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房間其實挺大的,有四十二平,但是給熱戀中的情侶用,剩下的四十一平好像都有點多餘浪費。
衛枝抱著單崇的脖子,還保持著坐在他腿上跟他說話,她問他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了,之前明明對老煙的提議一口回絕。
男人用直接颳了下她的鼻尖:「只是突然醒悟,缺錢的人是不能挑三揀四的……而且好聽一點說,從小培養比教二十來歲的人上課更有利於推廣冰雪運動,比如二十來歲開始練最多就是個興趣愛好或者發燒友,但是小孩以後是有可能成為職業運動員的。」
「二十多歲就不行了嗎?」
衛枝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微微眯起眼看著他。
「沒事幹少上網聽那些人胡說八道。」
師父父用最親密的姿勢抱著小徒弟,說著最無情的話,「四天出一個box的背呲,還是背刺手把手教你的……第一把還失敗了,你和『天才『倆字,差的也就是松花湖和松花江的區別,你懂不,都在東北,前兩字一樣,但是天差地別的兩東西。」
「……」
懂。
不用解釋的那麼清楚。
是生怕自己不夠討人厭嗎?
衛枝了下開口:「要不咱們還是來討論下缺錢的問題——你之前不是說攢夠錢才跟我回家嗎?」
男人垂了垂眼:「你要是想吵架就直接說。」
「……」小姑娘噘嘴,「你先開始的。」
「我是實事求是。」男人哄貓似的拍拍她的背,然後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假以時日成人人羨慕的大神是有可能,但冬奧會啊世錦賽什麼的,請你不要抱不切實際的幻想。」
「幻想一下怎麼了?」
「根據你的畫風,你幻想著幻想著就當真了,然後做不到又回頭罵我。」
「我是那樣的人嗎!」
「是啊。」
「……你才是想吵架的那個。」
「……」
「你攻擊性怎麼這麼強?攢夠錢才跟我回家那都是你說的,我又沒這麼要求你,現在提一提還惱
羞成怒了?」
男人「哦」了聲:「你要想說這個就說唄……要是你能那天在車上就可憐巴巴地問我喜歡的人到底是誰,我也能早一天開始攢錢,說不定連那個雪聯世界盃跳台都頂腳去參加了——」
「……這也能賴我?」衛枝佩服他的甩鍋能力,想了想,又有點驚訝地問,「那個比賽還有獎金嗎?」
「反正戴鐸那個名次應該有萬把塊美金。」
衛枝緩緩瞪大眼,瞪著他,憋了半天重點歪掉地說:「而你給我們比賽的獎勵就一個雪鏡!誰還不是矜矜業業練出來的,太摳了吧!」
「人家世界盃有雪場贊助,你只有男朋友贊助。」男人寡淡的語氣說,「有就不錯了,人要知足。」
哦。
在一起好像也有三四五六七八天了。
每次聽到他理直氣壯地說什麼「男朋友」,她都他媽像做夢似的。
尤其是他面癱著臉說話時,一種強烈的反差萌撲面而來,不怪阿聯酋土豪喜歡養豹子……那大型貓科動物湊過來蹭蹭的快樂,並不是普通家貓能夠比擬的。
衛枝還在美滋滋呢,所以他說什麼都不重要了——
負債就負債唄,看他絞盡腦汁想搞錢的樣子,估計也負不了多久。
而且就算他們現在原地結婚了,那也是那什麼……
婚前債務。
衛枝想的很遠。
這時候,男人顛了顛腿:「下去了。」
小姑娘有點兒受傷,做作地問:「為什麼要下去?因為不是天才所以連坐你腿上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單崇沉默了下,「腿麻了,你有一百一十斤不?」
他就隨口一問,衛枝露出個被絕對冒犯的表情,直接「唰」得一下從他身上站起來,坐到他對面床去了。
從她的表情來看,剛才他可能是報了個非常離譜的數字,男人想了想只能挽尊:「我對女人的體重沒什麼概念,又沒抱過幾個。」
衛枝張了張嘴,差點就被他說服,然而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是狡辯——
瑪德,上課的時
候扶著人腰還不是天天扶!
