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夏菁的陳述:
「是我打電話讓他來的,我們家水管壞了,物業派不出人來。他以前說過他會修水管。所以我想到了他。他來了之後直接進的廚房,水還在噴,但他弄了兩下之後就不噴了。然後他就突然把廚房門關上,反鎖,然後朝我撲過來……我被撲到在地……他開始脫褲子,我掙扎,我大叫,我逃出來了,我扭開門鎖,我往外跑,我非常害怕……趙姐和果果來了,他們都看到了……他一進門我就覺得他眼神就不對頭……我沒有引誘他……我包得特別嚴實……真沒想到他是這種人……這是我一輩子的陰影……對我兒子傷害也特別大……」
朱勁草的陳述:
「是她打電話讓我來修水管的。我進來之後,直接去的廚房,水在噴,把我衣服噴濕了,我關了總閥門,她說怕水漫到外面,所以把廚房門關上了,鎖沒鎖我不知道。我剛站起來,她突然就撲到我身上,一個反摔,她背朝地,我正面朝地,就摔在地上了,然後她就開始尖叫,我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她踩了我一腳,然後就大叫著出去了,然後那個鄰居和孩子就來了。我是受害者,我被誣陷了,這根本就是仙人跳!」
趙姐的陳述:
「我帶著果果進門,對,大門沒關,我聽到有女人的尖叫,應該就是夏菁的。屋裡只有她一個女的嘛……然後從廚房那邊,我就看到夏菁跑出來,襯衫一邊是被撕破的,頭髮是濕的,脖子有點紅,她渾身抖,特別害怕的樣子……跟著那個男的才出來,喘著粗氣……我沒有進廚房……廚房裡的事我不太清楚。」
果果的陳述:
「媽媽尖叫,頭髮全部濕了。媽媽受傷了。叔叔全部濕了。叔叔很兇,叔叔要打媽媽。」
張善亞的陳述:
「我兒子說是要還玩具,才去的她家……漏了一塊在家裡,我是來幫著還玩具的……進門之後他們都在,對,四個人,高和我兒子全身濕,趙姐和孩子站在一邊。我兒子是無辜的。廚房裡的事我不知道。」
顧茉莉的陳述:
「晚上八點半左右,大概是這個時間,高來電話,說要讓我丈夫還玩具,我丈夫就去了,八點五十左右,我婆婆來電話讓我過去,我去了之後就看到五個人在客廳,就是這樣。」
警方的結論:
「廚房內發生的事,兩方都無法證明,所以究竟是誰先實施侵害,可能需要醫學鑒定才能有進一步結論。」
僵持了兩天。最終,因為證據不足,雙方調解後在派出所簽下和解書。法律意義上,這件事情已經結束了,但在茉莉心裡,這事引發的震蕩才剛剛開始。
顧茉莉從頭到尾捋了一下時間線。那天晚上事情發生的順序是:他們到家,婆婆在,高來電話,勁草帶著玩具上門,她婆婆善亞跟著也上門,趙姐和果果在現場,事情也已經發生了。也就是說,事情發生在勁草上門和婆婆上門之間。
整個事件的黑箱在於:廚房裡到底發生什麼了。
朱勁草和高夏菁各執一詞,都說自己是受害者。在找到合理的解釋之前,茉莉不相信任何人。
一回到家,朱勁草就承認他撒了謊——高夏菁打電話來,的確是讓他去修水管,他謊稱送玩具。但他有理由。他說是怕茉莉吃醋,所以才說是送玩具過去。
毫無疑問,顧茉莉是希望追查到底的。無論是高夏菁設局,還是朱勁草真好色,對她來說,都事關重大。可是,如果短時間無法破案,警方繼續追查下去,一不小心弄得滿城皆知,這無論對高還是對他們家都極為不利。茉莉只能同意簽和解書。奇怪的是,高那邊也同意和解。她理解是,高要面子,怕事情張揚對她和孩子的名譽不利。趙姐也一個勁兒在旁邊勸,說什麼醜事不外揚。
