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到皇帝, 皇后少商和王姈紛紛各自行禮, 凌不疑也向皇后躬身作揖,只文修君一動不動站在當地,王姈幾乎要急出眼淚來, 少商卻暗暗鼓勁『王大媽您可千萬別跪一定要把這囂張跋扈的人設繃住了』!誰知她念頭剛落, 文修君就軟下了身子, 向皇帝跪下行禮。
少商不屑的切了一聲。
皇帝緩緩走到殿內上首, 擺開袖袍坐下, 凌不疑走過去將獃獃的(等著看好戲的)未婚妻拉過來一起坐到皇帝下首右側。
皇后跪坐到皇帝近側, 低聲道:「陛下來了, 請恕妾未曾迎駕之罪。」
皇帝輕拍她的手以示安撫,然後轉頭向下方道:「適才聽見文修君口口聲聲提醒皇后莫忘乾安老王爺的恩情, 可有此事。」
旁人還沒反應過來,少商先心裡咯噔一聲,暗叫不妙, 皇帝居然從那麼早就聽見了;她不由得用求救的目光去看凌不疑, 誰知凌不疑紋絲不動,目光垂直, 只捏了捏她的掌心。
少商暗怒著要抽回小手——□□規定權力與義務相匹配, 所以不幫忙就不給拉小手手!
……但是她丫的抽不動, 然後她想起未婚夫那強勁有力的手掌是可以直接捏碎硯台的,那還是算了,□□這玩意原本就沒幾個人讀的。
文修君原本低著頭,聞言抬頭, 大聲道:「宣家姑父早亡,吾父撫恤寡居的姑母,養育其兒女長大,這難道不算恩情?莫非妾連提都不能提了。」
皇帝短短一笑,看了養子一眼。
凌不疑會意頷首,不疾不徐道:「姻親之間,要論恩情也很難論的清。數十年前,文修君您的祖父曾逢大難,全賴宣氏一族鼎力相助方才渡過生死難關,是以令祖父將愛女許配於宣太公,是也不是?」
文修君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凌不疑繼續道:「後來宣太公早逝,宣氏一族是聲名略減,可究竟留了家底,不至於讓妻女缺衣少吃。是乾安老王爺看世道不寧,才於兵荒馬亂中將妹妹一家遷來照看,這不是理所應當之事?!這樣的『恩情』文修君以為值得一提再提么,說出去也不怕惹世人笑話。至於婚配……」他挑了挑纖長的睫毛,看向上首的皇帝,住口不說了。
皇帝佯瞪了養子一眼,轉向道:「當初朕與乾安王共舉大事,朕曾言歃血為盟即可,是令尊非要以姻親為盟,可偏偏朕與令尊份屬同宗,是以偌大的乾安一族中的女子皆不可婚配。彼時情形,令尊除了將自幼養在身邊的皇后許配,難道還有更好的舉措?」
少商時不時望向皇后,只見她在皇帝說到『令尊非要以姻親為盟』時,臉色瞬時蒼白了幾分,而皇帝絲毫不曾察覺。
「況且,當年乾安老王爺和陛下結盟不滿三年,就欲『分道揚鑣』……」凌不疑說這四個字時故意定了定,文修君低頭咬牙,避開眼神。
少商秒懂:丫什麼分道揚鑣,肯定是想另起爐灶甚至謀反!
「彼時,老王爺種種行徑,可不曾顧忌已嫁人生子的皇后娘娘。」凌不疑緩緩的說完。
文修君低頭時面帶忿恨,抬頭時卻作出一副哀泣模樣:「可是陛下,吾弟如今被國傅看管嚴厲,飲食起居皆不得自由。想起當年妾有兄弟姊妹數十人,到如今四方離散,只剩下這一個年幼的弟弟,萬望陛下看在當年的情分上……」
「鑄幣權乃國政要事,非你一介婦人可置喙的。」皇帝忽打斷道,「你若真有心,為何不讓車騎將軍在朝堂之上提奏?勝於在這裡為難皇后。」
少商在心裡給皇帝點了一百八十個贊——王大媽跟您講感情,您跟她講禮法,厲害,真是厲害!要知道跟女人一旦講起感情來,那就沒完沒了了。而且您老會這麼說,肯定是那王大叔早就更換了人走茶涼的老岳父門庭,抱上您的大腿了,當然不肯聽老婆的話給小舅子要好處嘛!
