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夫人的臉色倏然煞白,仙泉坊?那,那自家老爺豈不是……還有那位定北王殿下和右相公子!
她眼前閃過一陣白光,剛站起來望了眼,又一屁股跌坐回去,六神無主,慌得半晌沒能張口。
戲台上的戲停了,畫舫眾人七嘴八舌,都等著知府夫人拿主意:
「天爺啊,這風一吹,舫船怕是都得燒光了去!」
「是仙泉坊!娘,怎麼辦,爹爹還在上頭呢!」
「夫人,是不是要派人去救火?」
「這麼大的火勢,潛火軍應是已經出動了罷?」
……
畫舫上頭的小姐夫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甚至還有些抱著看熱鬧的心思暗暗想著:這水走得可太好了,把那些個舫船裡頭的狐媚子都燒個乾淨才好,省得成日妖妖嬈嬈慣作可憐,勾著爺們兒不著家!
知府夫人哪遇上過這場面,平日在內宅裡頭養尊處優,最多也就是料理些妯娌女眷間拉里拉雜的瑣事,一時指著她拿主意,她腦中全然空白。
就在這時,明檀壓下心裡頭不斷上涌的慌亂,冷靜出聲道:「夫人,請立即遣人通知潛火軍與城防司,讓他們前往救火,府衙能調動的兵丁最好也全部調去救火!」
知府夫人正沒主心骨,一聽明檀所言,回了回神,忙點頭道:「是,是,王妃說得是,還不快按王妃說的去辦!」
下人面面相覷,這……通知潛火軍倒沒什麼,潛火軍肯定會派人前往,說不定此刻已經在趕去救火的路上了。
可城防司與府衙兵丁,這哪是他們去報信就能調動的,知府夫人和王妃也沒這權利啊。
知府夫人此刻正慌著,哪想得到這一層,見他們躊躇,手慌腳亂地指揮道:「還不快去!」
有人一臉為難:「夫人,若無知府大人手令,城防司與府衙兵丁,小的們去報信他們也不會聽的。」
明檀聞言,立馬駁道:「知府大人如今也被困舫船,如何能有手令?你們去便是了,就說是本王妃的諭令!」說著,她扯下腰間的王妃玉牌,「若不聽令便告訴他們,今夜王爺與舒二公子若在泉城出事,城防司與泉城府衙中人誰都別想脫罪!」
她如何不知王妃諭令無法調遣府城兵丁,可此刻她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只能冷言威脅道:「本王妃在皇上面前,說這句話的分量還是有的。」
此言一出,下人們背脊都生了層薄汗,忙躬身接過玉牌,再不敢推脫。
不出所料,潛火軍早已趕至舫船救火,然城防司與府衙兵丁都推說沒有知府手令不可妄動,還是前去通稟的人拿出王妃玉牌,複述了番明檀之言,兩處長官才開始猶豫。
正所謂事急從權,當朝親王、右相公子,還有知府大人都在,只去個潛火隊救火委實說不過去,若真出了什麼岔子,皇上震怒拿人陪葬,宿家也不一定保得住他們。
想到此處,城防司與府衙都應了聲是,忙點人出發了。
看戲的畫舫已經靠岸,眾人都站在岸邊等人來稟火情,明檀也一直死死盯著火勢高竄的那處。
雲旖見她緊張,低聲寬慰了句:「王妃放心,以主上身手,不可能被區區火勢困住的,且主上身邊也有暗衛隨行,您不必擔憂。」
雲旖這話其實說得十分保守,依她所見,主上何止不可能為火所困,不是他放的火就不錯了。
然明檀無法心安,她如何不知自家夫君身手了得,可這是在人家地盤,若這火本就是針對夫君而來,先前早有埋伏,那眼下情勢又有誰能知曉?
