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我已經有男朋友了。」霧茫茫垂眸道。
「是我強求了,明知道現在一切都變了,可請你原諒我這個做媽媽的,總想為自己的孩子做點兒什麼。」程慧雲拍了拍霧茫茫的手背,「祝你幸福,結婚的時候給我們發張請帖,我想程越最想看到的就是你幸福。
和路隨結婚么?今時今日,霧茫茫實在不敢去想。
海邊的風很大,霧茫茫的頭髮被吹得飄了起來,風刮在臉上,帶著刺骨的疼。
霧茫茫將雙手藏在大衣口袋裡,就那麼靜靜地望著湛藍的大海,
如果說,程媽媽的話對霧茫茫沒有任何影響,那肯定是撒謊。
當年的程越就是那個為霧茫茫在雪中送炭的人,是她最期盼、最渴望、寄託了所有精神的人。
那段感情並不是隨著時光的流逝而褪色了,而是被霧茫茫強行冷凍了起來,成了她心底最刺人的冰川。
而如今雪化了、冰融了,衝擊來得既快而猛,霧茫茫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完全反應不過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霧茫茫在想,如果程越早回來一年,甚至半年,她和他的結局都會不一樣,而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迷茫。
因為在那麼多年裡,霧茫茫心底的方向一直都是指著程越的。
他就是那塊饑寒交迫的孩子在最寒冷的那個冬夜被賜予的烤紅薯,僅僅只是聞了聞味道,就已經叫她感激淋涕,神魂都為之傾倒。
可是後來有人把這塊味道像天堂一樣的烤紅薯從霧茫茫手裡拿走了,冥冥中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對霧茫茫說,只要你變得乖乖的,變得優秀,它就將烤紅薯還給她。
這就成了霧茫茫心底最大的矛盾。
她一方面欺騙自己說當初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演戲,可是她心底最深處卻又在對自己說,只要你變得優秀起來,他就會回來。
所有的不正常,說白了都是矛盾激化的後果。如果霧茫茫真的成功說服了自己,她和程越的那一段青梅竹馬的感情只是演戲,她後來就不會一直痛苦,一直需要進行心理質詢。
程越就是霧茫茫心底最深的執念。
一如當初王媛為了路隨的一個解釋,糾纏了好幾年,只為聽他親口說出分手的原因。
霧茫茫雖然認定了程越拋棄她的事實,但何嘗又不是因為想聽到他一句解釋,才重新站起來的。
人的執念總是最可怕的。
現如今王媛和蔣寶良已經結婚,夫妻也無比恩愛,但若是這時候路隨回過頭去告訴她,原來一直是他想錯了,他愛的人一直是她,想要重新複合。
那麼王媛會如何選擇?
當然老天爺沒跟王媛開這個玩笑,因為他找到了更好玩的目標。
在霧茫茫心中的烤紅薯被突如其來的魚子醬替代時,它又將那塊她渴望了十多年,激勵著她重新站起來,繼續走下去的烤紅薯放到了她的手心裡。
如果現實允許她,既吃烤紅薯又吃魚子醬,當然是皆大歡喜。就像霧茫茫以前買衣服的時候一樣,她有選擇困難症,所幸荷包豐厚,可以輕鬆揮手道:全都包起來。
可惜,現在不是買衣服。
然而人類的天性會讓他們在面對感情的選擇時偏向弱勢的一方。
霧茫茫想著程越,想著昨天他毫不猶豫衝出來把她推開的那個瞬間,到底是她辜負了他。
如果當初她能成熟一點兒,理智一點兒,她和程越就不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而程越也不會為了她受那麼多傷害。
可是當初她只顧著自己的痛苦,而忘記了程越也愛她,他心裡難受的程度未必就比她少,只因他更強大更成熟,所以才能理智的離開。
那樣的愛情,霧茫茫覺得一生難求,這輩子她恐怕再也找不到如程越那般愛她的人。
而路隨呢?
一想起這個名字,霧茫茫的心就開始輕顫。
他們的感情並不深厚,分分和和,加起來也不過一年的時間。
而且路隨是那樣的強大而優秀,她若是離開了,他一定能找到比她優秀更多的女人,是不是?
