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拓一連拉?來兩個人之後就歇手了,剩下的由進來的人代勞——他頂著水流爬了那麼一段,實在是太累了。
他貼壁坐倒,喘著粗?,看洞口邊的人忙活。
這水簾如一堵厚重的牆,把除了水聲之外的其它聲響都給隔絕了,人在洞中,居然會生出一種與世隔絕的孤寂感。
人一個一個地進,能看出放繩的順序是纏頭軍優先,孫周和馮蜜排得比較靠後。
炎拓心裡默默對著人數:只剩下聶九羅、邢深和余蓉沒進來了——他不希望聶九羅是最後一個,最後一個沒人幫忙吊繩,只能徒手爬。
三個人里,第一個進來的是邢深,同樣是被水淋得落湯雞一般,一落地不住打哆嗦。
一般進來的人,都是馬上解開腰間的繩,這樣上頭的人可以把繩收回、繼續用於下一個,但炎拓注意到,邢深沒有,反而順手把上頭的繩拉了?來。
吊繩就這樣不用了?
炎拓急了:「阿羅呢?」
邢深愣了一下:「他們沒告訴你嗎?」
又說:「吊人吊到一半的時候,阿羅發現有白瞳鬼往這頭來,她過去攔截,想為我們多爭取時間吧。」
炎拓臉色都變了:「她一個人?」
邢深知道他在顧慮什麼:「她現在一個人抵我們十好幾個,你去了也幫不了忙,反而添亂,她自己發揮會更好。」
道理是這個道理,然而關心則亂,炎拓只覺得腦子裡嗡響:「那她怎麼下來?她知道這個洞嗎?」
正說著,就聽嘩啦一聲水響,是余蓉分水而入,她用繩把邢深放下來之後,自己徒手爬完這段路的。
落地時,恰好聽到炎拓的話。
余蓉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涼水:「知道,跟她說了,下來的地方我還用刀砍了個豁口給她留記號,就是……」
就是不知道她那磕大了一樣的狀態,有沒有把這話聽進去。
***
只能等了。
數十個人擠在這小洞窟里,個個嘴唇青紫凍得發抖,水聲太大,根本無從知道外頭髮生了什麼事。
炎拓坐立難安,幾次覺得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然而一看戶外表的記時,也就過了一兩分鐘。
也許,下一秒,聶九羅就會?來了。
又也許,她在上頭大開殺戒,白瞳鬼已經屍橫遍地。
還也許……
炎拓五內如焚,不敢再往下想,正焦灼間,聽到大頭恨恨:「都特么是這臭娘們,腦袋長屁股上了,選特么一兩個月,選了這麼個地方。」
馮蜜冷笑了一聲,沒說話。
橫豎現在暫時安全,不掰扯也是閑著,再說了,一個地梟,都落他們手裡了,還擺個屁譜。
大頭越想越?:「你們就不知道這兒有白瞳鬼和梟鬼嗎?還是覺得自己夠幸運、不可能撞上?媽的,活該這次你們死絕了。」
馮蜜原本也是暴脾氣,忍了一兩次也就豁出去了:「這兒本來沒有!早說過了,它們是不上來的。」
邊上有人說風涼話:「呵,它們不上來,我們來了就上來了,可真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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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拓心念一動。
馮蜜反唇相譏:「你們纏頭軍不是一直走青壤嗎?從秦朝到現在,走上百回有了吧,不是也沒撞見過白瞳鬼、只知道這下頭有地梟嗎?巧不巧我不知道,賴命不好吧。」
炎拓忽然叫了句:「邢深!」
