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等他們再回到慶宜,已經是21年12月。
劉教授提前給陳路周放了一個小長假,徐梔興奮地一蹦三尺高,「那明天買票回去?」
陳路周把車鑰匙扔在茶几上,人坐在茶几邊沿,低頭看她說:「別高興太早,我過年可能回不去了,劉教授打算過年讓我留在這邊。你設計院那邊不用上班了?」
「我老師這周去外地監工了,」徐梔把電腦一關,撈過一旁的手機開始查機票,嘆了口氣說,「結果工地上查出一個密接,他現在被隔離了,老師讓我和幾個學姐這段時間不用去設計院那邊,有事他會找我們,我把電腦帶回去就行。」
於是,一伙人第二天就飛回慶宜了。
朱仰起睡過頭了,沒趕上飛機,等陳路周和徐梔下飛機,手機幾乎要被他打爆,他沒開擴音,徐梔都能清晰聽見他微信里歇斯底里的語音,「靠,你們大半夜在群里商量買機票,老子早就睡了好吧!!!現在在哪兒呢,速速給老子回電。」
陳路周牽著徐梔的手,帶她穿過擁擠的人流去取行李,另只手摁著微信的語音收錄條,給朱仰起回了一條,「到機場了,你自己買票回來吧。」
說完,把手機揣回大衣里,低頭看她一眼,「你爸來接?」
徐梔點頭。
張予和李科直接叫車走了。
老徐依舊站在航站接機樓外,迎接世界冠軍的氣勢,大力地揮舞著手臂上和臉上的橫肉,只不過這次,嘴裡不再喊她一個人名字。
「徐梔!!陳路周!!」聲如洪鐘,看得出來,最近身體養得不錯。
老徐曾跟韋主任說過一句悄悄話,被徐梔聽見過一次,他說,有了陳路周,我好像又多了一個兒子,一點兒沒覺得他搶走了我的女兒,陳路周好像比徐梔更愛我。
想到這,在如潮水一般的人流,徐梔忍不住拽緊了陳路周的手。
他察覺,低頭看她,「怎麼了?」
徐梔笑笑,「沒什麼,就突然感覺很愛你。」
他笑起來,「是嗎,那真是受寵若驚。」
「你得了好吧。」
「你還記得大一寒假嗎?」
「啊?」徐梔還真忘了。
「陳路周,我好像在北京更愛你,回到慶宜我就沒那麼想你了哎,」他勾著徐梔的脖子,低頭在她耳邊說著,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真是欠得不行,還模仿她的聲音,「你好好準備比賽吧,我去過寒假了!是誰?是哪個負心漢。」
徐梔踹他一腳,「你煩不煩?」
他笑得不行,「煩,你不也喜歡了這麼多年了?」
「得寸進尺是吧?」
徐梔跟在他後面,怨念深重地又踹他一腳。
結果被老徐看見了,陳路周還一副人畜無害地樣子,惡人先告狀,「徐叔,看見了吧,徐梔這是不是有家暴的傾向。」
徐光霽笑呵呵,一手滿滿摟一個,陳路周太高,還要配合著他的身高,往下蹲。
「走走走,回家,給你們做好吃的!」
「韋主任呢?」
「韋主任奮戰在前線啊。她還能在哪,最近咱們市裡有幾個密接在隔離,還沒確診,你倆這幾天出門記得戴口罩。」
「韋林真去當兵了啊?」
「可不嗎,那小子大二就走了,這幾年估計是見不著了。對了,路周,你媽媽前幾天來過。」
「嗯,我等會回去看她。」
「不急,咱們家附近開了個星周商場,等會兒你們倆吃完飯可以去逛逛,順便讓徐梔買點新年禮物過去。」
陳路周說:「好。」
徐梔問:「星周商場,什麼時候開的啊?」
「就年初啊,你們今年沒回來,有個模範企業家叫什麼我忘記了,反正在咱們市裡大興土木,又是建商場,又是建福利院的。」
徐梔下意識看了眼陳路周。
「姓陳嗎?」
「好像是,管那麼多幹什麼,對了,車上有你蔡叔買的蘋果,讓你們平安夜吃一個。」
