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水盈還覺著這樁婚事甚為無趣。
那位明家四小姐,想來與京里其他個大家閨秀並無區別,端莊嫻靜,同時也守禮至近乎刻板。
他們主上已經足夠沉悶冷淡,再來一個規矩無聊的主母,也不必指望有生之年,他們主上能有什麼鐵漢柔情的一面了。
不過現下嘛,水盈倒覺著這門婚事有點兒意思。
她笑意盈盈,給明檀和白敏敏二人斟了杯果酒,說了幾句客套話。
明檀和白敏敏接是接了,卻遲遲未有要喝的跡象。
水盈會意笑道:「這酒很是清甜,特意為女兒家準備的,二位小姐盡可嘗上一嘗。」她自斟了一杯,掩袖飲盡。
初初謀面,無怨無仇,水盈姑娘倒也確不至於在酒中下毒,見她喝了,明檀也略沾了沾杯。
水盈面上笑意愈甚:「奴家還要獻舞,就不叨擾二位小姐了,只盼奴家一舞,能得二位小姐展顏。」
她柔柔福禮,往外退。
可退至中途,她似是忽然想起什麼,又抬頭,上前略略傾身,附在明檀耳邊輕聲說道:「其實奴家知曉,小姐今日是為何而來。從前,京中也有不少夫人來尋奴家討教此道。小姐若是有意,不妨賞一曲舞,待奴家舞畢,隨奴家一道去樓裡頭小坐片刻。
「奴家今日只舞一曲,小坐完,外頭熱鬧都未散場,小姐盡可放心,若不放心,讓白二公子在外間守著便是。且奴家不過是見小姐面善,想與小姐結個善緣,奴家平日會客,是五十金一個時辰,小姐也予奴家五十金便是了。」
明檀:「……」
五十金一個時辰。
別玉樓的頭牌姑娘著實是有些身價。
當然,五十金不是什麼要緊的。
待水盈款款離開,明檀終於回過神來:「她…她說她知曉今日我是為何而來,可她是如何知曉的?」
白敏敏也有些愕然,索性一把將她那看美人看呆了的二哥拽著落了座,惡狠狠問道:「方才你和那水盈姑娘都說什麼了?!」
白二很是無辜:「什麼?我沒說你倆名字,我又不傻,只說了是我妹妹和表妹罷了!」
明檀:「……」
那不就等於說了,他在京中的表妹可不就只有她一個!
不過她倒是有些佩服起這位水盈姑娘了,能如此迅速地從隻言片語間判斷出她的身份,又能從她的身份推斷出她今日來此的目的,那必然是對京中各世家之間盤根錯節的關係了解得爛熟於心。
能在京中攪和風流,還能做到不沾事兒,真真是長袖善舞十分厲害。所以知她目的,便順勢主動拋枝想結個善緣,倒也沒什麼不好理解。
明檀支著下巴猶豫,蔥管似的手指也搭在桌上輕輕敲著。
她這邊思忖著,外頭的熱鬧也已開場。水盈領著一眾舞姬,跳了曲《七盤舞》。
該舞源長,是剛柔並濟之舞,柔美不缺,還極有力度。今夜別玉樓的這支舞,像是重新編排了番,領頭的水盈窈窕柔美,身上又有種不流於俗的嬌媚之意,起舞時極為勾人目光。
明檀原先還猶豫,可一眨不眨地看完水盈這支舞,她心中忽然就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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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乞巧樓的熱鬧仍在繼續,燈火輝映於江水之上,波光粼粼。無人注意,有兩位姑娘戴著帷帽自雅間悄然離開,隨著小廝繞到了別玉樓的後門,進了樓。
明檀與白敏敏從未進過花樓,但從前乘車路過煙花柳巷,花樓姑娘都是穿著清涼在外頭攬客,遠遠瞧著,裡頭都是大紅大綠的,未近都覺著脂粉味撲鼻嗆人。
可別玉樓裡頭瞧著實在是沒半點想像中的花樓模樣,迴廊天井都布置得極為清雅,頗具詩意。雖也描金弄玉,但看著並不會讓人覺得俗不可耐,反而有些清貴雅緻的意韻。
今夜樓里閉門謝客,清凈得很。一路隨著小廝上至三樓,都沒怎麼見到人影。
及至招待貴客的雅間,明檀這才瞧出些花樓的意思,畢竟尋常酒樓茶館,斷沒有在雅間擺上香帳軟床的道理。
白敏敏她二哥是樓里常客,沒覺著有哪兒不對,可明檀與白敏敏都有些如坐針氈,好在沒坐一會兒,水盈就換了身衣,笑盈盈地飄然進屋了。
水盈:「叫白二公子與二位小姐好等,正經是奴家的罪過,還請白二公子與二位小姐原諒則個。」
「無妨,無妨。」白敏敏她二哥擺了擺手。
先前小廝引他們三人進樓,只說是水盈姑娘請他們挪個好地方,繼續品樂賞舞,白二不知內情,以為是自個兒面子大,很是得意。
水盈自罰三杯賠了罪,又為他們奏了琴曲,在臨窗榻旁,與他們邊看外頭歌舞邊說笑了會子,見時辰差不多了,她給明檀遞了個眼神,輕描淡寫地找了個要去拿琵琶的理由,悄然退出。
明檀和白敏敏對視了眼,忽然下定決心般,也起了身:「我去更個衣。」
白家二哥一時沒反應過來:「好端端的更什麼衣。」
「二哥你是不是傻!」白敏敏剜了他一眼。
「噢,噢!去吧,讓外頭下人帶你去。」都怪平日白敏敏太粗放了些,他一時竟沒反應過來,他檀表妹如個廁都會說得這般委婉。
屋外有小廝候著,見明檀出來,忙引著她去了水盈閨房。
水盈已在閨房裡頭等候,見明檀來,莞爾道:「四小姐,快坐。」
明檀邊打量著水盈的閨房,邊緩緩落座,她還沒說話,水盈便開門見山道:「四小姐,奴家便直說了。別玉樓雖是說著賣藝不賣身,但花樓么,什麼規矩都是商量著來的。男人什麼都管得住,可褲腰帶,是無論如何也管不住的。」
「……?」
明檀懵了,她都聽到了些什麼?