潛火軍、城防司還有府衙三處出動,舫船那頭很快便傳回了消息。
「稟王妃,稟夫人,火勢由仙泉坊起,河面有風,火勢正急劇蔓延,暫時還未找到王爺一行!」
知府夫人臉色慘白,聲音發顫道:「沒找到回來稟什麼,還不快去找!」
「別忘了水下,水下也要派人去找。」明檀沉靜吩咐。
「是!」
這人稟完離開,很快又有人邊跑邊高聲傳回消息:「大人,大人找到了!」
明檀上前忙問:「知府大人找到了?那王爺與舒二公子呢?」
那人喘著粗氣,聲音斷續:「稟,稟王妃,只在水下找到了知府大人,王爺…王爺與舒二公子還沒瞧見身影。」
知府夫人忙衝過來問:「大人如何了?人呢?」
「大人嗆水昏迷,暫時還不知道有沒有受傷,但……但性命應是無尤,府衙兵正打算將大人抬回府中。」
知府夫人先前受了衝擊驚嚇,此刻忽聞自家大人性命無尤,她捂了捂胸口,嘴裡念叨著「大人無事便好,大人無事便好」,誰想下一瞬,她便渾身脫力,軟綿綿地往後倒了下去。
「娘!」
「夫人!」
眾人手忙腳亂,忙扶住暈死過去的知府夫人。
「……」
這麼點事就暈了。
明檀抿著唇,想到還無音訊的江緒,攏在寬袖中的手攥得極緊,指尖邊緣都攥得泛起了白。
其實理智在告訴她,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知府都無事,征戰沙場殺伐果斷的戰神又怎麼可能有事?可她心裡又不斷想著,若是有人針對夫君,給夫君下了什麼罕見的迷藥毒藥,企圖縱火掩蓋呢?
她腦中每一瞬都晃過無數想法,甚至想到這是否是知府夫人也心知肚明的一個局,為的就是將她騙過去,好拿她對付夫君?
那些想法紛繁雜亂,可全都在提醒她,她應該相信夫君不會出事,她應該呆在這裡等好消息,她應該保全自己不要輕舉妄動。她是定北王妃,每一個不經思量的輕率決定,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可無論她如何勸說自己冷靜,只要想到夫君有那麼萬分之一的可能遭人陷害設局,此刻正深陷火海,她就無法忍受自己只是這樣站在這裡,被動地等人傳回消息。
終於,她做出了決定。
「送夫人回去休息,各位也先散了,此處有我在即可。」明檀忽然吩咐。
爹爹既已找到,母親又暈了過去,知府家的小姐們早不想在這兒呆了,告了聲退,便忙扶母親回府。餘下的夫人小姐見狀,想著也不關自家什麼事,紛紛應聲,很快就四散離開。
待人全都走光過後,明檀忽然看向雲旖,目光灼灼道:「雲旖,我要過去。」
雲旖怔了怔:「過去?」她怕自個兒會錯意,還特意望了眼起火的仙泉坊,「娘娘……現在過去危險,您去了也做不了什麼,而且,主上不會有事的。」
「我一定要過去看看。」
「請恕屬下不能從命,主上說過……」
「夫君既派你保護我,那你便是我的人。」明檀打斷,「我也記得夫君說過,津雲衛不事二主,現在到底誰才是你的主子,你到底聽誰的話?」
雲旖聽懵了,直覺有哪不對,一時卻說不出來。
明檀又望了望四周,提高聲音道:「不是還有兩位暗衛嗎?人呢?王爺若是出事,保護我還有什麼用?!」
四下寂寂,只水波輕晃。
雲旖正被明檀那番話繞得有些糊塗,誰想明檀趁她不防,忽地提起裙擺,拔步上了停靠在岸邊的那艘小船。
她咬唇,用力解開繩索,還像模像樣地拿起船槳,大有要自己划過去的架勢。
雲旖見狀,忙飛身上船,從明檀手中奪過船槳。
明檀知道自己肯定劃不過去,打的便是將雲旖騙上船的主意。
見雲旖上船,她眼眶說紅就紅,聲音也忽地軟了下來,小小的,還捏住她的衣擺:「好雲旖,就帶我過去吧,不會出事的,我一定不會出事的。」
雲旖:「……」
這是她第一次見自家王妃如此著急,面上雖穩得住,可心裡就像個沒要到糖的孩童,急得似乎下一瞬就能掉眼淚了。
她記得,當初在平國公府遭人陷害,危急關頭,王妃都是理智清醒的,甚至連脫了險,都不忘檢查身上物什是否遺漏。
不知為何,她常年無波無瀾的心底,似乎泛起了淺淺漣漪。
靜默片刻,她忽然吹了聲哨,一直守在暗處的暗衛終於現身,悄然點水,飄上了小船。
