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微洞。
雪傾心將魔尊送到門口,就見嘲風緩步行來。見到炎方,嘲風雙膝跪地:「父尊。」
炎方面沉如水,不見喜怒,只是道:「多陪你母妃說說話。」
嘲風恭敬地應是,心下卻微微詫異——父尊的聲音沙啞,他好像哭過。但……這怎麼可能啊?他是魔族尊上,刀鋒入肉,如花葉披肩。旌旗所向,便是天界也要震顫。怎麼可能會哭呢?
炎方大步離開,嘲風這才起身。雪傾心甚至沒有向他看,只是返身入內:「進來吧。」
庭中,侍女正在收拾雪傾心方才的畫作。嘲風掃了一眼,那畫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方才炎方萬分珍惜地完成了剩下的部分。
雪傾心順手將畫掃落桌下,嘲風撿起來,說:「母妃生氣了。」
「生氣?」雪傾心在石桌邊坐下,淡淡道,「這麼多年,不是一直如此嗎?我還有什麼可生氣的?」
嘲風細品這畫,說:「畫尾是父尊的手筆,很是用心。此畫精良,母妃確實不必生氣。」
雪傾心說:「兩千八百年前,我由天界雪神墮入魔道,前來拜見他。他稱讚了一句我的容貌,說——色若春曉。魔後英招因此忌心大起,派人追殺我。我被人一劍穿心的時候,他一臉沉痛,那個時候他就身不由己。」
她很少說起曾經,嘲風聽得津津有味。
雪傾心說:「英招追得我走投無路,我只能跟他在一起。魔族不許他納我為妃,他也是身不由己。我只能施點手段,暗暗生下你。魔族發現木已成舟,看在你的面子上,只能同意他納我為妃。卻要求他將我囚於此地。他也是身不由己。現在,他們要讓你修補歸墟,你父尊同樣身不由己。」
這些往事,每一段都傷情,然而她說來卻字字冷靜。
嘲風說:「母妃恨我父尊嗎?」
「恨?」雪傾心一腳將他踹得跪倒在地,「母妃說了這麼多,你居然只有這個愚蠢的問題!」
嘲風膝蓋生疼,一臉莫名其妙,雪傾心輕聲說:「愛與恨是美麗的珠寶,可以點綴人生。但是若真到了生死關頭,這些沒用的東西既不能禦寒,也不能裹腹,毫無用處。」
嘲風說:「母妃的意思,孩兒不明白。」
雪傾心說:「不明白?那麼母妃問你,為何突然改變計劃?」嘲風慢慢低下頭,雪傾心追問,「你喜歡上那丫頭,想博美人一笑?」
嘲風嘴角終於帶了一絲苦笑:「孩兒一時衝動,讓母妃見笑了。」
雪傾心拿起紈扇,啪地一聲,打了他一記。打完之後,她卻又輕聲說:「母妃剛才已經說過,當初生下你,不過是為了一個讓魔族承認的身份罷了。」她伸出手,輕輕撫摸嘲風頭頂,「如果明天……你有去無回的話,值得嗎?」
嘲風任由她撫摸,笑著說:「孩兒倒希望母妃這麼想,這樣一來,就算結果再壞,也不至於太過傷心。」
雪傾心輕笑:「說得對。」
嘲風抬起頭,認真地注視她:「臨別之際,孩兒再讓母妃端詳一番。」
雪傾心笑著推開他,輕聲罵:「滾吧,早就看夠了。」
嘲風也跟著笑:「那……兒臣就告退了。」
他跪退幾步,站起身要走,雪傾心突然說:「等等。」
嘲風回過身,雪傾心屏退侍女,這才攤開掌心。她掌中,有一塊黑色的東西,像是燃盡的隕石。嘲風接在手裡,頓時感覺到一股洶湧的力量。
他皺眉:「這是……」
雪傾心目光在這黑色的隕石上停留片刻,一句話石破天驚:「盤古斧的三塊碎片之一。」嘲風緩緩抬頭,震驚之色溢於言表。雪傾心微笑,說:「也是母妃最後的退路。這些年,我視它如性命。」
嘲風說:「是神族的?」
這是當然的。盤古斧的三塊碎片,其他兩片早已失落,不知所蹤。只有神族有一塊。
雪傾心笑笑,算是默認。
嘲風說:「母妃要將它交給我?」
「曾經,我視它如性命。」雪傾心緩緩靠在椅背上,用紈扇蓋住臉,「可你對我而言,畢竟是重於性命。我可不喜歡像你父尊一樣,一輩子只會身不由己。拿去吧,盡量別弄丟。但若實在不能兩全,那就……活著回來。」
嘲風右手慢慢握緊,感受盤古斧開天劈地的力量。他明白雪傾心給了他多麼珍貴的東西。自己的母妃,從來就沒有打算過讓自己犧牲性命。
他緩緩跪地,額頭叩在花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天界,垂虹殿。
清衡君和紫蕪都耷拉著腦袋,一臉準備挨訓的模樣。桌上擺放著幾樣精美的素食,難得的竟然還有一小壺酒。但這兄妹二人臉上卻半點歡喜也無。
因為玄商君與他倆相對而坐。
清衡君硬著頭皮扯了個僵硬的笑,說:「兄長何故喚我們前來?」
紫蕪腦袋已經要垂到碗里了,生怕玄商君看見她似的。玄商君淡淡道:「我們兄妹三人許久沒有像今天這樣,一起飲酒了。」
清衡君趕緊說:「兄長,我最近可沒有飲酒!你交待的功課我都做得差不多了。」玄商君抬眼一掃,他立刻就心虛了,「好吧好吧,昨天是喝過一點,功課也還差一點。但我保證就差一點點了。」
玄商君無言,又看向紫蕪。
紫蕪更慌了:「兄長!我最近都在乖乖上課。我發誓我絕對沒有亂養寵物。更沒有因為亂養寵物而荒廢學業。我發誓!」
玄商君只有一聲長嘆:「你們二人啊!」
他垂目,許久才提壺,為他二人斟酒。
清衡君和紫蕪互相看一眼,滿眼都是驚慌失措。二人齊聲喊:「兄長!」
玄商君語聲沉緩:「飲了這杯酒。」
他舉起酒盞,紫蕪不敢伸手拿杯子,她小聲問:「二哥,這酒里不會有毒吧?」
清衡君怎麼知道?他也正盯著那杯子發抖呢。
兄長今天實在是太古怪了。
然而玄商君發話,他二人也不敢不從。兄妹二人顫顫兢兢地站起來,正準備喝酒,外面一個人拱進來。
不是別人,正是夜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