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崇禮的事,說來好像也挺緊急的,當天下午他們就把滑雪板打包寄順豐快遞寄回張家口,衛枝退了酒店的房,屁滾尿流地準備回家。
主要是因為她跟家裡報備要去張家口的事,然後就被罵了——
也不說罵得多嚴重,也就是她媽問了句,南城的地燙腳,還是你家的沙發咬你屁股?
衛枝強調無論是上廣州還是張家口崇禮那都是工作需要,但是這大概是類似於狼來了的故事,對面絲毫不買賬。
但這也沒辦法啊,真的就是工作。
從南城到廣州也是一拍腦門被男人誘哄著來的,走的時候家裡盆栽都沒來得及澆水的緊急,拖延症使她從新疆帶回來的雪服沒來得及洗……
各種東西亂作一團。
那行李箱肯定沒辦法立刻收好。
衛枝想到就頭疼。
這時候,膽大包天的懶病就犯了,她坐在沙發上往男人方向默默靠過去,扯著他的袖子出餿主意:「你要不也退房,來南城看看?」
彼時單崇在看手機,準備用軟體幫衛枝叫回南城的車,方便他全程監控——
這麼摳的人,也沒怎麼猶豫,把平日里打車的什麼計程車啊拼車選項全部取消掉,勾上了最貴的專車。
袖子被小姑娘拽著,他掀了掀眼皮子:「我去幹什麼?」
幫我洗衣服和收拾房間。
衛枝當然不會這麼誠實,這樣傻子才跟她走呢。
眼珠子在眼眶裡轉了一圈,她說:「來我家,坐著。」
單崇視線從手機上挪開,和小姑娘對視了幾眼,想了想問:「什麼意思?」
衛枝:「就字面意思。」
男人冷嗤一聲:「你別告訴我你從新疆帶回來那些速乾衣、雪襪、雪服什麼的現在還在你家沙發上、洗衣簍或者隨便其他什麼總之不是洗乾淨曬好後的衣櫃里。」
衛枝:「那也不是。」
衛枝:「……」
衛枝:「它們還在行李箱里。」
單崇:「……」
單崇早就知道這小姑娘最多就是把自己身上收拾的乾乾淨淨香噴噴的,表面功夫做的很到位,該懶的地方卻一點不含糊——
然而哪怕有這種心理準備,也愣是被她的答案震驚到了。
「所以是什麼意思,」他茫然地問,「邀請我去採行李箱里生出來的蘑菇?」
她聽著不高興地噘嘴:「哪有這麼臟!」
單崇才懶得跟她客氣:「你是真的邋遢——」
她拽他的袖子:「那你去不去啊!」
男人把自己的袖子搶回來:「跟你回去,我還得定南城的酒店,麻煩得很。」
他態度挺曖昧,一方面是真的懶得慣的她一身臭毛病箱子都懶得自己收,另一方面也不是特別堅定這件事,主要是架不住她撒嬌……
他箱子就是,乾淨的放一邊,換洗的另一邊,一直整整齊齊,要收拾直接把衣櫃里曬著的速乾衣疊好放進去就是全部了,想走也不是不能走。
於是這會兒他就理所當然這麼一說,真沒想別的,沒想到他說完小姑娘倒是安靜了下來,一臉糾結地望著他,看樣子是在考慮什麼事兒——
一看她就是誤會了。
放以前單崇可能還想問問她腦袋瓜子里都在想什麼亂七八糟不純潔的東西。
現在他壓根懶得問。
畢竟她腦子裡只有這些亂七八糟不純潔的東西。
冷眼看著她咬了咬下唇,勉強地說:「我家沙發挺寬敞的……」
說完,不等他發聲,她自己慫慫地補充了句:「要不我睡沙發也行。」
單崇就笑了。
抬起手,掐了把她的臉,半認真地說:「可以一起睡床,我就抱著你睡,保證什麼都不幹。」
衛枝:「……」
從頭到尾在旁邊當雕像的背刺終於忍無可忍道:「小師妹,這話你要信了我都看不起你。」
衛枝蔫蔫地掃了他一眼,意思是,誰不知道呢,這年頭連粉色漫畫都不興用這句台詞作為擦槍走火的前奏了——
但是俗話說得好,土到深處就是洋。
她還真他媽不知道他是在玩笑還是說真的。
有疑問就問啊。
衛枝:「真的嗎?」
單崇:「真的。」
背刺:「嗤。」
……
衛枝的小公寓單崇之前來過一次,在她家樓下。
往事不堪回首,那一天不提也罷。
這次他終於得以光明正大地踏入她的房門……說實話,情況比他想像中要好那麼一點點,家裡的東西雖然多但是擺放的不算凌亂,沙發上的毯子滑落在地撿起來就行,箱子敞開放在一邊。
裡面的衣服層層疊疊堆成了小山,中間挖出來了洞,洞里原本放的是什麼呢?