簽定和解書第二天,茉莉便去物業核實,那天晚上,究竟物業有沒有師傅在。如果有,那就意味著高夏菁撒謊。她是故意找勁草過去的,很可能就是設局。如果沒有,那這的確是一次突發事件。朱勁草修水管的技術遠近聞名,她能想到他實屬正常。調查的結果是,那天晚上的確沒有師傅值班。但會不會還有一種可能——高夏菁故意選了一個物業師傅不在的時候對勁草進行釣魚呢。她釣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茉莉百思不得其解。
面對勁草,茉莉整個臉都快走形了,「你得跟我說實話。」
「我說的都是實話,」勁草委屈巴巴,「廚房門一關我都還沒反應過來,她就把我撲倒了。」
「那意思是,她強姦你?」
「可以這麼理解。」
「可不可笑。」
朱勁草語速極快,「家裡有這麼好一個老婆我犯得著對一個寡婦怎麼樣么,還在廚房。」
「你摸她了么。」
「沒有!」
「你以前誇過她身材好。」
「真沒有!」
「朱勁草,」她叫他大名,「你要有什麼想法,就跟我直說。」
勁草急得眼珠子快跳出來,「你怎麼就不相信我是被誣陷的?!這根本就是一個坑,一個局,請君入甕,瓮中捉鱉。」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陷害你。」
「嫉妒,她嫉妒你,嫉妒你有一個好家庭,好老公,嫉妒你的完美,所以想毀掉,」勁草欠著身子,臉朝茉莉傾,「還有之前的匿名簡訊,估計也是她。」
「那些跟她沒關係。」
「你怎麼知道,查出來了?」勁草停頓,看著他老婆。茉莉沒說話。勁草質問,「怎麼沒跟我說。」
「是個外國人,犯罪團伙,」茉莉幫大表哥掩飾,「是警方破獲的,我只是接到通知,我們最近不也沒收到簡訊了么。」她直視勁草,「所以這兩件事根本不搭邊。」
勁草瘋顛顛地,「這世界上還有比我更冤枉的人么,先是被人懷疑是喜歡男人,現在又說我強姦女人,有這樣的嗎?我他媽慾望有那麼大么!」
茉莉不跟隨他情緒,只是很冷靜地,「如果這是個局,她為什麼要犧牲自己的名譽,來毀你呢。」
「她不是毀我,是要毀你和我。」
「媽也有問題,到警察局,一句對你有利的詞都沒有。」
「那她也不能作偽證呀。」
「上次加你微信那個附近的人,註冊信息叫『偉』的,目前還沒破獲。」
「跟這次有關係么。」
茉莉繼續分析,「如果那個偉是高,高和你是情人關係,而且根本不是偶遇的,是早都聯繫上了,但是現在你卻不願意跟高保持那層關係,於是高想要毀掉你,這才把你誆到她家,組織了這場表演。」
「荒唐!我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證據呢。」茉莉永遠要問這一句。
顯然,朱勁草拿不出來。
日子過成這樣,還有意思么。
茉莉搬到老媽那兒,帶著囡囡。顧得茂要殺了勁草。玉蘭聽了「案情」,也覺得詫異,問是不是有誤會,她感覺勁草不至於。但又說保不齊。她說那年學校里有個平時特別正派的男老師,就在洗手間侵害女學生,也是未遂,事後她問過那個男老師,為什麼要這麼做。男老師的意思是,激情犯罪,是女學生裙子太短,他沒控制住自己。
「可高那天包得很嚴實。」茉莉說。
玉蘭道:「性感和衣服穿得多少不完全對等。」
茉莉嘀咕,「真是鬼迷了心竅了?」玉蘭盯著女兒的眼睛看,母女倆陷入沉默。好一會兒,吳玉蘭才說:「真相是什麼不重要,關鍵看你怎麼想。」茉莉道:「他要是慣犯呢。」玉蘭說:「夫妻倆要是沒了基本的信任,那日子過得就沒意思了。」
