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被她推開,就勢倒在KINGSIZE大床上,竟然無賴一樣地看著她:「下午我不想出去了,我想……做……別的事……」
「可以,你就在房間好好休息。」說完她就打算走了。
「我在挑逗你耶!」他索性拽住她的袖子,有點悻悻的,「不要這麼不給面子好不好?那些周刊啊專欄啊不都說我是很多女人心目中的理想伴侶么……你為什麼就不喜歡我……」
她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他果然只能滴酒不沾,才一點香檳就醉成這樣,她安撫似的輕輕拍拍他的臉:「乖,在房間好好睡一覺,晚上起來看節目。」
他的眼睛微眯,簡直像只小狐狸,還是隻眼睛水汪汪的小狐狸,死皮賴臉抱著她的腰,把臉貼在她臉上,蹭來蹭去:「你不陪我嘛?」
「我有事情要做。」她嘴裡這樣說,心裡卻覺得不能把他單獨留在這裡,簡直太危險了,於是說,「我叫小千來看著你……還有你以後千萬別喝酒了。」
他蠻不講理:「我不要小千,我就要你。」
「好,好。」她隨口哄他,「現在睡一覺,等你醒了,還有好多事情等著我們。」
「你不走?」
「我不走,我在這兒。」
他心滿意足地爬到床頭那邊去,將自己埋進一堆枕頭裡,剛閉上眼睛,沒過幾秒卻又睜開:「你不走?」
「我不走,我在這兒看著你睡覺。」她隨手替他拉過被子,「快點睡。」
他擁著被子,很滿足地睡著了。
他睡著了其實比醒著的時候更帥,額發凌亂,濡濕一點點汗,像小孩子。那樣濃密的長睫垂著,眼皮微微地動著,或許是在做夢吧。專家說,人在做夢的時候,眼珠會迅速地轉動。
他會夢見什麼呢?
鎮在冰桶里的香檳還有大半瓶,她拿起來替自己斟了一杯,入口很爽洌。她佇立在窗前看海,成群的海鷗盤旋在海面上,不由得想起很久之前,她剛入行做宣傳的時候,Marilyn曾給她講過的那個故事。
海邊有個人非常喜歡海鷗,每天早上都去和海鷗玩,幾百隻海鷗都飛下來同他一起玩耍。有一天這個人的父親說:聽說很多海鷗都不怕你,落下來同你一起遊戲,你捉一隻來給我玩吧。結果第二天這個人到了海邊,再沒有一隻海鷗落下來,因為海鷗已經猜到他要捉自己了。
「『至言去言,至為無為。齊智之所知,則淺矣。』」Marilyn說,「這句話的意思是,最好的語言是沒有語言,最高的作為則是沒有作為,同別人比試心機,那是很淺薄的。連海鷗都知道你動了心機,何況是人?聽上去很可笑吧。我們這行是名利場,充斥著各種陰謀和圈套,機關算盡,八面玲瓏,其實永遠比不過自然而然。很多時候,你不要跟別的人鬥智,因為有些人是沒有道德底線的,他們做得出的事,你永遠也做不出,所以你會吃虧,你會輸。做我們這行,最上品的境界,其實是大巧若拙,自然而然。就是當有任何事件發生的時候,只要你能看清它本來應該去的方向,你就佔了先機。就像我們沒有辦法阻止秋天落葉,但一片樹葉剛剛落在水中,你比別人看得清,你比別人出手早,出手撥一撥,幫它順流而去,朝著你想要它去的方向,你就會贏。」
她所做的決定,到底是不是正確的呢?
晚上的「錢坤之談」是錢進坤專訪高顏。
在錢進坤的循循善誘之下,高顏徹底敞開心扉,承認自己與同性戀人小波的關係,並且誠懇地講述了這八年來他們的分分合合。同所有其他戀人一樣,他們有過甜蜜,也有過吵架、分手、割捨不下和痛苦的掙扎。
「我爸爸對我講,你再這樣我就沒有你這個兒子。這是我出生到現在,他對我講過的最重的話。其實我爸爸的脾氣一直都非常固執,當初我要報考電影學院,他反對,足足四年不跟我說一句話。我畢業後拍第一部電影,當時是和付誠安老師合作,在電影里我演付老師的兒子,叛逆不聽話,放著大學不上,非要去籃球隊。裡面我有一段很長很長的台詞,拍的時候一條就過了。導演誇我演得好,其實我知道,那就是我想對我爸爸說的話。後來這部電影上映了,鄰居都去電影院看,我爸爸單位還包場了。我爸爸終於給我打電話,說:『你演得很好,原來我覺得當戲子是件丟臉的事,現在看看,其實你就是在演咱們老百姓自己的故事,為什麼要抱著守舊的思想覺得這個職業不好呢?』」