或者這才是皆大歡喜,路氏再不必糾結將會有一個不合格的女主人,路隨也不用再被她這個蛇精病拖累……
只是僅僅這樣一想,霧茫茫就覺得難受。
她吸了口氣,低頭看了看時間,轉過身沒走幾步就看到了濱海公路上倚車而立的路隨。
霧茫茫停下腳步,遠遠地看著路隨。
沒有看到他的時候,好像什麼都敢想,什麼都能做,但是當霧茫茫看到路隨時,心一下就安靜了下來。
沒有人的感情是理應不辜負的,也不能因為他表現得更強大,就認定他不會受感情的傷害。
她自己經歷過那種痛苦,又怎麼忍心讓路隨經歷一次。
「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霧茫茫走到路隨跟前道。
「只要有心,沒什麼是找不到的。」路隨脫下自己的大衣,披在霧茫茫的肩頭,又伸手去牽她的手,「還不錯,站了兩個小時,凍成冰棍之前還知道往回走。」
霧茫茫詫異地回看了路隨一眼,他也陪著自己站了兩小時嗎?
霧茫茫內心湧起澀澀的暖流,只是現在路隨對霧茫茫的每好一分,就會讓她更愧疚一分。
霧茫茫還記得自己曾經對路隨許諾的話,如果她想要紅杏出牆,有了二心,一定會親口告訴他的。
而她的現在的心有了動搖,不再那麼純粹,霧茫茫自己也極端憎恨眼前的局面,可是要讓她現在立即就徹底將程越這個人從她的內心深處剔除,霧茫茫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在醫院見到程越,他怎麼說?」路隨問。
霧茫茫心虛地垂下眼皮,迴避了路隨的目光,「他沒說什麼。」
「哦。」路隨尾音挑了挑,側頭看了看不敢看自己眼睛的霧茫茫。
車裡流淌的是可以嚇死人的安靜,路隨何其聰明,霧茫茫知道他肯定是看出什麼來了,只是沒說而已。
虧她還「演戲」演了那麼多年,這會兒居然一點兒演技也飈不出來。
「我……」霧茫茫想說,給我一點兒時間,我不會對不起你的,我又不是傻子。
棄我去者不可追,她只是有一點小小的遺憾而已,畢竟當初是真的真的太想咬一口那隻聞起來香香的烤紅薯了。
「聖誕晚宴的禮服路琳已經幫你做好了,我帶你去試一試?」路隨道。
上一次的聖誕晚宴,給霧茫茫的印象就非常不好,後面他們相處的情形更是江河日下。
今年霧茫茫和路隨還沒有討論過這個話題,霧茫茫是默認不參加的,說好了不結婚的,若是陪路隨去開舞,又要招來許多這方面的揣測。
現在霧茫茫聽見路隨這樣說,就知道他是在逼自己明確表態。
即使沒有發生程越這件事情,霧茫茫也知道自己還沒有做好陪路隨參加路園聖誕晚宴的準備。
感情雖然逐步升溫,但總是需要時間去積累、去驗證的。
而霧茫茫覺得路隨是明白自己的心態的,而這一切因為程越的出現都改變了。
霧茫茫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她知道現在如果她說不去,路隨一定會覺得她是在顧念程越。
可即使是霧茫茫自己,也不能說她的決定就完全不受程越的影響。
路琳那兒他們自然是沒去的,霧茫茫的沉默已經表達了她的觀點。
「睡吧。」路隨在走廊上向霧茫茫道了晚安。
這是他們和好之後第一次分房睡,霧茫茫愣愣地看著在她面前緩緩合上的門,躺在床上,只覺得渾身都失去了力氣。
有些謊言不是她不想說,而是她的每一絲神情異動都逃不過路隨的火眼金睛的,即使騙得了他一時,長此以往他也依然會發現的。
霧茫茫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看了一夜。