「平安夜不是還有一周嗎?再說,爸,你少上網,晚上吃的都是毒蘋果。」
「你才少看那些專家瞎講。」
徐梔:「這麼久沒見了,說話能不能客氣點。」
徐光霽:「你愛吃不吃。」
「回北京了。」
「出門左轉。陳路周,上車。」
「……」
陳路周給她拽回來,笑著給她推進副駕駛座,「怎麼跟個小孩似的,你爸逗逗你。」
這大概就是徐梔很愛他的一點。
他永遠知道怎麼在長輩面前保留分寸和禮貌,哪怕已經到了這份上,陳路周也不會不管不顧地拉著她跟自己坐后座,而是讓徐梔陪老徐坐副駕。
徐梔坐在車裡和徐光霽對視一眼-
你看,老徐,他有多尊重你,就是有多尊重我-
囡囡,你贏了。他根本不需要爸爸挑刺,他早就把自己的刺拔光了。
哎,這孩子到底經歷過什麼啊。
老徐發動車子的時候,心不在焉地想。
05
隔日,海鮮骨頭燒烤。
店裡,熱氣騰騰,觥籌交錯的杯影在落地窗上晃動。這幾年陳路周和徐梔都忙,李科也忙著創業和談戀愛,蔡瑩瑩在四川樂不思蜀,姜成和杭穗已經領了證,杭穗已經懷孕八個月,唯一朱仰起這個大閑人偶爾想回來聚個餐,人也都湊不齊,今天倒是難得這麼齊,幾個人一見面,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所以,朱仰起你不打算把美術工作室開回慶宜嗎?北京這種小工作室比較難混吧,而且瑩瑩不是在慶宜當老師嗎?」
「別,可別給我跟他扯上,他愛去哪去哪,免得以後掙不著錢賴我。」
朱仰起放下酒杯,「蔡瑩瑩,你到底有沒有心?」
蔡瑩瑩:「就你有心。」
朱仰起:「我還就在北京混吃等死,不回來了!」
蔡瑩瑩笑了聲,「你就是看陳路周在北京,不捨得回來了唄,朱仰起,你真是個跟屁蟲。」
「陳路周打算留在北京了嗎?」姜成問,「他現在還在讀書吧?」
杭穗聞言抬頭掃了眼,發現陳路周和徐梔不見了。
桌上一攤狼藉,旁邊還放著一個切了一半的蛋糕,估計吃得差不多,幾人也都飽了,光剩下在聊天。
李科晃了晃酒瓶子,還在裡頭的響,不知道還剩多少,一邊晃一邊說:「他導師撿到寶了,怎麼可能會放他,想讓他留在學校,但陳路周估計自己想出去上班,但多半是留在北京了。導師對他期望高,陳路周壓力其實也挺大,別人用四五年時間完成的事情,老劉要求他兩年。」
「那徐梔呢?」杭穗好奇問了句。
「在設計院吶,估計也留在北京了,她爸不是再婚了嘛,年初領了證,我估計她沒後顧之憂,兩人估計都在北京了。」
朱仰起還在跟蔡瑩瑩扯皮。
「你到底行不行。」
「……」
「保不齊我再改個姓,我媽姓牛,牛仰起,怎麼樣?」
「……」
另一邊,燒烤店門外。
慶宜市也就這條街還有點人味,市區大部分街區這兩年都已經鳥槍換炮,商業街一環套一環,走到哪,都走不出這些黑心企業家的魔爪。
捲簾門在身後咔咔作響,冬夜,有些店家關門早,除了幾家燒烤店仍舊生意興隆,這是慶宜市獨一份的寂靜和熱鬧交錯。
常年的瀾風伏雨,巷子里青苔仍舊斑駁,石板縫裡掩不住的腥氣,不過冬夜,是透著一股澀腥味,冷風也挺刺骨。
音樂水噴泉一如既往地高亢激昂,水跟不要錢似的,滋滋往上冒,大冬天的還有幾個小孩蹲在一旁玩水,旁邊就是夜市街,熱鬧熏天,電話柱上一如既往地貼滿小廣告,那隻叫Lucy的狗已經被主人找到,這會兒換了一條叫toy的,至今毫無下落。
「之前那隻Lucy狗找到家了哎。」徐梔繞著電話柱找了一圈。
「我怎麼聽著你在拐著彎罵我呢?」
兩人靠在電話柱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真沒,就是突然想起暑假那晚,哎,陳路周,你遊戲名字真的是宇宙第一帥和世界第一情人嗎?」
