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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幕

第六十六章

沈千盞說話, 向來給自己留有餘地。

三分真,七分假。

對方不接茬她也不會覺得尷尬, 插科打諢開個玩笑就能順手揭過。

季清和起初沒摸透這一點,誤以為沈千盞的果決是真的果決,沒得商量。偶爾在她那碰壁, 總覺得是時間未到, 火候不純。

直到最近, 他才發現。沈千盞心裡住著個小女孩, 那女孩嬌縱任性,與她平時示於人前的知性獨立, 優雅精緻截然相反。

他抬手, 摸了摸她的頭髮。

埋首在他頸窩的人,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季清和順勢去捏她的後頸,她的脖頸修長,頸後那寸肌膚勝過白雪,柔軟光滑。

「孟女士以前養過一隻貓,是只布偶。」他音色微低,像古樸的提琴聲,音調透著幾分內斂的倦麗:「後來忙於工作, 被我爺爺接回家飼養。」

「我照看過這隻貓,性格溫順,像天生沒有脾氣一樣。」

沈千盞安靜聽著,並未接話。

「後來相處久了才知道,它並非沒有脾氣, 只是一生輾轉,學會了隱藏和示弱。」他掌心微燙,手指從她的後頸移至耳垂,低聲道:「你和它相反,你不懂示弱,反而習慣偽裝強勢。時間久了,連你自己都以為你就該這樣,刀槍不入。」

季清和低頭。

兩人之間的距離本就靠得極近,他這一低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嘴唇掠過她的眉心,留下一個淺淺的親吻。

沈千盞閉了閉眼,開口時,仍舊嘴硬:「什麼叫我以為,我就是刀槍不入。」

季清和輕笑,指腹捏著她的耳垂摩挲著,問:「昨晚不就入了?」

昨晚?

沈千盞話到嘴邊,忽的想起什麼,臉上一燙,不吱聲了。

放在往常,她總要罵兩句狗男人臭流氓虛張聲勢。但今晚,可能是真的累了,她連口舌之爭的興緻也沒有,安安靜靜地不發一言。

季清和也由著她裝啞巴。

過了十來分鐘,沈千盞手機震動,有微信消息進來。

她閉上眼,沒去管。

鼻尖是熟悉的冷香味,木質清冽,由淺轉淡。

她用鼻子蹭了蹭他的頸窩,環在他後頸的手摸索著去捏他的耳垂。她實在感受不出來季清和愛捏她後頸和耳垂的癖好是出於什麼原因,但換位一想,可能就跟她喜歡捏季清和各種肌的道理一樣,僅是個人偏好。