果然,提到丈夫王淳,文修君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
皇帝卻不肯放過文修君,繼續道:「一事歸一事,你今日對皇后不敬,言行逾矩,不尊禮法,該如何論罪。論罪藐視……」
「陛下!」皇后忽打斷道,面露哀懇之意,「妾身體不適,今日就到這裡罷。」
皇帝知道她是想為文修君求情,可他卻想打壓一下舊這位乾安王女的威風,便沉吟不語。少商亦想,皇后也忒好心了,正該狠狠治一治王大媽才是!
皇后看皇帝這般神色,知其心意,只好焦急的去看養子,目光示意。
少商看見身旁的青年低頭輕嘆一聲,而後,只聽他道:「陛下,您今日不是有話要和少商說嗎。如今天色已晚,您再不說,她可要退職回家去了,明日……」他輕笑一聲,「明日她可休沐了。」
少商腦袋嗡的一聲,她做夢也想不到凌不疑居然用出賣自己來給皇后解圍!她憤怒的都結巴了:「你你…你怎麼這樣…」
——這個天殺的王八羔子十八代祖宗不積德的刨坑黨,老娘挖你家祖墳上繳國家啦,還是打你七傷拳讓你頭上青青草原啦,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果然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她要離婚!不對,她還沒結婚呢,她要退貨!
她氣的眼睛都紅了,此時也顧不得痛罵無良未婚夫,忙不迭的朝皇帝道:「不不不是,陛下您別聽凌大人胡說,您想對文修君說什麼請千萬說下去不用顧及小女子!妾不過是針尖小事上無關朝政下無關後宮,文修君鑄幣權乾安王府才是大事呀。再說了,陛下是金口玉言都開口了怎能被打斷呢,這不是斷金碎玉了嗎!凌大人真是太不知事了……」
饒皇帝一臉威嚴,此時也忍不住側頭緩一下笑意,皇后不顧眼中含淚,幾乎噗嗤出聲,文修君也被氣笑了,王姈從剛才起就一直一臉獃滯,緩不過神來。
凌不疑忍笑,再接再厲道:「陛下,不如讓臣先送文修君母女。」
皇帝側臉不說話,揮揮袖子算是答應了。
凌不疑朝兩名小黃門拱拱手,那兩人會意,立刻指揮幾名宮婢將文修君母女拖起來往外走去,凌不疑跟著一起走了出去,直至走到殿門外,文修君忽回頭,低聲道:「帝後養你可真沒白養,什麼話他們不好說你來說,什麼事皇子公主們不好做你來做,真是好鷹犬!」
凌不疑似是被逗樂了,失笑一聲,然後徑直對一旁的王姈道:「姈娘子,回去後即刻將今日宮裡之事告知令尊。令堂如今心智不清,在她心中,郎婿兒女身家性命都不如乾安小王爺過的舒泰要緊,若不加以約束,王家恐要大難臨頭。」
王姈又驚又怕,眼中含淚,作揖道謝:「謹謝十一郎了,家父常說素日有疑難,多是您不吝援手的。」
凌不疑略一拱手,理也不理猶自怒氣沖沖文修君,轉身回殿內去了,甫踏入殿內,只聽皇帝正用著旁人難以察覺的歡樂語氣數落著他親愛的未婚妻——「……朕點你一句,你的錯不在旁處,只錯在子晟身上。」
凌不疑嘴角微微一翹,放慢腳步緩緩挪了過去。
少商已急的腦門冒汗了:「凌大人?凌大人……妾對他做甚了?不不不對,妾這十日天不亮起身,天色昏暗才回到家中,哪裡有功夫對凌大人做錯事啊!」
