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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所屬書籍: 細細密密的光

雲山霧罩

謝迅覺得來者有點眼熟,五官上看著跟顧曉音有幾分像。難道這是她母親?謝迅不由得也有些緊張起來,剛才那聲「小音」聽著來者不善。雖說他和顧曉音還沒到見家長的份兒上,謝迅也不想給可能的未來丈母娘留個負面印象。思前想後間,鄧佩瑜已經走到面前。「小音,這位是?」

顧曉音已經從那最初的震驚中恢復回來,不再像一個談戀愛被班主任撞見的中學生,事已至此,她索性牽了謝迅的手,甚至還支出一個無辜的笑容來。「大姨您忘啦?這是謝迅,小男結婚時那個伴郎沙醫生的同事,上回姨夫來看病的時候,就是他幫著張羅的。」

鄧佩瑜當然沒有忘。不僅沒忘記那回來醫院,還沒忘記來醫院之前也撞見過這位謝醫生,當時她記掛著小音的終身大事,旁敲側擊過小音。當時她是怎麼回答的?她說這是個剛離婚的鄰居!想到這裡,鄧佩瑜打定主意,得盡一切努力挽救即將失足的侄女,她恨不得現在就能把顧曉音拖回家去,但多年被蔣近男和蔣近恩兩姐弟忤逆的經驗告訴她,對付現在的年輕人,首要得沉得住氣,徐徐圖之,免得對方犟起來,反倒事倍功半。於是她勉強緩和了臉色。「哦,是嗎?上次多謝你這位朋友。」還向謝迅點了點頭。

謝迅剛要還禮,顧曉音卻把他的手一扯,彷彿聽不懂鄧佩瑜話里的話似的。「大姨,您不用跟他這麼客氣。謝迅是我男朋友,咱麻煩他是應該的。」說完彷彿示威式地看謝迅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說「你敢不認?」。

謝迅自然立刻表示確實是應該的,又恭恭敬敬地問鄧佩瑜是來看朋友還是自己有事,有沒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鄧佩瑜拿不準這謝醫生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還是當真把自己當成顧家的女婿了,然而伸手不打笑臉人,這架勢看著,說不定是自家侄女主動追的這醫生。她雖被顧曉音氣得夠嗆,到底這是關起門來的家事,犯不著在一個外人面前發作。於是鄧佩瑜只說自己來看望一個住院的朋友,這就走了。

這邊鄧佩瑜走出兩人視線立刻給鄧佩瑤打電話不提,那邊顧曉音見大姨走遠了,長舒一口氣,松下勁兒來。她像一個剛遇上火警的人,剛剛還身懷大力地把一件件重型傢具扛出火場以降低損失,現在逃出生天,只覺渾身脫力,連個塑料袋都拎不動了。

謝迅看她泄氣的樣子,覺得心疼又好笑。「這麼如臨大敵?」

顧曉音想到自己不久以前為了堵住大姨的嘴,主動供出謝迅離過婚,現在看來,只能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但怕什麼來什麼,她倒省了思考怎樣把謝迅介紹給長輩們的勁兒,反正是騾子是馬都已經遛過了,這會兒全家人怕是已經知道,自己回頭耍賴不退不換就行。

這麼一想,顧曉音又鮮活起來。「我的大敵已經臨過了,這叫已臨大敵。」

謝迅笑了:「你大姨不喜歡醫生?」

顧曉音心說,我大姨哪兒是不喜歡醫生,沙醫生她喜歡得很哪,她這是不喜歡離異的窮醫生。

這實話是不能對謝迅說的,但眼下她實在找不出更好的借口,只能支支吾吾地供出自己曾經「不小心」透露給大姨的情報。

誰知謝迅一點沒有要惱的意思。「知道就知道了唄,反正遲早要知道的。」

顧曉音也覺得是這樣。謝迅如此坦然,讓她有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的驕傲感。這麼一想,她竟有點無心插柳的暢快。「明天我打算上午去看姥爺,既然你連大姨都見過了,不如明天跟我一起去吧?」

