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婆來了,接囡囡的任務落到他們身上。茉莉每天多出幾個小時自由活動時間,尤其下午,不用那麼趕了。大力善亞出現之後,她也懶得回家那麼早,勁草還沒下班,她一個人面對公婆,不知說什麼。關在房間里也不禮貌。反正難受。因此,茉莉偶爾會約榴榴到單位樓下的喝咖啡。
這天,榴榴冷不防爆出個大新聞,說這話的時候,榴榴滿臉少女的嬌嗔,「我跟大表哥,約了。」
茉莉驚得咖啡差點沒吸到鼻孔里。
「哪個大表哥。」她求證。
「還能有幾個大表哥,就是你們家那個大表哥呀。」
「黃浦江水要倒流了。」
榴榴得意,「他約我的。」
「幹嗎了,」茉莉追問,「標準間還是大床房。」
榴榴說了聲去,揭秘,「約會,不是約炮,踏青!」
茉莉失笑。都幾月份了,哪還有青好踏。她問大表哥怎麼約的。榴榴說就是微信上聊聊,聊得好了么他就說周末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真純潔。」茉莉怪笑。
「當然。」
「真要跟我做親戚呀。」
榴榴展開了說:「大表哥人挺好的,也挺可憐的,他媽身體不好,爸爸在馬鞍山工作,他家九十年代就有機會在上海買房。那時候買房還送戶口。沒買。說他媽說要存錢給他上學。高考發揮一般,考到北面去了,賭著口氣,去美國留學。一留學么好了,首付款沒有了,一直耽誤到現在。」
茉莉譏誚地,「比我了解得都清楚了。」
榴榴直言,「大表哥比小表弟好。」茉莉道:「你跟我一樣,都是外貌協會的,只看賣相。」榴榴擺手,「不不不,大表哥我感覺是想結婚的,小表弟不想的。」茉莉提醒榴榴,「你想清楚,大表哥是一定要自己買了房子才肯結婚的。」榴榴面容堅毅,「還沒到這一步,慢慢想辦法了。」又說,「大表哥恨他媽媽的。」
這事茉莉都不清楚,她倒有一手情報了。
「嘴上不說,」榴榴婉轉地,「心裡頭也是有一點點恨的,一直沒結婚,就是一種無聲抗議。」
「抗議來抗議去,把自己給耽誤了,」茉莉把一點咖啡底子掃乾淨,「我是過來人,給你一點忠告,窮男人不能找。」
「你不也沒找富男人。」
「那是我娘家有,任性一點。」
「我還是要愛情的。」
「人不能那麼自私。」
「怎麼就自私了呢。」
「你房子是家裡買的,你媽媽對得起你。你找了窮男人,將來不能給孩子買房子,你為小孩考慮過嗎?對得起小孩嗎?」
榴榴弱弱地,「也許以後就好了,大師說了,運是會轉的。」茉莉看得透,「上著個班,能轉到哪裡去,真等男人轉運了,女人的青春也沒有了,就怕到時候又要被轉手了。」
榴榴被說得一肚子心事,只好轉而問茉莉跟公婆相處情況。茉莉喟嘆:「一個人要是沒有公婆該多好。」榴榴說:「你老公也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茉莉說:「不一定呢,孫猴子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勁草沒準也是。」閨蜜倆哈哈大笑。
回到家,茉莉立刻不愉快了。家裡多了只貓。中華田園貓。樓下流浪貓生的,囡囡喜歡,善亞就給帶回來了。茉莉不跟善亞吵,還是等勁草回來溝通。她壓低嗓門,胸口起起伏伏地,「不是我不喜歡小動物,是它就不衛生,野貓生的……問都不問往家帶,誰知道有什麼病毒。」勁草訕笑,「剛出生么不都乾乾淨淨的。」
