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這個決定對沈千盞而言, 有些衝動。
可當她說出口後,她卻感到無比輕鬆。彷彿內心深處, 一直有這樣一個隱秘的想法,在靜待時機,伺機而動。
蘇瀾漪錯愕。
她握著啤酒罐的手指發僵, 因過於驚愕, 指尖微松, 一時竟沒拿穩, 灑了一桌。
此刻她卻顧不上收拾,看向沈千盞的眼神, 除了震驚失望, 滿是不敢置信:「你說什麼?」
沈千盞:「我說散夥。」
她暗吸了一口氣,語氣平靜:「我沒法接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從我身上榨取利益。」
蘇瀾漪下意識狡辯:「我沒有,我什麼時候……」
「向淺淺解約那次。」沈千盞抬眸,一雙眼冷靜又蕭肅:「星海傳媒試圖從我突破,與千燈達成和平解約的那次。你說你沒法忍下這口氣,也不能開藝人背叛出走還得善終的先河,堅定的不接受協商不願意和解。」
「星海傳媒見和平解約不成, 為了替向淺淺的官司預熱,將負面輿論引向千燈,營造出我對向淺淺不善導致她無法忍受千燈不公平的待遇才堅決叛離千燈。」
她扶起蘇瀾漪打翻的啤酒罐,又抽了幾張紙巾堵在桌沿,阻斷了沿著桌面淅淅瀝瀝往地板上流淌的酒液。
「你讓我注意提防, 儘快解決。」
「站在公司的角度你的角度,我認為你考慮客觀,我也默認了這種應對方式。但你做了什麼?」
「你利用季總不舍我深陷輿論風波的心態,在他三方斡旋之下,索要了足夠填飽你野心的利益,選擇了和解。」
蘇瀾漪抿唇不語。
她看向沈千盞的眼神,再不復剛才那般不以為意,逐漸凝重。
她沒見過沈千盞在她面前流露出類似於玩味與譏諷的神情,大多時候,沈千盞都是漫不經心的等她發號施令。
與她不干涉沈千盞的工作業務一樣,沈千盞也極少對她的決策指手畫腳。她要是覺得公司決策沒問題,便默認,再執行。極少數時,才會提出意見,做個修正。
蘇瀾漪早已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習慣了沈千盞做她忠心耿耿的臣民,為她衝鋒陷陣,吶喊廝殺。
忽然間,天地翻覆,眼前的沈千盞,雖然還是她記憶中熟悉的樣子,可又陌生得像是在人群中頭一回遇見。
蘇瀾漪心弦一緊,本能地想說些什麼來挽回眼下瀕臨支離破碎的局面:「你是怪我沒考慮你的處境,不顧你的意願,將你置於風口浪尖?」
她揚唇,微笑,語氣裡帶了絲求和的謙卑:「我覺得你是誤會了。」
「你為向淺淺花了多少心思,才將她捧至如今的高度?我不同意解約,一是考慮到公司對她傾注的心血,不想白白便宜了星海傳媒。二是為了你不值。季總捨不得你被針對,難不成我就捨得?在有更周全的方案下,我自然願意妥協,這樣三方都得利,不是嗎?」
沈千盞笑了笑,說:「我還是頭一次發現,蘇總這麼能言善辯。」頓了頓,她出言糾正:「我看見的並非三方得利。」
「不終歲既要收買星海傳媒,又要平衡千燈,說是割地賠款也不為過。論起來,不終歲與千燈僅是合作關係,我區區一個製片,就算深陷醜聞,換了就好,絕不會影響項目進展。他這麼做是為了誰,昭然若揭。就算他是心甘情願做的冤大頭,我卻被迫承了一份人情。」
「況且。」沈千盞的語氣微微一變,似笑非笑道:「星海傳媒目前除了能代理向淺淺的工作事務外,所有合約產生的效益都要與千燈三方分成。這件事里,只有千燈是最大贏家。」
其餘關聯方或多或少做出妥協
蘇瀾漪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她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現在這樣,但沈千盞字字句句都令她無從反駁。
是。
千燈是收了好處才願意和向淺淺和平解約,她不止剝削星海傳媒,還令季清和讓步,提供時尚資源給千燈旗下的藝人抬咖。
可這些,不都是常規操作?
在商言商,她是開公司的,又不是做慈善的。條件談得攏,那就萬事好商量。沒有好處,她憑什麼要做這件事?
蘇瀾漪無法站在沈千盞的角度去關注她的心情,她甚至對她此刻表現出的優柔寡斷感情至上無法理解。
她們在這個行業拼殺多年,怎麼還會對利益交換保有天真的期待?
可是她問不出口。
她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走偏了,是沈千盞不理解她,她無法體諒她的處境,她的難處。又憑什麼來質問她?