謝迅卻沒立刻應承下來,只說先看今晚夜班情況如何。顧曉音沒再追問,心裡卻到底有點不開心。護生投資人的律師偏在這時不識相,把她昨晚出的TermSheet改了個體無完膚。顧曉音給程秋帆寫了洋洋洒洒一大篇意見,痛訴對方的要求是多麼的不合理,郵件在筆記本上要下拉兩屏才能讀完。寫好後,她回頭重讀自己的郵件,只見滿屏私憤。她嘆口氣,把剛才寫的那些意見單獨拷貝出來,郵件里只餘一句,問程秋帆有沒有空打個電話,一起過一下對方的修改意見。

程秋帆自己也在看那意見稿,收到顧曉音的郵件便立刻打了電話來。顧曉音實話實說,告訴程秋帆,自己覺得對方律師提了不少不太上路子的意見。律師郵件里雖然寫著時間所限,他們的意見還沒給自家客戶先看過,乃是同時發給所有方,但對方也是知名律所,不太可能在客戶要求往東時,律師非要往西,大概率還是客戶授意要盡量把條件往保護自己的方向改,這郵件里的理由最多只能算是個煙幕彈——若是護生反應太大,客戶便可以自稱不知情,把鍋扣在律師的頭上,若是護生在這基礎上跟他們談,客戶便坐收漁利。總而言之,客戶大概率是存了試探的心理,想看看護生的底線在哪裡。

果然,程秋帆沉吟一會兒,便請顧曉音把她覺得不合理的點指出來,自己先考慮一下。顧曉音跟他過了一遍自己的問題清單,末了還是多了句嘴:「你上回說袁總特別在意公司的多數股權得掌握在他和方教授手裡。其實現在很多公司為了多輪融資後創始人還有公司的絕對控制權,都搞多層股權結構,那些大的IPO上市時,創始人股份退回到10%上下也是有的。如果袁總擔心的是控制權,還是有變通的辦法。」

這些方法程秋帆其實早就跟袁總討論過,奈何袁總不幹——他既要控制權,也要股權。反正公司的權和錢這兩樣握在手裡,其他方面,投資人要什麼條件都可以隨便答應。程秋帆不得不承認,這種想法雖然土,可也樸素實惠得很,而且無形中給願意讓出股份的方教授挖了個坑——若是他為了公司的長遠利益考量,讓出自己的股份,袁總就是第一大股東,再加上醫療界的股東有兩個人的股份,自己不便出面,是由袁總代持的,他幾乎不費任何力氣就能一家獨大。

但這些是CFO必須自己吞下的秘密,程秋帆聽了顧曉音的話,只說他和袁總聊聊,爭取儘快拿個主意。

顧曉音掛了電話,再看時間已是接近六點。剛才專心工作,沒空想私事,現在她又想起來了,謝迅為什麼不願去見她姥爺呢?是介意下午大姨的態度,還是覺得跟她還沒到那份兒上?莫非謝迅還有什麼瞞著她?顧曉音百思不得其解,她聽過了研究生傳的關於他工作的八卦,也見過他的前妻上門找他,還能有什麼比這更糟的?

謝迅說出那句「再看情況」便自覺失言。他和這個姑娘名義上認識了十多年,實際上認識了四個月有餘,五個月不到,確定戀愛關係二十三天。他們還遠沒到能互相坦白過往情史的時候,然而謝迅覺得,從他的觀察來看,顧曉音就算是談過戀愛,在感情方面怕也還是接近白紙一張。一個這樣單純的人談起戀愛,會覺得認定一個人且和他白頭偕老是理所當然的事,因此無論是介紹給朋友,見長輩,甚至是扯證,都不必且不能遵循某種特定的計劃,好像隨意性乃是愛情的必要條件,一旦計劃便褻瀆了愛情。

