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 殿內陷入一陣安靜, 唯余皇后嘶啞的低咳聲。
五皇子知道自己此時應該聰明的告退,可熱愛看戲的秉性讓他堅強的留了下來,只是悄沒聲息的倒退爬行幾步, 離開凌程二人些許距離跪坐。
五公主被凌不疑那些話嚇的不輕, 惶恐的向上望去:「母后……」
皇后抬起左手掌, 示意女兒閉嘴, 待她喘勻了氣息, 才道:「我不喜歡你的行事作為, 我不喜歡你身邊的那些人, 多少年來我跟你好好分說,可是全然不管用。你又是公主, 還是最小的一個,不能責打不能重罵,到底是女孩兒家, 得給你留些顏面。」
「我也曾想像越妃痛罵三公主般, 狠狠責罵你一頓,不給你留絲毫情面, 好叫你知道知道厲害。可因為三公主『不受陛下和越妃待見』的名聲滿城皆知, 致使駙馬的家人對她不免輕慢, 不然她當年也不會挺著大肚子跑去城外的莊園。後來她在鄉野難產,若非子晟及時相助,那一關她就過不去了。」
「予年少時過的不甚容易,鎮日謹言慎行, 凡事不能爭搶,於是就想讓我的兒女們過的暢快些,沒曾想,反倒縱的你不知天高地厚,心黑手毒!」
五公主被罵的頭昏腦漲,猶自爭辯道:「母后怎知人是我殺的!就算母后看在十一郎的面子上要保程少商,也不必拿自己女兒做筏子!」
皇后大怒,一掌拍在案几上,大聲道:「好,你還在嘴硬!既然如此,你敢不敢到你父皇跟前將這話再說一遍,待你身邊的人被審問出實情後,好再給你添上一道欺君之罪!」
在皇帝面前撒謊抵賴可不是鬧著玩的,五公主立刻啞了。
「你背後歹毒,當面欺瞞,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你也配做公主,你也配高居廣廈錦衣玉食?!」
皇后拍著案幾大聲責罵,可惜她是個斯文人,罵人也沒法爆粗口;這番話若是讓少商來罵,管保將幾樣家畜都用上,罵的活色生香。
五公主驕橫已成習慣,忍不住梗起脖子,道:「不論配不配,我終究是父皇的女兒,總不成母后為了這點事就要治我的罪吧!前朝景皇帝做太子時用棋盤砸死了親王的世子,不也好好的登基為帝了嗎,哪個為難過他?還有前朝的驃騎將軍,一箭射死了軍中同僚,武皇帝還保他呢,又有誰問罪於他了?親王世子和將領都如此了,何況區區小吏之女!」
她眼珠轉到少商方向,意有所指道:「所謂刑不上大夫,別說我沒動手,就是我真殺了程少商,難道父皇還會讓我償命不成?!」
少商暗嘆這才是根源所在。五公主的確愚蠢輕浮,的確錯漏百出,可這又如何呢,她是零成本犯罪啊。說的難聽些,這回犯罪沒成功可以下次再來嘛。
皇后被女兒這番言論氣了個半死,她不是口舌伶俐之人,哪怕心中知道不妥,事後也能想到郎朗駁詞,但正當時時她往往啞口無言。
「償命亦可,不償命亦可。」凌不疑忽道。
眾人都去看他。
「當初高皇帝領兵入咸陽,與百姓約法三章,這其中頭一條就是『殺人者死』,無論兇手是何身份。」說起這些話,凌不疑俊美的面龐上自然而然帶了些威嚴,五公主在旁看著,既心醉又傷痛。
「景皇帝和驃騎將軍殺人後無恙,都有其緣由。前者乃封國親王權勢過大,幾乎逾越皇權,景皇帝年少氣盛,不忿已久,其父文皇帝自要為兒子遮掩。後者乃死者先因其父之死怨恨驃騎將軍的舅父,即武皇帝當時的大將軍。總而言之,這兩位都有皇帝為其遮掩的緣由。可是,公主殿下,少商與你有何冤讎,你非害她不可?不過驕妒歹毒罷了。」