邢深正挨在一處角落裡坐著,大頭和馮蜜口舌相爭,在他聽來跟蒼蠅鼓噪似的,分外厭煩。
他沒提防自己的名字忽然被叫到:「啊?」
「我記得剛到的時候,你在嘗試敲纏頭磬,還被余蓉嘲笑說,沒有樂譜?」
邢深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提起這節:「是啊。」
「你還說,樂人俑的位置你知道,但是沒找到樂譜,因為古人藏東西比較隱晦、沒能找到玄機?」
沒錯,邢深嗯了一聲。
「樂譜和纏頭旗之類的,方便藏。可纏頭磬是大傢伙,不至於找不到吧?」
邢深點頭:「纏頭磬就是編鐘啊,就擺在樂人俑中間。」
炎拓繼續往下問:「黑白澗這麼大,敲鐘的聲響再大也有限,你憑什麼認為梟鬼能聽到呢?」
余蓉聽得雲里霧裡:「不是,炎拓,你閑的嗎?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叨叨這個,有意義嗎?」
炎拓:「有意義。」
有意義啊?余蓉不說話了,她腦子轉不快,既然有意義,就繼續往下聽吧。
邢深說:「這個,纏頭軍的冊子上有記載,纏頭磬用的磬石,材質特殊。《酉陽雜俎》里記載說,『有磬石,形如半月……扣之,聲及百里』,聲音未必大,但傳得遠。另外,樂人俑所在的地方,地勢和形狀有點怪,類似於傳音擴聲的喇叭或者音箱吧。」
炎拓哦了一聲:「那我想問你,你帶了幾個人,比我們所有人,都早到了好幾天,說是想研究一下『借陰兵』,這幾天,總不可能是白白混過去的——你有敲過黑白澗里的纏頭磬嗎?」
邢深一怔:「什麼意思?」
炎拓說:「我想起大學的時候,跟朋友去玩密室逃脫,有時候需要解密碼鎖,店家會給出一串提示,我們就根據這提示去猜、一遍遍輸入密碼,有時得試個三五次,才能解開。」
「你早來了好幾天,研究樂人俑一帶的提示。我想問,你試著敲過嗎?有沒有可能,你某一次的試敲,其實是敲對了的?」
邢深剎那間臉上火燙:「你什麼意思?你是想說,白瞳鬼和梟鬼之所以上來,是被我引出來的?」
馮蜜不知道什麼「借陰兵」,但聽兩人對答,約略也聽明白幾分,邢深和炎拓,她當然是無條件站炎拓:「我就說嘛,白瞳鬼是在地下,梟鬼雖然在黑白澗,但都集中在『陰』一側,從來就沒聽說過它們會度過澗水,沒個由頭,怎麼可能就突然出現了。」
余蓉按捺不住,追問邢深:「你敲是沒敲過啊?」
她覺得多半是敲過的,畢竟她到的時候,邢深還在不斷試敲,聽得她不勝其煩:「你曾經敲對過,但是因為梟鬼並沒有出現,你一直當找錯了樂譜,就沒當回事——其實梟鬼之所以沒出現,?可能是因為,它們是受制於白瞳鬼的,即便聽到召喚、產生了騷動,也不可能貿貿然衝上來,一切要聽白瞳鬼的調度。」
邢深腦子裡突突的,忍無可忍:「你們這完全就是臆測!」
炎拓解釋:「我只是聽了馮蜜的話,想到也許有這種可能。其實邢深,這也符合你的計劃,你一直想借陰兵,如果推測成立,借是真借上來了,林喜柔這些人,也真的因為這一借遭受了重創,只不過事態超出了我們的控制——至於什麼纏頭旗、旗語,找不找到都無所謂了,有白瞳鬼在,即便有這些東西你也驅使不動梟鬼。」
邢深咬牙,看身側人時,覺得那些目光忽然就有了某種不明意味。
特么的炎拓太可恨了,完全沒有任何證據,只靠猜測,就給他甩了這麼一大口鍋!
試敲的確是敲過的,也不止是他敲啊,纏頭磬附近的樂人俑姿勢各異,大家根據人俑手指屈起的指向位置,甚至是人俑左瞄右瞥的眼神做過各種嘗試,但有什麼證據說白瞳鬼是因為這個上來的?也許是有其它原因呢?
