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過,黨文萱和黃牽牛婚訊頻傳。
但每回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喜事不成席。主要原因就是房子。男女兩方還在僵持。
茉莉聽善亞說,文萱父母皖北礦上的,這些年還算有點積蓄,掏點錢給女兒在上海買個商住兩用,不是不可以。可人家就覺得委屈。怎麼搞的?嫁女兒,我還沒說賺錢,怎麼反倒賠錢了呢。
美亞這邊呢,剛開始還積極籌措。拉鋸得次數多了。美亞看準對家嫁女心切,便也逐漸硬氣,動輒叫囂,「沒房有人呀,咱也不是啥啥沒出!」又私下說女方長相不貴氣,多少影響下一代,是牽牛吃了虧。這些話經過善亞到勁草,又到茉莉。茉莉真替文萱不值得。還沒過門呢,就已經被嫌棄了。
秋後還有一重熱,是為秋老虎。勁草姥爺頂不住天氣反覆,小中風加冠心病了。幸虧保姆送醫搶救及時,保住一命。三個女人連忙趕到老爸床前,真亞從黃山回,善亞從上海回。美亞就在本地,早早候著,她原本已準備好大哭一場,誰知竟是個虛驚。姊妹仨等到老爸出院回家,也就各自散去。
善亞試探了,大姐好像根本不知道兒子和沈榴榴的事。美亞一個勁兒顯擺兒媳婦找得稱心如意。真亞懶得聽她那套,早早撤了。於是美亞對二姐善亞悄聲偷笑說:「那邊,妥協啦。」黨文萱父母不願意等,終於出了大頭,連帶文萱數年積蓄,在朱家角購入商住兩用房一套。
牽牛結婚有房子了。
善亞見不得美亞小人得志的樣,問:「寫誰的名字。」
美亞道:「名字不重要,只要能落腳,來日方長。」
善亞回上海,美亞跟著,說要來看看房子。美亞想得明白,房子是大頭,她省了,裝修總得貢獻點,不能省,不然的話,就算兒媳婦大度,兒子也會怪她。善亞說朱家角的房子,本來就是精裝修,你能貢獻什麼。
美亞笑著說:「修一個廁所,貼一片瓷磚也是修,就是一片心意。」善亞不言語,在她看來,妹妹是堵自己的後路。美亞道:「二姐,我跟你不能比,你和姐夫,過去那是雙職工,有點底子,我呢,下崗這麼多年,東乾乾西乾乾,你妹夫拿死工資,多少年就那麼點,全花在兒子身上,以後生災害病,找誰要?拿出去,再想拿回來,就不是那麼容易了。」說到這兒,美亞又補充,「不過二姐,你不愁,勁草能掙,茉莉也孝順。」善亞不接茬。對外,她的家庭形象一向完美。
回到上海,善亞為了在妹妹面前顯擺,先讓茉莉、勁草帶著囡囡來「請安」。又帶美亞去看兒子的房子。從買到裝修,全部細節一一講解。茉莉不舒服。到底誰是主人。可在三姨面前,總不好拆婆婆的台。
善亞對妹妹說:「房子夠住,別說我,就是大力活著,都住進去,也綽綽有餘。」微微一笑,繼續,「可咱們得做懂事的老人,永遠記住一點,遠香近臭。」
返滬第三天是周末。善亞把牽牛、文萱叫來家吃飯。小情侶對美亞的突然造訪措手不及。但又不得不給二姨面子,硬著頭皮赴宴。善亞打給凌霄。凌霄出差。茉莉覺得有故事,又找榴榴求證。沈榴榴證明,汪凌霄確實不在上海。
美亞問善亞,「大寶是不是不高興。」
「不會吧。」
「二寶結婚,我看他臉色可陰沉。」
善亞問還有這事。