她把玩了一會,想著回去還要開會,實在不適合在這浪費時間溫存流連。只能遺憾地坐回副駕,打道回府。

——

接下來的幾天,沈千盞忙著和蘇暫制定拍攝日程,協調各方將宋煙進組的日期延後,夜夜開會到凌晨。

這段時期內,唯一能令沈千盞有絲放鬆的事,當屬生理期的如約而至。

心頭一塊大石卸下,她狀態頗好,跟行走的□□般,連著幾日都是春光明媚。

這日,聽說有傅徯修復鐘錶的重頭戲。

沈千盞吃過飯就去劇組看現場。

邵愁歇對這場戲特別重視,有意將其製作成花絮,剪入他的個人紀錄片內。沈千盞到時,現場已經開拍,她站在場外,看重疊包圍的現場內傅徯對桌而坐,擺弄鐘錶。

現場大多是沈千盞讓道具組打造的道具,參考了時間堂內季清和工作室里陳列的鐘錶按一比一的比例復刻的贗品。

她的西安之行因時間原因,一直未去,此刻看眾人拿著故意做舊的道具趕戲,摸了摸下巴,問喬昕能不能在近期安排出短期日程,她得儘快去趟西安,借點設備。

原先要是沒出宋煙這檔子事,她已將行程安排妥當,就等宋煙進組後,她抽個三五天去西安一趟見見季慶振老爺子。

專業的鏡頭也可由季清和多做指導後,再進行拍攝。

可宋煙這一受傷,進組時間推遲,許多戲份重新調整,延期,一切都顯得緊張倉促起來。

正出神間。

拍攝終止,季清和與邵愁歇協調著拍攝角度。

他戴著手套,重新調整了錶帶支撐器,一步步拆分,演示動作。

她走近,站在了季清和身後。

鴉雀無聲的現場內,只有他的聲音清越,在做著步驟講解。

五月,天氣已反常炎熱。

沈千盞看見他鬢邊濕漉,有汗沁出,招招手,借了個小風扇過來。

他似察覺了,講解聲一頓,並未轉身,仍專註著手頭的螺絲刀座,將鐘錶內一環環細小的齒輪與擺輪一一拆卸。

這幾日,沈千盞忙碌,季清和也沒閑著。

她每晚與導演等人開會時,他就在隔間開班授課,給傅徯惡補基礎。課程內容從幾日前的拆卸鐘錶學到了組裝,排障。

沈千盞借口送夜宵去打探過,這兩人每天睡得比她還晚,刻苦得像要再培養個宮廷匠師,而非臨時抱佛腳拍戲足用。

——

下午有媒體探班。

沈千盞在片場待了會,自掏腰包讓喬昕去訂些下午茶來。一來犒勞劇組上下,二來向前來探班的媒體示好。

前陣子《春江》劇組鬥毆,宋煙誤傷的新聞在網上掀起了不小的風浪。無錫影視城內,迎來了一小波待客高峰。

《時間》劇組外也時常遊盪著媒體記者和狗仔,想要刺探一二。

自打那日得知傅徯與宋煙的緋聞是真的後,沈千盞就操碎了老母親的心,礙於宋煙還在休養,被迫給傅徯打掩護。

近日事態嚴峻,她既防著對手捕風捉影給她下黑手,又擔心《時間》被路透,差點上火到兩眼青黑,夜不能寐。

前晚開會時,她提出開放媒體探班的意見獲得一眾支持後,索性就將此事提上了議程。

眼看著時間將近,沈千盞安排好媒體待客區,吩咐喬昕給提前到來的記者分發飲料和蛋糕。她自己也拿了兩份,親自到片場給季清和與邵愁歇送過去。

她折回片場時,工作室內只有邵愁歇一人坐在監視屏後抽煙。

沈千盞將飲料遞給他,四下環顧了一圈,沒見著季清和,問他:「季老師呢?」

邵愁歇曲指輕彈了彈煙捲,說:「你看我抽煙就知道他不在這了。」他偏頭笑了笑,煙頭往工作室外的小徑上點了點,給她指了個方向:「應該洗手去了。」

沈千盞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門外鬱鬱蔥蔥一片樹叢,視野內全是灼人的烈陽驕日。

她沒打傘,高跟鞋在石板路上踢踏了近兩分鐘,總算在洗手台前看到了季清和。

這裡偏僻,繞過草坪就是湖泊,此刻正有一個古裝劇的劇組租場拍戲,唯一一條通道上守了個場務,除此以外,往來人跡寥寥。

沈千盞沒出聲。

她咬著吸管,吸了口咖啡,眯著眼看季清和掬水洗臉。

他未戴眼鏡,臉上被水潑得濕漉,連發梢也未能倖免,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著水。看見她來,他撐著洗手台等水瀝幹了些,這才擦乾手,信步朝她走來。

沈千盞遞過去一杯冷飲。

季清和沒接。

他垂眸看了眼被她咬得扁平的吸管,從她掌心抽走了咖啡,擰開杯蓋喝了兩口才還給她:「喝咖啡,今晚不睡了?」

他搶咖啡的動作太嫻熟,直到咖啡重又回到她手裡,沈千盞才反應過來。

她目瞪口呆。

想指責吧,覺得這麼一件小事太過小題大做。不發作吧,又覺得自己白白被欺負了,不上不下地被架了會,等找到最佳反應時早過了追訴期。

「我看喬昕在給你安排日程。」季清和替她拿著那杯飲料,跟她往回走:「準備騰時間去西安?」

沈千盞詫異他這麼敏銳:「我這紅頭文件剛下發,你就知道了?」

季清和挑眉,提醒她:「原本也是準備這幾天去西安。」

石板路有些滑,他邊留心著她的腳下,邊補充:「有些道具太新了,破綻大。」他事事追求完美,有時候要求嚴苛比起邵愁歇也是不相上下。

沈千盞也是這個顧慮,她還想去參觀下季老先生的工作室,看能否給《時間》再提供點創作靈感。

眼下劇組剛開機,調整還來得及。再往後,連西安也沒必要去了,何談創作靈感。

「等今晚。」沈千盞抿了口咖啡,說:「今晚應該就知道時間了。」

——

沈千盞去西安的行程當晚就安排了,一共三天,後天晚上出發。

她出發那日,正好是宋煙回《春江》的時間,蕭盛通過喬昕聯繫她,問有沒有時間一起吃個飯,他想為自己管理不當給她造成的麻煩賠個罪。

沈千盞那會剛洗完澡,準備歇下。

她要去西安一事,需要儘早安排,哪還有空去陪蕭盛吃飯聽他賠罪?也不怕折壽。

她對蕭盛日漸不滿,也對蘇瀾漪的偏袒生出幾分不悅。可惜人在職場,她使性子不會有人覺得她真性情,只會覺得她居功自傲沒有禮數。

饒是沈千盞心中再不快,也只能笑吟吟地讓喬昕去回復:「我最近出差,等回來再吃飯吧。至於賠罪,蕭製片太客氣了,都是同事,本就該互相扶持互相擔當。」

喬昕自然聽出了她的口不對心,將這番話稍加潤色,轉達給了蕭盛。

那晚入睡後。

沈千盞腦中浮現了這幾年一路走來的風風雨雨,像走馬觀花般,她在夢中將這數年來發生過的事全回顧了一遍。

從成立藝人經紀部,到向淺淺解約離開;從蘇暫朋友圈引發的緋聞,到蘇瀾漪施加的公關壓力;從《春江》劇組被困無錫,到今天蕭盛帶領的劇組誤傷宋煙,拖她的後腿。

樁樁件件都像是海上風暴,從風平浪靜到瞬息變天。

她半夜驚醒,摸索到手機去看時間時,才發現離她睡下不過才過了短短半小時。

她出了一身虛汗,渾身黏膩不適,剛起身準備去洗澡時,門鈴響起。

凌晨一點,哪路男鬼仗著姿色來敲門求歡了?

沈千盞正狐疑著。

門外,季清和壓低的聲音清冽如冷松:「是我。」

哦,不是男鬼,是男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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