衛枝的洗漱包和化妝包。
單崇之所以知道,是這倆玩意被掏空了,空包扔在箱子旁邊。
感覺到他的目光,衛枝迅速地衝過去把箱子翻過來「啪」地合上,坐在箱子上抬著頭望著他,後者沖她薄涼一笑:「擋什麼,反正都要拿出來洗……而且我都看完了。」
男人一邊說著,一邊轉頭向陽台,專門掛換洗內衣褲的盤架上面夾著兩條小褲衩,一條黑色一條白色,巴掌那麼大的布料——
他的視線挪過去時,聽見她尖叫一聲,從箱子上跳起來去把那兩條布料拿下來……
完全無視了她的一驚一乍,單崇懶洋洋地收回目光並沒覺得這個他早就見過碰過甚至用過(?)的東西光是看一眼能有什麼好刺激的。
「你知道那兩條東西要重新洗吧?」
他彎腰,一隻手掀開剛才被合上的行李箱,嗯,沒長蘑菇……他把一件雪服拽出來,扔旁邊。
「放那麼多天了,灰塵都重新沾上去——」
他一回頭,就看見小姑娘彎腰打開了洗衣機,作勢要把手裡兩條布料扔進去。
單崇:「?」
單崇:「衛枝?」
衛枝:「啊?」
單崇:「你怎麼平安活那麼大的?」
在他拎著她的後頸脖把她塞進洗手間讓她老老實實用手洗貼身衣物時,衛枝的電話響了,受不住男人冰冷的嘲諷和質疑,她像是接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把手裡的玩意兒隨手往浴室一掛,示意他閉麥,轉過身接了電話。
是她媽。
對面上來就是八卦,非常直接。
「我聽他們說南風也是在外面找了個男朋友,那人年紀挺小的,直接找到她辦公室樓下來了,真的假的?」
電話那邊,楊女士問,「我說你也就算了,怎麼南風那孩子看著挺機靈的也干這種糊塗事——」
「什麼叫我也就算了?」
衛枝舉著電話,繞回客廳,看著男人把她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拖出來,可能染色的分類放一邊,剩下的塞進洗衣機……
「你們的消息這麼靈通?老煙——哦,就姜南風的小男朋友——才剛剛被她打發回廣州,失魂落魄的,我看南風也不一定就很好受,行行好你們這些大人別跟著摻和。」
「那我不是擔心問一問!」
「擔心什麼?說實話他雖然是個大學生但是寒假在崇禮上課收入不低,沖著姜南風肯定不是沖著她的瑪莎拉蒂……哎呀,他倆鬧分手是別的原因。」
「什麼原因?」
「都說讓你們不要管!怎麼小輩的瓜也要吃!」
「哦喲,什麼吃瓜!講得好像我很閑一樣,我只是希望你引以為戒對吧,不要談戀愛的時候頭腦發昏,什麼工作啊家庭情況啊住址啊一股腦全部告訴別人,到時候出了什麼矛盾人家就找上門來——」
「……」
衛枝默默地看了眼不遠處,被她盛情邀請「上門」,這會兒一隻手撐在洗衣機旁,彎著腰研究洗衣機怎麼用的男人——
他腰下弓,衛衣的帽繩在半空中搖晃。
夕陽之下,側顏無敵。
衛枝著迷地看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回過神來:「你說這個遲了啊,上次不是在咱們樓下遇見過我男朋友了?」