她…她來可不是聽這些的!
見明檀的小臉一瞬漲紅,水盈不好意思地掩唇笑道:「奴家稍稍說得直接了些,污言穢語的,髒了小姐耳朵了。不過小姐往後是雖金尊玉貴的正經夫人,但要得夫君喜歡,這上頭的事兒,也是得知曉一二的。」
她意有所指地望了眼床榻。
明檀仍在發懵。
她今夜的本意,只是來看看這位水盈姑娘到底為何引人,以後私下與夫君相處時,能學學如何找話頭,如何展示展示自己。可被蠱惑般進了樓里便罷,聽這位水盈姑娘意思,要攏住夫君的心,最要緊的其實是……?!
水盈起身,從箱籠裡頭翻出本青面冊子。
明檀遲疑地翻了一頁,便像是接了燙手山芋般馬上扔開,差點沒直接休克過去。
水盈沒少見這場面,從前她去教那些富貴人家的小姐時,那些個小姐們的反應也是這般,彷彿多看一眼便能羞憤而死。
她耐心撿回,又循循道:「小姐都快出閣了,這些東西奴家不給小姐看,家中夫人也定是要在出閣前給小姐看的。可夫人顧著面子,不好細教,尋常避火圖也斷沒有這般詳細。這夫妻之事呢,若是不懂其間美妙,就會十分難捱——」她頓了頓,「想來奴在此處,四小姐看得不自在,奴去喚些點心來。」
說罷,水盈便起了身,悄悄退出,併合上了門。
而與此同時,別玉樓的另一雅間中,江緒突地放下酒杯,掃了眼前來回稟之人,淡聲道:「再說一遍。」
回話之人頓了瞬,背上都有些冒冷汗:「水盈姑娘說,王……靖安侯府四小姐,在她閨房之中,其他的水盈姑娘也沒說了。」
「明家四小姐到別玉樓來了?」舒景然聲音里滿是意外,酒杯也差點兒沒端穩,「她來這兒做什麼?」
回話之人一問三不知。
江緒也不知在想什麼,舒景然還沒說下一句,便見他起了身。
閨房寂靜,只有淺淺的翻書聲。
明檀初初覺得,此等穢圖簡直就是不堪入目羞煞人眼!水盈出去後她也沒碰半分。
可凡是有禁忌感的東西就越是惑人,她的手指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接近……先是好奇想看一頁,可不知不覺地,她便往後翻了好些頁,一手翻著,一手還捂著臉,給發熱的臉降著溫。
江緒推門而入時,她還以為是水盈,慌忙合上書頁,喝了口茶,想要平復下心緒。
可待看清來人,她僵住了!
她一定是出現幻覺了。
她未來夫君怎麼會在這?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可江緒竟緩步走至近前,垂眸,想抽出她手中的春宮圖冊。
她這才反應過來,死死按住,還下意識脫口而出道:「不許看!」
江緒望向她:「你,對本王說不許?」
他的聲音好聽得如同敲金砌玉,可說出的話卻讓明檀打了個激靈。
明檀腦子一團亂,心臟像要飛出來了般,說話也不免有些磕絆:「我不是這個意思,殿……殿下怎麼會在這,不是巡兵——」
發現自己說漏了,她立馬閉嘴。
倒是江緒沒揭她短,順著話頭答了:「提前回京。」
明檀雖處在混亂之中,但還是知道,自個兒最要緊的是應該解釋一下為什麼會在這。
可江緒似乎對她為什麼會在這並不感興趣,隨手從她手中抽出了春宮圖冊,不過翻了兩頁,便將其扔開了。
「小姐不需要看這些,這裡也不是小姐該來的地方。」他聲音極淡,「本王派人送你回府。」
「……?」
明檀都想哭了!意欲解釋,可都不知道從哪兒開始才好。
見江緒轉身欲走,她慌得上前攔住了他:「我不是殿下想的那樣,我……」
她情急,往日那些個男女大防的規矩全忘了個一乾二淨,不自覺地拉住江緒的衣擺,仰著腦袋望他,眼淚都急得在眼眶打轉:「殿下是不是覺得我恬不知恥,覺得我……」
江緒看著她撲扇的眼睫上已然沾了淚珠,忽地打斷道:「小姐很好,本王並未如此作想。」
作者有話要說: 殿下:小姐不需要看這些,本王會教。
水盈真誠點頭:四小姐,您不必學,您已經很會了。
無師自通明小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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