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書城
返回 無憂書城目錄

第十五章

所屬書籍: 細細密密的光

大千世界

顧曉音在另一把藤椅上輕輕坐下。屋裡春節聯歡晚會的聲音還聒噪得很——尤其鄧兆真年紀大了,聽力漸漸下降,電視聲音便開得越來越大。其他人在這環境里也不得不提高音量說話,就跟吵架似的,惡性循環。然而在這陽台上,紗簾濾過了部分光線,半關的陽台門雖說隔音效果有限,在心理上卻像是另一個世界了。姐妹倆便像是坐在一個神祇隨口吹出的透明泡泡里,和那外面的世界既似渾然一體,又彷彿完全隔離。

「在朱磊家不開心?」

因為是顧曉音,蔣近男簡單說了下自己今天的種種。明明理智知道是不值得困擾自己的事,情緒卻不肯放過。蔣近男說到朱磊大舅教育她為了孩子不能挑食,忍不住情緒翻滾,眼眶一熱。她正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顧曉音伸過來一隻手握住她的手。那點手裡傳來的暖意讓蔣近男心頭一顫,一滴眼淚順著臉頰流淌下去,她平靜下來。

「幸好他家是北京的,不開心立馬回家就是。要是去外地過年趕上這檔子事,回來非立馬離婚不可。」蔣近男頓了一晌說,「你那位謝醫生雖然看著不錯,怎麼著也是離過婚的,你可別被戀愛沖昏頭腦立刻跟他扯證,好歹搞搞清楚他為啥離的婚。」

沒等顧曉音反應,她又說:「也別等得太久,戀愛談太久多半就結不了婚了。」

顧曉音暗暗笑了,能開始幫她想到這許多細節,說明表姐的心情好了那麼一點。她趕緊幫忙岔開話題,像一個好學的學生那樣問:「為什麼呢?」

蔣近男嘆了口氣:「如果兩個成年人能在一個城市保持談很多年的戀愛而沒有住在一起,那肯定是感情基礎有問題,真正戀愛的人恨不得整天黏一塊兒,黏著黏著總要住一起去的。住在一起的好處是你可以全面考察這個人,畢竟朝夕相處,想藏也藏不住,但住在一起時間長了就會倦怠,而且他總會有你不喜歡的地方,等熱戀期過了,你就會覺得他的那些缺點越來越難以忍受。要打破這個僵局,只能換一個人。所以婚姻的本質是用法律的形式讓你無法遵循天性喜新厭舊,而同居就像項目做盡職調查,不做風險太大,做完了趕緊交割,以免夜長夢多。」

顧曉音最近確實恨不得爭分奪秒地跟謝迅黏在一塊兒,一下被表姐說中,她有點不好意思,不由得嘴硬:「你跟姐夫大學裡可就談上了……」她忽然意識到蔣近男的話也許正是從自身經歷中提煉出的感想,再聯想到蔣近男在出嫁前的反應,深恨自己說話不經大腦。

蔣近男卻好像渾不在意似的。她十分平靜地應了一句:「所以說生育是上帝針對女人的陰謀,一旦有了孩子,不需要任何證書,你就跟一個男人永遠綁在了一起。」像是覺得這樣說對朱磊不公平,她又找補了一句:「我嫁給朱磊也不完全是為了這個孩子。他對我還是挺好的,換一個人,也未必忍受得了我。」

顧曉音點了點頭。「他對你確實挺好的。」朱磊脾氣隨和,顧曉音這些年旁觀下來,多數時候是蔣近男把他壓得死死的。只是兩人之間雖分了勝負,放在朱磊家庭這個大環境下又未必如此,蔣近男家雖然條件好,卻還沒到公主下嫁那種程度,能讓整個婆家把她供起來。

但那不重要,顧曉音天真地想,朱磊對她好不就行了,朱磊他爸媽又不可能搬到她老蔣家買的房子里去跟他們住一起。

顧曉音還想說什麼,忽然傳來一陣振動聲,緊接著有東西亮起來,是顧曉音的手機。

「八成是你家謝醫生等不及了。」蔣近男笑著,邊說邊起身走了回去。

顧曉音又讓手機振動了一會兒,才遲疑地接了起來。

「喂。」

「在幹什麼呢?」電話那頭傳來陳碩低沉的聲音。陳碩的聲音在男人當中也算是低的,如果分聲部的話,是妥妥的男低音。羅曉薇有回在辦公室打趣他說:「你就是佔了聲音穩重的便宜,別人只當你沉穩老實得很,跟你談合同,談著談著就著了你的道。」