早起,按照醫囑吃了一片葯,霧茫茫現在是徹底冷靜了,也知道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要是換成路隨的初戀女友回來,她心裡還不知道要膈應成什麼呢。
易地而處,路隨對她的容忍度已經非常大了。
可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驕傲和底限,路隨也不可能一味的忍耐,何況他還是站在雲端的人,想要什麼會得不到,何必非在她霧茫茫這棵歪脖子樹上掛死。
霧茫茫坐在鏡子前,給自己上了個淡妝,人總是要氣色好了,精神才能煥發,她不想再被過去可悲的自己給打倒了。
霧茫茫下樓時,路隨已經坐在餐桌邊了,她走過去坐下,路隨也沒看她一眼。
霧茫茫喝了一碗粥,用餐巾抿了抿嘴看著路隨道:「我待會兒想去醫院看看程越。」
路隨將手裡的報紙折了折,放在手邊,然後道:「彼得會幫你安排車的。」
霧茫茫看著冷淡不已的路隨,心裡無比難受,卻也知道怪不了路隨。
她前日的表現太可怕了,路隨心中不喜肯定也是應該的。
霧茫茫伸出手,覆在路隨擱在餐桌上的手上,「你別誤會,他救了我,我只是覺得應當去看看他。你能不能給我一點兒時間,我會處理好這一切的,我只是需要時間去確認。」
路隨將手從霧茫茫手中抽走,他的確是生氣,不過更多的是生他自己的氣。
理智如路隨當然知道這時候如果想贏,應該做的事情就是更寬和溫柔地對待霧茫茫,這姑娘心特別軟,只要他不出錯,霧茫茫絕對說不出要分手的話。
只是每個人都是有情緒的,又不是機器人。
愛得越深,期望就越大。
於路隨看來,最好的局面當然是霧茫茫果斷而堅決地拒絕程越,但他們兩個人都心知肚明,這不可能。
路隨心裡厭惡霧茫茫的愚蠢和優柔寡斷,甚至會憤怒的想,就應該放手讓這愚蠢的女人和那愚蠢的男人配一對兒,然後看他們一代又一代地蠢下去。
這樣,他也就少了許多的麻煩。
霧茫茫臉上的淡妝和精心挑選的衣服,都讓路隨覺得刺眼,也覺得諷刺,這就是個典型的養不熟的白眼狼。
「你的眼裡是不是只能看到程越一個人?」路隨抬眼看霧茫茫。
霧茫茫搖了搖頭。
路隨看著霧茫茫的眼睛道:「那就證明給我看。」
路隨站起身又道:「今天去了醫院後,你最好去一趟吳用那兒,心病總需心藥醫,你的葯已經回來了。能不能治好,就看你自己了。」
霧茫茫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路宅出來的。
她沒有先去醫院看望程越,反而直接去了吳用的辦公室。
幸虧吳用這會兒沒有病人預約,看到霧茫茫來,直接將她領入了辦公室。
霧茫茫在沙發上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吳醫生,我想我有些理解當初我的媽媽了。」
吳用調整了一下坐姿,霧茫茫和他聊過柳女士,但從來沒有用過這種語氣。
「其實人的情感自己有時候真的無法控制。當初爸爸那樣對她,她心底一定也是很難受的。那時候我不僅沒能幫她,反而還一心埋怨她。現在想起來,爸爸媽媽相愛的時候,我的生活一定是很幸福很快樂的,所以後來落差那麼大,我才沒能把心態糾正過來。」
「不過你現在看看我爸爸媽媽,他們相處得很好。不過其實我媽媽的重心早就從我爸爸身上轉移了,她一心撲在她的社交圈上,我爸爸則是一心在事業上,家裡的氛圍現在很好。」
「我昨天晚上想了一個晚上,為什麼我以前就沒想到呢?總是問別人要愛,把所有的幸福希望都寄托在別人身上,這多可笑。我自怨自艾了這麼多年,到頭來才發現,一切錯誤的根源都在我自己身上。」
