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華燈初上時,街上車水馬龍。
市中心最有排面的酒樓停車場,衛枝剛剛熄火跳下車,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衛枝拿出來看了眼。
【崇:媳婦兒,晚上吃什麼?】
她低著頭,打了兩個字又刪掉,直接給對面掛了個語音,那邊很快接起來懶洋洋地「喂」了聲,她噠噠往前走,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他又從鼻腔深處「嗯」了聲。
「你不在家啊。」
他語氣倒是沒什麼變化。
「出去了?」
「你怎麼知道?」
」腳步聲應該是在停車場,」他像是福爾摩斯上身,「這個時候國內不是飯點么,跟誰約了吃飯?姜南風?」
衛枝剛想回答,這時候,在她身後一輛寶馬x5挺穩在停車位,駕駛座上的人跳下來,看了舉著電話的小姑娘一眼喊了聲「衛枝」——
被叫到名字的人回過頭,看了眼身後的人,黑白分明的眼睛亮了亮,她露出一個笑容,沖不遠處的年輕男人揮了揮手。
與此同時,她對電話說:「高中同學聚會。」
顯然也是聽見了這邊的動靜,電話那邊男人沉默了下,很龜毛地問:「怎麼還有男的?」
衛枝莫名其妙:「你沒讀過書嗎?因為高中時候班裡就是一半男的、一半女的……念的又不是女校。」
來跟她打招呼的是以前班上的班長,粉筆字寫的很好,以前衛枝是班裡的宣傳委員,經常在出黑板報時拜託他幫忙寫字……
班長人很好,上課大學以後加了微信,雖然平日不聊天但是逢年過節還是能發個簡訊息問候的。
這會兒好不容易見到了,就感覺對方還和高中時候一樣,沒變。
班長走上來,衛枝指了指手裡的電話,用口型跟他說「男朋友」,後者「哦」了聲,點點頭。
單崇:「你倆在打什麼啞語?」
衛枝:「……」
衛枝一臉黑線地看了眼手機屏幕,確定自己打的是語音而不是視頻,十分佩服男人的神通廣大,她說:「我跟他說我在和男朋友打電話,有問題嗎?」
單崇:「哦。」
單崇:「那就沒有。」
衛枝:「……」
班長笑了:「男朋友查崗嗎?剛在一起么管那麼嚴?那他怎麼沒陪你來啊,今天可是可以帶家屬的?」
單崇:「告訴他你男朋友擱國外為明年冬奧會持續發光發熱做準備。」
衛枝:「……是我誤會了?你不是在上海酒店例行隔離?」
單崇:「國外入境落地14加7也是發光發熱的一部分,有什麼意見?」
衛枝:「……」
單崇:「還有,什麼叫剛在一起才管這麼嚴,不好意思,這輩子都這麼嚴。」
衛枝想到了她剛認識單崇那會兒,這人惜字如金,高冷如神……
這會兒雖然還是冷著嗓子說話。
但是句子也太長了點。
衛枝:「要不我把電話給他,你倆聊?」
聽出她話語里來勢洶洶的味道,他這才稍微偃旗息鼓。
在訂的包廂跟前遇見姜南風,聽見後者說話的聲音,單崇讓衛枝把手機給她……還以為這人神神叨叨要做什麼或者說什麼重要的事,沒想到兩人就講了兩分鐘電話,那邊就被說服掛掉了電話。
衛枝驚呆了。
姜南風冷著臉,把手機塞回給一臉好奇的小姑娘,慢吞吞地說:「沒想到一把年紀了我還要跟人主動坦白自己年少時期的風流史。」
衛枝:「?」
在她茫然的目光注視下,她眼睜睜看著自家姐妹回過頭,沖著正往這邊看的班長大人笑了笑,後者愣了下,然後二十幾歲的男人了,瞬間從臉紅到脖子跟——
手裡正往外拉的椅子用力過猛,椅子腿直接壓到了腳背。
衛枝:「……」
衛枝轉過頭看著姜南風:「你和班長?哈嘍?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後者一臉慈愛地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上學那時候你除了好好學習還知道什麼……也就是單崇吧,換了其他任何一個有過前女友大於等於二的男人我都覺得配不上你的純情,你都不知道當年我暗地裡為了這事兒多愁——」