她們都笑。陳碩因為這聲音的優勢在電話會議里經常被當成合伙人,再加上劉煜的聲調比較高,他二人被搞混簡直是家常便飯。

而顧曉音今日後知後覺地發現,陳碩的聲音不但有「合伙人」的感覺,還可以十分曖昧。那沒頭沒尾的一句,恰像他本人站在近前咬她的耳朵,親昵得很,親昵到連自報家門都毫無必要。

顧曉音不自在地回答:「陪家人看電視呢。」

「那挺好啊。」他輕笑一聲,隨即聲音裡帶了一點點抱怨和委屈:「我這個命苦的人可還在改合同呢。我爸媽這兒網速太慢,要用手機開熱點才能遠程登錄公司電腦……」

陳碩的家在一座小城市。他上大一的時候,要回家還得從樞紐站倒上六七個小時的綠皮車。不只是交通,那裡的所有基礎建設似乎都要比一二線城市慢上許多年,因此每次陳碩回家,總有許多可以和顧曉音抱怨的事。

從前顧曉音總是津津有味地聽他抱怨——那是他的家,他長大的地方。顧曉音可能永遠也沒法名正言順地去看看那個地方是什麼樣子,那麼聽他說說也是好的。她恪守了一個好朋友的本分,但今天她卻有莫名的火氣在心頭。她不相信她有男朋友這件事沒被好事的人八卦到他耳朵里,他多半也知道自己喜歡了他這許多年,他不是還有女朋友嗎?那這又是唱的哪一出?他怎麼能假裝一切還和從前一樣,他怎麼敢?!

顧曉音像一隻準備咬人的兔子,她舉著手機在陽台上來回走了兩圈,終於深吸一口氣:「那你還不趕緊幹活兒?!」陳碩倒是耐心。「那倒沒必要。我爸媽看了會兒電視已經去睡覺了,我隨便干到幾點都沒人管。」

顧曉音閉了閉眼。「可我不能多說。快十二點了,我得去陪家人倒數。」

電話那頭又傳來陳碩的一聲輕笑,顧曉音甚至能想到他的表情。他說:「沒事,去吧。」

掛了電話,顧曉音卻沒回客廳和所有人一起倒數。她眺望了會兒遠處的天空——乏善可陳,因為有雲,天空是層層疊疊的炭灰色,遠處似有點點亮光照上雲層,大概是五環外的煙火。顧曉音忽然窺探到了蔣近男凝望遠處的心態,那不是因為天真的有什麼好看,而是在那種毫無意義的細節里,有一點能夠讓思緒落腳的地方。

她不想去回想剛才的那通電話,索性看了很久的雲。即便是在夜幕里,看久了也能注意到形狀的流動和轉變。忽然傳來一陣電視里的歡呼聲,是新的一年到了。

顧曉音撥了通電話給謝迅。響了很多聲沒有人接,也許他在忙。顧曉音把電話按滅,放棄自欺欺人,承認自己揣測過陳碩那通電話的用意——雖然他對自己的態度其實一直如此,並不因他有沒有女朋友而改變。陳碩從沒有交過本系或是同行的女朋友,因此顧曉音是他固定的吐槽對象,連他去美國留學那一年裡,也仍然捨近求遠地給顧曉音打電話。但往年不比今日,從前的顧曉音珍惜這種獨特性,覺得是某種更深層的伴侶關係的前奏。現在她放棄了,又談了新的男朋友,便忍不住要猜想對方究竟是慣性為之,還是暗含著後悔的意思。

她既希望陳碩後悔,又希望陳碩不要後悔。如果說顧曉音剛才望了那許久的雲有什麼收穫,這就是收穫。

她待要再想,蔣近男已在陽台門口喚她,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在陽台待了太久,是該回去了。屋裡牌局已經散了,所有人或坐或站地圍在沙發周圍,看春節晚會最後幾個節目,順便聽鄧佩瑜講解今年春節鄧家的安排。

