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昕說:「我工作也很忙,或許不是你理想中的太太。」
他笑了笑:「有事業的女人才有魅力。我不會要求你做家務,那些事可以交給鐘點工。我只想要這世上有一個人是在等我,我知道工作結束就可以回家,便足夠了。」
文昕有點欷欷,一個人在外頭拼了這麼久,她也曾經在浴缸里睡著,或許是孤獨的滋味太難受,偌大的城市,茫茫的人海,兜兜轉轉,也許愛情的要求已經低到不能再低,只余了最後的取暖。
她說:「我的條件很一般,跟你日常接觸的女人比起來,我沒有她們那樣能幹,我也不是大美人。」
他說:「你下車跟那人說話的時候,我想到自己到美國,碰撞了一個美國人的車。其實是很小的事故,他走下來兇巴巴地呵斥我,那時候我英文並不是特別好,一緊張連話都說不出來。看到你身形小小的,站在那個男人對面,我就在心裡說,這個女人我一定要幫她。」
「你這是可憐我,並不是喜歡我。」
「你一轉過臉來,我看到你的臉,覺得圓圓的,眼睛漆黑,像小朋友,很可愛,你知道么?可憐加可愛,就比喜歡多很多。」
真是一個會說話的男人,文昕不由得又笑了笑:「那像你這麼優秀,為什麼沒有女朋友?」
「工作太忙,而且我們圈子裡,女同事很少。即使有女同事,也都不是我的那杯茶。我相信緣分,你撿到我的錢包,第一時間就打電話給我,我覺得我喜歡的品質你都有,比如善良、坦誠、不貪婪,所以我想追求你。當然如果你覺得反感,我不會勉強你。我們可以試一試交往,你或許覺得我太心急,那麼就慢慢來,你可以試著了解一下我。我這個人雖然缺點很多,但優點也不少,我相信你會覺得我是個值得交往的人。」
文昕徹底無話可說了,她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
「別發好人卡給我,我知道,女士只要說『你是一個好人』,基本就是在否決這個男人了。」
文昕被他逗得笑起來。
知道她沒有開車來,吃完飯他就開車送她回去。不知不覺車子已經駕駛入了環線,文昕有點驚詫地問:「方向不對吧?」
「帶你去個地方。」他說,「你不會十點鐘就上床睡覺吧?」
「我明天一早還要開會。」
「看過絕不後悔,叫你多開十個會你也會樂意。」
車子停到公園外,她更意外了:「公園已經要關門了。」
「沒事,還來得及。」
這公園她來過很多次,但從來沒有從這邊的門進去過。進去後才發現原來竟然是酒店,服務員一路領著他們,無聲無息地踏破冬夜的岑寂。
月色下青瓦琉璃的建築,軒窗明滅,帶著古意般溫暖的燈火,連拾階而上都彷彿夢境。
「坐這裡。」他伸出手牽著她的手,一直將她引到黃花梨的八仙泉邊。偌大的落地玻璃正對著一池水,室內暖氣正上來,服務員替他們把大衣掛起來,然後問他們喝什麼茶。
「白茶?」他徵詢似的問她。
她點點頭。
第一次跟他吃飯的時候,她點了一壺白茶,想必他那時便已經留心。這裡白茶的品種很多,服務員向他們推薦了一樣。
這樣的地方喝茶都是其次,靜謐得不像是在城裡,月色遍地,照在屋瓦之上彷彿殘雪,疏疏地漏下來。檐頭的紙燈籠在風中微微晃動,有隱約的琵琶聲,細聽才知道原來是蘇州評彈。
隔水聽來,飄渺似仙樂。
喝一壺茶,配幾樣精緻的淮揚點心,本來晚上吃得挺飽,可是那些點心做得很漂亮,味道又好,不知不覺又吃了不少。她吁了一口氣,說:「這樣的地方你怎麼找到的?」
「上次公司在這裡開高管會。」他笑著告訴她,「一幫老外覺得這裡安靜,就在正對著園林的會議室里,大講特講對沖基金和東南亞貨幣體系。在場除了我還有一個中國人,他對我說:『焚琴煮鶴。』我說:『是,這樣的好地方,應該帶著喜歡的人來。』」
再多話都是多餘,白茶淡淡的香氣氤氳,評彈的聲音很好聽。蘇州話字字香糯,可是半句也聽不懂,叫了服務員來問,才知道是著名的《再生緣》。
「我們兩個也是焚琴煮鶴。」文昕不由得笑,「唱了半天都不知道在唱什麼。」
他卻另起了一個話題:「會滑冰嗎?」
當然會,小時候冬天黃河會凍得結結實實,還有水塘,那時候一幫孩子最大的樂趣就是去滑冰。放了學就背著冰刀,成群結隊去滑冰,那時候花樣很多,除了比賽誰滑得最快,還比賽誰最會轉圈,誰能像電視上那樣,滑出各種各樣的花式。
她向他講起家鄉的冬天,講起那些河山滑冰的趣事他聽得津津有味。
大學畢業後她就再沒滑過冰,他慫恿她:「今晚要不要試一試?」
「啊?」她駭笑,「沒冰刀,再說這裡哪能滑冰?外頭池子里?」
「酒店肯定有冰刀,咱們去公園的湖裡,這時候湖水一定凍結實了。」
她覺得很好玩,像小時候老師家長再三恫嚇,說會掉進冰窟里,可是大家還是偷偷地去滑冰,有一種犯法似的快樂。酒店另外有一道隱秘的門通往公園。這時候公園已經情場關門了,不見了遊客,四處只有寂寞的路燈。他們拎著冰刀溜進去,開孔器凜冽,地上彷彿有霜,走了一陣子,文昕才發現原來那不是霜,而是月光。
城市裡很少看見天際線,可是這裡卻靜得彷彿另外一個世界。遠遠已經看見冒著寒煙的湖面,還有繞著湖的柳堤,瓊樓玉宇一般的雕樑畫棟,都浴在月色里。除了他們,再看不到任何人,整座皇家園林似乎都已經睡著了,他把自己的圍巾摘下來,替她包住頭臉。
細膩的開司米很柔軟,有淡淡的茶香,和一種薄荷般清涼的香氣,文昕覺得很溫暖。
他所:「我先下去試試。」
「會不會有冰窟?」文昕因為臉被圍巾給蒙住了,所以說話也嗡嗡的,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擔憂地看著他。
「不會。」他彷彿挺有把握,「什剎海都有好多人滑冰,這裡一定也挺安全。」
他在冰面上走了一趟,襯著遠遠山嵐的背影,人是冰雪世界中的芥子,遠遠看到他回頭沖她笑:「下來吧,挺結實的。」
文昕好久沒有滑冰,剛下去就差點栽了一跟斗,幸好梁江拉住了她的手。他沒有再放手,兩個人牽手在冰面上滑行,像是兩顆自由的流星。抬頭望去,天空幽藍,月亮是一痕白色的殘巨玦,寒氣湛然。風割在臉上像刀子一般,可是心裡卻是暖的。
他說:「要是有音樂就好了。」
「要不用手機?」她也覺得挺快樂,快樂的時候總希望有音樂。
「我手機里全是默認鈴聲。」
「沒關係。」她掏出手機,摘下手套,然後聯上網路,迅速地下載一首彩鈴。手機播放的聲音很小,可是這樣安靜的深夜,也足夠了。
他同她開玩笑:「明天送你一部山寨手機,聲音會更大些。」
旋律響起一遍又一遍,他問她:「這首歌真不錯,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