皇帝右肘支膝,上身前傾:「你再好好想想,事到如今,你居然覺得一點也沒有對不住子晟?!可見你居心涼薄!」
少商都要急哭了,慌亂道:「妾愚鈍,妾是真的愚鈍呀,陛下您再點撥兩句吧。」到底是哪裡做錯了,她真想不到呀,難道是前幾天沒讓凌不疑親嘴?不會吧,皇帝就因為她不給他養子吃豆腐就來訓斥她?這世界玄幻了吧。
皇后看她急的團團轉,輕聲提醒道:「少商,你想想,你都是天不亮起身天色昏暗到家,每日接送你進出的子晟又如何?」
少商張大了嘴巴,腦袋一片空白,饒她機變稱霸俞鎮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因為她從來沒想過這事!這樣看來,說她用心涼薄也不算錯啊。
皇帝肅了臉色,沉聲道:「你可知這十日來,不論晴雨寒暖,不計繁忙勞苦,子晟都是夤夜出府去程家接你,然後擎燈回府。遇上你高興時,還讓他在程府用過晚膳再走,若是你不高興了,連頓飯都不予就將子晟趕了回去!」
說到此處,他一拍膝蓋,冷聲道:「朕來問你,你究竟有無心肝!知不知道心疼郎婿,子晟要你這樣冷心冷肺的女子有何用!」
「我我我……」少商張口結舌。剛才她差點就要順口說『那您就讓我退婚了唄』,可求生欲讓她死死咬住了嘴唇。
「你還能算是年幼不懂事,可汝父母呢,也這樣眼睜睜看著子晟受苦?!」皇帝又是一掌拍在膝上,重重的彷彿擊在少商心頭。
少商再也不能結巴了,連忙道:「陛下明鑒,這都是妾無知無識,與家父家母無關。十日前家父被上司召去了鄰郡,同一日家母也去了城外,料理置買田地之事,他二人都是至今未歸。他們並不知道這事啊!都是妾不好,陛下您別責怪家父家母,他們從來最是修身謹慎,怎會犯這樣的過錯!」說到後面,她幾乎要哭了。
「你還算有幾分孝心,知道禍不殃及父母。」皇帝神色稍霽,「那你倒是說說,有幾回子晟疲累,怎麼就不能讓他偶爾夜宿程府呢。」
少商滿頭大汗的辯解道:「不,不是,這……陛下,這不合禮數呀!」
「哦,你要和朕說禮數,那你倒是將《禮記》背一遍給朕聽聽。」
「這這這……」這次少商是真哭出來了,皇帝是壞老頭,不帶這麼欺負人的,人家跟你講禮法,你跟人家講感情,「嗚嗚嗚,妾沒背出來……」
皇后看著猶如困囚小獸般到處碰壁的女孩,又想笑又覺得可憐,幾次想開口都被皇帝用眼光攔了回去。
「妾,妾也不是無情,妾實是沒想到呀……」少商嚇哭了,難得說實話。
皇帝冷著臉:「沒想到,就是你心裡沒有子晟。尋常女娘對未婚郎婿噓寒問暖還來不及,焉有你這樣的。你自己說,該如何是好?」
「都是妾的過錯,妾,妾以後一定對凌大人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少商捧著袖子抽抽噎噎的,「以後陛下就請凌大人不要接送妾了吧。」
「此乃言惡!」皇帝面上雖裝的威嚴,眼中已是含笑,「你這小女娘心裡簡直無有一點情意!情乍起時,都恨不能日日見面,子晟如是,難道你不是?!」
「那,那…到底該怎樣啊…」少商病急亂投醫,只能低頭央告罪過,「妾愚鈍,請,請陛下指點……」她絕望了——您一個日理萬機的皇帝這麼口口聲聲講感情好嗎?!