說是鄧家,其實是蔣家老少兩代的安排。鄧佩瑤夫婦和顧曉音反正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春節總是和鄧兆真在一起。鄧兆真悉聽小輩安排,自個兒仍舊津津有味地看春晚,鄧佩瑜安排了大伙兒聚會和分散活動的時間,正準備拍板,朱磊忽然說:「媽,初三我爸媽想約您和爸咱一家人一塊兒吃個飯。」

「喲,初三哪,我下午兩點有個事,要上石景山怕是趕不及。要不讓你爸媽上咱家來吧?」鄧佩瑜不假思索道。朱磊正要說話,蔣近男開了口:「不用你們麻煩,你們都上棕櫚泉來就行。」

鄧佩瑜立刻否定:「那可不成。去你家你不得忙飯嘛,這大過年的,阿姨也回家了,你大著肚子別張羅。」

朱磊忙接過話來:「媽您別擔心,朝陽公園西門那些館子都開著,吃飯的時候咱去那兒,絕不會累著小男。」鄧佩瑜還要再說,蔣建斌開口定了乾坤:「我看這樣挺好,這是孩子們孝順的心意,咱應該去!」

朱磊鬆了一口氣。趙芳是專門提出要他邀請蔣家去石景山的,當時他就說跑那麼遠幹嗎,不如在城裡找個館子吃頓飯得了。趙芳嘮叨了他半天,說他既不是入贅,幹嗎這麼上趕著。今兒他媽非拉著他倆先去石景山,再去大舅家,活活折騰了半個北京城,怕也是要在這上頭找補來著。蔣近男雖沒直接甩臉子,她那些話怕是有幾句也還是讓他媽不痛快,要是他再把丈母娘的建議傳達回家裡,他媽可能得氣炸了。眼下兩邊都來棕櫚泉這個方案,雖然他媽估計也不十分滿意,但好歹是去他家,挑不出什麼大錯來,他努力一把,應該是能搞定他媽。

朱磊在心裡嘆了口氣。女人就愛為這些雞毛蒜皮的事較勁兒,麻煩。

鄧佩瑤又問:「曉音,你今晚回家住嗎?」

顧曉音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媽是在問她要不要上她家去住。他們決定搬回北京後,在慈雲寺買了套房,顧曉音因為已經念高二,來回跑不方便,就仍舊在鄧兆真家住著。緊接著上大學,畢業後很快又租了光輝里的房子自個兒住,鄧佩瑤給她留的那間屋子,她從沒真正當過自己的房間。

「不用。」她假裝打了個哈欠,「我住這兒就行。您明天不也還來嗎,我就少跑一趟。」

鄧佩瑤覺得有點遺憾。她和小音就像坐過站的列車,當日當次的票,錯過不能再補。她重買了車票回去,一切為時已晚。顧曉音租下光輝里那房子,鄧佩瑤去看過後,晚上回家悄悄抹了眼淚。光輝里離慈雲寺明明就那一點路,顧曉音說圖它在地鐵站邊上,方便,每天可以多睡十五分鐘。可鄧佩瑤總覺得這還是因為小音跟自己生分了,寧可租那破公房也不回家住。可既然已經生分了,這質疑的話便分外說不出口。

於是今晚她也只能故作無事。「也是,你這夜貓子早上起不來。我們要等你起床,怕是姥爺大年初一連午飯都不一定吃得上。」

電視里適時響起李谷一的《難忘今宵》。於是各人起身,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屋裡終於只剩顧曉音和鄧兆真兩人。

「你早點睡。」鄧兆真關掉電視,對顧曉音說。

「您先去洗漱,我接著就來。」顧曉音一邊應著,一邊翻閱手機里的信息。謝迅還沒有消息,幾個群里有人發了紅包,顧曉音努力點了一陣,進賬三十幾塊,又重在參與地發了倆,成功在新年第一個小時內現金流為負。聽到鄧兆真房門關上的聲音,顧曉音也起身去洗漱。她和表姐從前用的漱口杯,姥爺還給留著。蔣近男結婚前,每年除夕她倆都留在這裡守歲,就像十幾歲時一樣,兩個人擠在一張床上。今年是第一次只有她自己。