五公主胸膛劇烈欺負,她恨恨的想,男人心狠起來真是沒有底的,沒想今日咄咄逼人的卻是自己的夢中人。
凌不疑的語氣緩慢柔軟:「公主殿下,我們先不算這筆人命官司,我們算算旁的。你以一己私怨,在皇后誕辰當日行此歹毒之事,不忠不孝之極。這個罪名,該怎麼算呢?」
五公主心頭一涼,她不是少商這等半路出家的,深知這個罪名的厲害,顫聲道:「十一郎,你我究竟相識十數年,一起在長秋宮裡長大,你竟一點不顧情分。這個程少商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還沒一年呢,你就這麼費心巴腦的要給她出氣!」
凌不疑道:「天地之大,除了君王威德,便是父母的生養之恩了。公主殿下行事當真利落果決,為了給自己除怨,竟連生母的恩情都不顧了。臣何德何能,可不敢與殿下論什麼情分。」連自己親娘都能毫不顧及,可見人品卑劣涼薄,又有何情分可言,若她不是公主,十個也早死在他手裡了。
五公主淌著淚笑道:「好好好,看來你今日是定要致我於死地了……」
她頗有幾分驕悍暴烈之氣,見凌不疑無情至此便不再哀求,徑直轉過頭,膝行至皇后跟前,抱著皇后的腿,哭泣道:「母后,母后,您饒了兒臣這回吧。兒臣是鬼迷心竅了,一時昏頭才做了這樣的事,您就饒了兒臣吧!適才您也說三姊受駙馬家人的刻薄,難道母后想叫兒臣也落到這步田地嗎?兒臣將來的那位駙馬,還不如三駙馬呢。幾位阿姊都嫁了差不多的駙馬,唯獨兒臣這般不走運,憑什麼啊憑什麼,您想想,再想想啊……」
說到這樁婚事,皇后不免有些心軟,未來的小女婿是海內聞名的紈絝,兼之性情狷急,可當時皇帝已定下要宣越兩家聯姻了。自己的娘家還好,兄長宣侯雖只有一子,不過正當婚配,性情也老實厚道,然而越妃家四兄弟,偏偏只有行三的小越侯之子未婚適齡……
想到這裡,皇后不由得落了幾滴淚,五公主見此情形,本以為有戲,誰知卻聽見皇后道:「自定下親事後,你總是憤憤不滿,動輒打貓罵狗。陛下雖然嘴上沒說,但也多有縱容。是以,你就以此為由,得寸進尺么?」
「母后……?」五公主大吃一驚。
「你是招駙馬,不是去和親。你有自己的公主府,有宦官宮婢侍衛家奴還有豐厚的田產和偌大莊園……」
皇后聲氣虛弱,然而依舊堅持著一字一句道,「若過的和睦,你和駙馬就好好的在一處。若不和睦,像三公主一般分府別居,哪個又會來指摘你。你動不動哭哭啼啼,便當全天下都對不住你,如今都敢在我的生辰行兇栽贓了,還全不當一回事,以後還有什麼是你不敢的!」
喘過一口氣,她覺得胸口氣血翻湧,強撐著大聲道:「你今日也別跟我哭訴求饒了,我知道你心中其實一點悔過之意都沒有,只是害怕受罰。反正我說的你從來不聽,這回就讓你父皇與你分說。來人,先將公主看押起來,待黃門侍郎和大長秋的人來了,就交給他們……翟媼,你先扶我回去。」
翟媼早察覺皇后的面色越來越白,立刻起身攙扶著皇后往內側走去,五公主害怕起來,扯著皇后的裙袍大聲道:「母后你好狠的心啊,難道我……」
翟媼綳著臉,喊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麼,無用的東西!」她用力扯回皇后的裙角。
此時早已侍候在旁的四名高壯的宮婢上前,前後左右四個方向將五公主按住不能動彈,翟媼不理她的嚎叫哭泣,堅定的扶著皇后往內側宮廊走去,很快人影不見了。
五公主回過頭,兇狠的瞪著少商道:「小賤人,我就該早早收拾了你!若不是我心慈手軟,還讓你今日這般有恃無恐!」