謝迅從不是個一見鍾情的人,但他也曾幼稚和單純過。他去過大學女友的家鄉,見過她家裡的每一個人,她寢室住了六個人,另外那五個都把他當哥們兒。他們戀愛得最早,後來陸陸續續又有三個女生找了男友,他們便總在一起玩,有時是四對,有時是十個人。謝迅衷心覺得他和另外三個男生是一種接近連襟的關係。然而當他的女友終於拋下他,從前的這些朋友使他難以忍受——他和這些人的關係就像河的兩岸,當橋還在時,從這裡到那裡是一條通途,如果不往窗外看,根本不知道橋的存在,可現在那座橋已經被拆了。

徐曼曾經問過他的情史。他自問歷史簡單,也曾和盤托出過。聽完他的,徐曼說自己在他之前有過三個男朋友。她說這話時眼神忽閃忽閃的,像一隻鹿。謝迅看到了徐曼的忐忑,心裡生出無限的憐惜——她是這樣在乎我的感受,謝迅感動地想。他從沒希望徐曼在遇見他之前是一張白紙。他和大學女友戀愛了四年,自然什麼都做過,就算沒有,他也不會要求徐曼和他一樣。謝迅沒問徐曼關於她的三位前男友的任何問題,如果徐曼問他,他會回答,如果徐曼非要告訴他,他會聽著,但他對徐曼的過去沒有好奇心。

事實證明,好奇心殺死貓。當謝迅發現瀏覽器里有徐曼反覆搜索他前女友名字的歷史記錄時,他才意識到徐曼遠不如她當日談話時表現得那麼雲淡風輕。謝迅在心裡笑她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把徐曼的表現當作愛他的表現。於是當徐曼有天提起她父母來北京看她,是不是兩家長輩一起吃個飯時,謝迅便帶謝保華見了徐曼父母——他明白徐曼多少是存了試探他的心思,但既然他是認真的,見父母不過是遲早的事,見了也就見了。如果謝迅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他想他不會那麼做。徐曼是很好很好的,然而在今時今日,謝迅確信他和徐曼不是一類人。也許他當年若是沒有為了安撫徐曼的不安全感而讓雙方父母見面,他們能有更多的時間作為戀人而不是未婚夫妻相處,就能意識到這樁婚姻並非良配。或者說,徐曼也許能意識到他不是能帶給她幸福的那個人。歷來離婚總是女方吃虧的,因此即便出軌的是徐曼,謝迅在憤怒和挫敗之餘,也還是覺得對不起她。

這些當然不足為顧曉音道也,謝迅想。顧曉音大概就像從前的自己,恨不得即刻昭告天下她已交付一腔熱血。他卻不能由著她踏上自己走過的歧路。看著顧曉音失望又努力掩飾的樣子,謝迅感到心軟卻又無可奈何。有些話總是要說的。顧曉音是個聰明人,就算他今天找個借口搪塞過去,顧曉音終有一天還是會回過味來。謝迅在心裡感謝顧曉音就像個勇往無前的女戰士一樣,在她大姨明顯看不上他的時候,偏要帶他去見她姥爺,但他卻不能鼓勵她這麼做。

更何況還有其他她不知道的事。

謝迅花了一下午想他要不要和顧曉音談。當初她在食堂聽到研究生八卦的時候,謝迅的心情遠比現在平靜——如果顧曉音問他,他會告訴顧曉音,如果顧曉音不問,他也不會說。過往故事就像前女友一樣,雖然她們塑造了今天的自己,但如非必要,顧曉音還是不知道的好。

一直到晚飯時分他都沒有答案。查完房,他帶顧曉音去食堂。也許因為中午吃得晚,也許是顧曉音的心思不在這上面,她心不在焉地點了兩個菜便罷。謝迅想不出怎樣安慰顧曉音,心裡也十分不好受,他安頓顧曉音坐下,自己去取菜,回來時還沒放穩托盤,只聽顧曉音問:「你不會是離過兩次婚吧?」

