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王府被兵將圍守,你是如何與壽康宮通信的?我要知道,如何離開王府。」柴房內,明檀居高臨下,靜靜看著被五花大綁扔在地上的王婆子。
王婆子似也不在乎柴房臟灰,半倚在牆邊,抬眼瞧她,冷笑道:「老奴能與壽康宮通信,不等同於老奴有法子出去。」
「沒有便算了。」明檀不欲與她多言,轉身便要離開。
可這王婆子又喊住她:「王妃!」
明檀停步。
「聽聞王府中有一密道通往府外,但老奴並不知這密道在何處,即算是知道了,憑老奴也無法靠近,不過王妃許是可以。」
明檀聞言,頭也沒回地往外走了。
府中有密道?明檀第一時間便想起了江緒的書房。
那時只知書房中竟有密室,現下細想,當日守衛似是並不知江緒正在與人秘密議事,如若知曉,應不會讓她往裡送宵食的,起碼也應先通傳一聲才是。
守衛既不知曉,議事之人又怎會憑空出現在密室之中呢?
她想到了什麼,徑直走往書房。
……
深冬的夜一片漆黑,一連幾日都是濃雲蔽月,明檀從書房密道走出王府時,外頭寒浸浸的,風冰涼,似乎能吹透厚實的斗篷。
她坐上灰篷馬車,一路趕往別玉樓。
經過府衙,她撩簾望外,忽地喊了聲:「停車。」
她下馬車,徑直走到府衙外的布告欄前,一個字一個字地緩慢看著那封詔令。
先前素心來稟時,她總覺著不甚真切,可如今看到詔令上的數道玉印,卻又覺得那玉印的紅格外刺眼。更刺眼的是,這道詔令竟與王婆子所言相差無幾。
唯一相差的,定北王並非三日後率兵出征北訶,而是明日。
她等不了了,她必須今夜就見到江啟之,聽他當面給一個解釋。
那是她的爹爹,是她的兄長,是她的族人,她似乎還做不到拿一句虛無縹緲的相信,安然坐在府中,去賭明家滿門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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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戰事將起,京中驚濤駭浪,別玉樓卻仍是醉生夢死溫柔鄉,軟玉溫香,歌舞昇平,遠遠望去,便是一片燈火璀璨輝煌。
時間太過倉促,明檀也來不及做什麼萬全準備,只在馬車中簡單換了裝,扮做小廝模樣,又在樓外與白家表哥碰上面,隨他一道入了別玉樓。
上回來這樓中,她還是個未出嫁的小姑娘,七夕乞巧,外頭熱鬧,裡頭空寂,她在水盈的閨房中,緊張又好奇地打開了避火圖冊。
如今裡頭滿堂華彩,目光所及之處俱是京城第一樓的絕色名姝,她似乎還瞧見水盈正繞著彩帶翩翩而下,不知是又編排了什麼新舞,圍觀捧場者眾。
別玉樓熱鬧如昨,可那些曾藏於空曠樓中的不安羞窘,好像,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二表哥,你在這,我上去。」明檀低聲道。
「g,那可不行!我陪你一起,怎麼能讓你姑娘家一個人上去呢。」
「無事,我有分寸。」
「那也不行,我……」白家二表哥正說著話,眸光無意一瞥,忽然瞥見樓上轉角處一抹熟悉身影,他喃喃道,「周先生怎麼也來這兒了,他不是不近女色么。」
「哪位周先生?」明檀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半晌沒找著人影。
「就是我爹最信重的那位門客,我爹那脾氣你也知道,和個炮仗似的,一點就噼里啪啦地著了,也就周先生能勸得住他。」
明檀眸光忽地一頓,凝定著某道暗處極難注意的身影,半晌,她的手不自覺攥緊又攥緊,都掐進肉裡頭了,彷彿也不知疼。
周先生。
原來是他。
她一直未解,那回在王府匆匆一瞥的身影為何有些眼熟,可怎麼也想不起到底在哪見過,如今她想起來了,原來舒景然來府那日,書房的第三個人,是他。
這位舅舅身邊的得意門客,原來是江啟之的人。
許多被遺忘的細枝末節,在這一刻倏然湧上了腦海――
明檀想起許久之前與白敏敏一道躲在書房中翻話本,無意撞見舅舅怒氣沖沖闖進書房,非要生剝了令國公府的皮。當時便是這位周先生在一旁好言規勸,讓他稍安勿躁,一切等她爹爹回京再說,省得他人議論舅家越俎代庖。
如果,如果宿太后所言是真,那他的籌謀,是從她還未與令國公府退婚之時就開始了,是嗎?
如今想來,從前有許多事的前因後果,的確被忽略了。
令國公府瞞得密不透風的私情與私生子,舅舅到底是從何得知?這其中有沒有周先生,或是他這位定北王殿下的手筆?
舅舅幫她打聽到的令國公府家宅密辛,到底是舅舅打聽到的,還是他定北王殿下通過周先生想讓她知道的?
且她明明只知其中一二,為何後來令國公府的各色傳言會鬧得滿城風雨一發不可收拾?
……
她的退婚與賜婚,是否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是定局?
不知為何,明檀不敢再深想下去,甚至有一瞬間,她恍惚猶疑,有些不敢踏上腳下的台階。
好像一踏上去,她便會知曉,所謂情愛喜歡,是真切存在,抑或只是她一廂情願走進了……明明編織得不甚精妙,她卻甘之如飴的幻局。
其實若這般想,她曾問過,他也曾答過的。
「那夫君娶我,是想要報恩嗎?夫君對我好,也是因為想要報恩嗎?」
「不全是。」
她仰頭望了望別玉樓頂的花燈,那裡頭光華流轉,璀璨奪目,晃得眼都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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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兵將無需多留,天險之勢,以拖盡兵馬糧草為上策,左右二軍盡數備攻羌虞,收復榮州,才是此仗主要目的。」
「那殿下一行,明日出發取道青州?」
「明日點兵離京後,你們兵分三路先行出發,本王還有事。」
「王爺是要回一趟王府?」這幾日靖安侯府之事甚囂塵上,內里蹊蹺得很,王爺對此事一直沒表態,昨日回京,也未回王府,有好事者便忍不住問了。
江緒不置可否。
忽然,他眸光一頓,掃了眼屋外。
屋中眾人也察覺到了什麼,一時變得很靜。
明檀一路躲藏上至別玉樓頂樓,早先知曉別玉樓乃王府產業時,她問過江緒,知道他若來這,多會在頂樓。
只是頂樓守衛森嚴,她好不容易上來了,還沒走兩步,便被守衛以劍鞘交叉相攔,呵斥:「你是何人?此地不得隨意進出,速速離開!」
明檀默了默,忽地摘下頭上的帽子,滿頭青絲傾瀉,她抬眼,平靜道:「我是定北王妃,來見王爺,怎麼,不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