少商靜靜的回視:「公主殿下,您想多了,我怎麼敢有恃無恐。說實話,其實我怕的很。」
「你也會怕?」五公主冷笑,「出事到現在,你可半分懼色都沒有啊!」
少商平靜道:「是真的,我很害怕。我害怕狂風,害怕暴雪,害怕陰冷的宮室,害怕搖晃的燭影,我害怕這世上一切能傷到我的人或事。您覺得我狡獪奸詐,實則像我這樣事事懼怕之人,不狡詐些如何能安心活下去。」
「我剛進宮那陣,每日都在擔心受怕,怕我哪一日出了差錯就送了小命。可一日日的,皇后娘娘慈祥,翟媼厚道,長秋宮裡的人大多和氣可靠,我才漸漸放下心來。」
「公主殿下,不怕您笑話。從您為娘娘賀壽進宮那日起,我就再沒獨處過——其實在家裡時,我最愛一人待著。可這幾日,我走到哪裡都要帶著人,連夜裡都擠去翟媼屋裡睡覺,萬萬不敢落單……」
「殿下,您真想除了我,其實不該謀算這那的,應該直截了當的找人來殺了我,一了百了。就像您說的那樣,就算您殺了我也不會償命的。」
五公主十分驚異。
殿內安靜,凌不疑側臉看著女孩,適才的那番話雖是回給五公主的,但不知怎的,讓他心中很不舒服。過了片刻,他拉起少商的小手:「我們走吧。」
少商點點頭,緩緩從地上爬起來。
至此為止,五皇子看的興緻勃勃,適才幾度欲插嘴卻又怕被素來慈和的皇后討厭,只好苦苦忍耐。此時見皇后終於離開了,凌不疑和程少商也要走了,他施施然的站起身,走到被宮婢按壓住的五公主身邊,涼涼道:「五妹啊,我說什麼來著,不要自作聰明。當年你將我推到泥潭裡時,我就說了,父皇母后都是聰明人,他們不是不知道,是願意容忍,什麼時候忍不了了,你就完了!」宿敵落馬,大仇得報,今日這場大戲他可以回味兩個月。
五公主憤恨的瞪著他:「要你多來管閑事!你今日看我的好戲,來日不知誰看你的好戲!你以為你有什麼靠山嗎!」
五皇子將雙手攏在袖中,笑道:「我沒有什麼靠山,也不如五妹膽子大,許多年前我就知道不要跟父皇作對。是以,我只動口,從來不動手。」嘴皮子可以賤,但手腳不能賤。
五公主冷冷一笑:「徐美人是宮婢出身,整日服侍人慣了,想來五皇兄也深得真傳,難怪我不如你會察言觀色,見風使舵!」小時候不懂事,她曾罵過五皇子是『賤人生的賤種』,被帝後二人各自責罰了一頓,她這才想起五皇子再賤也是父皇的血脈。
五皇子臉色都變了,厲聲道:「你這個……」
「五殿下。五公主眼看就要受罰了,您跟她置什麼氣,難道想繞進這攤爛事里去嗎。」少商拍著酸麻的雙腿,一時站不起來。
五皇子長長出了一口氣,定一定神,大笑道:「沒錯,五妹,看在你倒霉在即的份上,做兄長的就不和你一般見識了,哈哈,哈哈……」
五公主冷笑道:「你和這小賤人倒能說到一處去,什麼不慎落水小鏡湖,不是你們倆早有勾結吧。還為她作證,是不是有什麼苟且啊!」
五皇子腦門一激靈,不安的去看凌不疑,只見他正溫柔的揉捏程少商的小腿,連忙道:「你別胡說八道!完全沒有的事!」
少商閑閑道:「五公主啊,您這挑撥的本事太差了。您看看我家凌大人的長相,再估摸估摸他的本事權位,接著整座都城去問一圈,哪個小女娘會放著凌大人不要,而去勾搭五皇子?!我腦顱里進水了啊!」
凌不疑沒有抬頭,繼續輕捏女孩纖弱柔軟的小腿,然而嘴角彎起一抹優美的新月。
五皇子不高興了,扭頭道:「你昨日還說要與我結交朋友呢,今日就這般損我?!我哪裡對不住你了!」
少商翻臉不認人:「我今日就能出宮回家了,以後再也不和凌大人吵架了,還和殿下結交什麼朋友!男女授受不親,咱們還是避嫌些的好……」五皇子嘴賤的很,為了免除後患,還是提前拔掉引線的好。
