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月考當天, 陳讓起了個大早,吃完早飯後到校進入考場考試, 出來第一件事就是給齊歡打電話。奇怪的是聯繫不上,幾乎手機不離身的她很少錯過消息和電話, 他打了三個,卻始終沒有人接。
左俊昊見陳讓擰眉,對他的擔心很是無語:「你整天就想著齊歡,昨天剛見完,用不用這麼急?」
陳讓沒言語, 回家的一路默不作聲,沒開口說一個字。
下午考完,陳讓又給齊歡打電話, 還是不通。這回左俊昊也覺得有點不對, 但見一向冷靜沉穩的陳讓心浮氣躁,安慰他:「說不定是有事呢, 齊歡忙的時候也有兩三天沒聯繫你啊,可能她有什麼事忙不過來。」
話說的自己都不太信, 齊歡以往忙歸忙, 但從來不會聯繫不上。
陳讓不知在想什麼, 左俊昊好勸歹勸, 才攔住他沒讓他去敏學。心下暗暗祈禱,希望齊歡趕緊回個電話, 不然陳讓這兩天考試不要想好好考了。
一夜倏然過去, 第二天, 還是聯繫不上齊歡。這回左俊昊不攔了,考完出來決定陪陳讓去敏學,哪想還沒走出樓梯拐角,陳讓他們班的班主任突然出現,叫住他:「陳讓,你跟我到辦公室來。」
「老師,有什麼事明天說行嗎。」陳讓站著不動,眉頭擰起。
左俊昊也想幫著說話,但老師哪知道他們急什麼,一個勁招手,「明天?今天的事今天說,你過來,我和主任跟你聊聊……」
左俊昊頭都大了。陳讓被叫走,他在外邊乾等,生怕陳讓按捺不住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眼見著天都黑了,陳讓終於從裡面出來。出了校門,陳讓朝平時回家的反方向走,左俊昊問:「你去哪?」
他不答。左俊昊上前拉住他:「現在這個點,敏學的人考完都回家了,去了也是空的。」不等陳讓說什麼,左俊昊主動道,「我有嚴書龍的電話,我幫你打過去問,行不行?」
在空無一人的校門口,左俊昊頂著夜色撥嚴書龍的號碼,漫長的嘟聲,是他這輩子聽過最磨人的聲音。
一接通,左俊昊開門見山:「我問你個事,齊歡人呢?她電話為什麼打不通?」
嚴書龍道:「我也不清楚,齊歡請假了,這兩天沒來考試。」
左俊昊一愣,「請假沒考試?」
「嗯。」
「你聯繫得上她嗎?」
「我們都打不通她的電話,只有庄慕跟她家裡比較熟。」
「那庄慕……」
不等左俊昊說完,嚴書龍便道:「庄慕早就請假了,他外祖父過大壽,全家都去了,人不在禾城,比齊歡請假還早。」
頓了下,嚴書龍又道:「不過庄慕明天就回來了,可以問問他。」
什麼有用的訊息都沒得到,通話結束,陳讓站不住,提步就要走。左俊昊忙扯住他:「你去哪?」
「她家。」
「敏學的人都找不到她,你去她家有什麼用?!」左俊昊急了,「明天庄慕就回來了,問問庄慕說不定會有消息,你再穩一晚,就一晚,明天要是也沒頭緒,哪怕天涯海角我都任你去,行不行?!」
這一刻的沉默,大概是左俊昊這輩子經歷過最壓抑的時刻。陳讓的臉色,比晦暗的夜色,還要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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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繫不上齊歡的第三天,沒等陳讓他們先打電話,庄慕那邊已經先行聯繫他們。
左俊昊的手機接到嚴書龍的來電,電話那頭是庄慕的聲音,他聽清,說了句等一等,直接將手機遞給陳讓。
庄慕簡言概之:「齊歡家裡出事了,具體的還沒確定,情況不太好。」
陳讓一頓,「齊歡呢?」
「她現在估計也焦頭爛額。」
「我去找她。」
「沒用的,不要白費力氣,她不在家。」庄慕說,「她家主宅被封了進不去,進去也沒用,裡面沒人,她家在禾城不止一處房產。」
庄慕嘆了聲氣,勸他:「有什麼事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真的,我們也很急。」
儘管不待見陳讓,但對齊歡的關切,不論陳讓也好,他們這些敏學的也好,都是一樣的。
庄慕的這通電話打完,事情沒有好轉,反而朝著更壞的方向發展。陳讓整個人都變得陰沉冷硬,周身凝結著一股「不要近身」的氣場。
之後一連捱了五天,左俊昊和季冰每天都是掰著手指強撐過去的。就在左俊昊覺得陳讓快要爆發的時候,庄慕來電話了。
「我們見到齊歡了,你們要不要過來?」
不用問,陳讓連最後一節課都沒上,直奔庄慕報的地址。
在一家奶茶店的頂層包廂里,他們見到了齊歡。敏學的人圍著齊歡坐,氣氛凝重,她的臉色糟糕得像是病中之人。
來的路上左俊昊他們陸續問清了事情——齊歡家出事,不僅主宅被封,她爸也被帶走。
一群人圍坐著,庄慕問了很多話,齊歡都搖頭。
「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清楚。」
她臉上滿是疲憊,頹然得像是沒有半點力氣。什麼都說不出,一問三不知。
十多歲的年紀,離成人世界幾步之遙,然而這個距離卻是一道長河,他們根本難以觸碰,也無能為力。