她眉毛高高挑起:「還挺驕傲啊,怎麼死的都被你說成活的?」
看她那個怒氣沖沖,男人露出個無奈的表情,拍了拍腿:「行,坐回來。」
衛枝坐著沒動,瞪著他。
單崇一臉嚴肅:「求你。」
這話夠卑微,雖然此時此刻他整個人散發著「希望你不要不知道好歹」的氣氛。
衛枝抿著唇勉為其難地坐回去了——也不是那麼沒良心,她坐他另外一條腿上,並且把腿搭在床上減輕了他的負擔……
也不是非要坐哪兒。
就是想和他蹭在一起,臉貼在他的胸口聽他的沉穩有力的心跳,讓她有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可能這就是安全感。
就像是無論在雪道上還是道具旁,她總覺得只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他都能護著她周全。
而他也確實做到了。
意識到他們該和好了,於是抱著男人脖子的雙手緊了緊,她仰起頭小聲地叫了聲「師父」,這個黏黏膩膩的聲音引得他眉頭一皺,低下頭,剛想呵斥她少用掐著嗓子的聲音和奇怪的叫法叫他——
沒等他訓話,小姑娘已經主動蹭上來,飛快地舔了下他的唇角。
「你不要太有壓力,」她說,「無論這次去,你見到什麼人,都不會有人問你要背景調查資料,所以你窮點也沒關係的……」
單崇無奈地看著她。
她見他無動於衷,以為他還在琢磨自己銀行存款那點屁事,一時間有點兒慌,又絞盡腦汁想了下,瑪德她那個漫畫里男主被女主作生氣了女主都怎麼著來著——
哦哦。
她抱著男人的脖子,閉上眼,小心翼翼且無比虔誠地湊上前,再親吻完他的唇角後,又親了親他的喉結。
立刻感覺到放在自己腰間的手僵硬了下。
有用,嚶。
她可真是個天才。
被對方的反應鼓勵,衛枝雙眼一亮,再接再厲,在他喉結明顯地上下滾動時,張嘴還給他脖子上一個小小的牙印——
在
喉結上。
她都沒來得及將那個印子留的很深,下一秒就被男人直接打橫抱著抱起來,猛地一下騰空她下了一跳,「啊」地小小驚叫一聲,牢牢地抱著他的脖子臉埋在他的頸窩裡……
下一秒就被放在床上,然後他抽身離開。
突然離開溫暖的懷抱,她在床上滾了下,蹬了蹬腳,爬起來:「又怎麼了,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嗎,你銀行存款幾毛錢我才不在意的,再說了你也用懷疑我一百一十斤回擊我了——」
站在床上,看著小姑娘惱羞成怒的樣子,單崇只想嘆氣,再開口時嗓音喑啞:「我要去上課了。」
衛枝:「……」
哦。
早說啊。
她喋喋不休的嘟囔戛然而止。
單崇終於還是沒忍住深深看了她一眼:「剛才那樣做是誰教你的?」
衛枝:「……」
單崇:「《健身房日記》?」
衛枝:「……」
「要不想真直接通知你媽準備當外婆,」男人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著最流氓的話,「少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衛枝:「……」
臉「騰」地變紅,衛枝叉腰:「看了又能怎麼樣!」
她還企圖頂嘴。
話語一落便見男人沉默幾秒,眼角微挑:「還要頂嘴是吧?看了多少摁著你都實操一遍信不信?」
衛枝:「……」
介於他語氣不像開玩笑的,衛枝秒慫。
信了信了。
錯了錯了。
大佬恕罪。
晚上就給背刺上香,希望他永永遠遠閉上自己的狗嘴。
單崇見她目光閃躲,想趁機再教育幾句,然而此時他放口袋的電話響了,拿起手機看了眼,是單善。
「誰啊?」小姑娘湊過來。
「我妹。」單崇推開她毛絨絨的腦袋。
單崇在拿起手機的那一秒發現原來在打電話來之前單善已經發了好多條微信,只是他沒看到——
【積德行善:我艹我在網上看到個不得了的視頻,我覺得男主角長得像你!】
【積德行善:…………………
…………………那個視頻up主艾特你了。】
【積德行善:??????所以那個真的是你?你真找到媳婦兒了?】
【積德行善:沒想到啊你在新疆除了滑雪還干正事的,震驚我全家!真的,是上次你說管著你什麼都不讓你做的那個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積德行善:我要去告訴媽媽!】
【積德行善:可以嗎!】
【積德行善:你回我一下!】
單崇:「……」
