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小目標是什麼呀?」
「沒想過,過好自己的小日子算不算呢。」
「哦呦,那不容易的。」
——代題記
敵人肯定有的。
而且還很狡猾。搞不好還不止一個,屬團隊作業。最要命的是,看樣子,敵人不沖錢,是沖她的幸福來的。她太幸福了,有人看著難受,所以要破壞、要摧毀。
羨慕嫉妒恨呀!
世道壞塌掉!
話說回來,這裡是上海,魔都,開埠一百多年風起雲湧,什麼人沒有,什麼事沒有。不新鮮。天大的事,理應見怪不怪。可顧茉莉總感覺像一顆鳥屎突然落在鼻尖上,噁心巴拉!活見鬼!
此時此刻,茉莉對著電腦,無心辦公,手腕一碰,咖啡濺到白色桌面,幾個烏突突的小點。又是鳥屎樣。她連忙抽紙巾揩拭。同事米娜走過來,遞上一份文件,順帶掃了她電腦屏幕一眼。茉莉連忙關閉窗口。米娜一笑。什麼都沒說,走了。茉莉在搜跟蹤、偵探之類的關鍵詞。糟糕,米娜是大嘴巴,她的「故事」肯定要四處流傳了。
近來,顧茉莉老覺得有人針對她。敵在暗,她在明,十分危險。她恨不得去報案。可是,報案的點在哪裡呢?她連嫌疑人的影兒都沒瞧見,物證就更別提了。但她就是覺得不安全。沒準,過不了多久,她顧茉莉人生贏家的人設要倒掉的。
婚姻。都怪婚姻。一切不都是結了婚之後才開始不一樣的么。
頭三十年做姑娘,茉莉覺得自己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上輩子肯定行了善、積了德,才那麼會投胎,成為她爸媽的女兒。茉莉爸爸,顧得茂,長三角某發達城市的區財政局二把手。茉莉媽,吳玉蘭,重點中學教導主任。因計劃生育,茉莉是獨女,家裡的全部資源,理所當然向她集中。茉莉還算爭氣,成績中等偏上,長相中等偏上,但由於環境優渥,慢慢培養出了一種「貴氣」,最終是「形象氣質佳」了。
當然,茉莉脾氣也大,甚至驕縱,慣的,可她有資本,活了幾十年,她的人生就是一艘順風船。本科在老家讀,碩士開到上海,畢業後進報社當記者、編輯,這幾年報社不行了,她在老爸的照拂下,考進了能源行業大國企。玩夠了,樂夠了,該收心了。年近三十,相親次數不少了,周圍親顧朋友熱心,茉莉偶爾配合,說真心話,她爸媽倒沒催過幾次,茉莉的理解是,爸媽含蓄。
其實茉莉本科時談過兩個男朋友,上班以後,也交往過一個。讀書時那兩個,一個出國了,一個出軌了;上班以後這個,茉莉自己覺得馬馬虎虎,茉莉爸媽沒看上。河南的,又學武術,身板好,精神,長得也還算帥氣,可用茉莉媽的話說,萬一家暴,還不被打死?茉莉知道老媽的心結,她是嫌人家家庭出身不好,鄉下來的,茉莉呢,也實在下不了決心去村裡當兒媳婦。最終分了。
然後茉莉就進入了漫長的空窗期。
沒關係,條件好,慢慢挑。光相親次數不下上百!均告失敗,原因?簡單點說就是:她誰也沒看上。顧得茂都放話了,「我的女兒!我養一輩子!」
但近幾年,伴娘當多了,茉莉究竟有點坐不住。時間不等人。她需要丈夫,需要家庭,需要孩子,周圍女友們都漸次走入婚姻,擁抱幸福了,她也必須幸福。急啊!……所幸,於迷迷茫茫千頭萬緒理兵荒馬亂之際,在閨蜜沈榴榴的飯局上,認識了勁草。
是他追她的。這是前提。
她必須矜持。這是家教。
比茉莉大一歲,勁草為人內斂,文質彬彬。理工碩士,畢業後進入某視頻網站工作,幹了幾年已然是技術副總監。關鍵是,勁草賣相不錯。這個潛在要求,茉莉嘴上從來不願意承認,但在內心深處,這可是道絕不更改的紅杠杠,她未來的老公,賣相!賣相!賣相!