茉莉就知道跟他溝通肯定不爽氣,只好加大馬力,「道理不用我跟你說了,都懂,這裡不是你們老家,一層帶院,養多少只都沒問題,想獻愛心,回頭把紅十字會的賬戶給你,捐多少沒人管。家就這麼大,實在擺不開,」喘兩口氣,繼續,「天天在人身上省,給畜生花錢倒捨得,貓罐頭都買上了。」
這次勁草還算給力,去講道理。說通了。貓到家裡,吃喝拉撒要花錢不說,抓破了皮,又得去醫院打狂犬針,也要花錢。大力善亞算了筆賬,最終放棄豢養。可是,不養歸不養,怎麼處理小貓成問題了。請神容易送神難。名字都取了,叫棒棒,才來一兩天,小貓也似乎認人了,有感情了。直接丟到小區花園於心不忍。
善亞念佛,不做殺生的事。勁草提議,要麼就送到丈母娘那兒。茉莉第一個反對,「我媽貓毛過敏。」放到閑魚上賣,一時半會也沒買家。只好去貓狗論壇發帖,看沒有人想領養。
耗了幾天,辦法來了。是勁草發了朋友圈,果果媽應徵,說想養。她家本來就有一隻貓。多一隻還有個作伴的。茉莉雖然一萬個對果果媽反感,可她能幫忙解決問題,那她顧茉莉也願意暫時化干戈於為玉帛,天下大同。茉莉的意思是,貓是婆婆撿的,就讓婆婆帶著囡囡去送。勁草不同意,說沒禮貌。本來就是給人添麻煩的事,是他聯繫的,送也應該是他。茉莉道:「那我一起,一家三口。」勁草不反對。選了個周末,帶上瓶紅酒,紙盒子里裝著小貓,朱氏夫婦上門了。
老實說,上門之前,顧茉莉是花了幾分心機的。打扮必須恰當,走低調奢華風。勁草看出來,道:「翡翠墜子怎麼不掛上。」茉莉被看出玄機,老大不痛快,衝勁草道:「什麼墜子,沒有墜子!」直到果果家門口,茉莉還是緊張的,她想贏,可當門一打開,她那種壓人一頭的迫切感立刻就不見了。
總共就一個開間,房子跟那個平日里恨不得烈焰紅唇的女人對比不要太強烈。果果媽素顏,殺氣不見了,成標準的江南女兒,小家碧玉,人見猶憐。茉莉還看到,她家門口除了孩子的鞋,沒有男鞋。她的鞋也就那幾雙。可憐巴巴。這樣一個女人,她要再踩一腳,就有點不地道了。果果用歡呼聲迎接囡囡和小貓。勁草在,茉莉矜持著,一個勁兒說打擾。果果媽也不好意思,說家裡小,沒有落腳的地方。
勁草直不楞登,「沒關係的果果媽媽,你這要不方便,我們可以再想辦法。」
果果媽道:「方便的方便的,果果喜歡小動物,我們家球球也要個伴的。」
茉莉道:「這貓叫棒棒。」
兩個孩子立即叫鬧著,「球球,棒棒,球球,棒棒……!」兩個女人下意識伸手堵耳朵。果果媽問:「棒棒是男貓女貓哇。」勁草說是男貓。果果媽笑說那麼牢靠了,不會出事故。
三個人都笑了。
上門送了一次貓,讓茉莉對果果媽的態度有了點轉變,過去,是剛對剛,硬碰硬,看到的都是面子,如今冷不丁撞上里子,千瘡百孔地,茉莉真心覺得,果果媽不過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她為什麼離婚,老公現在在哪兒?給孩子撫養費不?她在哪上班?房子是自己的還是租來的?要是租來的,就太寒淡了,混到這個歲數,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身邊還沒人。貓都有伴了,她沒有的。茉莉猛然明白這女人為什麼總是一副濃妝,那是她的鎧甲,她的畫皮,出了家門,她就必須是個妖,才能應對上海的生活,回到家,洗盡鉛華,才重新變個人。一個女人只要當了媽,就逃不過柴米油鹽醬醋茶。