「後來我爸爸得了腦溢血,半身癱瘓在醫院裡面。我在甘肅拍戲,請不了幾天假,回去看看他又走了。我爸一輩子要強,睡在床上動不了了,脾氣特別不好,趕跑了五六個護工。後來是小波替我在醫院侍候他,在醫院裡一住三個月,寸步不離。起初我爸天天罵他,拿東西砸他,小波從來沒有過半句怨言,端屎端尿,侍候我爸吃喝拉撒,陪著他做康復……我拍完外景回去時,他正替我爸剪腳指甲,病房裡燈太暗,他把我爸的腳抱在自己懷裡,小心翼翼,一隻一隻剪……那樣專註,那樣認真……他當時的那神情……我到現在眼睛一閉就能看見……他是獨生子,在家裡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連洗衣服都不知道要放洗衣粉……我爸出院的時候,小波瘦了三十斤……連臉頰都瘦得凹進去了……我爸是好了,可是小波大病了一場……感冒引發急性心肌炎……醫生說是勞累過度……我抱著他大哭,問:『你這樣值得么?值得么?』,他說:『為了你。就是值得的。』」
「那個時候我就覺得,他是用整個生命來愛我的,我怎麼可以辜負他?」
連主持人都被感動了,過了很久才輕聲問:「所以-…」
「很久以來我都覺得我欠了他太多太多。當我爸爸知道他就是小波的時候,曾經哭著對我說,小波確實是個很好很好的孩子,如果他是個姑娘,絕對會是世上最好的妻子,最好的兒媳婦,可他偏偏不是……我的職業,我們的情感,註定我們永遠不能走在陽光下。但是這次事情爆出來,我反倒覺得輕鬆了……全世界都知道了我們的事,又如何?我愛他,他也愛我。我們深深地相愛,我們視對方為這世上最重要的人,為了對方我們隨時可以付出一切……可是我非常明白為什麼大家不能理解這種感情,因為連我自己的父親都不能理解,我為什麼要奢望其他人理解……」
……
整個直播節目非常轟動,非常成功,現場打進電話的觀眾很多,基本上都被感動了。有人說,你們沒有妨礙到其他人,你們是真心相愛;有人說,社會越來越寬容,我們應該理智地看待你們的情感,雖然你是公眾人物,可感情是私事。也有觀眾觀念偏激,在電話里說得非常難聽,但高顏表現得異常堅強和有風度,他只是誠懇地講述自己與小波的情感,卻並不要求其他人理解。
這期節目播出後反響激烈,迅速引起了更大範圍的討論和反思。同情高顏的輿論漸漸佔了上風,幾乎每個人都忘不了那天他坐在直播間,以一種克制而從容的語氣講述他和小波的故事,淡淡的表情和深深的無奈。
Vickie打電話給文昕,第一句話就是:「我們贏了。」
從電視到報紙,在傳統傳媒完勝,媒體壓倒性地同情高顏,於是都覺得費峻瑋是真性情、真仗義,為他的拒領拍手稱快,說這是「俠義」。而網路更不用說,因為網路論調一直以來就更開放,更寬容,所以從起初就同情高顏,贊成費峻瑋拒領。
錢進坤打來電話:「謝謝你,文昕,謝謝你提議我邀請高顏做節目,我們收視創了新高。而且節目反響非常好,觀眾都覺得有深度,話題有爭議性,但是又揭示的是另一種情感。」
「不客氣,我還沒有謝謝你。當時小費那樣任性,幸虧台上有你及時救場,那可是慶典直播。」
錢進坤呵呵笑:「我那是職責所在,何必客氣。對了,我還想邀請小費來做一期『錢坤之談』,這樣話題會有延續性和拓展性……」
文昕卻婉言謝絕。
在收拾行李打算去機場的時候,費峻瑋問她:「為什麼拒絕『錢坤之談』?」
「因為你不是落到水裡的那片樹葉。」
他「哼」了一聲:「你欺負我中文不好嗎?」
「你的英文更濫。」她頭也沒抬,自顧自用手提電腦產看上午收到的新劇本,「公司近期會替你請一個英文教練,因為下部電影你將有一半的台詞是英文。」
「為什麼會有一半的台詞是英文?」
「因為你要飾演一個出生在美國的華人第四代……你回祖國大陸尋根,所以你的英文台詞不僅多,而且要說得很好,起碼要比中文說得好。」
他一臉痛苦地問:「怎麼要接這種戲?我討厭學英文!我從中學就不喜歡上英語課!」
「有點上進心好不好?導演是江導,戛納電影節最佳導演,跟你搭檔的女主角應該是潘勝茵,你還想怎麼樣?」
「潘勝茵……我寧可搭新人……」他嘀咕,「江導不是最愛用新人么?為什麼不海選一下?」
「現在海選這種噱頭已經過時了。」她隨口問,「對了,你想搭哪個新人?是我們的簽約藝人嗎。說不定公司可以去跟投資方談談……」
他突然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
她白了他一眼,低頭繼續看劇本:「你有四場吻戲、兩場床戲……其中一場還要露……我得跟導演談談,這不行,太多了。」
「不多!如果你肯跟我演,再加一倍也不多!」
她隨手抓起一本雜誌拍他的頭:「去死啦!」
周一,難得老闆來參加例會,大家都覺得好不習慣。經紀公司的結構其實非常鬆散,採用工作室制度,因為獨立運作,各顧各比較多,老闆輕易不過問業務。不過老闆今天當眾表揚了文昕,倒弄得她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