對面大概是被「我男朋友」四個字觸目驚心了一下,沉默了幾秒沒立刻接話,過了一會兒才說:「他又不是南城人,那幾秒送人時間,他哪記得住?」
並不是的。
他記性好的很。
剛才進院子的時候,他牽著她全程走在前面,問都沒問一句就到了她家樓下,也就上樓時問了她一句住在幾層。
衛枝當然不會把這事兒告訴她媽販賣焦慮,哼哼唧唧了一會兒,含糊著想掛電話,對面卻不準備放過她:「我說話你到底聽進去沒有!不跟你開玩笑的,現在社會那麼複雜,南風媽媽現在都要焦慮死了——」
「知道啦。」
「你知道什麼知道,衛枝,你什麼時候才能懂點兒事啊——你現在在哪?回家沒?」
「回了。」衛枝坐在沙發邊緣,一邊用腳勾行李箱一邊懶洋洋道,「洗衣服呢,晚點還得收去崇禮的箱子,忙得很。」
陽台上,男人聽見小姑娘面不改色把他剛才幹的那點兒家務活全部攬自己身上了,十分不要臉的樣子,乾脆「啪」地一聲關上洗衣機的門,回到客廳。
一隻手勾了勾她軟軟的下巴。
見她貓似的微微眯起眼,抬起下巴讓他撓,他無聲地冷笑了聲,一隻手撐在沙發上,俯身一口咬住坐在沙發靠背上的小姑娘的唇瓣——
她被咬的縮了縮,原本一翹一翹的腳僵硬了下,抬手輕輕拍打他的背,示意他別鬧,電話還沒掛呢。
單崇警告性地咬了咬她的下唇,就在這時候,突然門口電子鎖傳來輸密碼的聲音——
正玩鬧中的二人均是一愣。
衛枝幹脆頭髮都豎起來了。
「楊女士?」衛枝對著電話叫了聲,「媽?」
那聲「媽」的尾音伴隨著家門被打開變了調。
於是楊女士一開門,就看見屋子裡,女兒坐在沙發靠背上坐沒坐像,雙手抱著男人的脖子,肩膀和面頰夾著手機。
在她面前,男人一隻手撐在沙發上,微微彎著腰,另外一隻手虛扶著小姑娘的腰,不讓她掉下去。
兩人雙雙轉過頭。
六目相對。
拎著新鮮蔬菜,前一秒還在電話里耳提面命女兒保護隱私不要把男人往家裡帶的楊女士陷入沉默——
現場一片死寂。
只剩下洗衣機「轟隆」「轟隆」運作的聲音。
衛枝感覺到自己腰間的大手挪開了,男人淡定地拽著她的胳膊將她從自己身上拿下來,直起腰,用四平八穩的聲音同楊女士有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
半個小時後。
衛枝家小小的餐桌坐得挺滿——
衛家國先生扶著面前的熱茶,盯著茶葉旋轉,冷靜道:「不要盯著我看,我也是好好下個班就被叫過來……原本約了客戶的。」
他一邊說著,時不時掃一眼廚房裡忙碌的楊女士,再看看鵪鶉似的縮著頭坐在桌邊的衛枝,嘆了口氣:「第一次讓男朋友上門,就是幫你洗衣服,你可真長臉。」
衛枝:「……」
衛枝飛快地掃了眼單崇,心想他都沒意見。
此時此刻,衛枝煩著呢。
這波家長見面會,她有點猝不及防——
不是沒考慮過這檔子事,但是介於單崇家情況比較複雜,原本他們也是商量好了等事情都解決了再光明正大地見家長什麼的……
也是了!你一負債的人屁顛顛就上門見了人小姑娘的家長算怎麼回事呢?