說到『再不和凌大人吵架』這幾個字時,她還似喜似嗔的看了凌不疑一眼,凌不疑俊目含情,也綿綿的回了她一眼,然後揉捏的愈發輕柔,低垂的面龐上笑意也愈發濃了。
少商見賣好成功,甚樂。
五皇子臉色發青:「你這不是過河拆橋嘛!」
「我會游水,幹嘛還要橋,所以我從來都是不等過河就拆橋噠!」
饒凌不疑素來冷漠,此時也忍不住朗聲大笑,笑聲在殿內梁宇之間迴響,他望向女孩的眼神滿是溫柔的情意。
這開懷的笑聲和纏綿的眼神倒把五皇子嚇了一跳,一時都忘了和少商鬥嘴。
此時,大長秋曹成終於親自帶人過來了,他身後隨著幾名膀大腰圓的沉默老媼,屬於一看就很有『本事』的專業人士,上來三下五除二就將五公主拿捏在手中。
凌不疑等三人各自向曹成簡單拱了拱手,說了幾句『辛苦了』云云,曹成搖頭苦笑,這種皇室內事最是不好處理。他正要將人帶走時,五公主忽大聲道:「曹大人,我不申辯了,可程少商在越娘娘的瓏園內設陷阱害人,難道你們也不追究?」
曹成愣了愣:「什麼設陷阱害人。」
五公主冷笑道:「就算那幾人是罪有應得,可程少商也該稟告了母后,再由宮令下達懲處細則,怎能自行報仇呢?視宮規如無物,這是什麼道理!越娘娘的瓏園何其清雅,好端端被她潑了一地的糞水,難道不該治罪?!」
凌不疑拉著少商起身,凝思片刻後,笑道:「原來瓏園青藤居的那些金汁是你安置的?你這個小促狹鬼!放心,此事有我,我手下有位能人,不出一日,管保叫青藤居一絲氣味也不會留下。」
他被越妃請去看屍首時尚早,待糞桶陷阱發作外面喧嘩尖叫時,他正滿腦子官司,又聽越妃說無人受傷,只是小女娘之間的惡作劇,他便沒多想。
「不過……」凌不疑皺眉道,「你為何要做此事呢?」女孩雖然桀驁尖刻,但不會無緣無故的去欺負人。
少商心頭一咯噔,隱隱覺得不好,正想搪塞兩句過去,五皇子已興沖沖的過來插嘴了。
他沖著少商笑叫:「什麼糞桶什麼糞桶?!適才我在瓏園也斷斷續續的聽了幾句,聽說那幾個小女娘恨不能泡在浴桶里,無論怎麼洗刷,周身氣味纏繞不散,原來是你乾的啊!哈哈哈,她們就是前日推你下水的那幾個吧……」
「什麼推下水。」凌不疑神情凝重,「誰推誰下水。」
少商趕緊去拉凌不疑的胳膊:「哎呀你別聽五皇子胡說,沒有的事!我們走吧,走吧走吧……」
「什麼沒有的事!」五皇子最恨有人質疑他的證詞了,他雖嘴賤,但說的都是實話,「那日我在湖邊林子後面都看見了,不止我看見了,還有我身旁兩名伴讀也看見了……」
少商驚異道:「你當時看見了?那你怎麼不出來救人!還有,你為何一直沒說出去啊!」這貨沒有見義勇為很正常,可居然不碎嘴了,好奇怪。
五皇子無奈道:「母后壽辰在即,告狀也得等一等啊。哎喲喲,凌不疑做什麼啊……」他胳膊一陣劇痛,原理是凌不疑用力攥住了。
凌不疑面罩寒霜:「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給我好好說了!」
五皇子趕緊道:「你先放手,先放手!好好我說……那日少商君從越娘娘處出來,途徑湖邊時,被五妹帶進宮來的幾個小女娘推了下水,她們還攔著了少商君隨身的兩名宮婢,不讓施救呢!哎喲喲,你別又用力了啊…我本來要去救的,可後來見少商君水性甚好,才沒有出面……」
凌不疑氣息急促,猛然回望被押住五公主,目光酷烈仇恨,猶如尖齒間滴著鮮血的凶獸,五公主當場被嚇的往後縮了縮。凌不疑大步踏前幾步,竟似乎當場就要動手。
