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電梯前鄧佩瑜電話響,鄧佩瑜接起來就說:「我馬上要進電梯過兩分鐘打給你。」顧曉音沒聽到對方的聲音,但響鈴時她不經意瞄了一眼,是她媽。顧曉音沒多想,大姨要是在忙,不給別人說話的機會就掛掉簡直再正常不過。
小真在電梯里就已經趴在保姆身上睡著了。「把這孩子折騰壞了。」鄧佩瑜心疼地說。可不,顧曉音心想,連我現在都很想找個地方躺著。一到家,保姆帶著小真回屋,鄧佩瑜對顧曉音說:「我去換個衣服。「便走進卧室關上門。
顧曉音在客廳里晃了一會兒。剛打開電視,小真的房裡忽然傳出哭聲,顧曉音忙把電視關了。
保姆抱著小真從房間里走出來:」小顧,小真好像餓了,你記得檢查的時候醫生說要離開醫院多久才能喝奶嗎?「
顧曉音傻了眼:」醫生說這個了嗎?我當時不在診室里呀。「
保姆好像也有點內疚:」你看我這腦子,當時覺得記挺牢,回頭就給忘了。咱問下姥姥吧,或者看看病歷上有沒有?「
鄧佩瑜還沒從房間里出來。病例是她拿著的。顧曉音在客廳找了一圈,沒找著鄧佩瑜的包。她讓保姆在客廳等著,自己去找鄧佩瑜。還沒等顧曉音敲響房間的門,她聽到裡面鄧佩瑜壓低聲音說:」M4是什麼?我不懂。醫生說不能化療,那他說爸還有多少時間了嗎?「
顧曉音的手停在半空中,那個要敲門的手勢已經變了形,她的手還在那裡徒勞地舉著。她剛剛聽到了什麼?顧曉音花了好幾秒的時間才放任自己處理了剛才聽到的信息。然而她的腦子是懵的,像一輛突然在路中間趴窩了的車。如果說她在知道自己沒考上好學校好工作或者被君度辭退的時候感到的除了挫敗,還有對自己的失望的話,她現在只覺得這整個世界都他媽的操蛋。
鄧佩瑜的聲音又小聲響起來:」等過了這一周吧,周末我告訴小男。她昨天才第一天上班。小音那邊周末我一起說就行。「
鄧佩瑤可能有點不同意見,鄧佩瑜聽了幾秒鐘又不耐煩地打斷她:」小音可能不告訴小男嗎?……「
顧曉音放下手退了回去。小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哭了,顧曉音坐在沙發上發獃,保姆躡手躡腳從小真房間里退出來。看到她,保姆問:」問到了嗎?「
顧曉音茫然地看著她,然後才想起來自己剛才的使命,」姥姥還在打電話。「
保姆心想姥爺說的確實也沒錯,小顧這沒孩子的年輕人,做事是不夠妥帖。好在小真已經睡了,等姥姥出來再說吧。
鄧佩瑜從卧室里出來,換了件衣服,除了臉色有點不好,還真看不出什麼端倪來。」小音。「她喚。
」大姨。「
」你從樓下餐館叫兩個菜我們三個人湊活吃一下吧。「
」好。「顧曉音應下。」保姆剛問醫生說小真什麼時候能喝奶?「
」哦,「鄧佩瑜答,聲音略顯疲憊,」她聽錯了,現在就可以喝。「
「行。那我去叫菜。一會兒保姆出來了您跟她說一聲。」
「好。」
飯點已經過了,樓下餐廳菜送的很快。保姆還在房間里,也許是上午累了正和小真一起睡。鄧佩瑜和顧曉音給她留了一份,自己先吃午飯。鄧佩瑜不想說話,顧曉音也不想說話。鄧佩瑜以為顧曉音是上午跑過一趟乏了,顧曉音卻是不知道怎麼說掩飾情緒的話。她乾脆不開口。
剛才鄧佩瑜還沒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搜索過M4,搜索結果指向一種白血病分型。那篇文章說現代醫學對治療白血病已經有很大進展,尤其是某些分型的治癒率非常高。顧曉音滿懷希望地看下去,不是M4,是M3,只差一個數字。文章還說治療白血病最重要的是進行精確分型後化療。那為什麼姥爺的醫生不讓化療?還有別的隱情嗎?顧曉音的情緒把她吹脹得像一條河豚,但她還得憋著。
「小音,這兒沒什麼事了你回去吧。」兩人吃完鄧佩瑜說。
「行,大姨,那我先走了。」顧曉音也沒客氣。她罕見地給自己叫了一輛計程車。
「大望路光輝里。」顧曉音對司機說。司機看了她一眼。這姑娘有哪裡不太對勁。司機想。她說話的時候有種咬牙切齒的緊繃感。他不由從後視鏡里多看了她幾眼。果然,車開動起來這姑娘就開始哭,先是無聲地流淚,她還試著用手擦,越擦越多之後又翻出紙巾來擦,轉眼手裡握了三四個濕了的紙巾球。她還擼鼻涕。大概覺得反正也被他聽見了,她胳膊支在車窗上托著下巴,眼睛望著窗外,抽泣聲越來越響。