視頻傳播渠道廣闊這種事也是有壞處的,比如但凡家裡有個會上網衝浪的,最後誰都躲不過家庭審判。
……
單善無非就是八卦,單崇都懶得應付她,直接手機開靜音往口袋裡一塞,世界都清凈了,
這邊看衛枝呵欠連天,就知道她今早過於興奮這會兒應該是血槽空了,確認了下,她確實並沒有被早上那個廣為流傳的視頻影響心情,也沒有偷偷躲起來哭……
他就放心把她扔下出去了——
還能去幹什麼呢,就真的就是去上課。
現在他爭分奪秒的賺錢,挑學生倒還是跟以前一樣挑,比如只教基礎滑行過關的,但是他拒課頻率沒那麼高了。
以前拒課除了拒莫名其妙的人,偶爾也確實是因為懶。
在回酒店找衛枝的路上,他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決定陪她回南城一趟,見不見家長無所謂,她那個鄰居家哥哥是真的要見一下。
第二件事,是順手約了兩節課,微信里隨便抽取了倆幸運觀眾……跟他約課的都懂他那點龜毛的規矩,約課自帶滑行視頻,單崇看了覺得可以,就回了個「1」,並帶上約課時間。
到公園的時候今兒要上課的人已經到了,是個二十歲出頭的老哥,今天是來安排小跳台的。
單崇到的時候背刺已經帶著他玩了一會兒了。
這人毛病挺多,雖然跳檯子理論上最好是刻滑選手進階而來,但是刻滑選手也有刻滑的毛病,就是他們對走刃真就到了執著的地步——
跳台
也雪板掛著刃起跳,跳出去了因為害怕騰空感,習慣性去看腳下……
別說做動作,就是直飛都要摔。
看見那學生拎著板,灰頭土臉地走回檯子上,單崇直接滑過去,在那人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就到了他身邊,說:「無論是公園還平花還是滑行,你的眼睛最終那一秒,肯定都是看著你的滑行方向……別亂看,肩膀別晃,放鬆就不會摔。」
他說著直飛出去,到了出台瞬間核心繃住,上拉,一個高高的起跳和明顯的滯空感,雪板「啪」地一下落地,立刻帶上前刃——
風將男人身上的雪服吹的鼓起來,他直滑一段距離,反擰了下,停住。
「你從起跳就是錯的,跳台上台之前就放直板,別恐速……你掛著刃走的是s彎,以後上大跳台速度快,很容易飛出跳台邊緣,很危險的。」
他聲音聽上去冰冷的像教學機器,「再來。」
男學員:「啊……」
一副沒反應過來的樣子。
單崇挑眉。
背刺蹲在檯子旁邊:「剛從小師妹那來?」
單崇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這你都知道」。
背刺:「您要不先把護臉戴上。」
單崇:「怎麼了?」
背刺:「您就非得問嗎?」
單崇:「我丑到你們跳檯子都跳不好了?」
「那也不是,」背刺本著「是你自己要問的別怪我」原則,真誠地說,「就是您這(比划了下脖子)的登西讓人有點分心,上午吃完飯還沒有的啊,我就說你剛才怎麼上纜車上一半突然回頭了——」
他絮絮叨叨沒說完,單崇摸了下喉結處,不意外地摸到一排小小的牙印……
「……」
他很少體會到「顏面盡失」這四個字。
哪怕當年跳檯子摔哪了被雪場救援隊用擔架抬下山時都沒有。
現在有了。
面癱著臉戴上護臉,難為他還能假裝什麼也沒發生似的一臉冷靜繼續教學生上課,可能學生也很崩潰吧,只是他沒有表現出來——
老師的身上
掛著吻痕跟他有雞毛關係呢?
畢竟老師的教學質量還是那麼好。
這天上課很快結束,結束的時候飛檯子的老哥已經勉強能夠做個melongrab(起飛前手抓後刃),膝蓋上送還不夠,但雛形有了。
一個小時前他連直飛都飛不好。
下課後他從手機收到單崇給他發的最後一跳動作視頻,感激涕零,飛快轉好了課時費,並企圖約下一次課的時間——現在單崇在他眼裡已經是魔法師——各種意義上的那種,魔法師。
magic。
單崇收了課時費,在等待下一個學生的時候又陪這學生跳了幾回,背刺在旁邊感慨:「我就沒見過你一個下午上兩節課,生產隊的驢都沒您勤快。」
對此,單崇就四個字:「迫在眉睫。」
背刺笑了聲,剛想說什麼,這時候單崇的手機又響了,拿起來一看還是單善,他就知道今天不接她電話,她搞不好會跑去他短視頻軟體的視頻下面刷屏留言。
於是他接了。
「在幹嘛?」電話那邊,單善的聲音聽上去生機勃勃,「和嫂子在一起嗎?」
說完她自己先咯咯笑了起來。
「在上課,」單崇蹲在公園的雪道旁,「有事?」
此時背刺點了只煙,男人順著味兒瞥了一眼,感覺到他的目光,他遞給他一根……男人猶豫了下,擺擺手。
