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崔祐正忙著收尾戰事安撫地方, 凌不疑等不及隨同大軍班師回朝, 便提前兩日帶著萬程兩家人回返都城了。途中,少商鑽進馬車虛心請教她那位神棍胞兄。
「為何每每提到樓家,凌大人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其實我至今未替樓家說過一句話, 樓垚婚後我更是只見過他一回啊!」
「這有何奇怪的。」程少宮毫無興緻的抬抬眼皮。
「因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凌不疑他自己更加知道, 倘若沒有陛下沒有何家沒有其他種種牽絆, 將他與樓垚一道放在食案上, 你會挑哪個來下嘴。」
少商默然, 片刻後又掙扎道:「這話也不盡然, 其實我現在很喜歡凌大人的。」
程少宮打了個哈欠:「這話你應該去對他說, 興許他就順下這口氣了。」
回到都城,其餘人各回各家——包括原本要申冤但此時重點已不在自己身上的萬松柏, 凌不疑與少商分別去見了帝後。皇帝此時正召了數位儒生詢問校集文稿之事,看養子神色凝重,便打算屏退殿內所有人, 誰知凌不疑卻叫住了袁慎。
「恐怕這事還要袁侍中鼎力相助。」凌不疑道。
袁慎神色一凜, 躬身稱喏。
此時皇帝早將黃聞拘禁起來,然而無論怎麼審問, 黃聞都只說是自己十分信任的一位師弟告訴他萬松柏的『罪行』, 而此時那位師弟已不知所蹤了。然而在皇帝心中, 這件事還僅止於『封疆大吏屢屢受刺,其下必有隱情』的層級,直至聽完了養子的細節陳述與步步推演,才知道銅牛縣一案後面竟是難以想像的波譎雲詭, 陣陣殺機。
「凌大人所言甚是,推演之處也絲絲合扣,然而……」袁慎忽然插嘴,「依舊沒有鐵證可以直接證明樓犇所為。倘若只有眼前這些旁證,說樓犇只是私下結識顏忠,卻與顏忠馬榮暗中串通之事毫無相關,也未嘗不可。」——樓犇行事利落,的確沒留下什麼直接的把柄。
凌不疑回稟:「袁侍中說的不錯,臣不敢擅專,唯恐冤屈了樓子唯,事到如今亦不曾對旁人吐露過一星半點。如今臣只問陛下一句,是否要繼續查下去。」
袁慎默然,他心知凌不疑這話暗含之意是『只要查下去他就一定能找到證據,倘若皇帝想和稀泥,那麼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皇帝臉色鐵青,身姿猶如潑在雪白絹帛上的墨跡凝固了一般。他想起了顏忠那狷介固執卻熱切的面龐,想起了樓太僕數十年來老實忠厚的模樣,更想到了皇后與太子——他們並沒有做錯什麼事,可卻註定會受到些牽連。
過了良久,皇帝沉聲道:「天理昭彰,公義自存。查下去,查它個水落石出!」
凌不疑躬身領命,然後定定的看向袁慎。袁慎心知躲無可躲,便也凝重相對。
……
從尚書台出來,凌不疑徑直去了長秋宮,卻發現少商人不在。皇后先是對著養子一番關切,然後才笑道:「少商那孩兒什麼也沒說,就是向我告了兩日假。也是,她出門好一陣了,家裡人也該擔憂了,就叫她在家裡歇息幾日吧,你別跟獄卒似的整日兇巴巴的。」
「她真的什麼都沒同娘娘說?」凌不疑不敢置信,他知道女孩有多敬慕信任皇后的。
皇后想了想,道:「她只說,就算有事,我與太子也不用憂心,有你在,總能將一切都料理的妥妥帖帖的。」
凌不疑臉上不顯,心中卻著實熨帖。他原本還以為女孩提前將事情向皇后太子抖露乾淨,心中擔憂泄密會導致事情生變,沒想她平素行事任性專斷,遇到大事卻這樣知輕重。
此後兩日,凌不疑與袁慎一道忙進忙出以敲定樓犇的罪行,兩人本就看不順眼對方,此番更是互不看臉,互不交流,只說該說的,只聽該聽的。