「當初程越離開的時候,我恨死了他,發誓再也不要理他。可是現在想起來,他又有什麼錯?他是愛我的,甚至為了我連命都可以不要。可是一個男人沒有他自己的理想,一輩子只懂沉溺於情愛又怎麼立得起來,怎麼對得起老天賜給他的天賦。我從來沒能理解過他,只是一味的索取,他為我付出良多,受過很多的苦,我現在只覺得愧疚。」
「茫茫,不要把一切的錯歸咎在自己身上。」吳用道。
「我沒有。只是以前我只能看到他人的壞,現在我可以看到他們的好了。」霧茫茫笑了笑,「謝謝你,吳醫生,這麼多年都陪我走了過來。我想現在是我該面對現實的時候了。我覺得時光真是很神奇的東西,曾經覺得為之天都塌下來的事情,現在回憶起來居然會有荒唐可笑的感覺。」
「那路隨呢?你談了你的媽媽、爸爸,還有程越,但是沒有談起他。」吳用問。
霧茫茫想了想道:「這件事還是正在進行時呢,也許十年後我就能對你開口談他了。當然也許用不了十年,感情現在不是我生活的重點了。」
霧茫茫站起身朝吳用伸了伸手,「我能不能抱抱你?」
吳用遲疑了一秒。
「像一個朋友那樣,我今後可能不會再來找你了。」霧茫茫道。
心病最好的醫生只有自己,別人的開導、開解當然具有巨大的幫助,可是最後能不能走出那個怪圈,靠的還是只有自己。
吳用笑了笑,像霧茫茫伸了伸後。
霧茫茫輕輕地抱著吳用,然後道:「吳醫生,你知道戰勝恐懼焦慮症的最好的方法是什麼?」
吳用不語。
「那就是讓自己無所恐懼。」霧茫茫輕聲道,然後緩緩退出吳用的懷抱。
走到門口時,還俏皮地對吳用眨了眨眼睛,「不要太想我喲,我知道你研究我很多年了。」
「茫茫。」吳用在門口喊住她,「愛,從來都是人生的重點,並不是年紀大了,愛就不重要了。人只有在求而不得的時候,才會退而求其次。當然,愛也不是人生的唯一重點就是了。」
「謝謝。」霧茫茫淡淡地笑了笑。
霧茫茫隨後去了醫院。
程越還在住院觀察,他只是有些皮外傷,最大的傷就是左手手腕骨折了,這是他慌忙間撐地造成的,他的腦袋在地上受到了一點小小的撞擊,因為大腦是個精密物件,所以要留院觀察。
霧茫茫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在病床旁邊,給程越削了一個蘋果。
程越接過蘋果笑了笑,「你還記不記得,讀初中那會兒,你每天都要帶個蘋果到學校,還是進口蘋果,又紅又大,國內少有超市有賣,即使有,也要10幾元錢一個。你自己每天都吃不完,非要分一半給我,逼著我吃,說不能浪費糧食。」
霧茫茫張了張嘴,想起這事兒來了。
現在回憶起來還真是好笑,那時候她是真的單蠢,從來都沒考慮過家境不好的程越心裡會不會有其他想法,難怪以她的條件,追了程越三年都沒追上,直到高中才算拿下他。
「那時候我的行為一定讓你很頭痛吧?」霧茫茫道。
的確曾經令人無比煩躁,可現在回憶起來,那種甜蜜卻像海洛因一樣讓人戒不掉,程越心想。
其實還有一個細節程越並沒有提到。那時候霧茫茫給他削蘋果,從來都是一刀從頭削到尾的,大小姐在家裡不知道禍害了多少個蘋果才練出來的絕技。
中間皮削斷掉的蘋果,霧大小姐總是會很大方地分給她那些小隨從們吃。
只有最完整的那個,才送給他——程越。
而今天,霧茫茫削的蘋果,皮斷了很多次,她也沒放在心上,不知道是技術生疏了,還是早已沒有了當年的心境。
「哦,忘了跟你說了,那個司機,我和阿姨商量了沒讓他賠償,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的醫藥費我會……」