炎拓看到邢深的反應,就知道自己這推測是魯莽了,但話已經出口,也不好再挽回。
他又看了眼記時,差不多十分鐘過去了。
十分鐘,外頭只有聶九羅一個人。
炎拓忍不住了,起身就朝外走。
余蓉先還以為他是坐不住、想起來活動兩步,待見他有往外攀的架勢,趕緊叫住他:「你想幹什麼?」
炎拓說:「我上去看看。」
余蓉還沒來得及說話,大頭已經急了:「你可別,我知道你們是男女朋友,但你別在這種時候搞幺蛾子。大家好不容易躲起來,你這一出去,萬一被發現,暴露了我們怎麼辦?」
其它人也隨聲附和,邢深默默計算了一下時間。
距離聶九羅發生變化,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還好,雖然能力已經在減弱中了,但她應該還能支撐。
他看向炎拓,冷冷說了句:「第一,你眼睛沒法在黑暗中看東西;第二,論戰鬥力,你跟聶二差很遠,你確定上去是幫忙的、而不是拖她後腿的?我知道你們關係不一般,但我建議你這個時候理智一點,把感??收一收。」
炎拓忍住氣:「阿羅一個人在上面,她再厲害,雙拳難敵四手。你說得對,我就是跟她關係不一般,所以我做不到放她一個人拚命、自己在這裡安心躲著。」
大頭急道:「那你也不能連累大家啊,好不容易有這麼個藏身的地方。」
炎拓看余蓉:「還有繩子嗎?你把我從洞邊往下放吧,我從河裡往前游一段、再爬上去,應該就不?暴露方位、連累到別人了吧?」
這樣好像確實不?連累到自己,大家沒再有異議了,馮蜜看著炎拓,心裡輕輕嘆了口氣。
原來他和那個叫阿羅的,關係這麼好,她有點羨慕,覺得自己看人的眼光真不錯。
余蓉沉默了一下,起身過來幫他結繩,結好時,說了句:「這河水?急啊。」
炎拓說:「沒關係,我水性很好。」
炎拓拽著繩子、一腳踏下洞沿時,余蓉又做了一次努力:「你出去真的危險,咱這樣的,對付梟鬼都夠嗆,何況是白瞳鬼呢?萬一你前腳走、她後腳又來了,這不是鬧了烏龍了嗎?要麼,你坐下來等等看吧?」
炎拓攥緊繩子,後背已經完全在冰冷水流的沖刷下了。
他頓了?才說:「你不懂,真的坐不住。」
這洞里的所有人,都能坐得住,因為聶九羅出事,於他們而言,只不過是個陌生人、或者是個朋友出了事。
於他不一樣。
***
聶九羅是在余蓉她們這頭放繩放到中途時,發現第一隊白瞳鬼的。
她人在高處,看得?清楚:有約莫三四隻白瞳鬼,帶著七八頭梟鬼,正往這頭急速奔來。
要麼截殺、要麼衝散,她眸光一緊,當即前縱,邢深也看見了,但沒能攔住她,急得給她指示方位:「那,那,我讓余蓉給你做個記號!」
聶九羅滿不在乎地點了點頭,她現在有點膨脹,覺得自己無所不能,與其說是為了保護隊友以身涉險,還不如說就是為了給自己找個揮灑展現的舞台。
沖前幾個縱落之後,眼見就快遭遇,隊陣中兩根帶繩的利箭,突然自下而上,對著她激射而至。
這一招啊,早見識過了,白瞳鬼綁人,特別喜歡來這套,繩子是地衣材質,箭頭究竟是銅是鐵,她也辨不清。
無所謂了,兩柄箭頭,幾乎是同時到達,聶九羅身在高垛,飛身縱起,半空中一個抄手,把兩根繩一齊繞在了掌中,然後狠狠一拉。
一對二,繩身緊繃,那兩個放箭的白瞳鬼幾乎有點站不住,踉蹌了兩步之後,才又扎穩下盤。
聶九羅冷笑:這是要和她角力嗎?
她繼續加力,在那兩個白瞳鬼就快支撐不住時,猛然撒手,然後整個人迅速借力、飛身而下,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匕首直刺進其中一個的咽喉,然後橫旋半周,直拔而出。
那個白瞳鬼居然沒立刻倒,它直挺挺地立著,晃了幾晃之後,才撲通一聲、面朝下栽了下去。
遠處又響起了詭譎的聲線,近旁的那幾個白瞳鬼忽然興奮,急速後撤的同時,嘴裡發聲喝應。
這是,來幫手了吧?
聶九羅也不打算去追,她疾沖翻上最近的高垛,環眼四顧。
是來了,居然有兩隊,自不同的方向過來,隊身扭曲成「s」形,加上現有的這一隊,高處看去,如三棱的迴旋鏢,正向著她這個「棱心」趨近。
這得有……三四十號吧。
聶九羅正想邁步,眼前突然一花,緊接著小腿一軟,她心頭一驚,好在很快就穩住了身子。
不?吧,體力好像有點虛了,時間過去很久了嗎?
邢深的話忽然在耳邊響起。
——超時的話,?可能緩不過來,?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