「陛下……」皇后實在忍不下去了,用不滿的眼神去看皇帝,「遵陛下吩咐,家宴已設在偏殿了!」
皇帝捻著美須,覺得也差不多,輕咳一聲清嗓:「少商,你與子晟終究是要過一世的,以後要好自為之。」
少商哭喪著臉,連聲稱喏:「妾謹遵陛下的旨意……」
「旨意?莫非朕不吩咐,子晟的情意你就視若無睹了?」皇帝的聲線又開始提高了。
少商頭皮發麻,連忙哀求道:「不不不,妾說錯了,妾以後一定對凌大人以情相待,以誠相待,絕不辜負……」
皇帝這才略覺滿意,揮袖起身,悠悠哉哉的離殿而去,走到一半,還回頭說了一句:「今夜家宴,少商也來罷。」
少商情商不到位,直覺反應道:「謝陛下恩典,不過妾剛犯了過錯,如何好意思再領陛下的恩旨……」重點今天是休假前夜呀,誰願意周五晚上加班的!
眼看皇帝又瞪起眼來,這次皇后也要撫額了,苦笑道:「少商,聽陛下的話。」
少商只能磕頭謝恩。
目送帝後雙雙離去,少商這才看見一直跪坐在自己身後的凌不疑,當即惱羞成怒,哭罵道:「都是你!有什麼為何不自己跟我說,害我被陛下狠訓一頓!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看著我犯錯,然後再看我出醜…嗚嗚嗚…」
凌不疑目光溫柔,摸摸女孩哭紅的臉頰,覺得她便是如此涕淚不堪也甚是可愛:「你別理陛下,我願意每日護著你進出宮廷,我們以後照舊就是。」
「照舊?」少商幾乎被噎死,「……你覺得我還敢嗎?!」
凌不疑垂下長睫,語氣憂鬱清冷:「我希望有一日,你能自己想要待我好,而不是受了陛下斥責,才想到對我好。」
說完這句,他便形單影隻的走了出去,徒留下彷彿反派惡毒女配的少商,全身無力的木然坐在殿內——時至今日,她終於可以說一句,她走過最長的道路,就是皇室套路!
當少商嘆到第十三口氣時,駱濟通笑吟吟的走了進來,坐到她身旁:「適才你都說了什麼,那麼討陛下的喜歡。」
「陛下喜歡我?」少商覺得自己進了假的皇宮——喜歡她還把她罵的狗血淋頭?!
駱濟通笑道:「那是自然。不然怎會讓你入席家宴,這是拿你當自家新婦看待了。要知道,成婚之前就能列席的,連太子妃也不曾呢。」
「這,這很了不得嗎?」少商愣愣的,「上回我定親那次,不也是家宴嗎,濟通阿姊當日也在呀。」
駱濟通掩嘴輕笑:「那次不算,不過是你們湊巧碰上了,而且我是去服侍的。哎呀,你去了就知道了。好了,快跟我來罷,凌大人囑咐我領你去梳洗一番……」
少商獃獃的點頭,邊起身邊道:「好好……不過,陛下真的喜歡我嗎,喜歡我什麼呀。」
這一回,駱濟通不笑了,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商,鄭色道:「我想,大約是你又聰明,又天真吧。」
又聰明又天真,這是什麼意思,少商依舊不明白。
——若說她聰明,在皇帝和凌不疑面前她毫無還手之力,若說她天真……和王姈樓縭之流相比,她
作者有話要說:
來來來,諸位摸著胸口說實話,有誰在這一章之前,就想到凌不疑這十日過的這麼辛苦呢?
其實那些天生就懂得關懷別人的童鞋都是天使來著,女主顯然不是,她是母胎solo成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