少商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不放手,連聲道:「不是她不是她!這事真不是五公主指使的!誰知道我水性好呀,連日來五公主布置了這麼一番栽贓陷害,若真將我淹死了,她布置了這許多豈不白費啦……」
凌不疑素來思緒敏捷犀利,適才是心慌意亂了,此時心中一思度,立知這話不假。
少商這才放開些男人的胳膊,誰知還未等她松完一口氣,凌不疑反手抓住她的小臂,語氣冰涼:「那你為何不告訴我?」
「我我,我……」那會兒他們正在吵架啊,而且她已想好復仇辦法了啊,「不是什麼大事啊,我也沒傷到啊,哈哈……」
凌不疑深深的看著她,目光森冷而狂亂,夾雜著憤怒與失望,然後緩緩放開攥著女孩的手掌。少商捧著自己的小臂,心頭湧起一股害怕。
凌不疑走到五公主面前,冷靜道:「殿下鈞鑒,待殿下離宮之日,臣定有大禮奉上。」
五公主瑟縮了一下,待要說些什麼凌不疑已甩袖而去,他離殿時還拽上了五皇子。
少商愣一愣,趕緊小跑的跟了上去。
五皇子一路哎喲連聲,待走至靜謐的西側宮廊時,凌不疑忽停住了腳步,沉聲道:「那幾個推少商落水的女子,你都認識嗎?」
「都認識都認識!」五皇子忙不迭的點頭,頓感有用武之地,「五妹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個臭味相投的伴當,我怎麼不認識!」
少商追趕上來的時候,正聽見五皇子在賣弄自己的記性——
「我全都記得,哪幾個是領頭推人的,哪幾個在旁邊看笑話的,哦哦,還有幾個往水裡的少商君身上扔石子呢!咳咳,真是歹毒啊……」
少商大怒,上前用力推了五皇子一把:「關你什麼事啊!多嘴多舌,當心陛下打你!」
五皇子不甘示弱,大聲道:「你自己說的,我非最長亦非最幼,不是皇后也不是越娘娘生的,文不成武不就,連闖禍都闖不出別具一格來。若不時時鬧出些動靜,陛下怕都記不得我了——我這會兒不就有動靜了嘛!」
少商差點氣吐血!
五皇子得意洋洋,又對凌不疑道:「一共八個,我記得清清楚楚,連她們的父兄我都認得幾個!子晟你盡可問我!」
「你少說兩句吧!」少商真想塞把爛泥在五皇子嘴裡。
她扭頭道:「凌大人,你別聽五皇子的,他是唯恐天下不亂呢。再說我已經報仇了啊,那幾個小碧……小賤人,別說得先臭上幾日,就是氣味消散了她們也沒臉出去玩耍了啊!」
凌不疑仿若未聞,只道:「五皇子,你先走前頭,今日煩請與臣出宮走一趟。」
五皇子最會看風向,心知情侶鬧氣這段戲是不能看了,便裝模作樣的整了整衣袖,然後一溜煙跑了。
漫長冷僻的宮廊只剩他們二人,少商不免有些驚慌,小小的後退幾步,誰知凌不疑一把扣住她,俊美的面龐竟有幾分抽搐,聲音像從冰層下傳來——「程少商,你究竟將我看作什麼人?」
「我行獵時,見到年幼的小獸依偎在母獸肚腹下;我出征時,見過兵卒將自己的後背交給同袍;我領著鄉勇剿匪時,見到年輕女子被解開繩索時,首先撲向她們郎婿,聲聲哭訴被擄走時的驚懼絕望……」
「你父母緣淺,程校尉雖疼愛你,可終究分別十年,你並不能對他說什麼心裡話;你從小被禁錮內宅,除了萬將軍的幺女,你並無旁的朋友,可即便是萬氏你也無法全然交心。人家父母慈愛,青梅竹馬合心合意,你算什麼,是不是?」
「和你定親後,我在心裡想,我願意做你的知己,做你的靠山,你無論害怕還是苦惱,都可以與我說。我不是想攔著你做什麼,只是希望你以誠待我。像我過世的舅父舅母那樣,親密無間的過一生。然而,你可有把我放在心上過?」