霧茫茫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程越打斷了。
「這點兒醫藥費我還能出得起。」程越道。
霧茫茫不說話了,她只是在陳述事實,但無疑這樣的話的確會刺激到程越的自尊心。
「別擔心,現在我的自尊沒那麼脆弱。」程越苦笑道。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當初自尊卻是差點兒逼瘋了我。我曾經恨你父母的銅臭,憎恨金錢,可是一定的財富基礎的確能讓人獲得尊嚴。當時如果我不走,我真的不知道我們的未來會怎樣,我害怕自己會忍不住做出傷害你的事情。但是現在,茫茫,我或許沒有你的男朋友有錢,但是我不會再因為你給我買我買不起的蘋果,請我吃我吃不起的西餐就覺得自尊受損了。這樣的我,才敢重新愛你,你再也不必顧慮我那該死的自尊了。」程越道。
霧茫茫「噗嗤」笑了出聲。
當初一心想將自己的愛情捧到程越的面前,卻從沒在意過他需不需要,他想不想要。
真是年輕妄為的青春啊。
「這麼說,我現在請你吃飯的話,可以去高級餐廳了對嗎?」霧茫茫玩笑道。
程越也笑了起來,「其實,那次你請我吃西餐的時候,我是有錢付賬的。我暑假打了兩個月的工,但是你堅決不給我機會。」
霧茫茫皺了皺眉頭道:「我當時到底得有多蠢啊?」以為只要不花程越的錢,就不會給他造成負擔。
「蠢得很可愛的。」程越笑。
「後來,在我的心裡,我就想,我這輩子一定要請你再去那裡吃一次西餐,這一次要我來付賬。」程越道。
霧茫茫看著程越,她才意識到自己在程越的生命里留下過多少的遺憾。
他回來尋夢了。
而她的夢卻已經早早就破碎了,滾燙的心因為落在了地板上,沾染了無數塵埃,現在已經涼得沒有溫度了。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霧茫茫知道夢碎的痛楚,所以她不願意讓程越再經歷,她願意盡自己的力量,減少他生命里曾經的遺憾。
在這裡其實霧茫茫已經徹底的放逐了她自己,她所期望和苛求的,她都已經掐滅了,只惟願自己身邊的人能夠幸福快樂就好。
「好啊。」霧茫茫應道,「可是程越,我……」
「我不在乎。」程越用右手捏了捏霧茫茫的手心,「茫茫,如果你將來和他結婚,我會真心的祝福你,對我來說,只要你幸福,究竟最終這種幸福是不是我給你的,都無關緊要。如果你還能接受我,我將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
晚上霧茫茫回的半山別墅,她和路隨的關係已經不再適合住在一起。
打了電話給路隨報備,路隨也沒有任何反對。
霧茫茫失神地看了手機半晌,最後將她給路隨重新特別錄製的鈴音調了出來反覆聽。
「限量款先生來電,肚臍癖先生來電,媽咪的乖寶寶來電,第N號相親先生來電,霸道總裁來電,吃回頭草先生來電,心機boy來電,脂肪肝大叔來電,我最愛的先生來電。」
霧茫茫哭得哽咽不止地想,路隨還沒有聽過這段鈴音呢。
她多希望自己在最好的年華遇到路隨,多希望一生只愛過路隨一個人,渴望到甚至不惜埋葬她和程越過去的一切。
只是人生沒有如果,也不會有重來的機會,她已經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去愛程越,就再也給不了路隨完美無缺的愛情。
或許路隨不在意,他只是希望她能陪著他就好。
可是正如程越所說,將來呢?將來當路隨再也無法滿足,當她回應不了他需要的那種愛情,當他們開始互相傷害的時候又怎麼辦?