沉默間,陳讓忽地開口:「你們能不能出去一下。」
一群人互相對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由嚴書龍帶頭,陸續離座,把空間讓出來。
頂樓的包廂有陽台,光透過玻璃門照進來,很亮,和她的臉色是兩個極端。
陳讓問:「要不要去陽台吹吹風。」
齊歡點頭。
他們到陽台上,並排站在欄杆前。
齊歡說:「我爸爸沒有做壞事。」她紅了眼睛,眼淚突然像斷線的珠子掉下來,「他初中畢業去打拚的時候,石珊珊爸爸借給他一個月生活費,他都能記這麼多年,他怎麼可能會害別人……」
喉頭滾燙的熱氣彷彿會把自己灼傷,她哽咽,鼻尖泛紅。
陳讓無言,伸手把她抱進懷裡。她先是啜泣,低低壓著聲音,越來越忍不住,最後還是揪著他的衣服,痛哭出聲。
哭到發顫,抽搐,接不上氣。
「七年,七年過完他就老了……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就算沒有半點感情,她怎麼可以這樣對我爸……」
她斷斷續續地說,語無倫次,敘述不清。陳讓沒有問,只是攬著她,讓她痛快地哭。
齊歡覺得心在發抖,又痛又悶。
回家那一晚,打開門,家裡全是人。她親眼看著齊參被拷起帶走,一剎那僵滯,胸悶得喘不過氣。方秋蘅在,石從儒也在,還有好多好多人,都在。
這些天她抓狂,崩潰,吃不下睡不著,像行屍走肉,和方秋蘅吵架把手機摔壞,沒有人肯帶她去看她爸爸,她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和他見面。沒有人主動告訴她發生了什麼,她只能自己去聽,去猜,去串聯。
她和方秋蘅之間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爭執。
她們搬到禾城的另一處房產,幾天里她一直沒怎麼進食,只勉強塞了點東西下肚,維持力氣。當方秋蘅把石從儒和石珊珊帶回來的時候,她徹底忍不住。
她聽到他們在談,財產、以後、戶名……每一句話都像是在扎她的心。
她衝出去質問:「都是我爸爸的錢!那些都是我爸爸的財產!什麼轉移,什麼你的名下,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方秋蘅站起來怒斥她:「什麼你爸爸的錢,家都封了,公司也封了,你還在做什麼夢!」
齊歡死死瞪她,一寸不讓:「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是不是?我爸爸有多少資產你們真的以為我心裡一點數都沒有?!查封?封掉的那些有多少,你告訴我啊,有三分之一嗎?!剩下的三分之二呢?你告訴我我爸剩下的三分之二財產去哪了?!」
吵著吵著,她們動起手。方秋蘅扇了她一巴掌,她撞到茶几,卻還是忍住痛發狠站起來撲倒方秋蘅,死死壓在方秋蘅身上掐著她的脖子。
當時一片慌亂,石從儒父女過來拉開她們,將她遠遠甩到地上。
她在自己的家裡,狼狽得像個瘋子,揮手摔碎花瓶,那瓷片碎裂飛濺,不如她的聲音決絕。
「我不會放過你們!你們害我爸,你們會不得好死——」
她回房,聽到心有餘悸的方秋蘅在背後大叫:「讓她滾!讓她滾得越遠越好!」
那一晚她好幾次拿起刀,差點失去理智想要衝出去,跟他們同歸於盡。可是每當她擰上把手的時候,眼前都浮現她爸爸的臉。
他總是用懷念又感慨的語氣和她說以前,說他念書的時候老是出糗,別人都嫌棄他,只有她媽正眼看過他,幫過他好多回。而他初中畢業離開學校出去打拚的時候,石從儒從自己攢的錢里拿出一部分,給他,那時候的錢不多,但卻是石從儒一個月的生活費。
她不知道在門邊哭倒了幾次,握著刀匍在地上,既心酸又痛苦。
……
齊歡在陳讓懷裡哭得喘不過氣來。
「他們一點點好,一點點恩情,我爸都記得……記了這麼多年……他們卻要毀了他後半輩子,為什麼……為什麼啊……」
小時候,在她上小學的時候,她就察覺到她媽媽並不喜歡她爸。一年一年,越長大她越討厭她媽,兩個人的關係也越來越差。
可是她爸,永遠都甘之如飴,外人看來精明之極,齊歡卻覺得他傻得過分,明知道自己的感情連百分之一的回報都沒有,還是不變,始終不變。
她一直覺得,她媽配不上她爸,有時候甚至想,她寧願自己沒有出生,她爸的妻子不是她媽,或許她爸會過得更好。
「他每次出門最長只有三個月……七年……我想他了怎麼辦……」
那些人說,她爸爸大概要判七年。對一個中年人來說,能有幾個七年?
齊歡揪著陳讓的衣服,快要站不穩。她聲音沙啞,糾成一股絕望的語調。
「陳讓,我該怎麼辦……」
陳讓攬緊她的腰,手撫在她背後,明明沒有多用力,卻暴起青筋,喉間彷彿梗住難以呼吸,僵滯著,從頭到腳好似被灌滿了水泥。
至今十多年人生中,第一次絕望,是在父親背後看到母親同別人苟合的那瞬間。
而第二次,就是現在。
當齊歡在他懷裡哭到快要昏闕,當她面臨殘酷到令她甚至無法苟延殘喘的痛擊時……
他發現他無能為力,除了聽她哭,什麼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