陳路周人懶洋洋地靠著,手上拿著徐梔沒吃完的蛋糕,一點點,把她剩下的蛋糕慢條斯理地吃完,低頭笑了下,說:「不是。」
「那是什麼?」
「用戶1576382002,這種吧。」
「……」
路邊不少夜宵攤,從清晨到日暮,一如既往的繁華和充滿生活氣,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熱情和知足的笑容,只不過賣煎餅的大叔換成了一個年輕人,一對情侶在夜宵攤上吵架,吵得熱火朝天,徐梔羨慕地冒出一句。
「好久沒吵架了。」
「別找事啊。」
「真想吵一架。」
「要不用嘴真槍實彈地打一架?」陳路周把徐梔剩下的蛋糕吃完,把紙盤和勺子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里,靠在電話柱上,笑著給出一個不太像樣的建議。
徐梔:「……」
結果,下一秒,另一根貼滿小廣告的電話柱上真有人用嘴打架。
「那是朱仰起和蔡瑩瑩嗎?」
「是吧。」
兩人悠閑自在地靠在電話柱上,一副欣賞世界名畫的表情。
「哎,對了,你知道你媽前幾天來找我爸幹嘛?」徐梔突然想起來問了句。
陳路周沒回答她,而是突然問了句,「看日出去嗎?」
徐梔那會兒看著他深黑而又正兒八經的眼神,不知道哪來的靈感直覺,他可能會做點什麼,一顆平靜心的,瞬間變得砰砰直跳,熱烈又期待,他會說什麼呢。
有這麼個靈感來源,也主要是昨天晚上陳路周走後,徐光霽給她拉進房間里,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大致意思就是陳路周媽媽那邊提出讓他們倆先訂婚,當然她的意思是直接結婚也可以,但是老徐想的是,徐梔也才剛畢業不久,陳路周又還在讀書,目前這個階段結婚不是太好的時機,他建議是先訂婚。
所以連惠應該也告訴陳路周了。
他會說什麼呢?
06
日出那天,徐梔做好了百分之八十的準備,陳路周鐵定是求婚,還給蔡瑩瑩發了微信,說:「陳路周是不是讓你瞞著我?」
蔡瑩瑩啊了聲:「沒有啊。」
徐梔:「哎呀,別裝了,我都知道了。」
蔡瑩瑩:「真沒有。」
徐梔:「呵呵,你演技好差。」
蔡瑩瑩:「……」
然而,真沒有。
陳路周是真的單純來看日出的。
「然後呢?」徐梔耐著性子問。
陳路周一臉茫然,「嗯?什麼然後?」
徐梔:「……」
剛剛陳路周拍照叫她名字,徐梔都差點以為他要跪下了,手都伸出去了,那是第一次猜錯。
第二次是去慶宜海邊,冬天去看海,要不是求婚,神經病跟他去海邊,結果他真的只是去海邊看海。
徐梔:……
就是那幾天,他像一座火山,半年不爆發,一爆發就得活動個半年,活動特別多。
但徐梔回回猜錯。
一直到回北京前一天,徐梔記得那天是聖誕節。
兩人在外面吃完飯,陳路周靠在椅子上,看著她慢條斯理地扒飯,然後看了眼門外路過的一中學生,這個時間點,下課基本上都是高三生,於是,隨口問了句,「要不要回高三樓看看?」
徐梔沒想到,那房子他還有密碼,居然還能進去。
然而,打開門之前,陳路周摁著密碼鎖,遲遲沒去拉門,而是意味深長地低頭看了她一眼,徐梔那會人才有點後知後覺的反應,可沒等她真反應過來,那人就直接打開房門,屋內燈火瞬間映入她的眼帘,四周炮筒聲接二連三地在屋子裡炸開,漫天炫目的彩條在空中紛紛揚揚,打著旋兒,洋洋洒洒地飄落到地面上。
滿屋子熟悉的人臉,漫天細碎的彩色碎片,徐梔確實沒想到,陳路周最後又回到這個地方。