衛枝黑著臉拍開她的手。
姜南風:「你看,還惱羞成怒。」
衛枝剛想說話,那邊老煙的電話就來了。
相比起師父正大光明的查崗,還沒成功重新轉正的小奶狗名不正、言不順,電話里嗚嗚地卑微說,看著她,別讓她喝太多。
草。
從海王到海狗,只需要一個姜南風。
衛枝拉開椅子坐下,正和班長聊天的一個女同學轉過頭,笑著望著她,問:「嘰嘰,王澤說你有男朋友了?真的假的?你什麼時候開竅的?」
……
衛枝讀書時候人緣就相當不錯——
長得毫無攻擊性,說話又軟又糯,當的是平平無奇宣傳委員,不談戀愛不追星,不搞校草不戀愛,一心只讀聖賢書。
這麼一個人,根本挑不出討厭她的理由。
這會兒笑眯眯提問她的人也根本沒有惡意……
就是覺得衛枝這樣遲鈍的女生,到了適當的年齡居然也談戀愛,就很神奇。
旁邊已經到了七八個同學,聽見她提問,紛紛看過來,七嘴八舌——
「阿圓,你不要這樣問,嘰嘰好像現在是漫畫家……那畫漫畫的不都得有腳本,不會談戀愛怎麼寫腳本呢?」
「哇,你怎麼知道衛枝在幹嘛!」
「電視上看見啦,驚呆了好么?我同學上了央視新聞啊,我還以為這輩子能有這個機會是因為老於成了連環變態殺手之類的——」
「喂!王珊珊!你他媽是不是欠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衛枝,你真的上電視了嗎!」
「真的真的,嘰嘰她老有名了,後來我和大學時候的室友聊天才知道,她讀書那會兒都看過她的漫畫……」
面對迎面撲來的誇獎們,衛枝卻有一種三次元直接社死的錯覺。
眾人還一臉興緻地問她男朋友是誰,做什麼的,有沒有照片……
她被逼得直接往姜南風身後躲。
來不及說話呢,這時候,不知道誰把包廂的電視機打開了。
電視機里正好是地方台播放體育相關新聞,正正好又說到冬奧,電視里,女主持人陰陽頓挫的聲音報道著目前冬奧會的籌備——
【截止到目前為止,我國運動健兒在為參與2022北京冬季奧運會積分奮鬥拼搏……】
【雪上運動方面,男子單板滑雪大跳台迎來了新的摘獎牌熱點。前單板滑雪大跳台項目國家隊選手單崇,日前在x-games世界極限運動會以世界頂尖水平完成兩跳,一舉摘金,於領獎台高調宣布復出。】
電視機里,給了個x—games比賽時的鏡頭。
鏡頭中,身上穿著黑色雪服,一身烏漆嘛黑只有頭盔上的國旗紅得耀眼的男人從高高的大跳台一躍而起,而後是一穿從容不迫的軸轉——
這是單崇在x—games上的第二跳,一個fsquadrk2160°。
當時這一跳跳完,穩穩落地後,在驚天動地、快要把轉播攝像機都掀翻了的歡呼聲中,後面的選手基本都覺得自己不用繼續比了……
單崇靠著前面兩跳就毫無懸念地將他復出後,第一塊金牌收入囊中。
「卧槽,這滑雪項目真的狠啊,轉的跟直升飛機似的。」
「咱們國家的雪上項目是不是不太行?」
「那真不是,中等偏上,很多項目都有拿牌子的實力……金牌可能差點兒——」
「這人厲害不?」
「x—games金牌,你說厲害不?這比賽我都聽說過,不野雞的,基本明年能參加奧運的也都去了這比賽。」
「真的假的,以前我都不怎麼看冬奧會……」
「厲不厲害你問衛枝,」其中一個女同學指著站在姜南風身後的小姑娘,「我在她朋友圈看她天天滑雪,咱們國家幾個雪場長啥樣我全看她朋友圈知道的——」
「昂,這樣哦?」一不幸早年禿頂的男同學眨巴眼,「衛枝,內行人看門道,你說說電視里這人厲害不?」
被點名的小姑娘茫然地眨巴了下眼。
這時候目光一滑,對視上小班長的視線。
作為姜南風的前任之一,小班長人不可貌相,那後來被北大、清華搶破腦袋的腦子記憶也是驚天動地的好,在和衛枝對視上的一瞬間,他轉頭看了看電視里,站在領獎台彎腰接收賽組委頒獎的男人……
