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蓬萊仙島。
少典宵衣、炎方、帝錐等人還聚集在一起。如今東丘樞實力強大,他們留在蓬萊還可以防止被各個擊破。因著歸墟的蟠龍古印被破壞,混沌之炁向四界滲漏。天界開出了方子,暫時抑制疫情。
這次魔族和妖族都沒有置身事外,四界齊心,一起煉丹發葯。
因為四界子民眾多,需要的丹藥自然數額龐大。玄商君也便帶著飛池和翰墨一起煉丹。
丹室里,爐火燒得正旺。玄商君卻睡著了。他坐在桌前,面前還鋪著各色草藥,人卻以手支額,淺淺入睡。翰墨發現了想要叫他,被飛池搖頭阻止。
他真的太累了。
否則作為一個上神,是不會這般入眠的。
飛池和翰墨互相看看,二人動作都不由自主地輕了下來。
玄商君聽到水聲,他知道自己入了夢。然而卻想不到,自己會夢到這個地方。
面前是一片湖泊,亭台傾倒、樓閣失修。青苔遍滿了岸邊的小路。玄商君一眼就認出這裡哪裡——正是離光氏的廢湖飲月湖。
「君上。」有聲音嬌嬌脆脆的喊。
他背脊微僵,明知是心魔,卻仍忍不住回頭。
果然,那一抹濃紫蝴蝶般翩然而來,撲進他懷裡。滾燙的紅唇湊到他耳垂,夢裡伊人呵氣如蘭,輕聲喊:「有琴……」
因為魔生於心,所以無論神態、聲音,都與那人相差無幾。
驅除心魔的方法,他有不下千種。可是那一刻,當他掌心蓄力,卻無法下手。
懷中的人將臉貼在他胸口,說:「小時候,教導姐姐的琴師說,琴這麼乾淨的樂器,我連碰都不配碰。從那時候起,我就很討厭琴。但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能把琴彈得如此迷人。我想,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討厭琴了。」
他掌中的手被卸去了力量,即使明知懷中只是虛妄。
但是既為心魔,當然是一定會圖窮匕現的。就在他懷中,心魔手中美人刺寸寸刺入他的胸口。她的神情依舊天真到無瑕:「我對君上的真心,就像一鍋紅湯里的肥牛肉、肥羊肉、毛肚、鴨腸、藕片、金針菇……」
即使是在夢中,他也能感覺到劇痛。可即使是痛,也不願放手。
「君上!」耳邊的聲音由模糊到清晰,翰墨發現他的傷口重新滲血,頓時再顧不得擾他休息,將他喚醒。
玄商君睜開眼睛,垂眸掃了一眼自己的傷處。果然,血又浸出來,將白衣染紅一片。
飛池急忙拿來丹藥,翰墨也解他衣袍,想要為他處理傷口。玄商君按住他的手,只用清潔訣拭去衣上血痕。翰墨說:「君上這傷,經由陛下和法祖共同醫治,按理不應流血不止。只是君上神思不屬,全然不顧自身,這才屢屢發作。君上實在應該放下雜念……」
「夠了!」玄商君低斥一聲,不愛聽了,「退下。」
翰墨眼睛都紅了,說:「我知道我說這些話,君上不愛聽。但是那個女人,她……」
「翰墨!」飛池趕緊拉住他,不讓他繼續說下去,「走,我們去給君上取件乾淨的衣衫。」他拉著翰墨出了丹室,翰墨仍然滿腹憤恨:「我說得不對嗎?那個女人,君上對她百般縱容,她竟下如此狠手。她哪裡值得君上惦念?」
「不要再說了。」飛池也是滿心無力,道:「總有一些道理,大家都懂,卻誰也聽不進去。」
他拉著翰墨,正要離開,卻冷不丁遇見一個不速之客正向此而來。
「三殿下?!」飛池和翰墨頓時一臉警覺。
來的果然是嘲風,他掃一眼面前二人,道:「這道藥方,本座有不懂的地方,要當面向你們家君上討教。」
飛池和翰墨信他才有鬼,魔族什麼時候會對丹方有興趣?!
飛池立刻說:「三殿下,君上正忙於煉丹,無暇會客。」
「煉丹?」嘲風豈能被這樣哄騙過去?他說:「本座站在這裡都能嗅到上神之血的味道,他煉什麼丹?傷勢又複發了?」
飛池更不會放他進去了,畢竟神魔不兩立。如今雖然短暫合作,但面前的人也是敵非友。他說:「三殿下既然知道君上有傷在身,更不應前來打擾。」
丹室里,玄商君一言不發,顯然他並不想見自己。嘲風嘆了一口氣,說:「好吧。」
他心中同樣煩憂,如今四界已經誓要毀去地脈紫芝不可。單憑自己一人之力,如何救出青葵?!他心事重重,轉身要走,不料,另一個人也在此時前來——步微月。
步微月款款行來,手裡託了一個托盤,裡面放著幾樣精美的糕點。見到嘲風,她秀眉微蹙。
嘲風看看她,再看看丹室,說:「怪不得君上避而不見,原來是已有新歡在側。」
步微月聽在耳中,卻並未否認,只是道:「三殿下身為魔族,作客蓬萊,不應隨意走動。速速離開。」
嘲風冷哼一聲,說:「少典有琴,既然如此,本座與你也無話可說了。」
話落,他甩袖要走。然而就在此時,丹室里,玄商君的聲音響起:「進來。」
嘲風只以為他是對步微月說話,走得頭也沒回。然而他卻緊接著又道:「飛池,請三殿下入內。」
步微月愣住,嘲風表面雲淡風輕,心裡卻暗喜。步微月說:「有琴,我知道你還傷著,特地做了幾樣葯糕,有培元固本之功效。你嘗一口,好嗎?」
飛池引了嘲風進去,玄商君的聲音冷淡疏離,縱然受傷,卻並沒有虛弱之氣:「感謝上仙掛懷。只是眼下天界忙於煉丹,還請上仙傾力相助。本君這裡有飛池和翰墨侍候,不勞上仙掛心。」
他字字冷清,將二人關係解釋得一清二楚。嘲風連眉梢都帶著喜氣——只要玄商君對夜曇還有情分,那他說不定就會和自己一起想辦法。
丹室里,玄商君正自行清理傷口,重新包紮。嘲風走到他旁邊坐下,還沒說話,就聽見室外,步微月的聲音字字帶傷:「有琴,你我從小一起長大,如今我不過是牽掛你的傷勢。這些糕點,我做了很久。你哪怕就嘗一口,也算是讓我沒有白白辛苦一場。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難道連這點情分都沒有了嗎?」
玄商君微怔,此時他正包紮傷口,衣冠不整,當然不會讓步微月入內。可是此時此刻,耳邊迴響的卻偏偏是另一個人,另一句話。
「你在天界的時候,跟那個步微月勾勾搭搭、眉來眼去,沒事還要來個『琴簫合奏』,我說話了嗎?」
……為什麼還會想起她?他低下頭,再如何冷靜理智,聲音里也帶了幾分神傷:「吾自小修習歧黃之術,不勞上仙記掛。四界危難當前,上仙請以大局為重,不必再來了。」
室外,步微月將這話聽在耳中,心中刺痛與銜恨都到達頂點。
——在那個賤人還沒有來到天界之前,玄商君幾時與自己保持過這樣的距離?她隨手將糕點交給飛池,再如何深呼吸,神情也現出了幾分猙獰。
眼看著她走遠,翰墨小聲說:「我以為君上受傷之後,能跟微月上仙走得近些。」
飛池也是搖頭嘆息——誰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