雲旖囑咐道:「娘娘,您不可近舫,只能呆在船上。」
只要雲旖願意帶她過去,她此刻自然是什麼都好,她乖乖點頭,保證道:「我就呆在船上,不會讓自己置身險地的。」
很快,小船劃至河中央。
不遠處,火勢已蔓延到了其他舫船,仙泉坊的火反而已滅大半,舫船燒得沉的沉,塌的塌,有不少焦黑的橫樑與屍體飄在水面。
潛火軍、城防司還有府衙的兵丁正在那些冒著黑煙的殘船上搜尋,遇見焦屍,便一具具往岸上抬。
「你們快去找找。」明檀忙朝船尾兩道連臉都遮得嚴實的暗影道。
暗影倒很聽話,略一頷首,便齊齊點水,飛至殘舫。
仙泉坊的這些舫船都建得十分寬敞華麗,最矮的都有兩層,最高的有近五層,縱然燒沉不少,剩下的舫船搜尋起來也頗費功夫。
半刻沒見人回,明檀就有些等不及了。她腦海中關於宿家的那些傳聞想像被無限放大,以前與夫君在一起的畫面又與之交織在一起。
她回身,磨起了雲旖:「仙泉坊的火差不多滅了,我們也去找找。」
「娘娘,您答應我不下船,也不會置身險地的。」
「火已經滅得差不多了,並不危險。」眼見離仙泉坊距離並不遠,她索性道,「你若不讓我去,我便自己游過去好了。」
雲旖:「……」
明檀都這般說了,雲旖無法,只能讓她如願上了舫船。
火雖已滅,上頭濃煙仍是嗆人,明檀用沾水的帕子掩住口鼻,在還未被其他人搜尋到的舫船上邊找邊喊:「王爺,王爺!夫君!」也不知是被濃煙嗆的還是急的,她眼角都已冒出了淚花兒。
雲旖寸步不離,陪著她一道,間間搜尋。
這些船不僅往上建了好幾層,還都有通腹的船艙,明檀覺得若是意外被困,在底部船艙的可能性最大,所以尋完上頭,還堅持要去船艙里找。
而此刻底部船艙恍若蒸籠,溫度極高,熱得灼人,明檀上上下下爬了趟,渾身上下就已狼狽不堪。
雖然沒找到江緒與舒景然,但在船艙裡頭倒是意外找到個被捆得結結實實,已然奄奄一息的女子,明檀與雲旖一道,合力將她救了上來。
「沒找到?」江緒站在岸邊蘆葦叢中,忽問來人。
來人搖了搖頭:「沒有,追影已經去清查女屍了。」
江緒「嗯」了聲,不打算在此繼續糾纏,可就在這時,忽然又有一道身影落定,拱手低聲稟道:「王爺,王妃在仙泉坊。」
「你說什麼?」江緒稍怔。
「王妃為了找您,上了仙泉坊。」
「……」
他心底忽地一頓。
濃重夜色里,無人看清江緒面上情緒,只知莫名靜了一陣,他忽然往前動身。
在底部船艙救出個被綁住的女子過後,明檀愈發想要再繼續搜尋其他舫船的底艙,然她體力本弱,一番折騰下來,髮髻凌亂,汗如雨下,臉上也全是臟灰,已是精疲力竭。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明明知道眼下火都滅了還沒找到,以他的能耐應是早已脫險,可一刻沒有收到他的消息,她便一刻不能心安。
她想去其他還未搜尋的舫船。
舫船間有窄窄的獨木橋相連,眼見明檀要上橋,雲旖忙將救出的女子暫且放下,往前跟上。
「咔擦――」
這獨木橋乍一望去完好無損,然另一端已被燒焦,明檀剛走兩步,對面便呈傾塌之勢,她稍有慌神,身形一時不穩,就似要往前栽去。
雲旖正要伸手扶她,忽地有人飛身而來,先她一步攬住明檀細細的腰肢,在半空中轉了一圈,足尖點水而行,隨即穩穩落在舫船之上。
見到來人,明檀愣怔:「夫,夫君?」她的聲音都已被濃煙嗆啞。
「跑到這來,你瘋了么。」
江緒揉了揉她的腦袋,低聲問。
明檀有很多話想說,可眼睛半瞬都不捨得眨,只流連在他臉上,仔細辨認著他的眉眼。
好半晌,她一直提在嗓子眼的一顆心,終是落了下去:「夫君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說著,她感覺腦中緊繃的那根弦徹底鬆懈下來,輕飄飄的,眼前莫名模糊。
失去意識前她只剩下一個念頭,好丟臉,竟和那知府夫人一樣,這麼點事就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