他們初見的地方。
其實整個求婚流程,從徐梔進門那刻就崩盤了,本來陳路周一進門,他一說話,朱仰起就要放歌帶一下氣氛,但陳路周沒說話。
他一句話都沒說。
因為徐梔先進門,陳路周而後才慢慢關上門從後面走進來,等徐梔聽見身後的關門聲,知曉這屋內即將發生什麼的時候,回過頭來去看他,陳路周當時靜靜地靠著餐桌旁的桌沿上,默不作聲地對上她的視線。
一直都沒說話。
他倆之間那種誰也插/不進的眼神,很讓人動容,一瞬間便讓屋子裡的人沉默下來,蔡瑩瑩直接熱淚盈眶地捂著嘴,她也形容不出來為什麼,可一看見他們兩個獨獨、又堅定地只盯著彼此看的時候,她就沒忍住,眼淚啪嗒啪嗒大顆地從眼眶裡掉落下來。
後來,蔡瑩瑩想到了。
他們當時那種眼神,是慶幸,而又後怕。
慶幸,你愛我。
後怕,如果我們沒遇上。
……
陳路周慢慢走過去,那一步尤其慢,但走得格外穩,最後站在她面前,一點兒沒邀功的得意,他在她面前,從來都不會邀功,任何事,做了也就做了,他很少跟人計較得失,所以他以前總是失去多。
可徐梔是他第一個不想計較,卻處處給他回饋的人。
他站在那兒,低頭看著她,把她頭頂上的彩色碎片,一一撥掉,一邊撥,一邊沒頭沒腦地問了句,「冷嗎?」
徐梔說,「開著空調呢。」
「哦,聖誕快樂。」
徐梔笑出聲,儘管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耳邊如同有重鼓在敲,面對這樣的場景,誰也做不到心平氣和吧,更何況對面這個男人是陳路周。
「陳路周,你是不是很緊張。」
「嗯,心跳一百八。」
「要不要給你打120先備著?」
他替她撥完腦袋上的細碎片,把人撥正,下巴點了下旁邊的攝像,「要去廁所照一下鏡子嗎?那邊有相機。」
「我漂亮嗎?」
「問我沒用,我對你有濾鏡,你有時候覺得自己不漂亮,我都覺得漂亮得要死。」
他真的難得嘴這麼甜,今晚是個好日子,徐梔笑得不行,催他:「你還不跪下。」
「等會兒,你先把手機給我。」
她摸出來,遞給他。
陳路周接過,把羊毛氈從手機孔上取下來,手一伸,旁邊人就遞給他一把剪子。
屋子裡一片靜寂,所有人齊刷刷、好奇地盯著陳路周在剪一隻羊毛小狗。
「陳路周!」徐梔叫了聲。
陳路周頭也不抬地說,「再做一個給你。」
等陳路周把那東西取出來。
蔡瑩瑩眼淚再次奪眶而出,連向來溫柔文靜的張予都忍不住猛錘李科的背,「你看看人家!」
徐梔:「你怎麼放在這?」
陳路周:「你這人做事不按常理出牌,我不得防著點?」
……
那天是2021年聖誕節。
徐梔,陳路周,聖誕快樂,新婚快樂。
時間先停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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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其實我們中有人一生暗淡無光,借著別人的光。
有人一生風光無兩,他也無妨別人沾他的光。
暗淡無光的人,或許也在平凡的生活里默默走過了無盡的漫漫長路,風光無兩的人,卻也只活過一瞬。
我們都很渺小,也都很偉大。
因為我們有著鋼鐵一般的心,太陽曬一下就滾燙。
行止由我,快意恩仇自當由我。
我們也許永遠渺小,但也永遠相信熱淚盈眶。
人生還是很棒的!
大家加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