人家家裡條件還挺好的。
反正單崇是出於這種考慮,才主動提出把見面延後,上次在樓下遇見打了個招呼頭也不回地走了大概也是這個原因。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這屬實意外撞上了。
然後楊女士又嫌不夠熱鬧,把她爸一起叫來,就成了眼下這種局勢。
罪魁禍首進了廚房,留下衛家國先生在外面跟他們「閑聊」,在廚房裡叮叮噹噹的,食物的香味飄進屋裡,衛枝本應該覺得餓了,卻覺得胃在翻滾。
她聽著衛家國捧著茶杯慢吞吞的講話,說是閑聊,在她看來也差不多算是把單崇問了個底兒掉,從他以前做什麼的到現在做什麼的,聽的衛枝都快尷尬得發瘋:「您要不再問問他今後十年內職業規劃?」
衛家國咳嗽了一聲。
單崇掃了她一眼。
衛枝直接看了回去,意思是看什麼,老子護著你。
衛家國感覺到了女兒的不情願,想要打發她去廚房,可惜後者屁股黏了膠水似的根本不願意動,板著臉坐在那,大有一副「你先從我屍體上踏過去反正我不走」的胳膊肘朝外拐趨勢——
啊。
理解。
衛家國先生也是有審美的,雖然中年男人對於「英俊」這個詞的理解和年輕人到底有些不一樣,但是這並不妨礙女兒的男朋友長了一張全年齡段範圍內但凡長了眼睛都知道他長得不錯的臉。
而且人家年輕人很有禮貌,往那一坐也不見毛手毛腳的緊張或者咋咋呼呼的夸夸其談……在某個運動專業領域能做到擠進國家隊那得是多大的本事,人家提起時語氣淡然,不卑不亢的。
確實討人喜歡。
於是當下,在衛枝不配合的情況下,衛家國「哎呀」了聲,好脾氣地沖單崇笑了笑:「你看,她還不許我問。」
單崇笑了笑,把能說的都說了。
本來就是話不多的人。
平日里同齡人甚至是雪圈範圍內全年齡段的高高在上慣了。
但是在長輩面前,他表現得特別有禮貌——而且是特別自然隨和的那種有禮貌,讓人甚至有點懷疑他平日里那些非人類的攻擊性是不是故意的……
衛家國說什麼他都能搭上話,眼前那一杯茶,苦的澀的回甘什麼的都能說上兩句,衛枝只有乾瞪眼,發現他好像和這長輩還挺能聊得來。
硬聊了快一個多小時,總算是能吃飯了。
這一晚餐,菜品豐富,衛枝原本是餓了的卻有點食不下咽,明明都是她喜歡的菜,她也沒動幾下筷子……
主要是因為剛開飯沒多久,她都沒來得及喘一口氣,楊女士一個個盛飯的時候,順嘴問了句單崇家庭情況。
當時衛枝湯勺直接「哐」特別突兀地掉碗里了,那動靜搞得桌子上安靜了幾秒。
她想死的心都有,手扶著桌子,隱約壓著火問:「就好好吃個飯不行嗎?」
嗓音低沉得像是幼獸,明明沒那個氣場卻強行支棱起來了,像是拼了命的想護著什麼。
楊女士看了眼衛家國,似乎是有點驚訝——
自己的女兒她倒是清楚,慣壞了,有什麼不高興的她就會直接說,而不是隱忍著生悶氣。
比如之前和韓一鳴一家子吃飯,她就敢直接掀了桌子就走呢,扔下所有人。
現在她卻沒這麼干。
老老實實坐在桌邊,像是用了什麼洪荒之力在忍,忍無可忍才擠出那麼一句……中性台詞。
餐桌上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微妙,坐在她身邊,男人動作自然地把自己的湯勺放她手邊,把她那個沾了湯的用筷子從碗里夾起來,用紙巾擦了擦,放到一旁。
然後在衛枝的沉默里,他才不急不慢說了自己家裡的情況——
父母普通小學和初中教師。
家裡還有個妹妹,小他七歲,剛剛二十,以前是花滑省隊運動員,後來因為訓練事故截肢在家,康復訓練保持機理的同時,等著定製義肢,
家裡也因此希望他從國家隊退役。
所以他也就退役了,現在做做民間冰雪推廣和一些俱樂部活動,業餘時間在融創或者雪場教課,收入還行,但是因為妹妹的義肢不便宜,現在還在攢錢。
以上這些。
單崇說了,一點兒濾鏡都沒打的真實版本。
他不急不慢地說完,衛枝能看見她爹媽在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兒,顯然是沒想到對方家裡情況還挺複雜。
她心裡當時涼了半截。
一餐飯吃的渾渾噩噩,恨不得打死自己——
早知道這樣,她寧願自己洗十次衣服收二十次箱子,她也不連哄帶騙地把單崇弄回家裡來……
他又沒做錯什麼。
為什麼要坐在這,接受對他來說幾乎算是陌生人的盤問,再用平靜的語調把那些雞飛狗跳的事情說出來?