托盤裡的湯碗抖動了一下,灑出些湯來。顧曉音正在心裡解讀謝迅這外科醫生手抖的含義,卻聽到謝迅輕快地笑了。「沒有。」他說。

顧曉音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不由得埋怨自己關心則亂,居然問出這麼智商離線的問題。那邊男人心裡想的是,連顧曉音這麼個律師也能做出這樣的猜想,可見女人無論職業、性格和經歷相差幾何,總還是有些地方是共通的。但在那一刻他下了決心,無論是憐惜還是警告還是剖白,他都不想瞞著顧曉音,如果這是個坑,就讓他在同樣的地方再摔倒一次吧。

「但說不定比離過兩次婚更糟。」

謝迅迎上顧曉音震驚的眼神。「我跟你說過,我當心臟外科醫生,是因為我媽。

「等到我進中心醫院心臟外科的時候,我媽當年的病其實已經不歸心臟外科管了,心內放支架就行。我當時覺得很空虛,再加上三甲醫院現在都重科研,光會看病、發不了SCI的醫生沒有前途,我也就隨大流,好長一段時間,心思基本都放在科研上,門診、查房、手術這些過得去就行。

「幾年前我剛升住院醫師的時候,有一次五一該我值班,夜裡婦產醫院送來一個三十六周的孕婦。三十多,有流產史,好不容易又懷上了,還是雙胞胎。那天晚上,孕婦自訴頭疼加右上腹疼,連夜去婦產醫院看,那邊檢查了一下,覺得不是產科問題,就給送中心醫院來了。當時是夜裡,急診沒有超聲波檢查,我覺得有可能是夾層,但孕婦沒有胸背痛的典型癥狀,又不能貿然上CT影響孩子,我當時叫了會診,跟普外和婦產科商量半天,最後還是建議先排除膽囊炎、胰腺炎這些更對症的病。排除所有其他病因花了整整三個小時,排除完,我們再次會診,最後決定說服家屬下決心做個CT。

「先做了個平掃CT,對小孩的影響要小點。但是平掃一般看不出來夾層,我看了影像覺得不好,又不敢確定,趕緊給老金打電話。我花了十分鐘找到老金,他看了一眼CT就覺得夾層沒跑,讓我趕緊安排增強CT,再把婦產科叫來會診手術方案。做完增強CT,夾層確診,病人推到我們科的監護室,我和家屬談手術,簽字,婦產科再跟家屬談剖腹產,兩個科同時手術。這時候老金趕到,手術室也一切就緒,我們來接她,突然,她『啊』地叫了一聲。」

直到這一刻,謝迅的表情都堪稱冷靜理智,像在說別人的故事,然而那一聲「啊」像是喉嚨里的氣聲,說不出地詭異,謝迅臉上浮現出似悔恨似憤懣的神情,道出那個悲劇的結尾:「夾層破了。一屍三命。」

顧曉音不由得追問:「婦產科沒緊急剖腹產把孩子救出來?」

謝迅搖搖頭。「婦產科看到夾層破了就走了,說他們也沒法處理。」

「那後來呢?」

「後來家屬在中心醫院拉了半個月的橫幅,說我們草菅人命。老金一口咬定我們心外沒有過失,醫務處調查完,最後也是這個結論,但醫院還是賠了錢。老金跟產科的關係一度很僵。」

「你覺得自責?但這確實不是你的錯啊。」顧曉音懇切地說。

謝迅再搖頭。「我給她開了三個小時的檢查。她要是能早半個小時或一個小時進手術室,母子三人都能活下來。」「會診給她開了三個小時的檢查,」顧曉音試著開解他,「再說你當時還沒那麼多經驗,非典型癥狀哪兒可能輕易下結論。」