這次送貓,茉莉還知道了果果媽的大名:高夏菁。看,名字都那麼普通。茉莉對勁草說:「果果媽挺好的。」勁草放下手機,看了他老婆一眼,「本來就挺好的,是你老戴著有色眼鏡看人,是個母的,你就不容。」
茉莉道:「那榴榴跟我這麼多年,怎麼處下來的。」
勁草脫口而出,「那是她比你難看,沒你優秀,願意你紅花她綠葉,你是恨不得百花園裡就你這一朵花開放。」嘿嘿,還是老公了解她。茉莉擰勁草胳膊一下。勁草疼得叫。茉莉悠悠地,「我媽生我的時候,我爸在保健院花園就看到一枝白茉莉。」勁草頗識趣,配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椏,又香又白人人誇……」
就是這樣,人人誇。
從小到大,她都是要出頭的。美貌不夠,氣質湊,成績不夠,家底湊,反正要湊成個大放光彩,自信體面。不過現在生了娃,人也到這個年紀,茉莉的那股子傲勁,比以前小多了。最近組裡升職的事,她就沒跟勁草說。組長那個位子,茉莉沒去爭,讓米娜上了。
公婆來了,家裡事多,孩子也小,她跟勁草還在考慮要不要二胎,一旦當了小官,忙顛顛地,家裡這頭可能就丟了。再者,米娜還沒結婚,一門心思幹事業,她要搶到她前頭,絕對被恨死。米娜那樣的壞人,讓她走了也好,她去當其他組的組長,茉莉這邊,還是向副總彙報工作,並行不悖,什麼都好了。
茉莉還藏著一點想法,她總覺得,惡作劇簡訊米娜也不能排除嫌疑。如果真是她,那肯定就是因為工作上的不愉快。如今她得逞了,他們夫婦也安泰了。當然,這只是有可能。誰知道,米娜升職沒幾天,這天晚上,茉莉在卧室梳妝鏡前卸妝,手機嘟嘟兩下。茉莉以為是垃圾簡訊。沒看。等都收拾好,她拿起手機消遣,才赫然發現噩夢般的簡訊息又來了。這一次怎麼發到她手機上來了。
總共就一句話:我姨媽快來了,暈暈的,我們下次一起去酒吞吧,好久沒吃了。
血的轟的一下全涌到腦門上。茉莉可沒勁草的肉頭性子,她立刻就開誠布公給勁草看,問作何感想。勁草一點不慌張,道:「一看就是惡作劇了,搞不好是一個人弄的,上次說你出軌,這次輪到我了,這個人腦子就不動動地,真要是在外面軋姘頭,誰會發簡訊,都是用微信的。而且每次都發錯,好笑的,狼來了說多了就不靈了。」
茉莉還是覺得瘮人,她分析說,這個人應該是針對我們倆的,是你和我都認識的人。
勁草揭開毯子上床,若無其事地,「這種人,不敢見光的,都是背後搞搞小動作,無聊透頂,不過既然被人盯上了,以後這種簡訊有的收呢,我們不要在意就好了。當作笑話看看,反正你和我,是情比金堅的。」
本來是個驚悚片,被勁草「情比金堅」四個字一衝,茉莉又覺得像喜劇片了。提心弔膽沒有了。勁草提了一句,說最近公司變化大,他可能也會有變動。
茉莉緊張,「不會要裁員吧。」
勁草握住茉莉的手,「放心,裁也不會裁我的。」又說,「反正你已經嫁給我了,我要飯,你也要跟著要飯的。」茉莉道:「都什麼時代了,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呢,沒等你要飯,我早跟你離婚了。」勁草連忙呸呸呸。老家的習俗,不許破嘴話。他逼著茉莉也呸。茉莉沒辦法,只好呸了三聲。
外頭有響動。是大力起夜。他膀胱不牢固,一晚上要起來兩三趟。茉莉躺下,腦袋裡揣著惡意簡訊的事,還是覺得有點噁心,彷彿一覺醒來,突然看到勁草半夜抹在帳子上的鼻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