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晏惜看著她,許久後捂住臉無聲的笑了,是啊,鈍刀子不夠利,可不夠利的刀磨起來才叫疼。
這些年是他一葉障目了。
「如果早些認識你……」
「沒有這樣的如果,花家要是安好,我在今年的五月就該成為沈家婦了。」
顧晏惜看她神情坦蕩好像說的是別人的事,看不出絲毫傷心難過,不由得問,「不覺得遺憾嗎?花老爺子的眼光並不差,沈棋在這一輩算得上出類拔萃。」
他甚至覺得如果是沈棋娶了阿芷,是能發現她的好的。
花芷搖頭,那人但凡對她有一點點私情都不會這麼平靜接受,在這個家族利益高於一切的世界沈棋的反應實屬平常。
既然如此她又豈會遺憾,反倒慶幸居多。
顧晏惜的心在繃緊了之後突的一松,讓他有些微的暈眩感,可就是這樣的暈眩他也高興,阿芷的反應不正說明沈棋並不曾進入她心裡嗎?
可在沈棋心裡呢?顧晏惜喝下阿芷給他續上的茶,就算有,也遲了。
「陸先生,我心裡一直有個疑問。」
顧晏惜抬頭,「知無不言。」
「你姓顧,而我祖父在朝堂出入多年,在陰山關時他為何不曾認出你?」
顧晏惜旋轉著紫砂小杯,就在花芷以為這其中有何不可對人言之事而想岔開話題時,男人從懷中取出一個極為扁平的匣子,摩挲著盒子邊沿,他打開推到小几中間。
花芷看清楚裡面是什麼東西後不由得目露異色,她沒想到這世間竟然真有人皮面具這種東西存在。
薄薄的人皮面具一張疊著一張,打眼一看有四五張。
顧晏惜隨手拈起一張往臉上一抹,再把邊邊角角按平,動作極其熟練,待他放下手,出現在花芷面前的是個三十齣頭的中年人,長相普通,眼神內斂,沒有任何特色。
「掛職吏部的七品小官,名陳年。」
撕下這一張重新抹了一張上臉,顧晏惜的動作眼神也跟著調整,這次是個武將,「這個你祖父應該有印象,禁衛軍四品帶刀侍衛吳亮,常隨侍皇上左右。」
花芷看他臉皮跟著高高扯起,鬢角因為他毫不溫柔的動作而發紅了卻彷彿無知無覺,在他要繼續上另一張時按住了盒子,「我知曉了。」
顧晏惜動作頓了頓,抬頭看她。
花芷也看著他,眼神中滿是她不自知的不忍。
顧晏惜笑了,這個姑娘啊,太聰慧,但是弱點也太明顯,只要讓人掐准了脈要拿捏她並不難,可一旦讓她感覺到了惡意,她也必會奮起反抗,哪怕兩敗俱傷。
可就是這麼一個姑娘,讓他願意把心裡化了膿的傷口重新撕裂一遍。
他輕輕拿開她的手,從里拿起另外一張給自己戴上,是個年輕人的樣子,長相俊秀,氣質冷清,「如果我用這張臉去,你祖父定當識得,世子顧晏惜。」
花芷啞然,竟是連真正的身份用的臉都是假的。
顧晏惜把這張重又扯下來,「我父親是皇上唯一的胞弟顧曄延,受封凌王,封地在揚州,十五歲以前我一直生活在那裡,偶有來京也多是在宮中,十五歲那年祖母大病一場,皇伯父召我們一家返京,後來祖母漸好也將我們留在了京中,顧曄延沒本事也沒野心,皇伯父向來能容忍他,只是他看不得顧曄延為我請的那些個沒本事的先生,親自將我帶在身邊教導,那時候不要說我,就是皇伯父也沒想到他就是故意要養廢我。」
花芷把紫砂壺中的茶葉倒出,重新換了一種茶葉。
顧晏惜看著她行雲流水的動作心彷彿也跟著得了安寧,再說起那些過往竟也沒有想像中的憤怒。
「他是凌王,誰見著他不是爭相巴結,當出現一個不把他的富貴權勢看在眼裡的女人他就覺得稀奇了,那女人也是好本事,幾來幾往後就將他捏在了手裡,要以如夫人的身份把她抬入府里,我娘出身大家世族,豈會同意一個身份來歷不明的人進府,顧曄延也不敢真的和我娘撕破臉,只得慢慢磨。」
顧晏惜低頭看著盞中蕩漾的水光,「我娘嫁給他並非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是顧曄延在祖母那裡見過一面後就想盡了辦法製造見面的機會,互相有了情意後再成的婚,當時嚇壞了多少人,可在十多年後,這個曾經對她百般糾纏的人如今卻對別的女人有了那樣熱烈的心思,我娘傷心之後也就心灰意冷了,隨了他去折騰,讓他如願抱得美人歸,然後不到半年我娘就去了。」
花芷並不意外,在這個時代女人將男人看得太重了。
「是中毒。」看她訝然,顧晏惜扯了扯嘴角卻也沒有扯出一個笑臉,「我了解我娘,她就算每日里喝水都是苦的也絕不會將自己的命搭上,她太清楚在大家族中失了娘的孩子有多難,我還沒有成親,芍藥當時才不過十歲,就是為了我們她也會好好的活下去,可是一個小小的風寒她就再沒能下得了床,換成你,你查不查?」
當然會查!毫無疑問。
顧晏惜也點頭,「我查了,顧曄延不知道在京中這一年皇伯父教了我些什麼,也不知道我學了多少東西,我只花了半天時間就拿到了他毒殺我娘的證據,你知道他什麼反應嗎?他要殺了我,他讓府兵拿下我,說不論死活。」
花芷無言的給他斟茶,他有渣爹,她有渣母,都是要他們做兒女的命,也不知道是誰更可憐一些。
「我的世子之位並非他請封而來,而是皇上親封,府兵不敢對我下死手,若非如此,我跑不出王府,搬不來救兵,後來也救不出火海里的芍藥。」
花芷抬頭,「芍藥的臉是毀在這裡?」
「對,芍藥並非我嫡妹,她的母親是我娘的陪嫁丫鬟,生她時難產去了,我娘憐她就把她抱了回來養在身邊,和親生的也沒什麼區別,她那玉石俱焚的性子不知是隨了誰,在府兵大都派出去找我後她就悄悄去那女人院里放火去了,還把不知從哪弄來的蒙汗藥用上了,抱著那女人打定主意要一起去死,如果不是那女人有功夫在身,芍藥的打算說不定真有可能成。」
「芍藥……」
「我帶著人回去時顧曄延把那個女人救出來了,也受了點傷,但是和芍藥比起來那算什麼,我把芍藥抱出來的時候她一身血肉模糊,臉上身上全是刀傷,有的地方肉都翻出來了,可見下手有多狠,我要殺那女人顧曄延卻護著,一口咬定不是她乾的,我當時差點弒父。」
顧晏惜突的一笑,「後來時時刻刻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