兩日後,崔祐大軍終於班師回朝。由於此次平叛之戰規模不大,贏的也算順利,外加皇帝此時心情複雜,是以並未舉行盛大的凱旋儀式,眾臣也不在意這些虛的,只等著幾日後的論功行賞,各家子弟要在崔奶爸的分配下排排坐分果果啦。
——也在此時,凌不疑與袁慎終於找到了足以給樓犇定罪的鐵證。
凌不疑拜別了氣的渾身發抖的皇帝,手持諭旨徑直殺向樓家而去,在旁一起回稟的袁慎也順手被點了副使,一同前往。
來到樓府,只見府邸內外張燈結綵,賓客笑飲,歡聲笑語直傳到巷口,他二人這才知道樓家今日宴客。袁慎一怔,遲疑道:「要不你我半日後再來……」
凌不疑嘴角帶著譏諷:「難道半日後來拿人,你我就得罪樓家輕些了么?要麼徹底置身事外,要麼就將事情做到底。」
袁慎面色一沉,不再言語。
樓太僕聽聞皇帝派人前來,趕緊率領子弟前來迎接,見凌袁二人的陣勢立刻發覺恐怕不是皇帝來嘉獎。還是樓犇定力好,眼見大難臨頭,居然神色如常,還微笑著請凌袁二人往內堂敘話,好歹在眾賓客面前給樓家留些臉面。
往內堂走去的途中,樓犇之妻王延姬及幾個女眷急急忙忙趕來,凌不疑一眼瞥見王延姬身後一人,皺眉道:「這兩三日你都到哪裡去了?我沒空來找你,你倒跑這裡來了。」
少商無奈道:「今日樓府設宴,二少夫人請了我家阿母,哦,她這會兒更衣去了。」她又看未婚夫全身朱紅朝服的架勢,嘆道,「這麼說來,你們還是拿到證據了么?」
王延姬花容失色:「…什麼,什麼證據…少商,你,我們兩家可是……」
凌不疑不願在外面夾纏,直截道:「你們也來罷。」
來到內堂,凌不疑當著眾人的面,直截了當道:「想來子唯已知道我與袁侍中所為何來,你不如與家人交代一下,這就隨我去廷尉府罷。」
「廷,廷尉府?!」樓二夫人驚的身子都顫了,「這是怎麼說的?!子唯不是剛剛立下大功么!這,這怎麼說的……」哪怕她從不理外事,也知道廷尉府不是飲酒吃飯的地方。
少商觸及王延姬激烈慌張的目光,苦笑道:「說實話,其中隱情我也不甚清楚。」然後朝袁慎奇道,「善見公子怎麼也來了?」
袁慎無力的長嘆一聲,繼續閉嘴。
凌不疑冷冷道:「樓犇串通彭逆大將馬榮,誘騙銅牛縣令顏忠將家人與精銅託付,然後盡數屠戮之,再指使馬榮賺開銅牛縣城,最後假作說服馬榮開城投降——二人裡應外合,作下這一石三鳥之計!」
樓太僕大驚失色:「這是從何說起啊!這這怎麼會……」
樓大夫人綳著一張臉,盯向樓犇的目光既兇狠又鄙夷;樓二夫人已經撲倒在兒媳王延姬身上,抽抽搭搭的哭起來。
「我還是那句老話,」樓犇不慌不忙道,「你要定我的罪,總不能光憑推測臆斷吧,拿出證據來!」
凌不疑道:「我今日會登樓府大門,就是要償你所願。」
樓犇抽搐著麵皮:「在下洗耳恭聽。」
「你手腳利落,當初涉事的一干人等幾乎全部滅了口,甚至連馬榮也……」
「哦,現在連馬榮都是我殺的了么?」
「你本不想殺馬榮,不過眼看殺不了萬松柏,那就只能殺馬榮了。」
樓犇冷冷一笑,不予置評。
凌不疑道:「我以為,若連區區一介小吏的婦人都知道留下些蛛絲馬跡以備不測,難道馬榮就會絲毫沒有防備。說到底,你們也只不過是利益相交,談何傾心信任,何況目睹對你真正信至肺腑的顏忠闔家慘死,我不信馬榮會毫無觸動!於是我便去查馬榮的行蹤——發現他自賺開銅牛縣城後就再未回過家。先是鎮守縣城,然後被『說服』投誠,其後便在崔侯帳下效力,倘若他要隱藏些什麼,那該藏在何處呢?」
少商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銅牛縣?!」
凌不疑看了女孩一眼:「不錯,就是銅牛縣。在那裡,馬榮不但駐守了近一個月,還鎮日走街串巷,美其名曰『視察百姓疾苦』。」
袁慎聽的入了神,忍不住問:「最終你究竟是在哪裡找到『那些東西』的。」