美亞幽幽地,「人吶,就得自己努力。」過了一會兒,又說,「弟弟們總不能老等他。」
善亞知道榴榴懷了孕。於是暗點一句,「大寶隨大姐,神秘,也許早就明修著棧道,暗度了陳倉。」美亞心思都在自己家這邊,沒往深了想。不大會兒,牽牛和文萱到了。
主菜三道,板栗燒雞、糖醋鯉魚、毛豆燒鹹肉,都是老家的硬菜。人都到齊,圍小飯桌坐一圈。勁草本來說去他家,但茉莉怕刺激三姨和文萱,所以依舊在善亞的小屋請。善亞讓都滿上酒,她替美亞做面子,率先帶頭舉杯,「老三,福氣呀!找到個博士當兒媳。」
文萱不好意思。牽牛滿面得意。茉莉不跟著拍馬屁。美亞一飲而盡,對兒子,「好好對人家!」牽牛說當然當然。眾人皆飲。美亞又讓勁草給她滿上一杯,右手捏著杯壁,左手托著杯底,對文萱,「萱萱,你嫁到我們家,委屈!」文萱連忙說沒有。
牽牛對她的確不錯。
美亞朗聲說:「阿姨沒本事,奮鬥一輩子,也沒幾個存款。」說話間,真從褲兜套出一沓錢,厚厚的,真金白銀。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美亞把錢往文萱懷裡塞,文萱一定不要。可不可笑,大頭都出了,何必要這點小錢,擔個人情。善亞幫腔,「萱萱,收下,這是你媽的心意。」所有人又一愣。茉莉幫著說:「就當是改口費吧。」文萱這才勉為其難收了。
美亞心滿意足,繼續對準兒媳道:「還算老天有眼,東方不亮西方亮,自己沒本事,生個兒子還算爭氣,萱萱,牽牛以後就託付給你啦。」文萱剛要說話。美亞又搶著說:「放心!進門你就當家,你們的小日子,你們自己過!」
萬事俱備。開始選日子了。
美亞的意思是,老家一場,上海一場,回門一場。兒子好不容易結個婚,份子錢要收足。茉莉見文萱脾氣柔順,不爭不搶,心生愛憐,格外幫她。婚紗、場地等各類注意事項,一一提點。不過文萱這邊忙,茉莉不由得想起榴榴。肚子一天天起,卻絲毫沒有辦婚禮的打算。這日,茉莉上門,把黃牽牛和黨文萱要結婚的事跟沈榴榴提了。有點刺激、推動她的意思。榴榴無所謂,只說祝福。
茉莉替閨蜜著急,「你到底是心寬還是糊塗。」
榴榴默然。
茉莉問:「大表哥怎麼說。」
「沒怎麼說。」
「跟你求婚了嗎。」
榴榴眼望它處。
「你到底怎麼想的,」茉莉真著急,「孩子不是小貓小狗,不明不白就弄一個?」
榴榴還是沉默。
「你身體有變化,他總知道吧。」
榴榴眼神黯淡。
茉莉站起來,半彎腰對閨蜜,「你沒跟他說?他還不知道?」同一個意思兩種問法。沈榴榴硬著脖子,「我不清楚。」茉莉嚷嚷,「那總得給孩子找個爹吧。」
沈榴榴細聲細語,「爹不爹的我不在乎。」
茉莉脫口而出,「你徵求過孩子的意見么?!我去找他!都什麼男人!」
「別去!」榴榴攔阻。
茉莉一臉詫然望著閨蜜。沈榴榴啊沈榴榴,你到底是入了什麼邪中了什麼魔?!值得嗎?!可是,既然榴榴再三懇求,茉莉只好守口如瓶,她能說什麼呢,畢竟人家自己的事,只不過事到如今,她才真正理解了老媽說得那話。婚姻不婚姻不要緊,只要有孩子,榴榴就應該抓緊生下來。榴榴是怕大表哥知道,不讓她生?這是場陰謀?見過高夏菁的狀態嗎?慘不慘?榴榴唯一的優勢,恐怕只是一套房子。括弧,還有貸款。
這邊百轉千回,那邊卻一日千里。牽牛的婚禮日子定好了。先在老家辦,初定國慶節第一天,然後轉戰上海,最後才去文萱的老家淮北。