「我當時忘記了我學醫的初衷。」謝迅終於望向顧曉音,「那之後我下了決心,跟老金攤牌說我以後不打算分出精力來搞SCI了,我只想當個純粹的醫生。」

「這不也挺好。」顧曉音脫口而出,接著她忽然想到謝迅在這番話的開頭說過不發SCI的醫生是沒有前途的,霎時間覺得自己參透了謝迅這番話的含義,有種「原來如此」的釋懷感,又覺得謝迅小看她——她顧曉音難道是那種嫌貧愛富指望靠男人吃飯的人嗎?她不由得存了些偏不讓他輕易過關的頑劣心思,清清喉嚨說:「我們做上市項目的時候寫招股書,在風險提示章節總要把所有風險羅列出來,並且寫出最壞的情況,那意思是告訴投資人,你看我連最壞的都告訴你了,你還執意要買,賠錢活該。」

她湊近謝迅:「謝醫生,如果你是想說你可能養不起我,那不要緊,我工資還行,可以養你。」

謝迅心知顧曉音是想歪了。他從來沒把她當成過那樣膚淺的人,否則上回食堂兩人聽到牆腳時他就該解釋,但這世上很多事情是越描越黑的,作為一個醫生,他太明白這一點——他們多說的每一個字,都能被患者和家屬演繹成三千世界,所以最好就是除了必須說的話之外一句不說,病歷上能不多寫的字一個也不要寫。就像老金說的:想寫小說的話,自己上網寫去,不要留在病歷里給他找麻煩。

於是謝迅只說:「好,明天沙姜雞回來我告訴他,他肯定少了不少後顧之憂。」

本該高枕無憂的沙醫生,第二天和謝迅聯袂出現在了顧曉音面前。新年裡吃飯的選擇少,顧曉音和謝迅商量好晚飯時分在一家火鍋店碰頭,誰知等顧曉音加完班趕到店裡,有倆人在等她。

沙姜雞倒也沒裝聾作啞。「顧律師不好意思啊,大過年的來當你們的電燈泡,我也是迫不得已。」

顧曉音倒是大方地坐下了。「歡迎,你來了,吃火鍋我們還能多叫幾樣。」

沙姜雞露出一種既感動又被這一口狗糧噎住的辛酸表情。「還是顧律師爽快,我今兒早上跟你家謝醫生交班,說到晚上要加入你們,他那臉黑得就像鍋底似的,立刻把辦出院、接ICU[1]病人這些活兒全扔給我了。」

饒是知道這位的風格,顧曉音還是沒憋住噴了一口茶。沙姜雞見狀,顯得甚是無辜,就像他剛才只是預報了下天氣,不知顧曉音為何反應過度一樣。謝迅表面上不動聲色,桌下的手卻捉住了顧曉音的手。「先點菜吧,」他說,「你要問她的事,咱們邊吃你邊問。」

顧曉音的手被謝迅握著,菜點得完全心不在焉。好在沙姜雞一心在他的事上,倒也沒注意到。「長話短說,我的問題是,如果你和男朋友分居兩地,他想去你的城市,你會拒絕嗎?」

顧曉音覺得這問題透著奇怪。還沒等她細想,謝迅道:「你是不是又上南京去了?」

沙姜雞爽快地承認:「當然,我從南京來的。」

顧曉音試探著問:「你女朋友在南京,你想去南京工作,女朋友不讓?」

沙姜雞撓撓頭。「事情有點複雜,但差不多就這意思吧。」

顧曉音想了想,稍覺為難地看了眼謝迅。謝迅摩挲了一下她的掌心。「你隨便說,別怕打擊他。」

顧曉音斟酌許久,到底說了實話:「如果是我的話,一般不會拒絕,除非我這裡的工作機會明顯比他原來的地方差很多。」

看沙姜雞的臉色迅速垮了下去,她又不忍心地補充:「南京畢竟是二線城市,更何況醫療這方面,全國來說,就算上海也很難跟北京比吧?」

沙姜雞像是聽進去了一點。未幾,他又問:「如果有個大學同學追求你,假使你對他沒有意思,會直接拒絕他還是繼續當朋友?」

顧曉音心裡一痛。如果不是知道絕無可能,她簡直要懷疑沙姜雞是在影射她。看來這世上與她有類似經歷的人還有的是,卻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樣及時回了頭。