凌不疑道:「馬榮差不多走遍了整座縣城,若真一處處去翻找怕是十天半個月都不夠。不過馬榮不過一介武夫,沒那麼細的心思……」他笑了笑,看向樓犇,「銅牛縣其北有一座牛頭坊,坊間有一座酒肆,名喚『牡牝』。」
少商還在掌心悄悄模擬這幾個字,樓太僕和袁慎等人立刻想明白了,目光齊齊射向樓犇——牛頭+牛。
樓犇開始撐不住鎮定的神色了。
凌不疑繼續道:「就在那間酒肆中,手下人發現其中一座雅間牆上有鑽鑿痕迹,挖開一看,正是一大捆書簡,裡頭有你這些日子以來寫給顏縣令的書函——從你們相識,相約會面,煽動顏忠另行安置老母幼兒,甚至到約定時辰地點……一概皆有。我猜你是讓馬榮進城後銷毀這些寫給顏忠的書函,誰知他卻留了下來。」
少商想,大約凌不疑在追查李逢妻子時,估計也順手查了馬榮。
樓犇強自鎮定:「哦,真是我寫的么,子晟不會是看錯了吧。」
凌不疑道:「那些書函並未具明姓名,只在落款處描了一面小小的菱花鏡。」
王延姬惶惑的看了丈夫一眼。
「不單如此,我曾在陛下的御案前見過子唯呈上來的地方風土誌,筆跡與那些書函上的字並不一致。」凌不疑道。
樓犇的臉上恢復了幾分血色,笑道:「既無具名,筆跡又不一樣,何以見得那些書函就是我寫給顏縣令的?」
「正因如此,我便將這些書函隱而不宣。」凌不疑道,「然而我想起了袁侍中。陛下曾數次在我面前誇過袁侍中擅長行墨,能寫多種書法字體——於是我想子唯與袁侍中不是師出同門的么,倘若袁侍中有此才能,那麼子唯必然不遑多讓。」
「然而歐陽夫子早就雲遊四海去了,要找回他不知何年何月,再說歐陽夫子為人是出了名的落拓不羈,別說弟子寫的東西,就是自己的手書也是隨寫隨丟,這可真是難煞我了……」
袁慎扯了扯嘴角:「無妨,這不是有在下么。」
凌不疑沖他笑笑:「袁侍中雖年少,但素性沉穩,平日陛下賜下的一片竹簡一副絹帛都一一收好,井井有條。我想當年歐陽夫子離去時,是否也將書簡著作相托……」
袁慎皮笑肉不笑:「夫子沒託付,是我自己多事,將夫子到處遺落的書簡全都收了起來,晒乾後覆上油布妥善收藏。」
少商從這語氣中察覺到了深深的沉痛。
「我與袁侍中在袁府中翻找了數日,終於找到了你二十歲前寫給恩師與同窗的詩賦雜文,各種字體都有,其中就有與寫給顏忠書函中一般無二的字跡!陛下猶自不能相信,還找了數位書法大家品鑒,均道『行書雖有老辣與稚嫩之別,但確是同一人所書不假』。樓子唯,行家出手,定不會冤屈了你。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好說?!」凌不疑一手搭在案几上,淵渟岳峙,氣勢逼人。
樓太僕顫顫的坐倒在地上,樓二夫人掩面哀哀哭泣,樓大夫人卻上前一步,冷嘲熱諷道:「我還當你在外面立下了大功,這兩日在家中耀武揚威的厲害,卻原來是做了這樣見不得人的勾當!我說侄兒,無才就無才,學著你堂兄安耽度日又有何不可,何必非要害人害己,如今你犯下大罪,別是要牽連全家……」
少商聽不下去了,正要出言譏諷,卻見王延姬裙擺蹁躚,幾步走到樓大夫人跟前,劈頭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眾人皆驚,樓大夫人被打倒在地,一手撐著地板,一手捂著臉,又驚又怒:「你你…你竟敢…?!」
王延姬拔下發間金笄,刷的一下扎在地板上,惡狠狠道:「你再敢多說一句,我就要你血濺五步!」
樓大夫人被這目光嚇住了。眾人順目看去,只見那支金笄正扎在樓大夫人指縫之間,再差一點就要扎進樓大夫人的手掌了。
樓太僕起身頓足道:「你給我閉嘴,不許再說話。」
王延姬怔怔的看向丈夫:「這…都是真的么…?」
樓犇慘然一笑:「沒錯,都是真的。」
王延姬落下淚來:「你為何要做這樣的事!難道非此不能立下功業么!」