「沒事,就問問你,你真脫單了這事兒能不能告訴媽媽,」單善慢吞吞地說,「自從大跳台事件,她聽見你的名字就皺眉已經好長一段時間了,明天就元旦了噯,新年新氣象,你也是時候該做點兒好事討她開心——」
「萬一你嫂子是我跳台時候認識的呢?」
單善一愣:「是嗎?」
單崇面無表情:「不是。」
單善想了想,說:「其實是也沒關係,還能因為人家會跳台就搞歧視嗎?跳台又不是瘟疫,只是在我們家屬於敏感話題……只要人家不嫌棄你拖家帶口的,你自己喜歡就行——」
她說了一大堆,又說到了他的點子上
。
於是單善正喋喋不休,就聽見電話那邊,她那個神仙似的絕不知道「低頭」二字的哥哥,「嗯」了,用低沉而緩慢的聲音說:「她家裡條件挺好的,我覺得……」
單善:「嗯?」
單崇:「我想把你那個一百二十萬攢好再把這事兒告訴雙方父母……對她和對誰都算負責。」
單善也沒廢話太多,她知道單崇一直在為她換上最好的義肢努力攢錢,很多年了,她不是沒拒絕過,說到後面,他們恨不得要為這事兒吵架——
某年大年初一確實吵過。
吵到他們親媽把他們轟出家門,之後他們再回家時,就再也沒為這事情起過爭執。
於是現在她微一頓,問:「現在多少了?」
單崇:「八十來萬吧。」
單善:「……差不多夠了,其實。」
單崇:「嗯?」
單善:「我這還有一張卡,裡面有二十□□萬吧——」
單崇挑眉:「你哪來的錢?」
單善磕巴了下:「就……攢的。」
電話這邊,背刺感覺到身邊的男人冒出來的奇怪氣場,叨著煙,整個人往旁邊挪了挪,遠離他。
單崇問了一系列「爸媽知道嗎」「你最好不是搞了什麼寫在《刑法》上的買賣」「卡呢」「你先把卡給爸媽」這類嚴厲的哥哥發言。
問到電話那邊單善恨不得縫上自己的嘴巴,趕緊坦白從寬:「是人家給的,我原本準備替他攢著等他要結婚或者買房或者買車或者隨便幹什麼人生大事的時候還給他,那……那眼下好像還是哥哥結婚比較重要?」
「誰給的?」
電話那邊又陷入沉默。
單崇耐心地等了一會兒,這時候聽見單善那邊微信呼叫響了,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說「你現在還在上課啊那我不鬧你了你先上課啊掛電話吧」——
單崇磨了磨後槽牙,剛想告訴她下一個學生還沒來他有的是時間,這時候他就聽見電話被放下的聲音……
小丫頭以為他會掛電話,直接把電話扔下就走了。
有些人真就有非要人家掛
電話的臭毛病……
單善算一個。
這回算她自己坑了自己。
單崇舉著電話等了兩秒,聽見那邊「噔」地在平板上接通了微信,單善都還沒說話,就有個男聲就響起——
「昨天給你打的五萬收到沒,媽的銀行都顯示到賬了你不會扣個1?有沒有禮貌。」
這邊,冰天雪地里,舉著手機貼著耳朵的男人陷入沉默。
講真,這一秒,心裡真的是比零下十幾度的阿勒泰還寒。
那邊罵罵咧咧不會說人話的聲音他認識。
是戴鐸。
……
之後的幾天單崇可以說的上是抑鬱寡歡。
光琢磨戴鐸為什麼平白無故給他妹那麼多錢就能讓他連夜失眠。
而且出手就是五萬——這節骨眼那五萬怎麼來的單崇用腳趾頭都能猜到——無非就是雪聯世界盃大跳台第三名的獎金,估計他自己只留了二三萬當生活費,五萬毫不猶豫劃賬劃給了單善。
五萬,按照一般二三線城市,夠普通人辛苦上班賺個一年。
他幾次拿起手機想問,都不知道從哪問起。
由於單崇的緣故,單善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戴鐸,單善對戴鐸一直態度比較微妙他這個當哥哥的也看在眼裡——
但是。
「態度微妙」和「成為事實」,這兩件事真的要發生時,那感官上還是有差距的。
烏魯木齊飛往南城的飛機上。
在男人第八百次望著外面的天空嘆氣時,坐在旁邊,衛枝扒拉著他的袖子:「你怎麼又嘆氣了?嘆氣容易變老哦,你本來已經比我大了半輪,注意點影響好嗎?」
單崇轉過頭瞥了眼身邊的小姑娘,後者乾脆把他們中間的扶手掀起來,蹭到他身邊。
她抱著他的腰,順勢倒在他懷裡,心滿意足地用臉蹭了蹭他的胸口,鼻子埋進他懷中,吸入一口氣息……
滿滿都是洗衣液混雜著男人身上熟悉的氣味。
她打了個呵欠,漫不經心地問:「你是不是又不想去廣州了?還是不想上冬令營的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