一想到這個,衛枝就難受的要命。
她低著頭扒飯,頭都懶得抬,全靠男人給她夾菜,夾什麼就吃什麼……
沒有菜就吃白米飯,反正這會兒她壓根都不知道送進嘴巴里的是什麼。
桌子下面,她的腿不自覺地往男人那邊蹭了蹭,等她靠住他的腿,隔著兩層布料感覺到他的體溫,她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的胸口才稍微放鬆了一點兒。
感覺到男人轉過頭輕描淡寫地瞥了她一眼。
然後桌子下,他腿沒挪開。
在話語間,他不動聲色地往後靠了靠,手滑落在桌下,修長的指尖搭在她的大腿上,安撫似的拍了拍。
……
衛枝這輩子沒吃過這麼煎熬的一餐飯。
吃過晚餐,楊女士和衛先生準備離開,衛枝跟在他們身後一路送到玄關,被喊住了腳步。
她扶著玄關,僵持著,沒動彈。
就在這時,站在她身後的男人從她後面,拍了拍她的頭,說他去送。
一行三人離開的那一秒,衛枝勉強也就維持鎮定到門關上那一刻,就像被放在火上烤的青蛙似的蹦起來,她一路飛奔到窗檯前,靠著窗邊往外看——
死死地盯著停車場出口,等啊等的,彷彿等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她第六次看手機上的時間過去了多久時,終於看見楊女士的大g開出停車場。
在起落桿抬起的那一秒,原本倚靠在窗邊的小姑娘已經躥了起來,又跌跌撞撞沖回門邊,踢掉拖鞋,隨便穿了雙棉鞋,飛奔下樓。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小區里燈沒開,周圍黑漆漆的。
已經是深冬了,雖然不是寒風刺骨卻也不聞蟬鳴,寒風吹過,綠化帶里的樹冠發出「沙沙」的聲音……
一個人都沒有。
原本他送完他們應該原路返回的,路根本就不長,她這會兒下樓也該正好遇上。
打了個寒顫,衛枝內心一片冰涼。
衝下樓時忘記外套,這會兒手指一下子就被凍得冰涼,她不死心,僵硬著把手機拿出來,沖著指尖呵了口暖氣,用那一點點大概很快就要被驅散的餘溫解鎖手機,撥通了單崇的電話。
對面傳來冰冷的女音提示,電話是關機的。
放在耳邊的手垂落,站在小區中央,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大腦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或者上哪去找他——
他走了嗎?