「為了父親的委屈,為了你我的將來,為了我自己的抱負……」樓犇道,「到了這個地步,我已無顏見你。以後你就回家去吧,你年紀還輕,改嫁亦不遲。」
王延姬嘶啞道:「你現在說這樣的話,是要我的命么?!不過你放心,我自然會改嫁,我絕不會為了你耽誤自己一生!」
樓犇朝妻子笑笑,轉過頭來:「子晟可知,人人都盼著生在太平盛世,獨我平生最恨沒早生幾十年。」
凌不疑道:「當年戾帝暴政,群雄並起,將星雲集,子唯你若能得逢當時,定可顛倒乾坤,指點江山,做出一番事業來。」
樓犇拱拱手,笑道:「子晟說的好,我在這裡先謝過子晟知己之情。」
凌不疑道:「我心知子唯的抱負。不過,循序漸進,累積官秩,逐漸成為國之棟樑,也未嘗不是一條通途大道。」
少商本來想說她家三叔父就是從縣丞做起,到了今年才升任縣令,不也蠻好的么。
樓犇自負一笑:「我生就這幅氣性,沒法子屈居人下。叫我從裨官小吏做起,將雄心壯志都消磨在言不由衷的恭維中,消磨在不痛不癢的周旋中,我寧可一生不踏入朝堂。」
少商:三叔父地下室中槍,原來縣丞也算裨官小吏。
「所以你就屠戮顏忠滿門,以此作為晉陞仕途的踏腳磚!」凌不疑語氣逐漸嚴厲。
樓犇搖搖頭:「崔侯謹慎,軍國大事豈容我一介白身指指點點,我大咧咧的跑去給崔侯出謀劃策,誰能聽我,誰能服我?總得有些依仗才能叫人信服我吧。」
樓太僕老淚縱橫的拉著侄兒的袖子:「子唯啊,你何必行此下作之事,咱們樓家也不是無名之輩,你慢慢來……」
「伯父你別裝模作樣了。」樓犇譏笑著打斷,「人人都說樓太僕忠厚老實,可我們自家人哪個不清楚伯父的小計較。」
樓太僕噎住了。
「說起來,我還要謝謝子晟,數年前子晟曾在東宮面前舉薦我。」樓犇繼續對凌不疑道,「我聽說子晟曾對太子言——樓子唯是個謀政理事的大才,扔在論經所里摘章抄句可惜了,應該給他一個施展拳腳的機會。」
凌不疑低聲道:「我只看出你的才學,沒看出你的為人。」
樓犇道:「是以,我雖然從未和子晟深談,但心中已將子晟當做了知己。」
少商心想:上一個把你當做知己的顏縣令都全家死光光了,看來還是別做你的知己好。
「可惜,太子殿下沒聽子晟的,子晟可知這是為何?」樓犇道。
少商被吊起了興緻。
樓犇看了樓太僕一眼,含笑譏諷道:「因為我的好伯父,滿口謙遜的婉拒了太子殿下的舉薦,說我年紀還輕,應該再多走走看看,再歷練幾年才能當事。」
樓太僕滿面痛悔的嘆道:「……都是我的不是,聽了你大伯母的……」
「別再推給大伯母了。」
樓犇冷冷道,「男子漢大丈夫,什麼事都推給婦人,也虧你做的出來!你若要舉薦我入朝為官大伯母還能吃了你不成!其實你也暗暗盼著自己兒子出人頭地吧,可惜幾位堂兄弟皆是蠢材。當年你與父親爭執,後來就怕我出了頭,將來會壓制你的兒子們,是以一直阻擋我的前途,不是么?!」
樓太僕被數落的滿臉通紅,張口結舌:「你你…你怎麼血口噴…」
樓犇不去理他,緩緩走到窗邊,牆邊懸掛著一柄鑲有寶石玉珏的長劍。
他長嘆道:「這些年來,我遊歷四海,可陛下只誇獎我的文采和學問,卻不知道我的抱負乃是山河為盤星辰為棋;儲君又對伯父言聽計從,我前無去路,後有追兵,眼見袁師弟今年才二十一歲,已在尚書台有了一席之地,我卻還不知落腳何處。」
「雄鷹不能在矮檐下飛行,鯤鵬也不能在淺池中鳧水,我自少年起一心入主中樞,卻不想落到這個地步。唉…時也命也…」他轉過身子,沖妻子微微一笑,「阿延,看來我不能陪你去東海尋訪蓬萊仙境了……」
凌不疑心頭一震,厲聲呵道:「且住!」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劍光一閃,樓犇已拔出牆上長劍,橫劍抹頸。
樓太僕和樓二夫人驚叫一聲,王延姬瘋了似的撲上去,卻見丈夫的喉間已汩汩流血,人也氣絕身亡了。
……