茉莉覺得老媽這話太在理。信任。就是信任。她現在能相信誰呢。除了爸媽,還有尚未懂事的女兒,在這個世界上,她沒法輕易相信任何人。就連對勁草也是,他的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似乎隨時可能翻轉。茉莉想到了離婚,可她又覺得太倉促。而且她隱隱覺得,高夏菁這事沒有那麼簡單,背後一定還有故事。她如果離婚,很可能就是中了對方的計。一動不如一靜,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靜觀其變。
這次她回娘家,張善亞沒來一個電話。事發突然。她肯定站在她兒子那邊。只是,她去派出所的供詞,茉莉卻讀出了不一樣的味道。這位媽媽一向是那麼容易激動的,可這一回,偏偏冷靜、客觀,甚至有點大義滅親的意思。為什麼?茉莉思忖,或許婆婆想借這個突發事件,順水推舟,乾脆造成勁草和她顧茉莉離婚。那麼,這個寶貝兒子就徹底回歸家庭,安安分分給她養老送終了。呵呵,可不可笑,他朱勁草就算離了婚,就不會再找了嗎?就怕再找一個兒媳婦,比她顧茉莉還不如。
回娘家第二天,老媽玉蘭也問到了匿名簡訊和高夏菁事件的關係問題。茉莉把跟勁草說的話轉述給老媽。但跟老媽講得更詳細。包括大表哥在海外的經歷,以及他和榴榴的契約,都直白又隱晦地說了。
玉蘭聽後沉吟,「現在這種人也多,尤其上海。」
茉莉好笑,「怎麼就多了。」
玉蘭一本正經,中指無名指小指伸出來,支棱著,「聽樓下盧阿姨說,這個樓里,三對。」茉莉好奇,問詳情。玉蘭說頂樓帶天台那家,一個寸頭,一個扁臉,養了一隻大狗那對。
茉莉說看著不像,而且起碼四十多歲了。
玉蘭道:「跟歲數無關,是人都會老,沒有例外,我也不是歧視,人家過得挺好,老媽還接過來,八十多歲一老太太,還打羽毛球呢。」茉莉道:「榴榴以後怎麼辦。」玉蘭輕鬆,「不是有孩子么,她估計都想清楚了,女人,只要有孩子,就還有個盼頭。」停頓一下,又幽幽地,「不過女人嫁人最好還是三媒六聘,戀愛訂婚結婚生子順序一定不能錯。」
「為什麼。」
「這就是社會規則,社會對女人不寬容,所以特別需要制度保障,愛情一旦過了甜蜜期就轉入事實婚姻,婚姻是靠理性來運轉的,情感只能是點綴。」
「我看榴榴理性得很,而且好像也有愛情。」
「什麼愛情,」玉蘭失笑,「都對不上號,哪來的愛情,我告訴你,躺在一張床上的不一定有愛情,何況他們。」
「我當初要跟榴榴一樣呢。」
「我和你爸就是不希望你最後那樣,覺得自己被剩下了,所以才同意你跟勁草在一塊。」
「結果現在這樣了。」茉莉喪氣。
「你如果要離,我和你爸也堅決支持,孩子有,工作有,家產有,你怕什麼。」
茉莉不作聲。說實話,她有點意外,她沒想到老媽的婚戀觀如此與時俱進,更沒想到,離婚二字,含在老媽嘴裡彷彿兩顆糖,並不苦澀。反倒像解脫。
「你跟我爸,鬧過矛盾沒有。」茉莉試探性地問。
「夫妻過日子,哪有沒矛盾的。」
「是說大矛盾,不可調和那種。」
「有,」玉蘭說,「不過最後也調和了,因為你。」
「我?」
「你離不開你爸爸。」
「什麼時候的事。」
「你五歲的時候,」玉蘭口氣悠長,彷彿說著前朝的故事,「你爸一走,你就絕食。」
「我真厲害。」
「你們老顧家的人,這方面都有一手。」
「因為什麼鬧。」
「性格不合。」玉蘭給出了一個經典理由。茉莉有點不信,還想要細問,朱勁草打電話來。茉莉果斷掛斷。他又發微信,說要跟茉莉談談。茉莉回復說不必再談。勁草留語音,說你不知道內情,我能證明我對高夏菁沒「性」趣,「性」愛的「性」。
聽他這麼一說,茉莉來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