他走了啊。
這個想法鑽入腦海中,衛枝就定格在那,動不了了。
都不知道硬生生立在那喝了多久的西北風。
她都快凍僵了。
過了大概一個世紀這麼久,突然聽見某個方向傳開細碎的腳步聲,她眨了眨眼,大概是條件反射,不抱希望地往那個方向擰了擰頭……
然而黑燈瞎火的什麼都看不清楚。
直到來人低低叫了聲她的名字。
那熟悉的聲音讓她身上的血液終於流動了——
在她的注視中,男人從遠處走來。
於稀碎的星光下,他原本一隻手踹在口袋,另一隻手捏著只點燃了的煙,與她四目相對幾秒,快速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後,他熄滅了煙扔進旁邊的垃圾桶,快步向她走來。
男人熟悉的氣息夾雜著寒風將她籠罩,在她失言的幾秒中,他彎腰捏了把她冰涼的指尖,便將外套脫下來劈頭蓋臉罩在她身上……
帶著溫度的衣服身上有他的味道。
像是漆黑深海里有人遞來的氧氣瓶,她得以生存。
男人的聲音很久都沒有聽上去像現在那麼嚴厲:「衣服不穿,你跑下來做什麼?」
話語剛落地。
那原本沉默立在那彷彿靈魂出竅的小姑娘便狠狠撲進他的懷抱。
撞得他猝不及防,往後退了兩步,微微愣怔中,便聽見懷中死死抱著他的腰的人,用帶著濃重鼻腔音的聲音,問:「你做什麼不接我電話!」
「……你打我電話了?沒響啊……哦,」他又要抱她,此時騰出手看了眼手機,「沒電了。」
她聞言,差點氣到昏過去,語無倫次道:「我還以為你走了,不回來了。我媽……我爸,他們!是不是說了什麼奇怪的話或者離譜的發言?他們拿你跟韓一鳴比較了嗎?他們叫你走了嗎?讓你離我遠遠的嗎?你不要理他們,他們說的不算,反正從小到大我最擅長的就是不聽話——」
她急得差點兒咬了自己的舌頭。
說話聲音嗚嗚的,不像是哭,就是著急得吐字含糊。
難為單崇耐著性子聽完了她斷斷續續的一大堆話,又重新排列組合了下,總算明白過來她什麼意思——
她以為自己的父母把他單獨拎走,是棒打鴛鴦去了。
男人想了想,胸腔震動著笑了起來,上一秒還在教訓她不穿外套亂跑的嚴厲眉眼,這會兒柔和下來。
揉揉她的發頂,他彎下腰,安撫似的親了下她的額頭:「沒事。」
她還死死地拽著他的衛衣腰部附近的布料——真的很用力地拽——彷彿她一鬆手他可能就會消失了一樣……
抬起頭認真看著他,她眼圈還是紅的。
鼻尖也是紅的。
一部分是因為激動,還有一部分是生生被凍的。
她用自己的眼睛告訴他,沒事個屁,有事。
在她瞳孔中,她看見男人沖她笑了笑,說:「真沒事,他們什麼也沒說。」
她遲疑了幾秒,露出懷疑的表情。
什麼都沒說就是沒事兒——沒事兒你抽什麼煙吶?
她沒提出疑問,就是無聲地用手指扒拉了下他放在口袋裡的煙。
男人一下子秒懂,他最近也不怎麼在她跟前抽煙了,這會兒想著去買了一包,看上去確實是像有事……
單崇並不會告訴她,其實他也是會緊張的。
連帶著自己的外套,男人把小姑娘往懷裡一攬,抱著她往回走,一邊走一邊道:「要硬說還是說了點,你爸說你今晚都沒怎麼吃東西,心理素質實在太差,讓回家再喂你吃兩口……」
這算什麼說了話!
衛枝在心中腹誹,然而難得沒有抬杠,一是因為屬實凍傻了,還有就是想聽聽後來她不在場的事。
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們下去了那麼久呢,足夠衛家國先生開一張五百萬的支票扔單崇臉上讓他趕緊走人了……
她思想跑的很遠。
在她滿臉疑問中,男人抱著她帶她回到了單元樓電梯間,摁亮電梯時,他掃了她一眼:「哦,還有,衛先生讓你看微信。」
衛枝抱著他沒動,也沒拿手機。
男人無奈地笑道:「行了,嬌氣鬼,撒手。」
她抿了抿唇。
「撒手也跑不了。」
等電梯「叮」地到了,他們進電梯,出電梯,打開熟悉的家門,衛枝進屋,在男人好笑的目光中,木這臉坦然將門反鎖,這才回到沙發上。
單崇進廚房,把燃氣打開,把已經涼了的菜重新熱了熱,還回頭問她,飯還要不要吃?
