸以前做了很多錯事,這讓你也蒙受了心理陰影。唉,是爸爸對不起你們。」
「沒事,爸,你不用說……」臨別在即,她覺得鼻尖酸酸的,「我只是不理解,為什麼媽媽對你這麼好,你卻要背叛她……」
「我和你媽的事,說來話長了。我們的婚姻很失敗,但這一定不會發生在你身上。」他慈愛地笑著,眼角的皺紋深深地凹陷下去,「因為你是我最優秀的女兒,沒有人會不愛你。」
「你愛過媽媽嗎?」
夏娜是這種人,從來意識不到什麼時候話該說,什麼時候話不該說。這種過於直接的個性經常讓夏明誠感到頭疼。以前,他都會找其它介面躲開,但這個晚上想到以後女兒也是別人的了,長嘆一聲:「以前愛過。但是,我們都是固執的人——不,她比我更固執。我和她拗了這麼多年,後來終於放棄了,於是開始了現在的形式婚姻。後來有一年,我遇到了一個教會我很多東西的女人,但也沒機會在一起了。」
夏娜抬頭看著他,結巴地說:「難道是、是……是那個……」
「不是。這個女人在國外,你沒見過。算算也過了二十多年,她應該已經嫁人了。」
「爸,你不準愛別的女人啊!你和媽到底是為了什麼才會鬧得這麼僵?我看她對你挺好的啊,你不會又是在找借口吧?」
「是啊是啊,是爸爸的借口。好了女兒,咱們不談以前的事了,明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還撅著個嘴巴。」夏明誠拍拍她的背,糊裡糊塗地笑了,「別多想了。早點睡覺吧。」
*********
時鐘指向了十一點五十九分。裴詩坐在夏承司的床上,耳邊回蕩著門外震耳欲聾的音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虛。以前不是沒來過這裡,但從來沒有一個人待在這裡這麼久。可是,他們一起上來以後,明明時間還早,他卻讓她早點洗漱到房間里睡覺了。而且,在她進房的前一刻,他還說:「晚點我要在客廳放音樂健身,會脫掉上衣。你要覺得不舒服,可以等我鍛煉好了再出來。」
她重新編輯了一下發給裴曲的生日祝福,抬頭看著牆上時鐘的秒針。當它終於快要12點整,她正打算按下發送鍵,門外的音樂卻突然停了。她疑惑地看了看門的方向,夏承司不耐煩的聲音隔著門傳了進來:「裴詩,出來一下。」
這時,她剛好收到裴曲的生日祝福:「謝謝你一直對我這麼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生日快樂!」她笑得合不攏嘴了,趕緊把消息發出去,就跑過去拉開了門。
剛才聽見夏承司如此急躁,原本以為開了門,會看見他汗流浹背地對自己抱怨,但開門以後她看見的卻是全然沒料到的畫面:門外是一片漆黑,但整個房間都點滿了蠟燭。落地窗的帘子全部都打開了,從房內可以看見外面的夜景。高高聳立的樓房是黑色的,上面鑲嵌的無數窗口卻都是金色的,與室內的黑暗與蠟燭相互輝映,就像是走進了一個魔幻的世界。而她的面前放了一個鋪著白布的餐車,上面放了一塊很大的生日蛋糕。蛋糕的顏色很漂亮,可惜邊上有些烤焦了。夏承司穿著圍裙站在她的身邊,臉上髒兮兮的,還有一塊奶油。
這是世界上最不可能發生的畫面了。
但是,後面還有更不可能發生的事——見她走出來,他開始唱歌:「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裴詩震驚得目瞪口呆。夏承司竟然是個音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