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原計劃,茉莉在公婆離滬前兩天返家,狠狠地買了一回菜,要燒要燎,存心表現。勁草媽攔在頭裡,「我都來了,還要你弄啥。」她要包辦整個宴席。聽勁草說,晚上這頓,大表哥汪凌霄和小表弟黃牽牛也被她老媽叫過來,說聚聚。
「怎麼不早說。」茉莉不高興。
「你這不剛回來么。」勁草道。
茉莉狠狠擇菜。她煩牽牛。
勁草明白老婆心思,糊弄,「都過去了。」
「嘴賤駁殼!」她罵。
「若要人不知,除非……」勁草嚴重用詞不當。
「我『為』什麼了?!」茉莉將錯就錯,故意來勁,「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是什麼知道么,名譽!他今天能跟你說,明兒就能跟別人說,話要傳到爸媽耳朵里,我成什麼了?」
「知道你清白,你冤屈,你好人,誤會,完全是誤會。」勁草及時表態。
「人都來了,四隻眼對面,你們能裝傻,我裝不了。」
「那你說怎麼辦。」
「讓牽牛向我道歉。」
「不是,」勁草急眼,「爸媽都擱這兒還嫌事不夠大?」
「不當著爸媽也行,私下解決。」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得了……不是說要隱惡揚……」他話還沒說完,茉莉搶白,「誰惡!」
「我惡……我的錯……行不行,」勁草認錯及時。
茉莉捂著胸口,痛心疾首,「我心裡頭……我難受……!」
「好好好……我給你補補。」說著,勁草把茉莉擁在懷裡。他也只剩這招了。好了,這下排除了——勁草攔著,不讓牽牛道歉,說明線人應該不是黃牽牛。
勁草結婚後,汪凌霄這是第一次上門,伴手禮是台豆漿機。勁草很少提他。茉莉只曉得,大表哥是美國留學回來的,括弧,自費。然後去深圳混了一陣,又到上海,先開始在陸家嘴做,老去印度出差,後來轉到培訓行業,在英語學校做管理。勁草對大表哥不太看得起,「驢屎球子外面光,不會存錢。」茉莉問:「也許人家不用存錢呢。」勁草道:「吃光花光,老了回老家去?」大表哥是沒有房子的。
凌霄來了還算禮貌,挨個招呼了一下,就去跟二姨夫聊世界經濟去了。這是他們半輩子的共同話題。過了一會,小表弟也來了。送的是兩箱牛奶,跟豆漿機比有點寒磣了。可人家自己不覺得難看,跟沒事人似的,一來就跟勁草聊開了。這弟兄倆談得來,躲書房裡,帶著囡囡,竊竊私語。
茉莉在廚房給善亞搭把手,「媽,上次我可是真用心了,供貨供得不錯,是表弟不願意。」勁草媽回頭看她一眼,「你以為我真想多這事?是你三姨著急,說了好幾回,咱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這麼近親戚,不幫也不好。」
茉莉問:「大表哥不著急呀?」
勁草媽不假思索,「他不急,你大姨大姨夫急,」兩手一拍,「沒用呀,凌霄脖子硬著呢,砍頭都不怕。」
「大表哥這賣相,應該不缺。」
「分了好幾個了,」勁草媽手上忙著遲魚,「賣相是一方面,男的跟女的還不一樣,女的賣相好,什麼問題都解決了,男的賣相好,還得有實力才行。」
茉莉嬉笑,「有願意倒貼的。」
勁草媽小聲,「凌霄不願意。」
「為什麼呀。」茉莉口氣像小姑娘,天真無邪那種。呀啊呀的。
勁草媽看著茉莉,停了兩秒,又轉回頭忙自己手裡那條魚,「人要臉,樹要皮,人家是個硬骨頭,堅決不吃軟飯。」又說,「人吶,寧願前半生倒霉,也別後半生吃苦,老來受罪,悲劇。」茉莉估么著婆婆說的是她大姐,也就是勁草大姨,凌霄的媽。
勁草媽順著說:「你大姨頭二十年地里多風光,姊妹三個,她條件最好,那才九幾年,乒乓球都要買五百塊的,一雙鞋子夠我一個月工資,誰能想到,三十年河東轉河西,那點家底,全被送兒子出國留學耗光了。外國哪兒好?」說著轉頭,「你,勁草,牽牛,這不都國內讀的,照樣成才,不知道跟資本主義學的啥,西裝要穿一萬多的,房子還沒有呢,在乎那張皮。」鼻孔噴氣,她不屑。
直到飯碗擺到桌上,勁草媽這張嘴沒停過,一會問問這個,一會問問那個。她給凌霄夾了塊魚脖子肉,「大寶,過年回去吧。」
「到時候看。」汪凌霄面無表情。
「別看,得回,一家三口三個地方,過年還不團聚團聚。」說著,又轉臉對三寶黃牽牛,「你也得回。」