霧茫茫的強迫症讓她,寧願在這段感情最燦爛的時候終結,也不願意它最後淪落為長滿虱子的華麗外袍。
更不願意,讓路隨再看到她「恐懼焦慮症」發作的醜陋樣子。
美人,自古就最恨人間見白頭。
可是霧茫茫並沒有意識到,她現在所站的位置,就是當初程越站的位置,自私地從自己的角度出發,卻還打著為了對方好的旗號,擅自決定了對方的需要,而無視了他(她)們真正的需求。
命運何其捉弄人,輪迴之中,卻又讓受害者站上了施虐者的位置。
「茫茫,路隨讓人把你明晚要穿的禮服送過來了,你出來看看,簡直美極了。」柳樂維敲了敲霧茫茫寢室的門。
霧茫茫收起手機,去浴室洗了一把臉,這才走出去。
那晚禮服非常飄逸,而且似曾相識,霧茫茫想了片刻,才發現它和她玩的那款遊戲里的有一套外觀長得有五分相似。
今年路園聖誕晚宴的主題是cosplay,真是有夠時尚的。
當然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不會如十幾歲的小姑娘一樣穿遊戲服,這就得考驗設計師的能力了。
既要有那個范兒,還得奢華大氣上檔次。
霧茫茫將晚禮服的料子在臉上摩挲了半晌。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柳樂維問道,雖然霧茫茫泰半時間沒有住在家裡,但是柳女士早已經在社交圈裡修鍊成了人精,怎麼會看不出霧茫茫的情緒低落。
霧茫茫笑了笑,「柳女士,要是這次我和路隨又分手了,你會不會掐死我?」
柳樂維靜靜地看了霧茫茫半晌,「說實話,我壓根兒就沒指望過你們能成。」
霧茫茫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該鬆一口氣,還是該氣得腦梗塞。
柳樂維拍了拍霧茫茫的肩膀道:「行了,別嘆氣了。等你過了這個坎兒,我再給你介紹對象,這一次可別再跟我挑三揀四了,你已經奔三了好嗎?奔三了!」
霧茫茫只覺又受到了一萬點會心攻擊。
女人的年紀大了之後,有時候失戀的痛苦未必比得過她眼角又多了一條皺紋的痛苦。
路園的聖誕晚宴辦得一如既往的成功。
曲終人散之際,有些人也未必捨得離開,反正回家也沒什麼人在等待,還不如難兄難弟一起喝酒暢快。
寧崢輕輕碰了碰沈庭的手肘,示意他去勸勸路隨,「這什麼情況啊?不是自己說的要養生不喝酒嗎?敢情以前都是在騙我們啊?」
吧台邊上,路隨正一杯一杯的酒往肚子里灌。
「失戀了。」沈庭淡淡地道。
霧茫茫沒有出現在今晚的晚宴上,就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一起喝吧。」沈庭朝路隨舉了舉手中的酒杯。
路隨看向沈庭,輕輕地和他碰了碰杯,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的時候開口笑道:「我從來不知道你對我的x能力居然那麼關心?」
沈庭愣了愣,然後有些尷尬地笑了起來,但這一笑又將所有的尷尬都揮退了。
「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可別以己推人就以為我也做不到。」路隨又和沈庭碰了碰杯,然後附耳道:「所以養生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養兵千里,只為一時。」
「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寧崢插嘴道。
路隨和沈庭都默契地完全不搭理寧崢。
寧崢自討了個沒趣,總要討回顏面,「路隨,你是不是又和霧茫茫分手了?這回是誰甩誰啊?」
寧崢這就是典型的中二病找虐型。
「分手了,你也沒有機會。想插足,回去練練功夫再說吧。上次沒把你打痛是吧?」路隨道。
寧崢做了個「哦哦哦」的幸災樂禍的表情,嘀咕道:「你不願意跟她結婚,她不甩了你才怪。」
「別以己推人。」路隨不咸不淡地拋了一句。