停頓了下。
又回頭看看衛枝。
……衛枝也是在朋友圈曬過男朋友飛檯子、玩兒u型池的人。
雖然臉不那麼清楚,但是偶爾也是有臉的。
這會兒被小班長看得頭皮發麻,衛枝「呃」了聲,說:「這人是國內單板滑雪大跳台,天、天花板了啊。」
眾人「噢」了聲,似懂非懂點點頭。
有個女同學說:「哦草,這人長得好帥。」
另一個女同學說:「這種小眾圈子應該不太大,小枝,我看你和南風天天不是張家口就是新疆的,你們知道這人誰嗎?」
姜南風「哦」了聲:「知道啊。」
衛枝:「……」
女同學睜大了眼:「真的?認識?」
姜南風點點頭:「認識的。」
女同學:「真的嗎!媽耶!你們好厲害認識奧運選手耶我靠——我能看看他的朋友圈嗎!他好帥!我就看一眼!看看他有不有女朋友!」
姜南風一邊往外掏手機,聞言應了句「那還真有」,剛想把手機遞出去,旁邊伸出來一個小爪子掙扎地扣住她的手腕……扭頭一看,小姑娘幽幽地望著她。
她拍到她的爪子,把開著單崇微信朋友圈的界面遞出去——
自信的直男,微信朋友圈全體可見。
具體可見程度能一直翻到2012年人們開始使用微信這麼古老的年代。
單崇的朋友圈不多,但是最近更新的內容……
比賽的都沒有。
最上面的是個生活視頻——
男人站在一個大概是家裡玄關走廊的地方,面對攝像頭,面無表情:【讓你們看看女人能有多無理取鬧。】
然後手機一翻,攝像頭對準一個看著像是公寓的地方,不遠處有個小姑娘在喊【單崇,你是不是把我壓感筆藏起來了怎麼不見了剛才還在這我就上個洗手間怎麼就不見了】。
手機近在咫尺的地方,男人說:【我沒動你東西。】
小姑娘背對著攝像頭,叉著腰,噼里啪啦翻桌子:【是是是你沒動!它自己長腿了!】
視頻拉近,畫面里出現男人的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ipad,把ipad的殼一翻,壓感筆夾在外殼摺疊處,非常明顯。
小姑娘的怒罵戛然而止。
【你剛去洗手間前我親眼看見你鄭重其事把它塞進去的。】
【別看我啊。】
【道歉不?】
【別碰我,剛才罵我的時候一副要吃人的樣子……拽我袖子也不行。】
視頻播放完畢。
包廂里陷入短暫的沉默,然後服務員開始上菜。
人們一陣沉默後,那個鬧著要看單崇朋友圈的女同學冒出一句:「我怎麼覺得這位奧運選手的女朋友聲音挺耳熟?」
衛枝低頭盛湯。
姜南風用手肘頂了頂她的腰:「喊一聲『單崇『聽聽?」
衛枝:「……」
姜南風:「喊。」
衛枝:「單崇?」
眾人:「……」
……
這個同學聚會衛枝成了人生贏家,凡爾賽了個夠本。
富二代美少女漫畫家搞到了俊美無雙單板滑雪國家隊運動員……
這以後生出來的崽兒還得了?
小說都不敢這麼寫啊,上一次看見這麼離譜的搭配還是八年前,跳水皇后嫁入hk豪門,成就一段世紀佳話。
衛枝被老同學們的這波類比嘆息嚇壞了,感覺他們簡直是碰瓷。
單崇要是有幸聽見這一口好奶估計也是想把自己的耳朵堵上。
酒過三巡,又去了ktv續攤。
大家都喝的差不多了,叫了個代駕把幾個相熟的同學一個個送回家,衛枝最後到家時候都快凌晨兩點半了。
家裡鬼都沒有一個。
一瞬間支棱不起來了,面對漆黑的屋子,她渾渾噩噩,踢掉高跟鞋,解開襯衫第一顆扣子,鼻息之間都是濃重的酒精氣息,喝下去的那些酒後坐力一下子衝上來。
掙扎著摸索著牆打開一盞玄關的燈,站在玄關站了幾秒後她踉蹌著倒在客廳沙發上。
拿出手機看了眼,男朋友屁都沒有放一個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開始計算起這邊和大洋彼岸的時差……
算到後面算不明白了。
又遲鈍地想起來男友並不時差了,她沒出現是因為這會兒回國落地後被關在酒店進行例行隔離……
今天是第幾天來著?