三日後,皇帝先將彭真等一干黨羽收監,打算將來挑個好天氣行刑,同時為壽春大戰論功行賞。因為崔奶爸安排的好,除了幾個的確叫人眼前一亮的少年英雄,其餘基本都是『按傷勢輕重分配功勞』,差不多人人滿意,連只做了文書工作的班小侯也得了賞賜與官秩。
只樓家例外。
在這場大戰中立下最大功勞的樓子唯忽然自戕而亡,與此同時,皇帝將樓郡丞及膝下數子流放千里,並罷免了樓氏闔族的所有官職,勒令樓大伯立刻攜全家回原籍,閉門思過。
——雖未點明罪行,但朝堂上的許多老油條已經心中有數了。
唯一例外的就是樓垚。
據說就在皇帝要給樓家定罪的前一日,何將軍的幾位昔年戰友忽求見皇帝,聲淚俱下的懇求皇帝看在何氏滿門孤寡的份上,好歹網開一面。
皇帝是個念舊的人,想樓垚本就對其兄惡行毫無所知,如若不赦免樓垚,是讓何昭君改嫁還是一起跟著去流放吃苦呢,還有何氏小兒將來找誰安恤撫養呢。
咬牙切齒的糾結了半天,皇帝終於對樓垚抬了抬指頭,不但沒讓他流放,還找了個小地方讓他做縣令去了,何氏余部可以隨行。
這日無風無雪,是隆冬以來難得晴朗的好天氣。
少商照例奉皇后的命來給皇帝送懿冊(皇后向皇帝書面稟告事情的一種文書),然後被凌不疑拉著站在廊下曬太陽,沒過多久袁慎也過來了。也不知誰開的頭,三人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了樓犇這人。
「子唯師兄可惜了,單論才幹,師門中無人能出其右。」袁慎嘆道,「一時想岔,萬劫不復。如今全家獲罪,夫人也回娘家去了,真不知所為何來。」
「也不過爾爾吧,他苦心籌謀的計策才幾日就被我們看穿了。」少商吐槽。
凌不疑挑著秀長的眼尾:「你也看穿了?」
少商白了他一眼。
袁慎道:「若不是萬太守碰了個巧,樓子唯的盤算就成了。」
「這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少商道,「凡事皆有底線,樓子唯越線了!」
凌不疑不陰不陽道:「原來程娘子這般嫉惡如仇。」
少商再白了他一眼。
「功名利祿誰不喜歡,可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少商憤慨道,「什麼雄鷹鯤鵬,誰不想一蹴而就一飛衝天,可是一口吃不成個胖子,總要一步步來啊,他倒好,星辰日月都得圍著他轉,非得上來就位列三公不成?哪那麼容易啊,陛下是他親爹么,哦,親爹也沒用。不順他的意思就能濫殺無辜了么,哈哈,笑死我了,這借口一點也不新穎脫俗!就如袁公子,難道袁家的門第比樓家差么?袁公子還不是從十五歲入論經台做起,老老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到如今受陛下青睞被選入尚書台,能參與國政要事——這些難道都是天上掉下來的啊!」
聽女孩大力誇獎,袁慎看凌不疑的臉色好像被人砍了一刀,忍不住避面而笑,笑的歡暢之極。
「誒,對了。」少商抒發情懷告一個段落,扭頭道,「袁公子啊,上回你不說相看親事到五進三了么?現下如何了。」
袁慎彷彿被掐住了脖子的鬥雞,笑聲戛然而止。這下輪到凌不疑爆出一連串的笑聲,同樣笑的歡暢之極。
「不勞少商君關懷,已經三上二了!」袁慎綳起面孔,一甩長袖慨然離去。
少商沖袁慎的背影低喊著:「善見公子加把勁啊,下回就是二選一了,可以擺喜宴啦!」
袁慎一個趔趄,然後狀似無礙的繼續向前走。
見此時廊下無人,少商趕緊去扯凌不疑的衣襟:「你別笑了,快別笑了,這裡是皇上議事之處,你笑的這麼響,當心御史彈劾你行止不謹!」
凌不疑好容易收住笑,肩頭還在抖動。
少商道:「因為我一直對袁慎言語不善,所以你才對他還算客氣,而阿垚則相反,對么?」