看著不順眼可不行——勁草的劍眉星目大長腿一不小心打中了茉莉的心尖尖。並且,勁草能忍,土象星座,一副包容萬物的樣子,這在茉莉看來,既是優點,也是缺點。好處是,能容忍她的壞脾氣,壞處是,人家看著好欺負,可實際上,城府深著呢。別看茉莉平時乍乍乎乎,但真要幹起來,她覺得自己不是勁草的對手。
勁草特別能藏事,好多東西,他能擱心裡一放好久,死不說。同時讓你以為他不知道。埋伏打得特別好。然後,不曉得某天突然爆發,嚇人一跳。你這才恍然大悟,呵呵,人家不是不知道,是懶得戳破你,看你表演呢。可惜,這缺點是結婚後才發現的,想退貨。晚了。
那麼婚前暴露的短板,他家庭算一個。勁草本人是優秀,可家庭卻談不上「上流」。「中流」都費勁。勁草爸媽全在企業,爸爸是國企小中層,媽媽是民企職員,在老家算不錯不錯的了,但跟茉莉家比,還是差著層級。要知道,勁草家在安徽呀!屬於欠發達地帶。茉莉爸媽有點不樂意。茉莉媽嘴上老掛著一句話,「不要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當然,架不住茉莉一意孤行,她要的就是沖昏頭腦,這婚,最終還是結了。
出嫁前夜,茉莉媽哭得稀溜溜地,「茉茉……這個家永遠是你的家呀……永遠歡迎你回來……」茉莉一激動,和媽媽抱頭痛哭。爸爸在旁邊也哭了。是啊!傷感……就要離開活了三十年的舒舒服服的家了,離開爸媽,像一朵蒲公英那樣,飄啊飄,去落地,去紮根,去發芽,去生長,長成一個自己的家。不確定因素太多,比女媧補天難度還大。
茉莉抬起臉,淚眼婆娑,環顧閨房,像是最後的道別。茉莉媽對丈夫下令,「茉茉這間,永遠不許動!跟張姐講,維持原貌!」張姐是他們家保姆。跟茉莉也親。顧得茂說,「讓茉茉再跟我們拉一次手風琴。」手風琴是茉莉的特長,五歲開始學,童子功。在她的琴聲中,老爸顧得茂偶爾會唱前蘇聯歌曲。
好在從結婚到生孩子再到養孩子,茉莉倒沒什麼特別不順心的。女兒出生,婆家雖不太積極,但面兒上還過得去,孩子小,娘婆二家輪流照顧,現在女兒上幼兒園,人鬆快些,茉莉終於體會到點「小日子」的滋味。
娘婆二家在他們結婚前,總愛提一句話,「老人都有退休工資,不用操心,你們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好么,小日子來了。關起門來,一對夫妻一個孩子,安泰。
可是最近,茉莉覺著自己跟勁草之間有點異樣。那感覺,像是蛋殼上裂了條細縫兒,也像碗邊邊磕出個米牙子——小日子漏了點邊兒,風鑽進來,涼颼颼地。別人不知道,茉莉門清兒。
她不舒服。
起因是她偷偷去見了個老同學,沒跟勁草說。結果輪到勁草同學聚會,向茉莉報備,茉莉順嘴譏諷,酸酸地,「去見你前女友是吧。」
勁草下意識回擊,「你不也偷偷見前男友呢么。」
茉莉腦袋瞬間轟的一下。什麼情況,他怎麼知道的?都一個月前的事了。她自認為行事詭秘,神不知鬼不覺。茉莉習慣性嚷嚷,勁草立馬逃回書房去了。茉莉追過去,拉住勁草,「不行,你得給我平反。」她從姥爺那學的一套話語系統,現在經常用。
「沒冤屈,平什麼反。」勁草眼裡能飛刀子。
茉莉著急,「就是個老同學呀!」
等於不打自招了。
勁草哂笑,「真沒事,我不攔著。」
茉莉大吼,「說了不是前男友!」
她不接受屎盆子。
勁草往外逃,他又要下樓避風頭,每次吵架都這樣,玩消失,但今天人家嘴上卻不示弱,「是不是你自己心裡清楚!」音量大得能掀翻房頂。
茉莉意識到,這一回,勁草是真生氣了。
冷靜下來,茉莉用文獻綜述的辦法,仔細分析了這次小事故。
首先,她要自省。顧茉莉難得自省一次,這回去見陳海濤,就不應該瞞著勁草。可是,當接到海濤電話的霎那,茉莉的心還是抖了一下。他當然不是她的前男友,他是高中時期全年級女生的夢中情人!學業優異,本科南大,碩士紐大,回來之後去北京工作,最近轉戰上海,想見見老同學。據他自己說,第一個就想到了顧茉莉。曾經可望而不可即的人突然約飯,儘管明明清白得像碗陽春麵,可茉莉心裡老感覺有鬼似的。她本能地沒告訴勁草。其實告訴了又怎樣呢,她自問是可以帶著勁草一起去的呀。欲蓋彌彰,沒有必要。總而言之,吸取教訓,以後這種事,都要擺到桌面上。
第二,茉莉心裡有點美滋滋地,勁草鬧騰,說明在吃醋,說明他在乎她,甚至,愛她,雖然方式方法不大正確。
第三,也是整個事故中,最嚴重、最核心的問題:勁草是怎麼知道的?是不小心碰到,還是有誰打了小報告,或者是圈子太小,勁草認識海濤?