良久,蘇瀾漪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低聲問道:「你對我不滿,為什麼不說?」
「我沒有不滿。」與蘇瀾漪的這番對話,讓沈千盞更覺得夜寒心涼,心底最後那點對她的感激與不舍一點點死去,蕩然無存。
「你想做的事,我儘力去幫你完成。」
「這是我的方式。」
沈千盞看著她,緩緩道:「可你不珍惜,我總會失望的。」
她並不是感情用事,對待問題時,沈千盞始終清醒理智。所以她才默許蘇瀾漪在她身上不斷索取,不斷收割。
只是凡事都有限度,事是這樣,人是這樣,感情也是這樣。
走遠的人沒法回頭,她也精疲力盡,停在了嶄新的岔道上。
不強求了。
分道揚鑣吧。
——
最後的談話終止於沈千盞那句「《時間》還是由我負責,殺青後,我會回北京遞辭呈。千燈的股份,我願意轉讓。您也可以提任何要求,只要在合理範圍內,我都答應」。
沈千盞沒留戀,蘇瀾漪也沒挽留。
事情好像在凌晨的這番談話里,塵埃落定。
——
往回走時,沈千盞一路低著頭。
短短一截路程,她愣是花了平時兩倍的時間,才從酒店大堂回到她房間所在的樓層。
她沒看路。
以至於悶頭走到房門口了才發覺那裡站了一個人,一個此刻本該還在香港的人。
——
沈千盞出現的那刻,季清和便察覺她的狀態不對。
她很少有這種彷彿斗敗了的頹喪氣場,像從頭到腳罩了層隔離保護,周身寫滿了「生人勿近」四個大字。
從剛下飛機看到她發來的那些微信,到他馬不停蹄趕回酒店卻撲了空後,他積攢的不滿之情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逐漸被推向了最高峰。
他本想見到面後,要好好和她夜談一次,姿勢不論。
她不認錯,誓不罷休。
可真等見到了,他心中的負面情緒立刻煙消雲散。就連當天來回的周轉波折,也在頃刻間如煙如雲,淡如青霧。
——
沈千盞停在幾步外,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有些意外,也有些驚喜。
甚至,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她心中莫名湧上一絲委屈,令她鼻酸得有些想哭。
這種情緒既陌生又突然,猝不及防間在她心口烙下了一層淺淺的痕迹。
沈千盞深吸一口氣,調整好情緒,若無其事地迎上去。
走到跟前,她微微仰頭,看向季清和。
柔軟的燈光下,他的目光深沉,像泛著月色的湖面,粼光漪漪。
沈千盞險些失神。
她伸手環著他的腰,抱住他,低聲問:「怎麼還是回來了?」
她一靠近,馨香撲鼻。
季清和單手環過她的肩膀,另一隻手抽走她手中捏著的房卡,去開門。
劇組裡的夜貓子太多,走廊不是能說話的地方。
進屋後。
季清和鬆開她,先扯鬆了領帶。
他身上還穿著開會時那套深色的西裝,西裝的腰線微微收起,將他修長的身材修飾得恰如清松,筆直挺拔。
他的五指修長,按在領帶結扣上,像一出慢放的電影鏡頭,充滿了禁慾與誘惑。
沈千盞咽口水的同時,忽的,在他略顯陰鷙的眼神里回想起一件被蘇瀾漪打岔後,暫時被她拋之腦後的事……
她剛剛,是不是在微信里,大放厥詞來著?
緊接著,她聯想起方才季清和站在門口似等了一會的樣子。混沌的腦子猶如挨了一記悶棍,瞬間神志清明。
眼看著他扯松領帶後,開始解西裝紐扣,沈千盞慌了慌神,立刻解釋:「我剛才,和蘇總去了樓下的燒烤店。」
季清和扯了扯唇角,示意她繼續。
他眼神一刻不離地盯著她,手卻落在褲腰上,慢條斯理地開始解皮帶。
沈千盞口乾舌燥,眼神飄了飄,才勉強鎮定道:「就談了點公事,談完就回來了。」
他已經解開了皮帶,隨即,揚手一抽,握著皮扣將整根皮帶抽了出來。
失去了皮帶的束縛,季清和的褲腰往下掉了寸許,將將掛在他的胯部,欲掉不掉。
沈千盞被這一幕刺激得差點湧出鼻血,她忙捂住鼻子,後退兩步,警惕地看著他。
她退一步,季清和便進一步。
她退兩步,季清和便再進兩步。
直到沈千盞退無可退,他終於湊近,捉住她的雙手,用皮帶捆住她的雙腕,將她抱坐在桌上。
沈千盞早在兩人你退我進的戰術僵持下臊得滿臉通紅,此刻被季清和架上刀架,反而有一種解脫之感。
她坐著,與他平視,咬著牙道:「你要問要審,都給我個痛快。」
季清和笑了笑。
這笑邪佞,不懷好意:「你自己說呢?」
我說什麼我說?
沈千盞被他的眼神看得肝顫,什麼沮喪難過的情緒全沒了,一心應對火山爆發邊緣的大魔王。
她咬了咬唇,被他用皮帶束住的雙手抬起,從他頭頂套入脖頸,環住他。先發制人道:「我跟她拍桌子了,我說不幹了,散夥。」
她一眼不錯地盯住季清和,說:「我失業了。」
季清和視線一凝,微微挑了挑眉,說:「那挺好。」
「我正缺位太太,你考慮考慮,換個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