凌不疑嗔了女孩一眼:「我還沒跟你算賬,你倒先來質問我。前幾日你到哪裡去了,是不是去找何昭君了?」
少商趴在欄杆上,嘆道:「當時我看樓家是保不住了,哪怕最輕的流放也是要人命的,可阿垚實在無辜,我總不能視若無睹吧,於是我就去找何昭君了。」
凌不疑道:「我就說他們怎麼那麼及時求到陛下跟前,原來是你。」
少商無奈的攤攤手:「沒辦法啊,何家那些故舊又不是時時都在都城,陛下當時正在盛怒之中,真等他下了處罰的敕令那也晚了,我只好讓何昭君提前將附近郡縣的故舊叔伯們找過來,趕早向陛下求情。」
凌不疑冷笑道:「當時還裝的將信將疑,誰知轉頭就去讓何昭君搬救兵,你個兩面三刀的小混賬!」
少商沉吟片刻,道:「我當時的確將信將疑,沒有證據怎能給人定罪呢?你當時又沒將樓犇的那些書函告訴我。不過……」她嘆了口氣,「我覺得還是應該相信你,你很少做沒把握的事。」
凌不疑輕哼一聲,轉過頭去,側面的嘴角卻微微彎起。
「過幾日我要去給阿垚還有何昭君送行,為免到時候你又擺臉色給我看,有些話還是預先說清楚的好。」少商繞到凌不疑面前,直視他。
「三兄說,你之所以對阿垚耿耿於懷,是因為若不計較什麼皇帝之令父母之命,只讓我在你和阿垚之間二選一,我多半是要選阿垚的。……我覺得,呃,他這話也對。」
凌不疑怒極,扭頭欲走,卻被女孩死死拖住袖子——「可那是以前啊!」她大叫。
凌不疑放停腳步,臉卻沒有側回來。
「以前我和你又不相熟,你就跟只吊睛白額大老虎似的要吃人,整日說一不二的好凶啊,阿垚又老實又聽話,我說什麼他應什麼,我當然選他啦!」少商低聲道。
凌不疑回過臉來,從鼻端低哼一聲:「那現在呢。」
「現在?」少商連忙道,「那還用說嗎!倘若把你與阿垚一道放在食案上,哪怕阿垚已被炙烤的滿身流油美味無比,而你還是生肉一塊,我也只衝你下嘴!」她忍不住用上了神棍胞兄的說辭。
凌不疑忍俊不禁,溫柔的揉揉女孩的額發。「盡會撿好聽來哄我!」他心中喜悅,映的雙目明亮如星,晴夜清朗。
少商挨了他一會兒,手指又摸到了他腕間那幾圈奇怪的鐵線,奇道:「這究竟是什麼啊,不是繩子不是絲線,你纏在袖口做什麼?」
凌不疑倏然推開女孩,背身而立,俊面莫名泛起一陣淺紅。過了半晌,他才自言自語道:「你大約從不知道,我其實一直在想你。」
作者有話要說: 西漢與東漢的大部分法令是一脈相承的,不過在處罰力度上有了質的區別。就是西漢時不時會對一個家族『趕盡殺絕』,而東漢卻基本上不會。
我在讀東漢歷史時,常常有個疑惑,咦,這個x家族不是之前已經群滅了么,怎麼又出來了?比較典型的案例就是,竇氏家族,梁氏家族,鄧氏家族,甚至班氏家族……
比如竇家,明明在竇章德皇后過世後被清洗了一遍,怎麼後來恆思皇后竇妙又出現了;比如鄧家,明明鄧綏過世後鄧家也被清洗了一遍,那後來的鄧猛女家族又是怎麼回事?
比如陰家駙馬,明明捅死了公主,可死的只有駙馬的父母兄長,陰家其他幾位勛貴還好好的;班超的孫子也殺死了公主,同樣被處置的只有駙馬這一支,其餘班家人沒大事。
後來我才知道,東漢皇室對這些世族勛貴還是比較客氣的,除了跋扈將軍梁冀觸及底線毒|殺了幼帝,梁家被徹底清洗乾淨,其餘政斗失敗的勛貴家族,基本只誅主支,旁支只是受些貶斥。簡單來說,就是直系的父兄手足要受牽連,但堂房叔伯兄弟就可以網開一面。
說簡單一點,在東漢年間做豪強世族是很舒服的,只要你不去做外戚,躲過兩次黨錮之禍,躲過東漢末年的戰亂,基本那些東漢初年就立下的世族是能一直苟到三國時代的,然後你們就會遇到司馬家父子啦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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