顧曉音略感孤獨地爬上床。因為她也是有了男朋友的人,顧曉音難以避免地想到明年或是後年自己會不會也步蔣近男的後塵。姥爺會覺得寂寞吧,她想。不過謝迅這個傢伙好像說過,每到春節他這個北京土著都得值夜班,那自己留在這裡好像也沒事。

說曹操,曹操就到。顧曉音的手機振動,正是她的謝醫生。

「還沒睡?」謝迅在電話那頭問。他像是在走廊之類的空間打這通電話,聲音瓮瓮的。

「沒呢。在我姥爺這兒,剛收拾完。」

「我看到一個你打的未接電話。剛在手術室里沒法接。」

謝迅的語氣帶著抱歉。顧曉音想起自己剛才是接完前暗戀對象的電話,然後找了現男友,道德上的瑕疵感讓她不由得試圖舉重若輕:「沒什麼事,春晚看膩了,想看你在幹嗎。」

「我嗎?」謝迅的聲音里有點疲憊的自嘲,「可能這兩天特冷的緣故,今晚病人特別多。這才十二點多點,急診已經送來了三個疑似夾層病人。」

顧曉音有點愛莫能助的辛酸。她只能安慰他:「說不定今晚的病人都是趕早不趕晚呢?」

謝迅不能接受這自欺欺人的說法,但顧曉音的好意他心領了。醫生的工作是這麼重要卻煞風景,以致在這闔家團圓的晚上,他也沒法從工作里找出一兩件有趣的事和女朋友分享。因此他寧願轉換話題:「今年的春晚好看嗎?」

顧曉音陪著鄧兆真在電視機前斷斷續續坐了好幾個小時,眼下卻連一個能和謝迅分享的節目也說不出來。她只好如實回答:「這個問題我懷疑只有我姥爺能回答你。」

謝迅在電話那頭笑出了聲來:「我也有好多年沒看過春晚了。上一回關心春晚可能還是因為2010年的小虎隊。」「整個春節你每天都要在醫院嗎?」顧曉音忍不住問。

「也不是。我的班排到初四,然後沙姜雞那兔崽子就回來了。」謝迅電光石火間聽明白了女朋友沒說出口的話。「初四早上我就解放了,後面幾天我都陪著你。這之前你要是有空,也可以來找我。」

顧曉音心裡甜了一下。她打定主意,大姨沒給她安排上的時間她可以多跑兩趟中心醫院,如果謝迅在忙,她就剛好在他辦公室里加會兒班。

完美。

可惜沒等顧曉音告訴男友這個喜訊。那邊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遠遠地有人喊了聲:「謝醫生!您趕緊來看看。」「可能第四個來了。」謝迅說完這句話,匆匆收了線。

他倆約好,初三顧曉音去醫院找謝迅。初一晚上,顧曉音沒忍住,先跑了一趟。這天鄧家包了餃子,顧曉音得了個最好的借口。鄧家春節的餃子向來是鄧佩瑤調餡,顧國鋒擀皮。鄧佩瑤因為在南方久住,愛往餃子餡里和薺菜。這幾年物流發達,北方過年也能買到新鮮的薺菜,鄧佩瑤包了幾回,全家都愛吃,這便成了鄧家春節的保留項目。

顧曉音給爸媽打下手,三個人忙活一下午,包出一百多個餃子來。鄧佩瑤照例劃拉出五十個先凍上——這是要留給鄧佩瑜的,接著數晚上吃多少,還能剩出多少來,顧曉音忽然說:「媽,您晚上多下二十個給我帶回家行不?」

鄧佩瑤應著,手裡還在數:「我給你拿個盒,像給你大姨那樣直接凍上,回頭你要吃,自己下了就成。」

「您一塊兒下了就行。我晚上回去就當夜宵吃了,懶得再下。」

鄧佩瑤抬頭看看女兒。「你夜宵能吃二十個餃子?」

顧曉音在鄧佩瑤狐疑的眼神里低下了頭。「好像是有點多,十五個吧,十五個就行。」

鄧佩瑤覺得女兒那一點心思就像出洞的兔子,剛探出個腦袋,你咳嗽一聲,它就縮了回去。於是她心下瞭然,只作不知。「行。你當夜宵的話,我等你臨走再下,拿個保溫盒裝上,你吃的時候還能是溫的。」