牽牛忙道:「肯定回,學校放假,不回去幹嗎。」
大力怕老婆嘴碎,攔著,「吃飯就吃飯,走一步看一步的事情,老是杞人憂天。」
勁草道:「媽,您這紅燒雞,糖醋鯉魚是一絕。」他爸接話,「我養的魚,全被她殺了。」勁草媽嚷嚷著,說買來不就是吃的哦。一家三口說笑著,別人根本插不上話,茉莉在旁側聽著也不舒服。倒不是話本身不舒服, 她是煩厭那種氛圍,那種氣場,只有他們一家三口一聊起來,周圍就好像有了層結界,別人根本沒法加入。
茉莉看看牽牛,他只顧著吃,凌霄倒是回敬了茉莉一個眼風。茉莉笑笑。凌霄也笑笑。都很輕微,肌肉的牽動估計也就零點幾秒,別人根本發現不了那種。
勁草媽又問:「茉茉,你爸媽要搬過來呀?」
茉莉解釋,「不是搬過來,是過來看病,我爸腰椎不好,想好好查查。」不用說,又是勁草學的話。這事只有他知道。
勁草媽對他兒子,「你爸腰椎也不好。」
勁草連忙,「隨時來看呀,趕緊趕緊。」
這大孝子。茉莉不恥。
勁草媽又說:「就怕給你們添麻煩。」
這話是對茉莉說的。勁草不等茉莉回應,就搶先道:「不麻煩,自己爸媽,有什麼麻煩的。」茉莉只好跟著說:「來的時候提前跟我們招呼一聲就行。」
氣氛僵硬。勁草媽又問牽牛相親不相親的事。牽牛自如應對。勁草媽說:「要求別太高。」牽牛連忙否認,「普通人,就按普通人的標準。」茉莉插話,「上次給你介紹那個,比普通人還強點呢,人有一套房。」
牽牛委屈地,「嫂子,上次那個,真不賴我,人家說了,我很好,只是對我產生不了那個……」
欲言又止。
「那個什麼?」勁草問。
牽牛尷尬,「產生不了……愛情。」
勁草媽連忙擺手,跟趕蚊子蒼蠅似的,「哦呦肉麻的,實際點好不啦,什麼愛情不愛情的,見鬼了。」
飯吃完,汪凌霄怎麼來怎麼去,走了。黃牽牛喝了杯茶,又跟囡囡玩了一會兒,也準備撤退。茉莉送表弟到門口。牽牛突然皺著鼻子,「嫂子,真不賴我……」又補充,「真不是我……」茉莉怔了一下,又拍拍他的肩膀,叮囑他路上小心。
下午把公婆送上火車,回到家,茉莉洗了個澡,人才算真正鬆懈。終於能清靜會兒。老實說,她對勁草的表現是不滿意的,但她並不打算立刻發作,做夫妻這幾年,她學也學會了,發作也要找準時機。要引蛇出洞,然後再打七寸。
晚間,把女兒哄睡著。果然碰到個好機會。勁草隨口說我們打算在老家再買套房。
茉莉問:「你們是誰?」
勁草沒想到茉莉這反應,只好解釋,「我,我爸,我媽。」
「我是誰。」茉莉冷冷地。
勁草湊近了,「哎呀我的親老婆,你重要,你在我心裡是這個。」又死皮賴臉地,「你們文科生就喜歡摳字眼。」
「這不是摳字眼,兩個字,把你內心深處靈魂深處的真實想法暴露得不要太明顯!」
「怎麼還深入到靈魂去了。」勁草委屈。
「知道什麼叫我們么。」
勁草乾脆沉默以對。
「范冰冰李晨,那叫我們,你,我,囡囡,這叫我們,其他人,包括你爸媽,我爸媽,都叫『他們』,不是『我們』,明白了嗎。」
「反正都是自己人。」勁草扯被子。
茉莉狠狠地,「以前要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我根本不會……」
「你圖我什麼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勁草油嘴滑舌,不讓茉莉說下去。
「少噁心人。」
「要不要?你就說要不要。」
茉莉推開他,她對糖衣炮彈免疫,「我爸媽要來,是不是你說的。」
「就提了一下。」
「你情商在哪裡。」
「不睡覺了是吧。」
「朱勁草,現在咱們是兩口子,任何事,你得先跟我商量。」茉莉循循善誘。
勁草終於不耐煩,「那你都跟我商量了嗎?」
又是一顆炸彈。
茉莉扯開被子,「商量什麼。」
勁草道:「你讓榴榴用『美人計』套牽牛的話,是不是有這事?」
王八蛋!這個黃牽牛,雙面間諜!
茉莉發懵,口舌都笨拙了。
勁草繼續,「不是我不信任你,是你不信任我,」哼哼一聲,「下次弄個真正的美人,計才能靈!弄個沈榴榴,十個八個蹄髈也沒她的份!」
牽牛撒謊?不對,火車票不會假。那就還是勁草撒謊。一筆糊塗賬。茉莉想分辨,勁草卻已然抱著被子出去了。也是,人家是弟兄,她又怎麼能指望黃牽牛向著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