良久後等路隨走人之後,寧崢才對著沈庭感嘆道:「路隨這意思是,不想結婚的人是霧茫茫?」
沈庭不語。
寧崢打了個響指,「霧茫茫這妞簡直絕了。我就知道自己沒看錯她。」
寧崢一臉的「我喜歡過她,我很自豪」的欣喜。
沈庭看了寧崢一眼,「別想了,路隨今天已經把他的態度表達得很明確了。」
那就是,他們分手了,其他人也別想插足的意思。
霧茫茫的平安夜和聖誕節過得十分無趣,在家裡睡了整整兩天,二十六日這天,她起了個大早,挑了衣服,化了淡妝。
柳樂維看見她還有心思打扮,這才稍微放下了一點兒心,「出去約會嗎?」
霧茫茫穿的是一件一字肩大紅色荷葉邊的羊絨裙,襯得她的皮膚白得發亮,整個人都是容光煥發的樣子,也難怪柳樂維會誤會了。
霧茫茫罩上斗篷大衣,「不是,我去去就回。」
有些事情或許可以在雙方的沉默里成立,但證件重新辦理實在太過麻煩,霧茫茫還是得去路宅走一趟。
餐廳里,路隨正在用早飯,只有這個時候來,會有較大的概率可以碰到他。
安妮體貼地上前幫霧茫茫把大衣脫下掛好,霧茫茫道了一聲「謝謝。」
「我來我的證件。」霧茫茫走到路隨的跟前道。
路隨的眼神在霧茫茫的裙子上掃了一圈,「穿這麼少不冷嗎?」
裙擺很短,在膝蓋上五公分,一字肩開得很寬,整個肩膀都露在了空氣中。
非常漂亮,但也的確不耐寒。
「我上去拿證件了。」霧茫茫沒有回答路隨的話。
手裡握著證件,霧茫茫從樓上走下去的時候,好像已經沒有借口再逗留。
路隨很紳士地將她送到門邊,霧茫茫微笑著朝他揮了揮手,「你保重。」
路隨看著霧茫茫走了兩步,才緩緩開口,「茫茫。」
霧茫茫轉過身,也不知道自己心為什麼驟然就跳得加快了速度,其實結局已經註定不可能改變了。
「茫茫,你要記住,一直都是你不要我,不是我離開你。」路隨道。
霧茫茫想哭,卻又覺得這是自作孽,根本不配流淚再徒惹路隨難受,她說不出話來,只能點了點頭,匆匆上了車。
接下來在這一年快要結束的這幾天里,霧茫茫做了很多事情,或者說是幫程越做了很多事情。
他們一起去當年那間西餐廳吃了一頓飯,真是奇怪這家西餐廳居然屹立了十幾年還沒有倒下,完全可稱奇蹟。
他們還一起去了新建的遊樂園,票價之於今日的他們來說當然稱不上貴,但是當初程越是死活不願意陪霧茫茫去的,他的借口是太幼稚。
然後他們還去了電玩城,程越去跳舞機上跳了一支舞,男生跳這個已經比較稀罕,而程越又玩得特別厲害,沒有漏過任何一個節拍,姿勢瀟洒又漂亮,周圍的初中、高中小女生都冒出了星星眼。
很多人給他鼓掌。
霧茫茫笑得直打跌,「你當年不是死活不跳的嗎?」
程越當初可是個小古板,堅決是不肯跳舞的,更不可能當著許多人的面跳舞。
「當初你一直說想看我稱霸跳舞機。」程越抹了抹額頭的汗水,霧茫茫伸手將自己的手帕遞過去。
程越有些遺憾,那個會命令他低頭,為他擦汗的茫茫好像已經消失了。
再然後,程越送了霧茫茫一個鑲滿水鑽的髮夾,「當時你看了它很久,不過現在那個牌子已經沒有那一款了,這一隻是我能找到的最相似的。」
霧茫茫低了低頭,眼淚就落到了地上,氤氳成一個小小的水潭。
曾茹綾看著樓下給霧茫茫送早飯的男人換成了另一個人的時候,只是簡單地張了張嘴表示了一下驚訝,然後道:「我早該想到的。」
「這個也是個大帥哥啊,比你小舅舅年輕吧?」曾茹綾愉快地吃著程越送來的雞腿卷。
「吃你的吧,這麼多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嗎?」霧茫茫飛快地在電腦上敲著字,一大早就開始寫論文了。
「這回什麼關係啊?青梅竹馬?」曾茹綾問道。
「算是吧。」霧茫茫輕嘆一聲。
「你知道你在我們學校這名聲都快趕上交際花了嗎?」曾茹綾又問。
霧茫茫臉色絲毫沒變,她的名聲不好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但願將來她成滅絕師太的時候,能讓大家為之改觀一下。
「不過我看你對他好像沒什麼勁兒啊。」曾茹綾碰了碰霧茫茫的肩膀。
霧茫茫不語。程越列的單子上,就有一條是想給她每天早晨送早餐的。
