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曇東張西望,突然,有個聲音說:「過來。」
「誰?」夜曇心中一凜,轉頭一看,才見旁邊迎客松下有一方白石棋枰。棋枰旁坐著一個人。夜曇走過去,只見他身著一襲白色深衣,衣領和袖口滾了一圈黑邊。
明明是個讀書人的裝扮,然而頭髮卻披散著,遮住了半張臉。
夜曇慢慢走過去,發現他青絲中混雜了白色,看樣子已經不再年輕。
她低下頭,想從滑落的髮絲里看清他的臉,卻發現男人也在凝視她。目光相對,她說:「你應該把頭髮束起來。」
男人意外:「這麼多年來,所有人在此見吾,第一句話都是——『閣下就是東丘先生嗎?』你為何與他們不同?」
夜曇捂著額頭問:「我為何要與他們相同?」
旁邊,帝嵐絕趕過來,說:「不得無禮。這位就是東丘先生!」
東丘樞倒是沒有怪罪她,只是又問:「吾為何要束髮?」
夜曇認真地說:「你臉被頭髮遮成這樣,看起來很陰險,像個正盤算著陰謀詭計的壞人。」
「……」東丘樞沉默良久,突然,他起身,抬手摘下帝嵐絕頭上發簪,認真地束好頭髮。
他明明頭髮已經半白,臉卻仍然英俊。夜曇被虹光寶睛燙得呲牙咧嘴,卻仍點頭:「我就說嘛,這樣就好多了。腹有詩書,看起來就是一位飽學大儒了。」
帝嵐絕怕她再說下去,就要被東丘樞轟出藏識海了。他趕緊說:「東丘先生,這是離光氏的公主,請恕她無禮。這次我們來,是因為她受一件法寶所困,想請東丘先生摘除。」
東丘樞不用他說,早就已經看見夜曇額間的虹光寶睛。他抬手,撩起夜曇的流海,仔細打量這法寶。離得太近,夜曇看見他一雙眸子里,深深淺淺的紋路,如平靜河面下不可預見的暗流。
夜曇凝視他的瞳孔,突然說:「我覺得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是嗎?」東丘樞饒有興趣,「何時何地?」
「嘶……」夜曇捂著額頭,「我頭太痛了,想不起來。等你把這個該死的虹光寶睛摘了,我再想。」
東丘樞說:「這是玄商君的本命法寶,以吾修為,摘是能摘,但……如非主人擅自摘除此物,定會遭遇抵抗。也就是說,很可能我還沒能摘除它,它已經將你反噬至死。」
「什麼意思?」夜曇一張臉都被燙紅了,「你也摘不了?」
東丘樞更正她的說法:「不是摘不了,只是不能保證摘了它之後你還活著。」
夜曇捂著額頭,轉身走。東丘樞忙問:「你要去往何處?」
「我當然是要先回天界,這虹光寶睛跟玄商君一樣混賬,肯定是我每在下界待一天,它就會算我私自下界一次。」夜曇額頭冷汗滾滾,濕了流海。
她調頭就往山下跑,東丘樞問:「玄商君何在?」
夜曇捂著額頭,一臉痛苦,走也走不快:「他修補歸墟受了重傷,我走的時候只剩一口氣了。看起來凶多吉少。」
東丘樞嘆了口氣:「那便只能先將他救回。否則此物宿於體內,會隨你修為增強而增強,永遠約束懲戒你。」
「該死的少典有琴!」夜曇氣得,「枉我還覺得他死得有那麼一丁點兒可惜!」她罵完之後,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虹光寶睛已經變成血紅。
東丘樞伸手,試圖壓制這法寶。然而真氣灌入,法寶威力絲毫不減。
「她必須返回天界。」東丘樞扶住夜曇,說,「我會送她回去。少君私逃在外,妖皇已經下令抓捕,少君還是極早返回吧。」
帝嵐絕說:「她如今這樣,我實在不能放心。等到替她摘了虹光寶睛,我自會回去,向父皇請罪。」
東丘樞說:「吾會將她送去天界,想辦法替她壓制虹光寶睛。少君跟去於事無補,若真要助她,倒不如打聽這三個人的下落。」
他右手沾茶,在棋枰上寫字。
帝嵐絕低頭一看,這三個人分別是——月窩村火妖、梅有琴、聞人有琴。
「這三人是……」他突然想到什麼,問,「他們跟玄商君少典有琴有何關係?」
東丘樞卻不再多說,指尖一指,一朵祥雲凝結在腳下。帝嵐絕也知道夜曇傷勢嚴重,他把蠻蠻塞進夜曇懷裡,向東丘樞作了個揖:「這三人我會去查,她就有勞先生了。」
夜曇痛得連二人說什麼都沒聽清,她踏上雲朵,隨東丘樞返回天界。
天界,垂虹殿。
天帝少典宵衣和乾坤法祖相對無言。神後和紫蕪陪在榻邊,看見榻上人生生脫了形。清衡君說:「父神、天尊,兄長的傷勢一直在惡化,我們難道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諸神焦慮不安,卻毫無辦法。
——混沌之氣已經侵入他的骨血,而他元神潰散、毫無意識,縱有神丹妙藥,他又如何吸收轉化?
殿中氣氛十分凝重,突然,有天兵跑進來,跪稟道:「陛下!南天門外,一位來自藏識海的東丘先生求見。」
少典宵衣和乾坤法祖同時抬頭,少典宵衣幾乎立刻說:「請。」
片刻之後,殿外果然有人進來,卻還不止一人。
——還有夜曇!
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衝進殿里,一眼就看見躺在榻上、不成人形的玄商君!
「少典有琴!」剎那間,如同一個即將渴死在沙漠之中的旅人驟然見到泉水,夜曇猛撲到他床前,拉著他的手就貼在自己額頭,然後痛哭流涕。
——少典有琴啊少典有琴,你可真是陰魂不散、如疽附骨啊!我上輩子幹了什麼缺德事,我才遇上了你這個掃把星啊!本公主花容月貌、正值妙齡,本應在魔族結黨營私、禍亂朝綱,可是你看看,你看看你把本公主禍禍成啥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