為這點小事,茉莉上班都沒心思。她也想到直接問勁草,「你怎麼知道的?」可理性告訴她,不能輕舉妄動。勁草嘴那麼緊,她直接問,沒準他隨便撒個謊打發了,核心命題還是得不到論證。
更糟糕的是,茉莉覺得遇到這種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女兒可靠,但話還沒說利索呢;老媽呢,說了只會引發擔憂;跟公婆說更不靠譜。思來想去,茉莉還是覺得沈榴榴最安全。榴榴是介紹人,紅娘,知道她跟勁草的一切。
榴榴讀的是教育碩士,畢業後在一家線上教育軟體開發公司上班,專業雖然離得十萬八千里,但卻跟勁草勉強算同行。因此,才有了這層聯繫。而且,榴榴最近很有空,公司總部搬青島去了,她作為留守人員,班都不用坐,她整天就在家裡沙發窩著,長肉。榴榴命好,搖到了經適房,一室一廳,一個人足夠。當然,房子還帶來個副作用,有了窩,她找對象更不著急了。年過三十,對象還沒著落。不過正因為此,茉莉才更願意跟榴榴來往——有優越感。好在榴榴心寬,不在意這些,閨蜜倆便一年一年處下來了。
沙發一人把一邊,腳蹺在茶几上,一人懷裡一碗水果沙拉,茉莉到榴榴這兒,總是恣意。
「孩兒呢。」榴榴問。
「他管。」
「你說你怎麼就那麼好命。」
「最近看什麼電影。」茉莉換話題。
榴榴列舉了幾個。茉莉說自己的,「有個美國片子看過沒呀。」榴榴問講什麼的。茉莉說叫《致命誘惑》,是講一個美國中年女人,有老公的,但婚姻生活特別沉悶,她就出去找了個年輕男人,結果,這兩人都被原配報復了。
「說明什麼。」
「沒什麼呀,」茉莉塗抹,「就說有這麼個片子。」
「跟我有什麼關係呢,我又沒結婚,想找誰找誰。」
「不抬杠好哇?」
「幹嗎……難道……」榴榴突然反應過來,伸出一根手指,「你有想法?不是吧,還不知足?」
「鬼扯什麼呀。」茉莉佯怒。
榴榴煞有介事,笑,「不說我也知道,陳海濤回來了,你想見他。」
同學群里沒秘密。
「已經見了。」
榴榴驚得一口提子差點沒噎住喉管,「你們不會……」
「什麼也沒發生。」
「未遂了。」
「就沒那想法!」茉莉不屑,「海濤頭都禿了。」
「男人,這個年紀,禿點正常,」榴榴盤腿坐,「那至少也說明,他對你有點……意思。」
「一絲一毫一丟丟都沒有,人都結過婚了。」
「那怎麼沒找我呀。」
「你肉先減減。」
榴榴要掐茉莉胳膊上的肉,「什麼都沒有,你用美國電影暗示什麼。」
茉莉為難了。臨了,她又不確定榴榴是否可靠,不過適才偷偷觀察榴榴的「微表情」,一副無知無畏的樣子,不像是姦細。茉莉把水果咽下去,說:「去見海濤,我忘了跟勁草說。」
榴榴靈光,兩腳放下,插進拖鞋裡,「是忘了還是故意。」
「真忘了。」
榴榴撇嘴,不信,「勁草知道啦?」
茉莉頷首不言。認了。
「知道就知道唄,青天白日地,誰沒幾個朋友。」榴榴繼續捏牙籤扎水果。
茉莉著急,伸手指戳榴榴腦袋,「你到底是假聰明還是真傻,這根本不是問題的關鍵。」
「那什麼是關鍵?」
「他是怎麼知道的。」
榴榴若有所思,半晌,驚叫,「你意思是……他……監視你?!……哎呦我的媽呀!」茉莉神色凝重。榴榴把她心底的擔憂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