聽上去心情真的沒有什麼大礙。
窩在沙發上,衛枝像心驚膽戰之後好不容易逃生的小動物,瑟瑟發抖著把毯子裹自己身上,這才慢吞吞拿出了手機,這不看不知道,她爸爸給她寫了小作文呢——
很長的幾段。
以他對她最常的稱呼最為開始。
【衛家國:乖女,單崇回去了嗎?】
【衛家國:跟爸爸聊聊天吧,看你這一晚草木皆兵,你媽讓我轉告你,那又大可不必。】
【衛家國:誠然,相比起單崇,我們作為家長都覺得韓一鳴無論是本身條件或者是家裡情況都更加適合,但是我們同時也知道,婚姻大事,並非兒戲。
別怪你媽之前那麼執著同韓家聯姻。
曾經的你雖然嬌生慣養,萬事任性,但是從小學時期每逢周五學校搞大掃除都要你媽追著屁股後面提醒你帶小桶抹布,再到後來高考查分、填大學志願,從來任何事情都是家中替你一手操辦,你從未表現出任何的不滿,作為父母我們亦逐漸習慣為你效勞。
原本以為,直到結婚生子,你可能還是想要遵循這個步調,所以後來才有了韓一鳴,和你媽放心不下的執著。】
【衛家國:然而看來世間確實沒有人事物亘古不變,我們的女兒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找到了自己想要在一起的人。
單崇是個很能幹亦很上進的年輕人,他的家事雖然複雜,爸爸亦知道你擔憂我們會認為他親妹的事情是個負擔,從而不贊同你們的關係,實不相瞞,你未免有些擔憂過甚。
且不說單崇對此事自有詳細規劃,話說得再俗氣一些,金錢賺來,有人用來享受,有人用來揮霍,還有人用來救命……百八十萬的金錢凡是能夠流向正當用途,這樣的數額尚不足夠讓我們家直接否定一個女兒喜歡的人甚至是他的家庭。
更何況是眼下單崇親妹這種情況。
在社交媒體上,我們尚且會對因傷痛困擾、折戟沉沙不能圓夢的追夢人扼腕嘆息,更何況是發生在身邊的案例,沒有道理就此苛刻甚至要求遠離。
但凡有良知之人,都不會以此做筏,大做文章。】
【衛家國:今晚的菜不錯,你媽花費苦心,你又沒動幾口,一會兒回頭熱熱再吃一些。】
【衛家國:安心,這只是一頓便飯而已。】
衛枝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划動。
揉了揉眼睛,她小聲地吸吸鼻子,看到大段的對話最後一句,是她爸爸說——
小枝,要相信你的父母是善良的人,才會把你撫養到如今的模樣。
衛枝抬起頭。
在沙發的不遠處,單崇彎腰將剛重新熱好的湯從爐灶上取下來,取了只新碗,細心撇去浮沫,盛了一碗。
大手罩著碗往餐桌邊一放,他掀起眼皮子掃了她一眼:「看什麼,來吃飯……多大點事,嚇得飯都不吃了,心臟就松鼠那麼大?」
「……」
衛枝放下手機,站起來,踢踏著拖鞋慢吞吞蹭過去。
從身後抱住了男人的腰,臉蹭蹭他結實的背,她打了個小小的噴嚏,嗓音有點兒寒風中吹出來的沙啞,帶著嬌氣,「你喂我?」
「手斷了?」
她收緊了環在他腰上的手。
「喂嘛!」
「愛吃不吃,不吃餓著。」
「嚶,我這一晚上擔心受怕的,剛才又在樓下吹了風,明天肯定就感冒了……這會兒就手軟了!手軟了扶不住碗不行嗎?」
「我讓你腦補這麼多的?別撒嬌,洗手,盛飯。」
「……」
他倒是也沒趕她走,拖著她像是拖著小尾巴,在廚房裡移動。
家裡暖氣開的很足,暖和得要命。
窗外萬家燈火,小小的廚房亮著澄黃的燈,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盞。
然而就有這麼一秒吧。
衛枝覺得,她搞不好上輩子確實拯救了銀河系,所以這輩子才能夠成為那個最幸運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啊,本文後期肯定沒虐的,主要是不樂意寫那些亂七八糟家庭狗血
今天也是三百紅包!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