也不知道是遭了什麼事兒。
司機忍到光輝里也沒問顧曉音到底怎麼了,對於北京計程車司機來說,這著實罕見。顧曉音下車付錢,用手機掃碼時連掉了兩次濕紙巾團在地上。司機終於沒忍住:「姑娘,你還年輕,沒啥坎過不去的。過一陣子,再難的事兒也能過去。」
顧曉音哭得更凶了,司機連忙閉嘴。
她的這一場歇斯底里持續到回家後很久才慢慢停下,與其說是她不想哭了,不如說是她暫時疲憊到哭不下去了。顧曉音去洗手間胡亂擦了把臉,給蔣近男打電話。
大姨說得對,她不可能不告訴小男。這個時點再壞,蔣近男身上既有的負擔再重,她也不可能不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蔣近男。
每晚一天,蔣近男能看見姥爺的日子就要少一天。蔣近男要是知道,是絕不可能答應的。
蔣近男聽到這個消息的反應堪稱平靜。「姥爺自己知道嗎?」
「不確定。」
「你什麼時候去醫院?」
「我準備一會兒就去。」
直到掛上電話,蔣近男也沒說她要不要一起去。
蔣近男的線剛收,又一個電話打進來,是她在面試的那個所問她能不能把周四的面試改到周三。「最近比較忙,有一個需要見你的合伙人明晚得出差。」HR在電話那頭解釋。
也好,顧曉音想,能有個事情讓她分一兩個小時的神,是件好事。
病房裡鄧佩瑤和顧國鋒都在。看到顧曉音走進來,鄧佩瑤明顯吃了一驚。「小音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姥爺。」
鄧兆真顯得挺高興:「小音來啦?」
「哎。」顧曉音坐到姥爺床邊去,握住他沒在掛水的那隻手——那手上也有一個留置針。顧曉音鼻子一酸,努力忍了下去。
「這兩天我覺得好多啦。」鄧兆真臉色看著不好,但精神還不錯,「醫生說以我這個年齡,現在的指標很不錯!現在的醫院啊,看我年齡大,住進來做個常規檢查也要先下個病危通知書,怕擔責任!」
「爸!」鄧佩瑤連忙打斷他,「你別嚇唬小音。」
「我怎麼是嚇唬她,」鄧兆真不以為然,「而且現在不是撤回了嘛。我看啊,醫院就是想嚇唬你們,讓你們買這個自費的白蛋白。」他轉頭又笑眯眯地對顧曉音說:「不過這個幾百塊一瓶的白蛋白,我覺得好像輸了以後精神是好了一點,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這時護士走進來看輸液進度,又對鄧佩瑤說血庫通知了,明天能給調來血。隔壁床的護工默默看著,等護士走了,對鄧佩瑤說:「老爺子有福氣啊,醫生肯定打了不少招呼,別說老爺子這個年紀,我看有些年輕的,一包血經常也要等好多天。」
鄧佩瑤心裡埋怨這人簡直多嘴!她看一眼老顧,老顧坐著不說話。再看一眼顧曉音,顧曉音也沒有特別反應的樣子。鄧佩瑤忽然就明白,甭管小音是怎麼知道的,她已經知道了。小音既然知道,小男肯定也知道。其實鄧佩瑤這幾天想,爸爸心裡肯定也有數了,他只是心照不宣地配合著裝傻。
現在還覺得秘密仍舊是秘密的,可能只有她姐姐鄧佩瑜。
第二天顧曉音預備了半個早上去律所三面,剩下的時間都打算在醫院陪姥爺。結果她到中心醫院的時候才十點剛過,鄧佩瑤早上買的饅頭甚至還沒有全涼,剛好給顧曉音當早飯。
隔壁護工見顧曉音一身西裝走進病房倒是吃了一驚,他趁著在水房遇見鄧佩瑤的功夫問:「您閨女是做什麼工作的呀,看著真精神。」
「她是律師。」鄧佩瑤答。
「喲!」護工豎起大拇指,「真有出息!」
事實上顧曉音這是被謬讚了,半個小時前,她剛剛把一家律所的offer丟在桌上,頭也不回地走了。她的這場三面從早上八點開始,持續到九點半,offer是當場就給了,像她預想的一樣低。合伙人問她:「明天能入職嗎?」
顧曉音驚訝道:「為什麼要這麼快?」
對方顯然有備而來,告訴她最近本所業務非常好,因此急需人手。「這也是我們能這麼快給offer的原因。」
「對不起。」顧曉音說,「我姥爺剛剛被診斷出絕症。我需要一段時間陪家人。」
「理解。」合伙人說,「下周一怎麼樣?」
顧曉音忽然就出離憤怒了。前一天的河豚憋到今天,炸了。有些事它可能會遲到,但不會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