她到底還是給顧曉音下了二十個,裝了滿滿一大盒。顧曉音提著這盒子,想給謝迅一個驚喜,於是沒打招呼就直奔心臟外科。辦公室沒人,顧曉音繞去監護室瞅了一眼,也不見謝迅的蹤影。她這才感覺出自己的莽撞——謝迅可能在手術,可能在病房,可能在急診,可能在這個醫院的任何角落。

顧曉音賊心未死,找了個凳子坐下,掏出手機給謝迅發了條消息:「在幹嗎呢?」

謝迅倒是回得很快:「溜回家陪我爸吃了個晚飯,這會兒正等著被召回醫院呢。」

顧曉音心裡倒是卸下了擔子——原來是這樣,當然是這樣。她糾結了一會兒,把飯盒原樣拎了回去。

初二一整天,顧曉音都過得挺心不在焉的,也許是因為頭天晚上撲了空,讓她對第二天能見到謝迅生出了格外的嚮往,飢餓營銷可不都是這麼做的。她又有點後悔沒把那些餃子留在謝迅辦公室,若是他看到了,也許無論多晚回家總還會來找她一下。

這患得患失的心情一直維持到晚上。晚飯前,程秋帆忽然給她發了條信息,祝她新年快樂。顧曉音看著這條沒頭沒尾的消息和手機框上方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直覺護生肯定有什麼幺蛾子。歷來春節,只有乙方給甲方拜年,甲方除了群發的信息,可極少有人會想到她這個小小律師,除非是在年節里派活兒,不得已得先說句場面話。

果然,下一條信息很快被推送進來,程秋帆說護生臨時決定加融一輪C1輪融資,公司已經跟投資人談好了意向,希望能儘快落實,問顧曉音能不能今晚就把TermSheet按C輪條件照搬出來,明天跟對方律師開始談判。「袁總希望能在元宵節前把C1輪做完。」

做了七八年的律師,顧曉音早對此練就充滿禪意的態度。早年間,她看到這種消息便會血壓飆升,立刻覺得自己接下來的兩星期都得睡在辦公室里,若是逢年過節,更忍不住怨天尤人一番。現在她冷靜得很,C輪TermSheet改成C1輪首稿發出去,這是她今晚回家後十五分鐘便能搞定的事,完全不值得為此恐慌。至於這個空降的C1輪融資到底有多少活兒,要等明天看到對方律師第一輪修改意見才能下定論。如果她今晚挨晚些才把文件發過去,對方怎麼著也得看個大半天,等這電話會議再約上,怎麼也得下午了。她和謝迅尚有一整天時間可以廝混。

這就是一個老律師的生存智慧。

她先給程秋帆回信息,告訴他今晚肯定把TermSheet發過去,又告訴劉老闆有這麼一回事。這些做完,她把手機拿給蔣近男,給她看程秋帆發的信息。

蔣近男瞄了一眼。「老袁還是沒忍住啊。」這句評論完,她又安慰顧曉音:「你不用緊張,護生的C1輪,元宵節肯定融不完。」

顧曉音其實完全不擔心這個。若真是一個緊鑼密鼓的項目,她是不怕的。她最討厭的是那種虎頭蛇尾的項目,往往不分白天黑夜地忙上幾天,然後歸於長久的沉寂,有些項目還會在當中詐屍一回,把人整得雞飛狗跳。「不患寡,患不均。」顧曉音覺得古人早已總結到位。

但她還是仔細聽蔣近男給她解釋:護生經過C輪融資以後,袁總和方教授的持股降到了50.1%,袁總拉來的醫療界股東占股20%,VC投資人佔19.9%,剩下的10%是員工股。這是個微妙的平衡,如果要再融資,除非現有的醫療界或VC投資人出讓權益,否則袁總和方教授就會失去多數股權。袁總在C輪時就想勸說那幾個醫療界股東出讓一些股權,然而無功而返——大家都等著護生上市,財務自由,誰願意在這臨門一腳時賺這小利?袁總這時候想再融C1,大概是C1輪投資人願意給很高的估值,能讓IPO[1]價格再往上沖一衝,可這也意味著這塊硬骨頭他得更努力地去啃一啃。