美亞一從上海回老家,就定了當地最好的飯店,價錢貴不怕,羊毛出在羊身上,兒子結婚,她兩口子恨不得把帖子散遍全城,誓要把過去出的「血」一次性收回來。勁草不巧,國慶剛好出差,早早跟三姨告了假,又對牽牛、文萱說抱歉。茉莉把囡囡擱老媽那,九月二十九就陪善亞回鄉,各種操持。真亞托說身體不好,還在黃山,不參加婚禮。凌霄在外地,也不能來。因此,大姐這邊,只有小汪從馬鞍山回來,撐個門面。
美亞對外不說,對內卻跟善亞嘀咕,「不來也好,免得耷拉個臉,自己不進步,還不許別人進步,大姐的病,全是心病。」
婚房設在美亞家,還是牽牛那間小房,美亞的意思是,反正小兩口將來也不在老家住,再買房沒必要。當然,他們也沒錢。新娘則從善亞家出嫁,九月三十日晚間住善亞的卧房,就算娘家。顧茉莉作為二嫂,娘家人,全程陪同。
這一夜註定短暫,因為新娘天不亮就要起來化妝。茉莉和文萱並排躺在床上,衣服沒脫。茉莉是怕麻煩,文萱是不好意思。
「緊張不。」茉莉問。
「不緊張。」
「還是你大氣,」茉莉囡囡,「我結婚頭天,哭一夜。」
文萱微微笑。老實說,顧茉莉看不出文萱的情緒,似乎並不興奮,當然也不悲傷,好像只是完成人生必須要走的程序。她不愛他。茉莉這樣想。一個女人不愛另一個男人,為什麼要嫁給他。可能這就是魔都的生活。在上海,想要一個人活下去是難的。有幾個女人又沈榴榴那樣的勇氣?不明不白生個孩子,以她的經濟實力,註定了後半輩子都將徘徊在社會邊緣。而文萱不一樣,結了婚,她就是社會主流了。儘管娘婆二家都不給力,但她好歹有一個身份,組成了小家庭,過上了小日子,活在社會的規範裡頭了。安全。穩妥。順流而下。
茉莉側過身道:「牽牛人不錯。」說完就後悔。這話聽上去像安慰,容易引發誤解——「人不錯」,言下之意,其他就一般了。長相、能力、家世……當然,在顏值這個問題上,牽牛在文萱之上。
黨文萱笑笑,沒接話。
茉莉又找補,「找對象跟買房子一樣,沒有完美的。」越說越解釋不清,「只要對你好,日子只會越過越好。」
文萱小聲,「明白。」口氣堅毅,搞得好像馬上要刑場。
按老規矩,醜末寅初,兩個人便起床,化妝師到了。燈打得老亮。文萱開始上妝。茉莉在旁邊看著,過了一會兒,又去整理婚紗,點要帶的東西。善亞起床,也跟著忙。收拾東西,沒找到紅傘——按老家規矩,新娘出門不能見天,要打紅傘。善亞又連忙下樓買,紅芋頭超市二十四小時營業,她去碰碰運氣。
文萱嫌妝太濃了。
茉莉勸:「此時不濃後何時濃。」
化妝師是個妖嬈的男子,也跟著勸。文萱動搖了,一會工夫,大艷妝花好了。時間還沒到。茉莉問文萱餓不餓,她打算下樓買點撒湯。善亞回來,紅傘買到了,但她不建議吃早飯,說撒湯都是水,腰喝大了不好穿衣服。於是茉莉又去準備出門撒的小錢。卧室里靜悄悄地。馬上就要上戰場了。
滴滴。
是手機響。
茉莉下意識朝褲子口袋摸,解鎖看,沒有消息。善亞又風風火火進來,對茉莉,「你也得稍微化化妝呀,還有衣服,穿起來,伴娘準備!」茉莉被催得心焦,手腳也忙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