因為上高中的時候,程越的早餐、午餐都是霧茫茫包了的,她自己上網查的,按照營養學搭配,每天讓阿姨做了,帶給程越吃的。
霧茫茫默默地想了想,好像這些事情她都沒有為路隨做過,如今想起來,真是覺得對不起他。
只但願他將來可以遇上一個,心裡從來沒有過其他男人的女孩子,健康而樂觀的女孩子,把所有的最純粹的愛情都捧給他。
時間走得越來越快,程越列的單子上,沒做的事情也越來越少。
「我還有最後一件事。」程越送霧茫茫回宿舍時道:「我們從來沒有一起過過情人節。情人節那天玫瑰花賣得可真貴,我不想加重我媽的負擔,又不想然你看輕我,所以每一年的情人節我都告訴你要在家裡幫我媽做事兒。」
霧茫茫笑了出來,「你不用幫我迴避某些回憶。」
程越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額頭。
記得有一年,程越再次拒絕霧茫茫共度情人節的要求後,霧茫茫逼問了他半天,程越終於忍不住撒了個謊,說要幫他媽媽上街賣花。
真是中二的少年和少女。
那一天,霧茫茫破天荒地收下了所有追求者送給她的各色玫瑰,提著一大籃子的玫瑰花,在本城高檔餐廳的樓下叫賣。
她的花賣得很快,誰讓賣花姑娘長得那麼漂亮呢。
猶記得那年冬天額外的冷,霧茫茫一邊凍得跳腳,一邊呵著手收錢,但心裡卻有一團火再燒。
她想通過行動告訴程越,她不會瞧不起他,她可以跟著他一起賣花的,只要他們在一起。
霧茫茫站在街頭,一張一張地數著錢,她數錢的動作有點兒慢,因為手凍僵了,而且本來她就不擅長數錢。
她臉上帶著大大的笑容,想著把摺疊錢交在程越手裡時,他的表情。應該會很感動吧?
會不會很心疼地把她的手拉入他的懷裡取暖呢?
想一想,就覺得開心得快要死掉了。
而命運的窗口其實在那時候就為了路隨開了一個小小的窺探的縫隙。
那天,他和某位女伴正坐在那間高級餐廳里吃飯,靠窗的位置。
穿著粉色大衣,帶著白色絨絨帽的漂亮小姑娘,很快就吸引了他和那位女伴的注意力。
為了行文方便,姑且成為A小姐吧,因為即使讓路隨來回憶,他大概也想不起這位小姐的姓名了。
A小姐說:「那小姑娘長得挺漂亮的呀,氣質也好。」
路隨淡淡地掃了一眼,他對小女孩不感興趣。
A小姐嘆息一聲,「真是可惜了。」
路隨沒說話,等著A小姐繼續沒話找話說。
A小姐看著數錢數得眼睛都笑彎了的霧茫茫道:「生得漂亮的小姑娘,太容易走捷徑了。」
呃,忘了提了,A小姐才華橫溢,能力卓著,但長相嘛頂多只能掛個「大方」。
路隨笑了笑,再看了霧茫茫一眼,然後道:「小姑娘家境不錯的,出來賣花體驗人生的。」
「我不信,我們來打賭。」A小姐道。
路隨沒有同意,「沒什麼想要的彩頭。」
A小姐卒。
而霧茫茫呢,可以想像,她賣花的事兒,不僅沒讓程越感激她,反而讓小情侶冷戰了三天,最後以霧茫茫去彎腰低頭道歉而告終。
程越道:「我真是蠢,這輩子大概再也找不到能為我在冬天賣花的女孩兒了。」
霧茫茫笑道:「都挺蠢的,我居然把其他男生送我的花拿去賣,還沾沾自喜地把錢拿去給你。我當時智商應該是負數吧?」
程越想了想,「大概是吧。」
巧的是今年的二月十四日依然特別寒冷,城裡的氣溫晚上難得地降到了零度以下,天空飄著雨夾雪。
霧茫茫坐在訂好的餐廳里等程越,她已經知道程越要做什麼了。
她無意間在他掉落的購物小票上看到了價值不菲的鑽石戒指。
只可惜她已經無力再回應。
能陪程越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就是等待他,送她一支她盼了很多年的紅色玫瑰。
然後說一聲謝謝,謝謝他這麼多年來都沒變過的愛情。
也要說一聲抱歉,她沒能遵守她年輕時許下的一生只愛他一個人的諾言。
如果想要補償的話,霧茫茫希望程越可以重新愛上另一個很好很好的姑娘,生一堆小娃娃,幸福而快樂的生活。
這也是她最想要的原諒了。
於程越是這樣,於路隨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