想到這裡,她握緊謝迅的手,簡直要對他感恩戴德起來。

沙姜雞還滿懷期待地望著她。顧曉音卻無端想到自己這些年來的心路歷程,一個人在死心以前,對方做什麼都沒有用,她總可以找到借口解釋對方的行為,說服自己繼續等下去。她之所以那麼多年沒跟陳碩開過口,大約也是因為自知一旦開口,便是圖窮匕見之日吧。

於是她問沙姜雞:「你跟她表白過嗎?」

「沒有,但我這麼三天兩頭往南京跑,是個人都知道吧?」

「我×。」謝迅忍不住插了句嘴。顧曉音在心裡嘆了口氣,果然跟她一樣!可見這世上感情幸福的人各有秘方,不幸的人蠢的方法卻都差不多。顧曉音忍住自己想上前搖晃沙姜雞的腦袋告訴他「她不愛你」的衝動,婉轉地表示對方未必真知道他的想法,尤其是——如果他們一直是很好的朋友。畢竟朋友和戀人的界限有時也不那麼清楚。

但事實是對方也許只是懂裝不懂,你非得在她面前說出了那句話,她才必須撥雲見日,給你一個痛快。

顧曉音從自身經驗出發,早已把素未謀面的沙姜雞小師妹打入不受歡迎人群。沙姜雞卻還沒死心,這一頓飯的工夫,把同樣兩個問題用不同方式來回問了許多遍,問到謝迅這個聽眾都失去了耐心。「我跟你說小師妹對你沒意思你不信,現在曉音說了你也不信,讓你直接去問小師妹你又不肯,是非得調去南京跟南牆迎頭相撞才算完?」

沙姜雞喝了兩瓶啤酒,雖還沒醉,眼睛已經有點泛紅了。「我不甘心……」

顧曉音深深理解他的心情,謝迅其實也差不多,如果他們沒有遇到彼此,此時這桌上不過是三個各懷傷心事的人。謝迅終究嘆口氣,拍了拍沙姜雞的肩膀說:「哥們兒,早死早超生。」

「沙姜雞也挺可憐的。」和沙姜雞告別後,顧曉音忍不住對謝迅說。

「你跟他說得過於委婉了。他現在這執迷不悟的勁兒,需要一大盆冷水,澡盆那種。」

「其實他應該也知道,只是做不到真的抽身吧。」顧曉音不想講她的感同身受,「之前還覺得他挺風流的,沒想到還有這麼痴心的一面。」

「那要看是誰。」謝迅道,「在科里小護士面前,他還是那個風流的雞醫生。小師妹他放在心上了,才會不一樣。」

顧曉音便問:「那你呢?你什麼時候把我放在心上的?」

這問題的正確答案從來都是「見你的第一面起」。但謝迅不想撒謊。他其實連第一面見顧曉音是什麼時候都不太記得了,第一回小學的時候是這樣,成人後也是如此。若說他覺得自己動了心,大概是顧曉音姨夫去醫院那一回,可是既然他小時候就對顧曉音犯過渾,也許那時候也覺得她不同。無論如何,現在他們的手握在一起。謝迅戀愛過,也結過婚,再也不會在這種時刻覺得自己一定會和顧曉音白頭到老,但他還願意再嘗試一下,如果他倆能像從前的歌里唱的那樣一夜白頭,永不分離,那聽起來也不錯。

只是眼下這題還得解。謝迅不願騙顧曉音,據他對女人的理解,他若是說了實話,顧曉音會傷心。他也想反問顧曉音有沒有把自己放在心上,夠不夠抵擋她家人對他的偏見。但他終究只是回答:「不知道。潛移默化的吧。」

注釋:

[1]重症加強護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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