顧曉音聽完蔣近男的解釋,覺得這個項目必然會往她最討厭的那個方向進行。投資人既然要給高估值,怕是會在投資條件上錙銖必較,袁總又一定想趕緊把這估值談定,好拿著談好的合同去說服醫療界那幾個股東出讓股份。真是風暴的完美前奏。

但她決定以後再煩惱這些。初三的早上,她吃了謝迅沒趕上的餃子,拎著筆記本電腦去中心醫院——還帶了零食,跟去春遊的小學生似的。可她在謝迅辦公室幹活兒的願望沒實現。顧曉音走進心外科就迎來一眾年輕醫生護士眼光的洗禮。謝迅早已收拾好辦公桌供她工作,顧曉音自己了,表示自己去樓下咖啡廳工作就行。

謝迅稍有點遺憾,本來覺得自己回到辦公室還能多看顧曉音兩眼,這下只能等午飯。不過兩人到底剛確定關係沒多久,科里的護士又八卦得很,曉音害羞也正常。他這一等就等到一點半——十一點半急診送過來一個病人,等把病人安頓在監護室,體征平穩下來,兩個小時已經滑過。謝迅急忙給顧曉音打電話,約在食堂見。

「你餓了吧?」他見著顧曉音便問。

「還真沒有。」顧曉音照實說,「我喝了一大杯拿鐵,至少三百卡路里,夠一頓飯的。」

謝迅笑了:「那現在想吃什麼?」

顧曉音想了想。「說實在的,我現在就想吃個魚香肉絲。」

「就這?」

「就這。咱的願望就是這麼樸實。」

顧曉音的願望很快被滿足。「你別說,這水平能趕上巔峰時期的小王府了。」她邊吃邊評論道。真有這麼好吃?謝迅疑惑地又夾了一筷子。「正常食堂水準啊。」

顧曉音感慨謝迅被中心醫院食堂慣壞了。「當時只道是尋常。」

「還笑,等你哪天要不在這兒幹了,就品出區別來了。」

「我哪兒可能不在這兒干。」謝迅又笑道。

顧曉音倒愣了一下。她從沒見過有人這麼篤定自己會一直在一個地方幹下去,至少同齡人是不會的。上一代的人習慣了在同一個單位一待就是一輩子,但現代的社會哪兒有這樣的人、這樣的事,簡直像尾生抱柱一樣荒謬。她自己雖然在君度這一個地方一干這許多年,也絕不會認為自己可能會在君度退休。

也許醫生這個職業不太一樣吧。

他倆吃完飯,謝迅藉機又問顧曉音要不要去心外科。「你要覺得大辦公室人多,我開間單獨的診斷室讓你一人待著也行。」

顧曉音也覺得來中心醫院坐一整天咖啡廳有點無聊,衷心覺得這個提議好。她抱住謝迅的胳膊,把頭靠在他肩上。「還是我家謝醫生足智多謀。」謝迅便任由她那麼緊緊地抱著,半個人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他甚至不需要轉頭,都可以聞到顧曉音頭髮上的香波味。

「小音!」

謝迅只覺得顧曉音抖了一抖,隨即身上的重量輕了。他疑惑地順著顧曉音轉頭的方向也向那聲音的來源看去。鄧佩瑜剛從老幹部病房的專屬小樓里走出來,剛好撞上這你儂我儂的小兩口,男的還有點眼熟。等她想起這男的是誰,小音過年時又是怎麼跟她介紹她的男朋友的,不由得怒從中來。

注釋:

[1]首次公開募股。

發表評論

看過此書的人還喜歡

1滿盤皆輸(芙蓉簟番外)作者:匪我思存 2我的漂亮朋友作者:陳果 3莫達維的秘密作者:莫里 4半熟男女作者:柳翠虎 5妻為上作者:綠野千鶴 查看圖書全部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