哦。
數不清楚了。
乾脆放棄,翻了個身直接在沙發上睡過去,像個沒人要的可憐蟲。
……
睡了多久她自己都不知道。
好像是中間醒了一次,睜開眼發現外面是天亮的,她頭痛欲裂,爬起來喝了口水,翻了個身又睡了。
再醒來時候是感覺有什麼濕潤的東西在擦臉。
熱的。
剛開始她還挺不耐煩,伸手想要拍開,然而那在她臉上蹭的熱毛巾卻越發用力,很有一種要把她臉皮子蹭下來的氣勢——
而且閉著眼,她感覺自己被人抱起來了。
下一秒落入個熟悉氣息的懷抱。
「帶妝睡?臉不要了?」
低沉的男聲在耳邊響起。
衛枝微微蹙眉,甚至沒睜眼,心想她這他媽是夢遊到產生幻覺了。
「一身酒臭,三秒不看著你你能竄上天。」
這罵的,如果是幻覺,未免也太到位。
掙扎著,衛枝猛地睜開眼。
然後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對視上一雙深色的瞳眸,近在咫尺的俊臉,懸在她的上方,此時此刻本應該在大洋彼岸的男人注視著她,眼中寫滿了山雨欲來。
衛枝:「……」
衛枝:「?」
抬起手,捏了捏男人的臉。
大腦反應遲鈍慢半拍,她還多捏了幾下,手上那溫熱而緊繃的皮膚觸感……
後者拍開她的手,「啪」地一下,還挺用力,給衛枝直接拍清醒了。
眨巴了下眼,抓著他外套的衣襟,她稍微坐起來了一些……
盯著他。
盯。
盯——
眼前的人大概也是剛從上海馬不停蹄地過來,身上還穿著對於剛剛準備進入春天的南城來說有點兒過厚的衝鋒衣外套,此時此刻,那張年輕卻莫名其妙從來都很具有威嚴的俊臉垂眼直視著她……
讓她有種突然尿急的緊迫感。
在男人深不可測的目光注視中,衛枝逐漸回過神來,自己都嗅到了自己身上那股酒臭,她硬著頭皮,沖他勾起唇角:「你怎麼回來了?」
她看見他的目光逐漸深沉。
背後的汗毛跟著一根根立起來。
頭髮凌亂,頭痛欲裂,身上還穿著前天晚上的衣服,船襪一隻不翼而飛,小姑娘從沙發上滑落,到沙發前地毯上,準備面對暴風雨的洗禮——
然後聽見男人叫她,衛枝。
衛枝:「……」
來了來了。
全名呼喊就是開啟暴風模式的前兆。
單崇:「明天去民政局扯個證吧。」
衛枝:「我錯了我就是同學聚會太開心了——」
衛枝:「?」
衛枝:「什麼?」
單崇:「去不?」
少女時期,衛枝也曾經幻想過自己的求婚該有多浪漫——
可以是芬蘭的穹頂酒店白雪皚皚;
可以是東非草原羚羊迎著朝陽跳躍飛奔;
可以是土耳其卡帕多起亞的熱氣球徐徐升起;
可以是布拉格廣場彩色的肥皂泡在夕陽中升騰……
美少年掏出鑽戒。
最次也要1克拉那種……
套在她的無名指。
單膝下跪,目光真誠,與她許諾餘生。
而不是在南城。
她的公寓。
宿醉的第二天早上。
她一身酒臭,頭髮凌亂,眼底掛著睡過頭的黑眼圈,然後在完全不知道此時此刻到底是早上還是黃昏還是下午的詭異時間……
身上穿著衝鋒衣的男人坐在她身邊,面無表情用教導主任的語氣問她,扯證,去不。
……下樓吃腸粉選魚片還是牛肉加不加蛋的語氣都能比這慎重點。
就尼瑪離譜。
鑽戒呢?
鑽戒也沒有。
手裡就捏著一塊熱洗臉巾。
毛巾還是從她自己的浴室里拿的,一次性的。
從未見過如此標準的空手套白狼啊!
衛枝都來不及問。
下一秒……
脖子上多了個沉甸甸的玩意兒。
愣怔三秒。
她低頭一看,哦豁,是塊金燦燦的牌子。
「這個給你,」男人對一臉茫然的宿醉鬼說,「去不?」
衛枝面無表情,心想:哪能這麼隨便呢就一塊莫名其妙不知道具體含金量的金牌就能代替1克拉起步的鑽戒了嗎天底下哪有那麼划算的事這如意算盤打的噼里啪啦啊你要是以後成了億萬富翁應該是靠從路邊撿礦泉水瓶一毛錢一毛錢扣著省出來的吧去啊去啊去啊啊啊啊啊啊啊——
衛枝:「你哪來的靈感?」
單崇:「看到你離開我不到一個月就差點醉死在自家沙發上的那一秒。」
衛枝:「?」
單崇:「除了生氣,還有猝不及防的責任感。」
衛枝:「……」
單崇:「去不?」
衛枝:「去啊。」
單崇:「什麼時候?」
衛枝:「讓我洗把臉……哦不對,現在幾點?」
單崇:「……下午六點。」
衛枝:「哦,民政局關門了,那明天再去。」
單崇:「行。」
衛枝:「還有一晚上冷靜期。」
單崇:「你現在去照照鏡子,就能發現我沒罵你已經是用了多少愛心……別惹我,完了後悔的還是你。」
衛枝:「……」
衛枝:「求婚時候不該有點溫情的話嗎?」
」沒罵你已經是了,」男人慈愛地說,「去吧,別說話,去洗臉。」