少商怔怔的落下淚水,淚珠兒噼啪打在襟口:「不是的,我這次真不是有意瞞你的。我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啊……」
「被她們推落水後,你生氣么?」凌不疑問。
少商獃獃的:「……生氣的。不但生氣,還想報仇。」
「那你為何不告訴我。」凌不疑神情隱隱帶著幾分凄然,「難道我不能叫你信任,不能讓你依靠么。」
少商無法辯駁,很多事情並不是她有意為之,而是她潛意識的行為。
他緩緩鬆開了女孩,垂頭側身而站:「她們推你落水時,並不知道你會游水,你怎麼知道她們只是玩鬧還是存心致你於死地……就算事後我能給你報仇,可你還活的過來嗎?你不讓我派人跟著你,事後也不告訴我,在你心中,我究竟算什麼。」
少商心中難過,明明和凌不疑站的這樣近,可他身上冷冷的凄愴之意卻好似將她推出很遠很遠,可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來補救。
「你適才說,你害怕這世上所有能傷到你的人。我也是其中之一吧。」
凌不疑重重在廊柱上捶了一下,恨聲道,「你並不是有多喜歡樓垚,而是他傷不到你,你和他在一處才覺得舒暢。而我不是。你總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一個食不要緊,一人行也不會寂寞,我是硬生生擠到你身旁的。」
說完這些,凌不疑收起所有情緒,再度變回那個冷漠寡言的年輕權臣,看著女孩淡淡道:「你這樣厭惡這座宮廷,我這就去解了你的束縛,還你自在。」
隨後他堅定的轉身而去,再未回頭。
少商獃獃的站在原地,滿臉淚水,卻語噎不能言,心中卻在瘋狂大喊——並不是這樣的。
她其實並不全然討厭這座宮廷。
雖然起初很討厭,但她喜歡溫柔的皇后,喜歡嘮叨的翟媼,喜歡漫步在優美的皇家園林中,喜歡輝煌壯闊的古代宮廷建築,圍繞著一根雕欄,仰視著一架畫棟,她可以痴迷的看上一整天。
他給了她可能是這個時代最好的教育,眾位學識淵博領域不同的老夫子翻著花樣輪著教導;他領她登上常人也許終身未能及的高峰,欣賞帝國之巔的風景。他開闊了她狹隘的眼界,豐富了她貧瘠的生命,她怎麼會討厭他呢?
可這些,她都說不出口。
——她緩緩蹲下|身體,雙手捂臉無聲的哭泣。她現在真的特別特別討厭自己。
哭了一會兒後,她抹乾眼淚,挺直胸膛的站起來。
有時候,怯懦不是憂懼未知的前方,而是拒絕正視不願意承認的心意。說錯話,做錯事,就該改正認錯,結果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凌不疑值得被好好的對待。
作者有話要說:
1、窩巢古代從來不是法治社會,文中這個時代也沒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說法。
2、雖然我曾多次內涵辮子朝,但我要說,從漫長的歷史來看,人道主義還是越到後來越完善。漢唐時代死個把宮女不是事,可到清朝,即使是宮妃也不能亂殺宮女了。
3、本章所提了兩個例子,分別是漢景帝和霍去病。
4、我決定還是回復隔日更新了,因為人類是一種懶惰的生物,這幾日緣更之後,我發現自己反而亂了生物鐘。所以還是驅策著隔日更新吧,下次更新在周五,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